十一、盔甲

十一、盔甲

他們回到船上以後,法德爾-科拉姆、約翰-法阿以及其他頭領在酒吧間裏開了個長會,萊拉則回到自己艙里,詢問真理儀。五分鐘后,她就知道熊的盔甲具體放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拿回來會很困難了。

她拿不準要不要去酒吧間告訴約翰-法阿等人,但後來想,他們要是想知道,一定會問她的;而且說不定他們已經知道了呢。

她躺在鋪位上,想着那隻兇猛、強壯的熊,想着他冷冷地喝着烈酒的樣子,想着他在骯髒的單坡屋頂棚子裏的孤獨寂寞。做一個人卻是多麼不同啊!人總有自己的精靈可以說說話。在安靜、不動的船上,沒有了金屬和木頭沒完沒了的吱吱聲,沒有了發動機的隆隆聲,也沒有了船旁嘩嘩流動的水聲,萊拉慢慢地睡了過去,潘特萊蒙也在她的枕頭上睡著了。

正在她夢見自己被囚禁的、非常了不起的爸爸的時候,她突然沒有任何理由地醒了過來。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船艙里一盞昏暗的燈被她當成了月亮;燈光照着她那件嶄新的防寒皮衣,僵硬地躺在船艙的角落裏。她一看見它們,就想再穿上試試。

一旦把皮衣穿到身上,她就不得不到外面的甲板上去了。於是,一分鐘后,她打開扶梯頂上的門,走了出去。

她立刻發現,天空中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她以為是雲彩,在劇烈的攪動下,不斷地移動、顫動。然而,潘特萊蒙低聲說:

“極光!”

她驚訝得不得不緊緊抓住圍欄,以免自己掉到海里去。

這一景象佔據了北方整個天空,大得幾乎令人難以想像。似乎它就是從天堂里來的,由精美的燈光組成的巨大的帷幕懸在半空,甩動着。它呈淡綠色和淡粉色,跟最薄的織物一樣透明;下面的邊緣是濃濃的深紅色,如同地獄中的烈火。它們無拘無束地搖擺着,閃着微光,比最優秀的舞蹈演員的舞姿還要優雅。萊拉覺得自己甚至能聽見它們的聲音:甩動時發出的渾厚、遙遠、低低的颯颯聲。在這輕盈、優雅之中,萊拉的心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有如見到那隻熊的時候產生的那種親近之感。她被它感動了,那是如此美妙的一種感覺,近乎於神聖;她發覺自己眼裏泛起了淚花,眼淚把天上的光折射得甚至更為分散,宛如五彩繽紛的彩虹。不久,她發現自己進入了一種恍惚的境界,跟她解讀真理儀時的狀態一樣。她平靜地想,推動真理儀指針運動的那個東西——不管它是什麼——也許就是讓極光發光的那種東西,甚至也許就是塵埃自身。雖然她的思緒里想到了這個,但她並沒有意識到,而且很快就把它忘了;只是過了很長時間之後,她才記起來。

就在她目不轉睛地看着的時候,在那道輕紗和流動着的半透明的色彩後面,好像正在形成一座城市:有塔尖和圓頂,有蜂蜜色的寺廟和柱廊,有寬闊的大道,有陽光明媚的公園。萊拉看着它,覺得有點兒頭暈目眩,好像並非是在仰視,而是在俯瞰,向一個寬得無法橫渡的港口對面俯瞰。這是遠方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然而,的確有什麼東西正在橫渡那個港口。萊拉試圖盯着那個移動的東西仔細看看,但卻感到一陣眩暈,因為那個移動的小東西並不是極光的一部分,也不屬於極光後面的那個不同的世界,它就在這個鎮子的上空。等她看清楚的時候,她就完全清醒了,空中的那座城市也就消失了。

那個飛着的東西靠得更近了,展開翅膀,繞着他們的船飛了一圈,然後向下滑行,強壯有力的翅膀輕輕扑打了幾下,降落下來,在距萊拉幾碼遠的木甲板上停了下來。

藉著極光,萊拉看見那是一隻塊頭很大的鳥——是一隻漂亮的灰色的鵝,頭頂上閃着一道純白色的光。然而,它並不是一般的鳥,而是一個精靈——儘管在場的除了萊拉並沒有第二個人。一想到這個,萊拉就感到一種很不舒服的恐懼。

這隻鳥說:

“法德爾-科拉姆在哪兒?”

突然之間,萊拉一下子就知道它是誰了,它是法德爾-科拉姆的朋友、部落女王塞拉芬娜-佩卡拉的精靈。

她結結巴巴地回答說:

“我——他在——我領你去找他……”

她轉過身,三步並作兩步地下了扶梯,跑到法德爾-科拉姆的船艙,打開門,衝著黑乎乎屋子裏叫道:

“法德爾-科拉姆!女巫的精靈來了!他在甲板上等着呢!他是自己飛過來的——我親眼看見他從天上飛過來的——”

老人說:“孩子,請他在後甲板等我。”

那隻鵝精靈威嚴地走到船尾,環顧了一下四周,顯得既文雅又粗獷,讓萊拉感到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覺得自己似乎是在招待一個幽靈。

這時,法德爾-科拉姆從下面走了上來,全身裹在那一整套防寒服里,後面緊跟着約翰-法阿。兩個老人恭敬地鞠了個躬,他們的精靈也對這位來客表示了敬意。

“你好,凱澤,”法德爾-科拉姆說,“再次見到你很高興,也很榮幸。你看,你願意到裏面去還是願意待在露天裏?”

