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兇手沒有料到,他是在與一位經驗豐富的偵探打交道。
柯拉用盡全力猛地一掙,掙斷了將她縛在病床上的帶子,其力量之大,足可媲美馬力十足的火車頭。
被掙斷的皮帶像一條可怕的長鞭,在空中尖嘯着抽了過去,皮帶扣狠狠抽在了那人的肩膀和腿上。他狂叫一聲,跳起來一頭撞向天花板,腦袋把天花板撞了個坑,然後像一大堆熟透了的爛香蕉一樣,重重癱在地上。
柯拉站在原地沒動,想喘口氣,攢攢力氣。
她本該走上前去,彎腰把絲襪從兇手頭上扯下來,看看到底是誰想除掉她。這樣凶殺案之謎也就被揭開了。可是她站在那裏寸步難行,因為她的目光落在了有整個衣櫃那麼大的全身鏡上,在鏡中看到一個醜陋無比的東西,把她嚇呆了,她想搞清這個怪物是怎麼跑到她病房裏來的。
如果說這是只雞的話,那簡直是對全銀河系所有雞類的極大污辱。這個東西的腿比雞腿短一半,卻歪三倍。身體的大小和形狀都像頭小河馬,上面密密地長着大小粗細不等的紅褐色和栗色羽毛,尾巴卻又短又粗,好像上面的毛總被人拔掉似的。翅膀很短,微微張着,翅尖上長着爪子。脖子細長得出奇,光禿禿得幾乎寸毛不生,而腦袋卻又大又圓,上面長着三角形的短喙和鮮紅的雞冠。這怪物瞪着柯拉,柯拉也瞪着怪物。
“天哪!”柯拉忽然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我!我竟落到了這般地步!怪不得他們剛才要那樣笑我。”
雞的腳和翅膀上都拖着一頭帶扣的皮帶。柯拉俯下身去想解開它們——不管怎樣,也不能帶着這些皮帶到處跑……就在這時,她看見那個神秘的敵人動彈了一下……老天,她忘了把他頭上的襪子扯下來!
柯拉差點因為完全不適應這個新的身體而死於非命。她想撲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跟前去,從他手中把刀奪下來。可是她的腿太短,沒法邁大步,而且她的腳爪被地毯勾住了。
那個男人呻吟着爬了起來,頭上仍然套着襪子,放心大膽地走向柯拉。
柯拉還沒來得及解開纏在她腳踝上的帶子,手無寸鐵,也沒法去拿武器。
那人像蛇一樣噝噝地低喘着,柯拉竭力想記住他裹在襪子下面的頭形。如果她能幸免於難,這可是很有用的。
那人像只猛虎一樣向前撲過來。
柯拉絕望地向後一躲。
那人又向前一撲。
柯拉咯噠噠地尖叫起來——母雞的聲帶不受她意志控制,以此來表示它的存在。身後就是開着的窗子。
她慌亂中匆匆一瞥,發現窗子下的樓很高。
那人發現了她在看什麼,便聲音嘶啞地說:“你在八樓呢,小母雞!考慮一下你的安全吧!”他惡狠狠地笑起來。
這人再往前邁一步就會要了她的命。
柯拉退到了窗台上。這人撲上前來。
柯拉明白,她最後一線機會就全看這隻母雞能不能飛了,機會真是太小,因為這隻雞過於肥胖笨拙。
柯拉雙腳一蹬窗檯,臉朝後撲進了茫茫夜空。這該死的身體哪怕能稍稍飛這麼一下,它也就救了自己一命。
這身體慢慢翻轉着沖向地面。它不想飛。
許多亮着燈的窗子從柯拉眼前一閃而過,在其中幾扇里還能看到醫生或護士的影子。有人朝她揮手。
柯拉心裏默想着:伸開手,上下揮。
翅膀打開了。
扇一下,再扇一下……下墜速度是不是慢下來了?用力些,柯拉,加把勁!想想,你上周還做過體操。扇快點!扇狠點!
