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雜談(3)

江湖雜談(3)

江湖已經沉寂了很久。像是亂世之後,人們都在安享寧靜的盛世。

其實這些清晏景象,不過是薄紗罷了。半明半暗的掩蓋起代代傳承的那些不滅的氣息:有年輕人的飛揚鬥志,也有詭譎而波瀾縱生的江湖野心和爭奪。

而這些日子,終於又有了一個年輕的白衣劍客,以一把銳劍,挑開了這薄紗。而那樣一個風姿翩翩的英俊少年,亦有一個叫人嘴角噙香的名字:蓮心。

蓮心嶄露頭角,是在恆山和平城四少的一戰。北嶽之上,劍氣縱橫,將蒼穹劃破,瀉下的清冷如月輝遍地。

素來跋扈作惡的平城四少匍匐在劍客的腳下,身子瑟瑟顫抖。蓮心並非嗜殺之人,不過廢了四人武功,轉身離去。

然而這驚鴻一現,卻讓流火劍重現人間。

其實蓮心並不想要這把劍。會極門下,流火傳女,授衣傳男,早已是不成文的規矩。偏偏他攤上這樣一個師父,他十六歲生辰那一日,哐啷一聲,將流火劍甩在他面前。

他苦着臉嘆氣:“我可以不要這把劍么?”

師父似笑非笑:“想要授衣?那就去找你師伯。”

蓮心目瞪口呆,授衣劍……林懷塵……他很小的時候見過這位俊朗的師伯,可是如今,這樣一位早就隱沒得只能在武林典籍上才能找到的人物,他從何處去尋找?

流火亦是好劍,卻遠不及授衣名聲響亮。大約會極門下流火一脈都是女子,不願拋頭露面。就像他的師父。

師父是個極美的女子,不愛首飾,亦不愛華服。只在眉心綴一枚紅色寶石,就像把漫天的霞光收在了這裏,美得無法讓人直視。

師父的脾氣亦有些古怪,她入會極門極晚,連武藝都是師伯代傳。按理她便該喊林師伯一聲師伯,然而那兩人卻偏偏不。師兄師妹相稱,似乎連輩份也都是虛的。蓮心被收養的時候,師父不過是個韶齡少女。而轉眼十幾年過去,她似乎一點都沒有變化,從來沒有想過要出谷,獨自一人,興緻好的時候,便拉着自己比比劍、聊聊天。

蓮心闖蕩江湖的前一晚,忽然對這個鳥鳴花幽的小谷戀戀不捨起來。

他躊躇着去敲師父的門,無人應答。於是小心翼翼的推開了門,露出一絲光亮。

他的師父,伏在案頭,似在淺眠。手中攥着那枚紅寶石,額間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淺淺十字疤痕。疤痕卻不猙獰,像是妝飾,反到讓這張美麗的臉龐更加柔和。

“怎麼?這麼晚有事?”

她還是聽見了動靜,睜開明澈的眸子問他。

蓮心便像個孩子,有些忸怩,最後犟了犟脖子:“師父,我走了,你會不會寂寞?”

白衣女子坐起來,微一招手,於是蓮心在師父跟前坐下。

燭光如豆,輕輕顫躍着。

她似乎有些好笑,輕斥道:“小孩子,懂什麼寂寞?”夜晚甘美的氣息拂在臉上,她淡淡的握緊那塊紅色寶石,“我從來不寂寞。”

於是他便放心的走了。而走出了這一方天地,少年才明白,他的師父,竟然有着那樣的世家出身。於是也難怪她傳授給自己的心法,總是和會極門的略有差異。想來是因為融進了聞名天下紫家的清涼心訣。

半年後回谷,再也找不到師父任何的蹤跡。他像失卻了母親的孩子,悶悶不樂,獨自在谷中徘徊。卻不知不覺中走到山後的小溪。師父說那是這個山谷中最美的地方,流水潺繞,繽紛着爛漫落英,而漫延開去無限或濃或淺的綠意。他來過一兩回,總見到師父靜靜的坐着,像是入禪,又像在回憶。

他終於看見了。

溪水上輕輕浮起了一盞小小的酒杯,輕薄冽灧,像是將百花的色澤芬馥生生的催煉進了這如蛋殼般輕薄的壁中。

蓮心小心的上前,將杯子撈了起來,放在手中細細的看。

“蓮心。”

他一驚,手一抖。

這樣巧奪天工的精貴玩意兒,連破裂聲都這樣好聽。

師父只是眼神一顫,像是在最深處捲起了一些波瀾,卻什麼都沒說,只是吩咐:“撿起來,放進水裏。”

他依言而做。

白衣女子嘴角帶了笑意,柔美清麗如同天邊仙子。

輕風拂來,竟能吹動那些碎裂的瓷片。點點滴滴,片片沫沫,映襯着漫天星光,彷彿記憶深處那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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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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