“我願意在外面。謝謝你,法德爾-科拉姆,在這裏待一會兒,你能抗得住寒冷嗎?”

女巫和她們的精靈感覺不到寒冷,但他們知道人類對寒冷是敏感的。

法德爾-科拉姆請他放心,因為他們穿得都很暖和。他問:“塞拉芬娜-佩卡拉好嗎?”

“她向你問好,法德爾-科拉姆。她很好,也很健壯。這兩個人是誰?”

法德爾-科拉姆把他們倆做了介紹,這隻鵝精靈使勁地盯着萊拉看。

“我聽說過這個孩子,”他說,“女巫們一直在談論她。看來你們這次來是要打仗的了?”

“不是打仗,凱澤。他們從我們那裏搶走了孩子,我們要把他們救出來,希望女巫們能幫忙。”

“不可能全都幫你,有的部落正跟尋找塵埃的人合作。”

“是不是人們所說的那個祭祀委員會?”

“我不知道這個委員會是幹什麼的,但這些人是來找塵埃的。十年前,他們帶着實驗設備,來到了我們這個地區。他們付給我們一筆錢,讓我們允許他們在我們的土地上建實驗站,他們對我們都是以禮相待。”

“這個塵埃是什麼東西?”

“它來自外空。有人說它一直就存在,也有人說是最近落下來的。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當人們知道這個東西的時候,他們感到了巨大的恐慌,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弄清楚它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女巫們對此絲毫也不關心。”

“找塵埃的那些人現在在哪兒?”

“在東北方向,離這裏有四天的路程,那個地方叫伯爾凡加。我們部落跟他們沒有簽什麼協議,而且因為我們長期欠着你的人情,法德爾-科拉姆,所以我才到這裏來,告訴你怎麼找到那些尋找塵埃的人。”

法德爾-科拉姆微笑了,約翰-法阿滿意地拍着他的那雙大手。

“謝謝你,先生,”他對這隻鵝說,“但是請你告訴我們:關於這些尋找塵埃的人,你有沒有掌握他們更多的情況?他們在這個叫伯爾凡加的地方幹什麼?”

“他們建了一些金屬和混凝土建築,還有幾間地下室。他們燒的是煤油,那是他們耗巨資運過去的。我們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但是在那個地方,以及方圓幾英里的地方,卻充斥着一種仇恨、恐懼的氣氛。這些情況女巫們看得見,而別人是看不見的。動物也遠遠地躲着那裏,鳥兒也不往那兒飛,北極旅鼠和狐狸都逃走了。所以那個地方才叫伯爾凡加——意思是邪惡的曠野。當然,他們並不叫它伯爾凡加,他們叫它‘實驗站’。但對別人來說,那裏就是邪惡的曠野。”

“他們的防衛情況怎麼樣?”

“他們有一個連的北韃靼人,配備着來複槍。士兵都很優秀,但缺乏實戰經驗,因為從定居點建立以來,還沒有人對它發動過襲擊。營地周圍有一道鐵絲網,還通了電。也許還有別的防衛手段,但是我們不了解,因為我說了,我們對他們沒什麼興趣。”

萊拉急切地想問個問題,鵝精靈意識到了,眼睛看着她,像是表示同意似的。

“女巫們為什麼要談論我?”她問。

“是因為你的父親以及他對另外的世界的了解,”精靈答道。

他的回答讓他們三個人都很驚訝。萊拉看了看法德爾-科拉姆,他帶着微微的困惑回望着她和約翰-法阿。約翰-法阿也是一臉的迷惑。

“另外的世界?”約翰-法阿問,“對不起,我沒太聽清楚,先生,但那會是什麼樣的世界?你說的是星星嗎?”

“絕對不是。”

“也許是鬼神的世界?”法德爾-科拉姆問。

“也不是。”

“是極光里的那個城市嗎?”萊拉問,“就是它,對不對?”

鵝把他那威嚴的頭轉向萊拉。他長了一雙黑色的眼睛,眼睛周圍是一條純凈的蔚藍色的細線。他的目光很有力度。

“是的,”他說,“幾千年來,女巫就知道存在着別的世界,有時候你可以在北極光中看見它們。它們根本就不是我們這個宇宙的一部分,甚至距我們最遙遠的星星也屬於這個宇宙,但是極光讓我們看見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宇宙。它距我們並不遙遠,而是跟我們這個世界相互滲透交織在一起。就在這裏,在這個甲板上,就存在着數百萬計的別的宇宙,但是相互之間並不知曉……”

他舉起翅膀,大大地舒展了一下,然後又收了起來。

“你看,”他說,“我剛剛撫過一千萬個別的世界,但它們一點兒也不知道。我們離得像心跳那樣近,但是我們永遠也摸不到、看不見、聽不着這些不同的世界——除非是在北極光中。”