她眼前又重新出現了那扇窗,那扇她剛才掉下去時從旁邊經過的窗。
窗前站着個小男孩,頭上裹着繃帶,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這是個淘氣包。一眨眼功夫,他就從病號服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彈弓,射出一枚櫻桃核,正打中柯拉的頭。
柯拉痛得眯了一下眼睛,就又向下掉了兩層樓。
再往上飛的時候,柯拉盡量飛得離窗戶遠一些。
兩三分鐘后,柯拉已經學會了均勻地扇動雙翅。
她飛向八樓,看見大敞着的窗前站着那個頭蒙絲襪的男人。那人把刀朝她扔來,刀子寒光閃爍,直向她射來。她用長滿皺皮的爪子穩穩地抓住了刀,迅速飛離醫院大樓。她受夠了。
終於着陸了。
先是她身上拖着的皮帶扣叮噹作響地碰到了地面,接着腳踝就磕到了堅實的草地,她失去了平衡,跌倒在一個小花壇中。花壇里開滿了花。
“唉喲,”柯拉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出乎意料的念頭,“可千萬別傷着小傢伙!”
柯拉向四下里看看,她所謂的“小傢伙”指的是什麼?柯拉猜想,她這個新身體是在為即將產下的那些蛋擔心。這個念頭把柯拉嚇壞了。萬一有人突然在此刻出現,發現她在做什麼,那怎麼辦?萬一這些事被某個缺乏責任感的記者刺探了出來怎麼辦?那她是不是要被迫辭職?或是躲到某個偏遠的警區了此殘生?雖然翅膀有些礙事,柯拉還是摸了摸她那長滿了輕柔厚實的羽毛的肚子,看肚子有沒有因為懷着蛋而凸出來。
這時,醫院裏那些熄了燈的窗戶一扇接一扇地亮了起來,接着柯拉聽到了尖叫聲和嘈雜聲。顯然,那裏拉起了警報,人們正在找她。
柯拉解下皮帶放在草地上,她可不打算這麼狼狽地出現在人前。可是,當嘈雜聲和叫聲離她藏身的灌木叢越來越近時,柯拉還是走了出去。醫生和護士們看見她都非常驚喜,他們已經斷定她是從八樓不小心摔下來的。
柯拉想讓他們相信,她就是用自己這雙雞翅膀飛到地面上來的,可是她的話沒人信。因為,除了柯拉之外,人人都知道,雞們,即柯謝羅星教養高深的可敬公民們,自從學會了建房而不再造雞窩,並開始使用電腦以來,就再也不會飛了。不錯,個別柯謝羅人在小時候還能在兒童遊樂場上飛一飛,其中身手最伶俐的還能落在細繩上。可這些例外情況不過是證明了普遍規律罷了。
柯拉自然不能贊同這個普遍觀點,她的身體也許本來不能飛,可是如果有人拿着把尖刀衝著你撲過來,那你就是沒長翅膀也能飛起來。
不過,驚魂未定的醫生們對柯拉的健康狀況倒還滿意。他們確信,她的大腦在顱骨里適應良好,手腳都非常聽大腦的指揮,從八樓跌下來連頭都不痛,因此,可以讓奧爾瓦特偵探出院了。
早上巡診的時候,長着棕黑色眼睛的醫生——眾所周知,他身兼安全局代表之職——帶着親切的微笑說:“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而您的使命卻還沒完成,因此您可以指望得到我的幫助。明白嗎?”
“明白。”他面前這隻大肥雞說。
醫生打心底里同情柯拉,他的想像力非常豐富,柯拉呆在這樣一副軀殼裏是什麼感覺,可想而知。
那母雞現在低下頭,用爪子搔了搔尖嘴。其實她是在仔細打量醫生的腦袋,希望能從上面認出昨夜襲擊她的那名兇手的樣子。
當然,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偵探,柯拉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次謀殺。因為行刺未遂的兇手一定以為她會對別人說這事。而現在,他一定惶恐不安,遲疑不定,不清楚柯拉在轉什麼念頭。而這樣,他就會再次試圖行兇,那時他定會落網。形象地說,柯拉·定能撕下他那蒙面的臟襪子!