“這是為什麼?”法德爾-科拉姆問。

“因為極光中的帶電粒子具有的性質可以把這個世界的物質變薄,這樣我們就能透過它短暫地看到另外的世界。這一點女巫們一直就知道,只是我們很少說。”

“我爸爸也相信這個,”萊拉說,“我之所以知道這個,是因為我聽他說到過極光,他還給人看了極光的照片。”

“這跟塵埃有什麼關係嗎?”約翰-法阿問。

“誰知道呢?”鵝精靈說,“我所能告訴你的只是那些尋找塵埃的人對塵埃怕得要命,就好像它是致命的毒藥似的。真因為如此,他們才囚禁了阿斯里爾勛爵。”

“可到底是為什麼?”萊拉問。

“他們認為,他打算以某種方式,用塵埃在我們這個世界和極光外面的那個世界之間建立一座橋樑。”

萊拉的腦子裏一陣輕鬆。

她聽見法德爾-科拉姆說:“那他是要這麼做嗎?”

“是的,”鵝精靈答道,“但他們不相信他能做到,因為他們認為,他相信存在着別的世界,他簡直是瘋了。但事實就是這樣,他確實要這麼做。他又是一個強有力的人物,他們擔心他會破壞他們自己的計劃,所以,他們跟披甲熊達成一項協定,把他抓住,並囚禁在斯瓦爾巴特群島上的要塞里,讓他不再干擾他們。有人說,作為談判的一個條件,他們幫助披甲熊的新國王獲得了王位。”

萊拉問:“女巫想不想讓他建這座橋樑?她們對阿斯里爾勛爵是支持還是反對?”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複雜。首先,女巫們並非團結一致,我們當中有各種不同的觀點。第二,阿斯里爾勛爵的橋會影響目前正在進行的一場戰爭,這是部分女巫和其他各種勢力的戰爭,有的勢力還來自於鬼神世界。不管是哪一方,如果擁有這座橋樑——如果存在的話——就會獲得極大的優勢。第三,塞拉芬娜-佩卡拉的部落,也就是我的部落,儘管受到很大壓力,要求我們宣佈支持其中的某一方,但我們還沒有加入任何聯盟。你看,這都是些很難解決的政治問題,回答起來並不容易。”

“那披甲熊呢?”萊拉問,“他們站在哪一邊?”

“誰給錢他們就站在誰那一邊。在這些問題上,他們沒有任何利益,他們沒有精靈,也不關心人類的問題。至少,他們以前是這樣。但我們已經聽說了,他們的新國王打算改變他們的老傳統……不管怎麼說,尋找塵埃的那些人已經給披甲熊付了錢,把阿斯里爾勛爵關了起來,他們會把他一直關押在斯瓦爾巴特群島,直到最後一隻活着的熊流盡最後一滴血。”

“但不可能是全部的熊!”萊拉說,“有一隻熊根本就不在斯瓦爾巴特,他被別的熊攆走了,他要跟我們一起去。”

鵝銳利的眼光又看了萊拉一眼。這一次,萊拉能夠覺察到他那冷冰冰的驚訝。

法德爾-科拉姆頗不自在換了個姿勢,說道:“萊拉,事實是我認為他不會跟我們走。我們聽說,他是個合同工,還在合同期內。正像我們原來懷疑的那樣,他沒有自由,還在服刑。先不管他有沒有盔甲,只有等到他被解除刑罰以後,他才能自由地跟我們走;而且,他永遠也不會再拿到那副盔甲了。”

“可是他說那些人欺騙了他!他們把他灌醉后,就把盔甲偷走了!”

“我們聽到的說法卻不一樣,”約翰-法阿說,“他們說他是個危險的無賴,我們聽到的就是這個。”

“如果——”萊拉激動起來,簡直難以表達自己心中的不平,“——如果這是真理儀告訴我的,那我就相信是真的。我問它了,它說那隻熊說的是實話,他們確實騙了他,撒謊的是那些人,不是他。法阿國王,我相信他!法德爾-科拉姆——你也見到他了,你也相信他,是不是?”

“我想我當時是的,孩子,只是我沒有你那麼肯定。”

“可他們怕什麼呢?他們是不是覺得,他一旦穿上盔甲,就會到處殺人?可是,即使沒有盔甲他也能殺好幾十人啊!”

“他已經殺了,”約翰-法阿說,“哦,如果不是幾十人,那也是殺了幾個人。他們剛把他的盔甲拿走的時候,他到處橫衝直撞地去找。他撞開了警察局和銀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什麼地方,至少有兩個人喪了命。他們沒有開槍把他打死,惟一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有着令人驚訝的處理金屬的技巧,他們想把他當成壯勞力來使用。”

“是奴隸!”萊拉怒氣沖沖地說,“他們沒這個權利!”

“就算是這樣吧。他們本可以因為他殺人而把他擊斃,但是他們卻沒這麼做。他們讓他為這個鎮子幹活,直到他償清他所造成的損害,付清給被害人的撫恤金。”

“約翰,”法德爾-科拉姆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我認為,他們永遠也不想讓他再得到那副盔甲。他們把他拘留的時間越長,那麼,當他得到盔甲的時候,他的怒氣也就會越大。”

“但是,如果我們把他的盔甲弄回來,那他就會跟我們走,再也不會給那些人搗亂了,”萊拉說,“我保證,法阿國王。”

“可是這我們怎麼能做得到呢?”

“我知道盔甲在哪兒!”

他們一下子全都沉默了。三個人都意識到了女巫精靈的存在,意識到他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萊拉。三個人全都轉向他,他們的精靈也都跟着轉過臉去——在此之前,他們作出極其禮貌的樣子,怯怯地不去看面前這個沒有主人的孤零零的生物。

“萊拉,”他說,“女巫對你感興趣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這個真理儀,對此你是不會感到驚訝的。我們的領事給我們講了你今天上午拜訪他的事情。我想,關於這隻熊的情況,是蘭斯劉斯博士給你講的吧。”

“是的,”約翰-法阿說,“她是跟法德爾-科拉姆一起去的,和領事談了談。我猜萊拉說的是事實,但是,如果我們違反了這些人的法律,那隻能使我們跟他們發生爭執,而我們應該做的是繼續北上,去伯爾凡加,不管有沒有披甲熊跟着。”

“啊,可是你並沒見到那隻熊,約翰,”法德爾-科拉姆說,“我的確相信萊拉,也許我們可以代表他作出保證。有了他,情況就會完全不同。”

“你覺得呢,先生?”約翰-法阿問女巫的精靈道。

“我們很少跟披甲熊打交道。我們雙方的願望在對方看來都很奇怪。如果這隻熊是被驅逐出來的,那他可能不如人們傳說的那些熊那麼可靠。這件事你們必須自己決定。”

“我們會的,”約翰-法阿堅定地說,“但是現在,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們從這裏怎麼去伯爾凡加?”

於是,鵝精靈便開始詳細地介紹路線。他說到了山谷和丘陵、林木線和苔原以及星星的位置。萊拉聽了一會兒后,就靠在甲板上的椅子裏,潘特萊蒙纏在她脖子上,她在想像着鵝精靈帶來的那令人神往的情形。溝通兩個世界的橋樑……這比她想到的任何景象都要美妙得多了!而且只有她那能幹的爸爸才想得到。等他們一把孩子們救出來,她就和披甲熊一起去斯瓦爾巴特群島,去把真理儀帶給阿斯里爾勛爵,然後在它的幫助下把他救出來,然後,他們就一起建造那座橋,第一個走過……

醒來的時候,萊拉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定是約翰-法阿在夜裏把她抱到了床上。天空中昏暗的太陽已經升到了最高點,但距離地平線也只有一巴掌那麼遠。她想,一定是快到中午了。過不了多久,等他們繼續北上之後,就根本看不見太陽了。

她迅速地穿好衣服,跑到甲板上,發現情況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船上儲藏的東西已經全部卸下去了,雪橇和狗都已經雇好,做好了出發的準備;一切都已準備就緒,都在靜靜地等待着。大部分吉卜賽人聚在煙霧繚繞、面向水邊的一個咖啡館裏,在不斷發着嘶嘶聲、噼啪聲的古老的電燈下,坐在長長的木桌旁,吃着香糕,喝着濃濃的甜咖啡。

“法阿國王在哪兒?”萊拉邊問邊跟托尼-科斯塔和他的朋友們坐在一起,“還有法德爾-科拉姆呢?他們是在找那隻熊的盔甲嗎?”

“他們正在跟行政長官談話——他們管鎮長叫行政長官。萊拉,這麼說你是見過那隻熊了?”

“見過!”她說,然後詳細地把他介紹了一下。在她說話的當兒,另外一個人拉過一把椅子,也坐到了桌邊。

“就是說你跟老埃歐雷克說過話了?”那個人問。

萊拉驚訝地看着這新來的人。他瘦高的個子,留着稀稀拉拉的小鬍子,長着細細的藍眼睛,臉上總是掛着一種冷漠、嘲諷的微笑。萊拉立刻對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但她拿不準那是喜歡還是討厭。他的精靈是一隻邋邋遢遢的野兔,看上去跟他一樣精瘦、一樣倔強。

他伸出手,萊拉小心翼翼地握了握。

“我叫李-斯科爾斯比,”他說。

“你是氣球駕駛員!”萊拉驚叫道,“你的氣球呢?我能不能上去?”

“這時候已經包起來了,小姐。你一定是那個著名的萊拉了。你跟埃歐雷克-伯爾尼松相處得怎麼樣?”

“你認識他?”

“我跟他在通古斯克戰役中並肩戰鬥過。該死,我認識埃歐雷克很多年了。不管怎麼說,熊都是些難以相處的動物,但是他卻是值得考慮的,絕對是。喂,先生們,你們誰想玩牌?”

他手裏一下子出現了一副撲克牌,也不知道從哪兒弄出來的。他用手洗着牌,發出啪啪的聲響。

“我聽說你們這些人很會玩牌,”李-斯科爾斯比說著,一隻手反覆地簽牌、翻牌,另一隻手從胸前的口袋裏摸出一支雪茄,“我原以為你們不會不給一個普通的德克薩斯遊客一個機會,讓他領教一下你們在紙牌戰場上的技巧和勇敢吧。先生們,你們覺得怎麼樣?”