早上,人稱“一根筋”的地方官格列格來了。這起行兇事件讓他大為惶恐,他說,一切都是他的錯;並說,從現在起,無論柯拉去哪兒,都會有兩名警察護送。
這個決定用這樣一種獨斷專行的腔調提出來,讓柯拉都有些害怕了。老實說,在這位地方官面前她一向有些膽怯,就好像她是一個違章穿越馬路的小女孩似的。可這次她起來反抗了:“這樣我根本沒法調查廣她叫道,“您不但把我塞進這麼一張雞皮里,搞得任務幾乎無法完成,還要在我周圍安插武裝警衛,讓我根本沒法跟人交談。”
“不管怎麼說,我堅持這樣做。”格列格說。
顯然,他是不會讓步的。於是柯拉想:好吧,那我就從警察局溜走,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當然,她還從來沒有帶着一肚子沒下出來的雞蛋從警察局溜走過。
“既然您堅持這樣,那就得給我找副別的軀殼。”柯拉嘟噥道。
“不可能。”醫生替格列格回答。
“為什麼?把這隻雞放到冰櫃裏去,在從柯謝羅星送來個腦子之前,就讓它呆在那兒好了。”
“胡扯!”醫生斬釘截鐵地說,“您沒考慮到嬰兒們!”
“還要考慮什麼嬰兒們?”
“您難道想把雞蛋都凍在這個肚子裏嗎?”醫生說著用手指戳了一下柯拉的肚子。
她嚇了一跳,向後一躲,差點忍不住要去啄這個無禮的醫生。
“喂,您倒是回答我呀!”醫生追問,“您怎麼才能保證讓小傢伙們活着?它們這會兒需要的正是周圍環境保持溫暖,否則就會死的。”
“那就把它們放到孵化器里去吧!”
“首先得請您把它們生出來,偵探女士!”醫生恬不知恥地說,“然後再說什麼孵化器吧。”
柯拉強忍怒氣,改變了話題:“好吧,”她說,“那我們就去加利葉尼教授的遇害現場看看吧,你們可以給我介紹一下情況。”
“一根筋”格列格帶着毫不掩飾的譏笑,叫來了一輛越野車。
醫生堅持要護送他的病人首次出行,他和格列格、司機坐進了前排座位,柯拉當然只有坐進後座。
考古挖掘現場離醫院並不遠,位於城市居民區邊上。一路上格列格給柯拉講了當地的一些事,柯拉認真地聽着,因為她很久以前就堅信:案發當地的任何問題、任何事件都可能對調查有影響,哪怕初看上去它們與案件毫無關聯。
不過,格列格的話她並沒能全聽進去,因為她很想問一個在此時此地無法向任何人問出口的問題:“高貴的柯謝羅公民生的蛋有多大個?”
“我們所在的這個星球,”格列格用讀說明書般枯燥的語調說,“處於古老的星際貿易要道上。在遠古時代就有宇航船前來停靠,以便休養調整,並補充水和燃料。後來,發生了眾所周知的第三區氣候突變,這些通道就被人遺棄了。目前在我們這裏發現了貴金屬礦和寶石礦,因此跨星系礦業公司在此地建了一些分公司,我市的大部分居民都在其中工作。柯謝羅星的考古學家們是兩個月前來這裏的,共有三人:加利葉尼教授及夫人,您現在佔有的這個身體就是她的……”
“住嘴,格列格!”