吉卜賽人對自己打牌的能力一向引以為豪,有幾個人似乎有了興趣,把各自的椅子拉了過來。就在他們跟李-斯科爾斯比商量怎麼個玩法、下什麼賭注的時候,他的精靈用耳朵輕輕拍了拍潘特萊蒙,潘特萊蒙明白了她的意思,變成一隻松鼠,輕輕跳到她身邊。

她說話的時候當然也是對着萊拉的耳朵說的,因此萊拉聽見她低聲說:“直接去那隻熊那兒,跟他直說。那些人一旦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就會把他的盔甲再弄到別的地方去。”

萊拉站起身,拿着自己的香糕,誰都沒注意到她。李-斯科爾斯比已經在發牌了,所有那些多疑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的兩隻手。

日光在漫長的午後漸漸消失。在暗淡的光線下,萊拉終於找到了那個雪橇倉庫。她知道自己必須來,但心裏忐忑不安,甚至還提心弔膽。

那隻大熊正在最大的那個混凝土棚子外面幹活,萊拉站在開着的門旁邊看着。埃歐雷克-伯爾尼松正在拆一輛被撞毀了的燃氣拖拉機;發動機的金屬外殼已經扭曲,鼓了起來,其中一個滑板向上翹着。他像擺弄紙板似的把那層金屬殼揭開,兩隻大手隨心所欲地把它扳來扳去,像是在檢驗它是否具有某種質地似的。然後,他用一隻後腳掌踩住一角,把整個金屬殼彎過來,使凹下去的地方又鼓了起來,恢復了原來的形狀。他把它靠在牆上,用一隻手把異常沉重的拖拉機抬起來,把它側着身放好,然後彎下腰去檢查彎曲了的滑板。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萊拉。萊拉立刻覺得一股冷森森的恐懼感突然襲來,因為他是那麼的魁梧,跟人類又是那麼的不同。她站在離他大約四十碼的地方,透過柵欄瞪着他,心裏想他怎麼能一兩步就越過這段距離,一把把鐵絲網像蜘蛛網似的扒拉到一邊。想到這兒,她差點兒就要轉身跑了,但是潘特萊蒙說:“別動!我去跟他談談。”

這時候的潘特萊蒙變成了一隻燕鷗。沒等萊拉回答,他已經飛過柵欄,落在裏面冰雪覆蓋的地上。前面不遠處有一個開着的小門,萊拉本可以跟着他的,但她卻忐忑不安地猶豫着。潘特萊蒙看了看她,隨後變成了一隻獾。

萊拉明白他要做什麼。通常精靈離他們主人的距離只能有幾碼遠,如果萊拉站在柵欄那兒不動,而他還是小鳥的話,那麼他是靠近不了那隻熊的;所以,他就變成了在地上跑的獾,目的是想把她往前拉過去。

她既生氣又難過。潘特萊蒙的獾爪子抓進了土裏,向前走去。當你的精靈拉扯着連接你們之間的那條紐帶的時候,你會感受到一種奇怪的折磨,既有胸口裏面肉體的疼痛,又有深切的悲哀和愛憐。萊拉知道潘特萊蒙也有同樣的感覺。所有的人在長大的時候,都有過這樣的試驗:看他們能分開多遠,然後帶着極大的解脫重新回到原來的距離。

潘特萊蒙又向前使勁地拽了一點兒。

“別這樣,潘!”

但他沒有停下來。那隻熊只是看着,一動不動。萊拉心口的疼痛愈來愈難以忍受,喉嚨里嗚咽起來,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渴望。

“潘——”

萊拉走進那個小門,在冰凍的土地上踉踉蹌蹌地沖他跑過去。潘特萊蒙變成一隻野貓,一下子跳到她的懷裏。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聲音里都帶着一點點顫抖苦澀。

“我以為你真會——”

“不——”

“我簡直難以相信那有多難受——”

然後,萊拉生氣地擦乾眼淚,喘着粗氣,潘特萊蒙偎依在她懷裏。萊拉明白了,自己寧死也不會讓他們倆分開、再去面對那種悲傷了,因為她會悲痛、恐懼得發狂。假如她死了,他們還是會在一起,就像喬丹學院地下墓室里的那些院士一樣。

這時,小女孩和她的精靈抬起頭,望着這隻孤獨的熊。他沒有精靈,只是孤身一個,一直都是孤身一個。萊拉對他感到一陣憐憫和溫存,差點兒就要伸手去摸摸他身上那黯淡無光的毛皮了,只是出於對那雙兇猛的眼睛的禮貌才沒有這樣做。

“埃歐雷克-伯爾尼松,”她說。

“什麼事?”

“法阿國王和法德爾-科拉姆已經去給你找盔甲了。”

他一動不動,也不說話。他對他們的成功有多大把握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我知道它放在哪兒,”萊拉說,“我要是告訴你,也許你就可以自己把它取回來,我只是拿不準。”

“你怎麼知道它在哪兒?”

“我有一個符號閱讀器。埃歐雷克-伯爾尼松,我知道他們先是欺騙了你,因此我覺得應該告訴你。我覺得他們那樣做不對,他們不該那麼干。法阿國王要跟執政官評理,但不管他怎麼說,他們可能不會讓你得到盔甲。所以,要是我告訴你盔甲在哪兒,你會跟着我們,幫我們把那些小孩兒從伯爾凡加救出來嗎?”

“會的。”

“我……”她並不是個包打聽,但她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她問:“埃歐雷克-伯爾尼松,你為什麼不用這兒的這些金屬再做一副盔甲呢?”

“因為它們一點兒用處也沒有。你瞧,”他邊說邊用一隻手揭開發動機上的機殼,另一隻手上伸出一個爪子,像罐頭起子似的一下子就把它豁開了。“我的盔甲用的是太空中的鐵,是專門為我做的。披甲熊的盔甲就是他的靈魂,就像你的精靈是你的靈魂一樣。否則,你就可以把他扔到一邊”——他指的是潘特萊蒙——“弄個滿是鋸末子玩具來代替他就行了。這就是區別。好了,我的盔甲在什麼地方?”

“聽着,你得向我保證不進行報復。他們把盔甲拿走了,那是他們不對,但是你也只能忍下了。”

“好吧,事後我不報復就是了。但是我去拿盔甲的時候,他們也不能攔着我。要是他們跟我動手,那他們就得死。”

“盔甲藏在神父家的地窖里,”萊拉告訴他,“他認為盔甲裏面有幽靈,一直想把它弄出來。總之,你的盔甲就放在那兒。”

他挺直身子,用兩條後腿站着,向西方看去,最後一道太陽光把他陰沉的臉染成奶油一樣的明亮的黃白色。萊拉覺得這個大傢伙的力量像熱浪似的從身上散發出來。

“我必須工作到太陽落山,”他說,“這是今天上午我在這兒跟主人做的保證,我還得再干幾分鐘。”

“從我這兒看,太陽已經下山了,”萊拉指出道,因為在她看來,太陽已經消失在西南方遍佈岩石的海岬後面了。

他低下身子,四肢着地。

“沒錯,”他說。這時候,他的臉已經和萊拉的臉一樣被罩在陰影里了。“你叫什麼名字,小孩兒?”

“萊拉-貝拉克瓦。”

“那我欠你的了,萊拉-貝拉克瓦,”他說。

他轉身搖搖晃晃地走開了。他的步子邁得飛快,萊拉甚至跑起來都跟不上。但她的確跑了起來,潘特萊蒙變作一隻海鷗,飛起來看熊往哪兒去,然後向下喊叫,告訴萊拉往哪邊追。

埃歐雷克-伯爾尼松從倉庫里跳出來,沿着狹窄的街道向前沖,然後轉到鎮上的主要大街,經過執政官家的院子——一面旗子在無風的空氣中掛在那兒,一個哨兵在裏面動作生硬地走來走去。接着,他衝下街道盡頭的小山——女巫的領事就住在那兒。這時,那個哨兵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在他絞盡腦汁想該怎麼辦的時候,埃歐雷克-伯爾尼松已經轉過了港口附近的一個街角。

人們有的停下腳步張望,有的趕緊避開一路狂奔的他。那個哨兵朝空中開了兩槍,然後便衝下山坡去追他,但結果卻很不理想,因為他在冰雪覆蓋的山坡上不斷打滑,抓住最近的欄杆之後才讓自己穩住身體。跟在後面的萊拉距離並不遠。經過執政官的房子時,萊拉意識到很多人都出來了,站在院子裏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覺得自己還在人群中看見了法德爾-科拉姆;但她隨即一晃而過,沿着街道,朝那個角落飛奔過去——哨兵已經轉過了那個街角,在後面追趕那隻熊。

神父的家比鎮上的大部分房子都更古老,是由昂貴的磚建成的。走上三個台階便是前門,那扇門已經裂成了碎片,懸在那兒。房子裏傳來尖叫聲、東西的破碎聲和更多的木頭的斷裂聲。哨兵在外面猶豫了一下,端着來複槍做好了準備。但是後來,過路的人開始聚集起來,街對面的人也從窗戶里向外看。這時,哨兵意識到自己必須採取行動了,於是,他朝天空開了一槍,然後沖了進去。

片刻之後,整個房子似乎晃動了一下。三個窗戶上的玻璃全都碎了,一片瓦從房頂上滑落下來,緊接着,一個女傭驚慌失措地跑出來,她的母雞精靈咯咯叫着,拍打着翅膀跟在後面。

房子裏又響了一槍,接着,一聲震天的怒吼讓裏面的男僕尖叫起來,神父則像出膛的炮彈般地疾飛出來,他的塘鵝精靈此時也已威風掃地,瘋狂地拍打着翅膀跟了出來。萊拉聽見有人在高聲地下達命令,回頭一看,看見一隊武裝警察正緊張地在街角那兒集合,有的挎着手槍,有的背着來複槍。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約翰-法阿和那個身材胖大、愛大驚小怪的執政官也來了。