“對不起,奧爾瓦特女士,這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是否有傷大雅您說了可不算!”柯拉說,這樣激動可不是她的本性。
“那我就接著說吧,”格列格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窩裏閃着凶光,“柯謝羅的考古學家們來此的目的是想向全世界證明,他們的祖先在這裏留下了活動印跡,甚至可能留下了寶藏。他們在自己那些落滿了灰塵的文獻手稿里發現了有關記載,就根據這些記載確定了挖掘地點,開始刨了起來。他們可真帶來了一大堆麻煩,不過還能容忍,因為我們深知文化考察的重要性。”
“還有星際合作的重要性。”醫生加了一句。
“當然。”格列格附和着。柯拉看出來了:任何文化考察都讓格列格深惡痛絕。
越野車駛過最後一幢高樓,停在一塊不大的三角高地上。
他們從車裏出來時,柯拉趁機環視了一下四周,觀察此地的獨特環境。此地無疑會被古時的太空人選為宿營地。
在荒涼低矮的童山周圍,是被湍急的河流衝出來的谷地。河在柯拉站着的地方轉了一個彎,環繞着一片平緩的半圓形丘地。丘地上現在已經有了一些房舍和倉庫。河的另一邊無法居住,因為河岸高聳,足有千米。
考古挖掘場地就在這片被河水環繞的丘地上,在最前頭,就像在一艘船的船頭,而其他房舍全在它後面,恰似甲板上的船樓。
柯拉看見有幾處淺溝和淺坑,邊上圍着土堤。無人使用的挖掘裝置閑置在挖掘場上,其中有鍬、鏟、大刷子、小考古刷。伸向河邊的懸崖上有一頂黃色帳篷,顯然是考古隊營地。
“正如你所見,”地方官一邊領着柯拉和醫生走到溝邊,一邊說,“教授什麼特別的東西都沒找到,至少目前還沒有找到,可他既不灰心也不喪氣。教授真是個怪人,我們跟他處得很好,雖然也免不了吵架。”
“為什麼吵架?”柯拉問。
“老實說,是我把教授催得有點急了。等考古工作結束之後,我們打算在這裏建一個大賓館和一個礦業公司中心管理局。我們應該,我們早就應該把這個小城變成能與銀河系最好的城市媲美的現代化大都市了。”
格列格的眼睛閃着快樂的光芒,他滿腔熱情,構想着這個城市的未來。
“這些考古學家們打算在這裏呆很久嗎?”
“不,”帳篷里傳出一個聲音,“我們已經放棄這兒的工作了。打算再呆一個月,頂多兩個月……”
帳篷的門帘一掀,一隻結實有力的公雞向他們走來,他的個子比柯拉還略大一些。
柯拉的心跳忽然停止了,兩腿直發軟。
是他!
柯拉可並不知道他是誰,她的思維和感覺都被母雞的身體操縱了。
那隻公雞站在帳篷門口,仔細打量着來人,看來眼神不太好。他身上羽毛的色彩極其誇張:金黃的羽毛像是銅鑄的,黑色的翅膀,黑色的短尾巴,鮮紅的肥厚冠子。
當他終於看見柯拉時,簡直呆住了。他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翅膀微張,簌簌直抖……
“加利葉尼·巴巴!”他終於能說出話來了,“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您好!”格列格大聲說,“請原諒我們不告而來。不過調查是刻不容緩的。請讓我為您介紹星際刑警組織的偵探柯拉·奧爾瓦特女士。她被派來是專為調查這起不幸事件的……奧爾瓦特偵探在宇航站的一起事件中遇害,不過我們出色的醫生將她身上倖存下來的大腦植入了您的女同胞加利葉尼·巴巴女士體內。這位女士在事件現場腦溢血而死。”
格列格這短短一番話都是用同一個音調說的,但是那種獨斷專行的腔調把大家都給震住了,人們都一言不發。
那隻公雞先前因為看見復活的教授夫人的樣子,給嚇壞了。在地方官說話的時候,他恢復了常態,只是溫柔關切地看着柯拉。而柯拉覺得心中總有一種願望,想去愛撫這隻親愛的怪模怪樣的公雞。
公雞上前一步自我介紹:“柯謝羅人,一流的助教,加利葉尼教授……已故加利葉尼教授的助手……多麼不幸!多麼痛苦!你現在怎麼樣?”