這時,一聲震天動地的爆裂聲傳了出來,他們全都回頭去看那座房子。一層的一扇窗戶被猛地扭斷了,發出玻璃的破碎聲和木頭撕扯時的尖嘯聲——顯然,那是地窖的窗戶。剛才跟着埃歐雷克-伯爾尼松衝進房子裏的那個哨兵這時跑了出來,面對着地窖的那扇窗戶,呆站在那兒,肩膀上扛着來複槍。緊接着,那扇窗戶被完全撕開了,埃歐雷克-伯爾尼松——穿上了盔甲的披甲熊——從裏面爬了上來。

沒有盔甲的時候,他令人難以對付;有了盔甲,他令人恐懼萬分。那副鎧甲呈鐵鏽一樣的紅色,用鉚釘拙劣地連在一起。帶齒的大塊褪了色的金屬片和金屬板一個個地疊加着,不斷地碰撞,發出刺耳的磨擦聲。頭盔像他的臉一樣尖凸着,眼睛前面留了一道狹長的開口,下頦沒有包在頭盔里,便於他的嘴能用於撕咬。

哨兵開了幾槍,警察也平端起武器,但埃歐雷克-伯爾尼松只是像對待雨點兒一樣把子彈從身上抖落下來。在盔甲的磨擦與叮噹聲中,他朝前面猛撲過去,沒等那個哨兵逃走,便已把他擊倒在地上。哨兵的精靈——一條愛斯基摩狗——“忽”地一聲去咬他的喉嚨,但埃歐雷克-伯爾尼松只不過是像對待蒼蠅一樣來對待他。他一隻寬大的爪子把哨兵抓起來,把他的腦袋擰過來,塞進嘴裏。萊拉非常清楚接下來他要幹什麼:他要把那個人的腦袋像咬雞蛋一樣弄碎,隨後便會有一場血腥的搏鬥,更多的人會被殺死,還要耽擱更長的時間;他們自己永遠也獲得不了自由——不管有沒有這隻熊。

甚至連想都沒想,萊拉便向前猛衝過去,把手搭在披甲熊盔甲上惟一脆弱的地方——他低着頭的時候,頭盔和他肩頭上的大金屬板之間的空隙,透過金屬生了銹的邊緣之間的空隙,她微微地看得見黃白色的毛。萊拉把手指伸了進去,潘特萊蒙立刻飛了過來,變成一隻野貓,蹲在那兒保護她。但是,埃歐雷克-伯爾尼松一動不動,持槍的人們也停下來,不再開槍。

“埃歐雷克!”萊拉小聲惡狠狠地說,“聽着!沒錯,你欠我一份人情。好了,現在你可以還給我了。照我說的去做,不要跟這些人打了。你轉過身,跟我一起離開這兒。我們需要你,埃歐雷克,你不能待在這兒。跟我一塊兒到港口那兒,頭也不要回。讓法德爾-科拉姆和法阿國王去跟他們談,他們倆會解決這個問題的。把這個人放了,跟我一起離開這兒……”

披甲熊慢慢地鬆開口,哨兵已經暈了過去,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腦袋上淌着血,濕漉漉的,臉像灰一樣慘白,他的精靈不斷地安慰他,輕輕地拍着他。披甲熊在萊拉旁邊邁步走開了。

別人誰都沒有動。他們看到,在一個有貓精靈的小女孩的要求下,披甲熊從他手下的獵物旁走開了。人們慌忙朝兩邊一閃,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來;埃歐雷克-伯爾尼松的後腳掌重重地拍打着地面,穿過人群,和萊拉肩並肩地朝港口走去。

萊拉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披甲熊身上,沒看見身後的那片混亂、他走後人群中產生的沒有任何風險的恐懼和憤怒。她和他走在一起,潘特萊蒙顛兒顛兒地跑在他們倆前面,像是在給他們開道。

來到港口后,埃歐雷克-伯爾尼松低下頭,一隻爪子解下頭盔,把它放在冰凍的地面上。吉卜賽人已經覺察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便都從咖啡館裏出來,在甲板上藉著微弱的電燈光仔細看。埃歐雷克-伯爾尼松甩掉身上剩下的甲胄,把它們堆成一堆,放在碼頭上,然後,他對誰也沒說什麼,便啪啪啪地走到水邊,漣漪不驚地鑽進水裏,消失了。

“出了什麼事?”托尼-科斯塔問。他聽到了高處的街道上傳來的憤怒的聲音,鎮上的人和警察正在朝港口趕過來。

萊拉盡量把經過全都告訴了他。

“可他現在跑哪兒去了?”他說,“他不會就把盔甲放在地上吧?那些人一到,會再拿走的!”

萊拉也有同樣的擔心,因為第一個警察已經衝到了拐角處,接着又來了很多警察。隨後,執政官、神父和大約二三十個看熱鬧的人也都來了,約翰-法阿和法德爾-科拉姆吃力地跟在他們後面。

然而,當這些人看見碼頭上的人群的時候,他們卻停了下來,因為又有一個人出現了。那個人蹺着二郎腿,坐在披甲熊的盔甲堆上,正是四肢細長的李-斯科爾斯比,手裏拿着一支萊拉見過的最長的手槍,漫不經心地瞄着執政官那胖大的肚子。

“看來你們並沒有照顧好我朋友的盔甲,”他像是在跟他們對話,“哎呀,瞧瞧這銹!在裏面找到幾個蛾子我想也是自然的了。好了,你們都給我待在原地別動,放鬆、站好,在披甲熊弄到潤滑油回來之前,你們誰都不許動。或者,我猜你們也可以回家去看看報紙。由你們自己選擇。”

“他來了!”托尼指着碼頭盡頭的一處斜坡說。埃歐雷克-伯爾尼松從那裏浮出水面,拖着一個黑色的東西。一登上碼頭,他便全身一抖,大片水珠立刻四處飛揚開來,直到最後他的皮毛又濃濃地站直了。然後,他再次用牙咬住那個黑色的東西,把它一直拖到盔甲那兒。那個黑色的東西是一隻死海豹。

“埃歐雷克,”氣球駕駛員說著,懶洋洋地站起身,手槍依然牢牢地瞄着執政官,“你好。”

披甲熊抬頭看了看,發出一聲短促的吼叫,然後用一隻爪子把海豹撕開。萊拉入迷地看着他把海豹皮平攤開來,扯下一片片油脂,然後全都抹到盔甲上,把油脂小心地塞進金屬片相互疊加的地方。

“你跟這些人是一起的嗎?”披甲熊邊干邊問李-斯科爾斯比。

“當然。我猜我們倆都是他們雇來的,埃歐雷克。”

“你的氣球呢?”萊拉問德克薩斯人。

“包好放在兩個雪橇上了,”他說,“我們的頭兒來了。”

這時,約翰-法阿和法德爾-科拉姆跟執政官以及四個武裝警察一起朝碼頭走了下來。

“熊!”執政官說,聲音高得刺耳,“現在,你可以跟這些人一起離開。但是我要告訴你,你要是再在這個鎮子上的範圍內出現,我們就不客氣了。”

埃歐雷克-伯爾尼松一點兒也沒在意,只是繼續往盔甲上抹海豹油。他干這件事時的小心與在意讓萊拉想起了自己對潘特萊蒙的關愛。正像披甲熊說的那樣,盔甲是他的靈魂。執政官和警察退了回去,慢慢地,鎮上別的人也都轉身走了,但也有幾個人留下來看。

約翰-法阿把雙手攏到嘴邊,喊道:“吉卜賽人!”

他們全都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從一登岸的時候起,他們就心裏痒痒地要出發,雪橇已經紮好,狗也都繫上了韁繩。

約翰-法阿說:“朋友們,到了行動的時候了。我們的人全都到齊了,道路就在前方。斯科爾斯比先生,你的裝備都帶好了嗎?”

“做好了出發的準備,法阿國王。”

“你呢,埃歐雷克-伯爾尼松?”

“就剩下盔甲沒穿了,”他說。

他已經給盔甲上完了油。為了不浪費海豹肉,他用牙咬着,把海豹殘骸舉起來,輕輕地扔到李-斯科爾斯比的那個比別人都大的雪橇後面,然後才穿盔甲。那副盔甲在他手裏顯得輕如鴻毛,讓人驚嘆不已。有幾個地方的金屬片足有一英寸厚,但卻像絲袍一樣被他一甩就穿到了身上。不到一分鐘,他就穿戴好了,這一次已經沒有鐵鏽尖厲的刮擦聲了。

於是,過了不到半個小時,這支遠征軍就踏上了北上的路途。空中撒滿了數不清的星星,月亮明亮地照着,幾部雪橇在車轍和石頭上顛簸着,直到快到鎮子邊上的白雪的時候才不再顛簸。這時,雪橇的聲音已經變成了積雪的嘎吱聲和木頭的咯吱聲,拉雪橇的狗也開始急切地加快了腳步,雪橇跑得又快又穩。

萊拉坐在法德爾-科拉姆的雪橇的後面,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只露着兩隻眼睛。她小聲問潘特萊蒙:

“你看得見埃歐雷克嗎?”

“他啪嗒啪嗒地跟在李-斯科爾斯比的雪橇旁邊,”她的精靈回頭看了看,然後答道。他這時候已經變成了一隻貂,緊緊地貼着萊拉的狼獾皮帽。

在他們前面,在北方山脈的另一面,極光淡淡的圓弧和圓圈開始閃現、抖動起來。萊拉半閉着眼睛看着,在極光下飛速前進讓她突然感到有一種十分甜蜜的困意襲來。潘特萊蒙努力想趕走她的睡意,但是這一困意實在是太強了。他變成一隻老鼠,蜷縮在她的帽子裏。等他們醒過來的時候,他再告訴她自己看到了什麼——也許會是一隻雪貂,也許是一個夢,也許是當地沒有惡意的什麼妖怪。但是,有什麼東西正在順着雪橇壓過的痕迹跟着他們,那個東西在密密的松林中輕盈地在樹枝間跳躍着,讓他不安地想起了一隻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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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羅盤(《黑質三部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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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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