最後一句話他是對柯拉說的,她一下子沒明白過來,他原來是對她守寡表示同情。她差點回答說,她還不曾有幸見過自己的亡夫。不過忍住了沒說,人家會以為她是在諷刺人。
這位助教一雙黑色的大眼目不轉睛地看着柯拉,大家都期待着他們兩人中有誰說句話來緩和氣氛。
終於,柯拉開口問:“你們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了嗎?”
“我們?找到?”助教非常吃驚,“我不知道您覺得什麼是有趣的。我們不是在找什麼具體的物件,而是在找古時候宇宙航行的證據。”
“我換一種問法,”柯拉打斷他的話,“教授死後挖掘場上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嗎?”
“啊,原來您說的是這個!”助教叫道,“那我們就進帳篷去吧,我把所有東西都拿出來給你們看,您就會明白這問題問得有多荒唐。”
大夥一個接一個走進帳篷。
帳篷中間有張桌子,桌上放着些石頭、碎陶片、小木塊、碎煤塊,其他那些奇形怪狀莫名其妙的東西就更不用提了……
當來客們看着這些寶貝時,助教走到桌后打開保險箱,一件件地拿出幾隻盒子,陸續擺在桌上。
“凡是引起我們注意的東西,我們都放在保險箱裏,”他對大家說,“你們來自歷史不那麼源遠流長的社會,也許對你們來說,這些東西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可對柯謝羅人的命運和歷史來說,它們的意義是無法估量的。”
他是多麼矯健有力,柯拉心想,像這樣的公雞全銀河系也找不出第二隻來!可是他太謙恭溫雅,永遠也不可能達到那種高度……等一等,柯拉自問,這些事我怎麼會知道?但她沒得到答案。
助教打開第一隻盒子,從棉襯中拿出幾顆珠子,有玻璃的,也有大理石的,每個都有胡桃大小。
“你們看這是什麼?”助教問。
“大概是,”格列格頭一個說,“是算珠,教學用的……”
“不對!再猜一次!”公雞大叫道。
“我知道了,”柯拉說,“這是打着玩的珠子,男孩子們拿它們在地上滾來滾去……”
“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無知!”助教痛心地說。
“你把我跟某人搞混了。”柯拉不悅地反駁道。
助教壓根沒聽懂她是在嘲諷他,只是難過地扇了扇翅膀。
“那您老先生就來說說這些珠子有什麼價值吧。”醫生說。
“柯謝羅·巴特第一帝國的貴族們吞服這些珠子。對,對,的確如此。吞這些珠子是為了幫助消化,醫生開給你的珠子越多,你肚裏的食物就越容易被磨碎。近幾年學者們拆穿了不少贗品珠子的把戲,而且一直在爭論不休,不知這些珠子只是民間傳說的產物,還是在我們的光榮歷史上確有其事。現在找到了這些珠子,尤其是在我們遠祖的骨骸旁邊找到了它們,就可以證明了!他們的確吞服珠子!”
柯拉忽然感到有種奇怪的願望:她很想吞下這些珠子。她甚至把爪子都伸出去了。
助教覺察到了她的舉動,低聲說:“現在不行!我會給你的……待會兒給。”
“你們在說什麼呢?”格列格懷疑地問。
“我想請助教講講教授是怎麼死的。”柯拉說。
“很抱歉,”助教說,“我當時不在教授身邊。”
“那麼,”沉默了片刻,格列格說,“除此之外你們的科學工作還有什麼可吹的?”
“請看吧!這裏是確鑿無疑的明證,證實我們的祖先早在遠古時代就造訪過這個星球。”
他說著,小心翼翼地打開下一隻盒子,好像裏面放的是帝王的權杖。
盒內的棉襯上放着一小塊生鏽的鐵片。
“令人印像深刻是吧?”助教問。
“少廢話!”格列格吼道,“我們在浪費時間,你們所謂的祖先用這破鐵片幹什麼?剔牙嗎?”
“差點就猜中了!”助教歡叫道,“當然,我們是沒有牙……”
“我看到了,是沒牙。”
“快說吧,我們可猜不出來。”柯拉說。
身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即使披着張雞皮,柯拉也知道自己對男人的影響力。
“瞧着!”助教興奮得全身的毛直抖,他腰間繫着一條寬寬的皮帶,他就從這條皮帶上的小袋子裏拿出塊一模一樣的鐵片。不過這塊鐵片嶄新鋥亮,一點也沒生鏽。
“認出來了嗎?”他問。
“別拖泥帶水的,說吧,幹什麼用的?”格列格問。
助教靈巧地將鐵片凄向他的尖喙,用它磨起嘴尖來了。他的動作優雅熟練,就像這輩子光干這個。
“小孩子都知道!”他叫道,“我們星球上隨便哪個小孩子都知道,你們所說的這個‘鐵片’是幹什麼用的。我認為不需要別的什麼證據了。”
“我們不是要什麼證據,”柯拉解釋,“我們只想知道考古挖掘工作的成果如何。”
“成果輝煌。”
“那教授死後您打算接下來做什麼?”柯拉問。
“繼續工作!”公雞叫道,“我們的工作成果驚人,而且非常具有說服力,因此應該把周遭地區都挖掘一遍。”
“這純屬多餘。”格列格不快地說,“我們的合約再過一個月就到期了,在此之前你們應該把那堆寶貝都挖出來了。”
“這可不行!我們已經提出申請,要求延長挖掘時間。”
“可我們也已提出要求,要按時結束挖掘工作。不能因為這些破銅爛鐵破壞城市的生活!”
柯拉暗想,看來考古隊和當地政府之間有衝突。應該弄清其中的真正原因。
“破銅爛鐵!”公雞的嗓門提高到無可再高,“破銅爛鐵?”他的嗓子都喊破了。
他又打開一隻包着藍綢的盒子,裏面有一片蛋殼。
柯拉覺得這是個鴕鳥蛋殼的碎片,不過她拿不準。她可是連想都沒想過,這就是可敬的柯謝羅里居民的蛋殼,確切說,是他們祖先的蛋殼。
“多了不起!”助教又提高了嗓門,“誰也比不上我們!這就是我們祖奶奶下的蛋!你們可知道,這是首次發現在我們的星球之外有古柯謝羅人的雞蛋殘骸!”
真可怕,柯拉的心直往下沉,難道說我的體內有這麼個東西?我還得把它生下來?不行,那還不如讓我去死!
“我們很榮幸聽到這個消息,”格列格不加掩飾地挖苦道,“這個蛋殼肯定會被高高供在你們的博物館裏。可你們不能單憑這個就要挖到猴年馬月去。”
“原來如此!”助教降低了嗓門,結束了上面那段宏論,小心翼翼地把蛋殼放回盒中,“現在我可知道加利葉尼教授擋了誰的路,把他除掉對誰有好處了!”
“當心!”地方官火了,“請你說話注意些。我在此代表着銀河系政府。”
助教把爪子放到寬寬的腰帶上,身子慢慢地前後搖晃起來。
柯拉知道,在柯謝羅人中這個姿勢意味着威脅和蔑視。不過這個架式可不一定嚇得住“一根筋”。
儘管柯拉還一直為自己的問題頭疼,她還是開口向格列格提出請求,緩和一下緊張氣氛:“您難道不讓我看看兇殺現場嗎?迄今為止我對此還知道得很少呢。”
助教那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緊張地盯着柯拉,好像要向她傳遞什麼重要的秘密。
“嗯,好吧。”格列格答應了。他正了正頭上那頂高高的制帽——那是政府官員的標誌——然後快步走出了帳篷。
眾人尾隨着他。清風吹來,揚起了士溝里的塵土,薄霧飄來,遮住了河邊的寬闊谷地和河另一側的陡峭山峰。
他們穿過挖掘場,走到河岸邊的懸崖上。
格列格走到懸崖邊,向下一指:“那些白色羽毛就散落在那裏。”他說。
“羽毛?”
“對,是我看到的。”助教連忙說,“教授先生通常都是頭一個來挖掘場,從未遲到過。可那天已經兩點了他還沒來,我給他住處打電話……”
“他們有座拼裝起來的住房,他們把它安在那兒……”他指着城邊,“從那幾步行過來要花五分鐘左右。”
“我們一向是步行過來的,”助教說,“這樣可以保持體形。”
醫生竊笑了起來。
柯拉知道他在笑什麼,只消看看這隻年輕的公雞那肥圓壯碩的身材就夠了。
“不能因為這個就歧視我!”公雞叫道。
這下大夥全都笑起來了,包括柯拉在內。
“你!”公雞轉頭衝著她叫道,“連你也和他們串通一氣!”
也許我應該照照鏡子,柯拉繼續笑着想,這可不對勁,我到底笑個什麼勁啊?
助教轉身就走。他氣壞了,連短尾巴都氣鼓鼓地支愣着。他走到懸崖邊就跳了下去。柯拉嚇壞了,真怕這親愛的傢伙跌得粉身碎骨。
她快步跑過去,雖然留神瞅着腳下,還是差點摔倒,因為她下面長的不是腿腳,而是黃色的爪子。
“為什麼我們不穿衣服?”她剛這麼想了一下又馬上糾正,“為什麼他們不穿衣服?難道他們有另一套道德觀?”
柯拉向懸崖下望去,看見助教張開雙翅,順着陡坡大步往下蹦着。他偶爾還飛兩下,可以飛個幾米遠,雖然嚴格來說,這不是飛,而是滑翔。
格列格和醫生也跑到懸崖邊,等着看助教怎麼落地。
“他們好歹還能飛,是不是?”地方官問。
“不,”醫生答道,“不過他們可以從高崖上往下滑翔。”
柯拉知道醫生說的並不對,她自己就曾經飛過,還因此逃過了兇手的追殺。也許,在雞們之間談這種事是不合適的?
助教降落到河邊。
“就是這兒!”他喊道,“我就是在這兒找到他散落的羽毛的。”
“什麼?”柯拉沒聽懂。
“加利葉尼教授散落的羽毛!”
“啊,是啊。可也許他不過是在褪毛呢?”
這問題問得可真蠢到家了。堂堂一名偵探被派來調查一位知名外星人士之死,可這位偵探卻問,他是不是在褪毛。
“羽毛是被掀下來的,”格列格嚴肅地說,“教授掉下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他是怎麼死的?”柯拉問。
“從身後被利刃捅死的。”格列格答道。
“是一把考古刀,”奧爾謝基助教說,“我們有幾把這種刀,是挖掘時用的。”
“這把刀在我的保險櫃裏放着。”地方官說。
“屍體在哪兒?”柯拉問。
“在醫院的停屍間。”醫生說,然後又加上兩句,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很難相信問這個問題的竟會是您,竟會是您本人。儘管是我親手給您移植的腦仁兒。”
“不是腦仁兒,而是大腦,”柯拉糾正他,“雞才有腦仁兒呢!”
“我說的就是嘛。”醫生說。
柯拉對他恨得牙痒痒。
“是我上去,還是你們下來?”公雞從下面喊。
“那兒當時還發現了別的東西嗎?”柯拉問。
“記事本和錢都原封未動地放在腰帶里。”
“謀殺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我給他做過檢查,”醫生說,“確信死亡時間早於上午,應該是在黎明時分。”
“這個時間跑到挖掘場來做什麼?”
“我們那兒有你們組織的資料,”格列格轉向柯拉,插嘴說,“你們組織查到,教授經常在在黎明時來挖掘場,他認為獨自一人在挖掘場上可以更好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