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亞種
“迪里雅斯特號壓力測試第一回!管道壓力300大氣壓,閥門開啟!”
“電路測試第一回!全開關全負荷準備,開!”
“推進力系統試運轉,80%出力!”
“記憶金屬膜通電準備!”
船塢中,岩流研究所正在對迪里雅斯特號做最後的檢測,技術人員們大聲唿喊,數以千計的電纜和迪里雅斯特號接駁,幾十台儀器圍繞着它閃動。這間船塢和須彌座的動力室相鄰,混凝土隔熱牆都擋不住動力室中那些鍋爐的熱量,船塢里超過40度,空氣完全不流通,但壓力測試的時候迪里雅斯特號又會噴出12級颶風般的氣流,整個船塢中燥熱的空氣會高速流動起來,還有可怕的超聲波噪音,但岩流研究所的技術人員沒有誰露出不適的表情,他們全神貫注於自己手中的工作,把不相干的事完全排斥在外。
這場面讓路明非想起《櫻花大戰》,20世紀初的大正年間,那個全由美少女組成的帝國華擊團,平時在歌舞劇團中排演莎劇,一旦妖魔來襲街道就會裂開,劇場下的船塢中飛出蒸汽動力的飛空艦,帶着穿上魔動甲胄的少女們飛向戰場。
路明非盤腿坐在船塢的角落裏,旁邊是同樣盤腿而坐的楚子航,船塢中間的光在混凝土壁上投下他們長長的影子。
他們都已經換上防水的作戰服,作戰服表面是極薄極細的金屬網膜,這種東西形成的靜電屏障能幫他們抵禦胚胎的精神衝擊。
楚子航擦拭着手中的刀,上一道油打磨一道,然後擦拭一遍,反反覆復。其實他根本用不着這麼做,因為他原來的那柄刀已經折斷了,現在這柄是裝備部金工組複製的,裝備部當然沒有心情像日本刀工那樣採用傳統工藝千番錘鍊玉鋼再手磨刀鋒,裝備部採用新型的超合金一次鑄造成型,再用機床開刃,最後用金剛砂輪打磨。這樣造出來的刀完全沒必要做維護,超合金本身就遠比玉鋼堅韌,刀刃很不容易損毀,而且以普通磨石的硬度也沒法打磨超合金的刀刃。就算刀刃受損也不要緊,裝備部只需要不到一天就能做出一一把新的複製品來,甚至可以量產。即便楚子航足《侍魂4》中德川慶寅那種七刀流的好漢,裝備部也可以保證他隨時有刀可耍隨時有刀能換。
他只是習慣於這麼做,聽着磨石在刀身上摩擦的聲音,他能漸漸地平靜下來,便如做瑜伽的人聽着山水之聲覺得人和天地合二為一。
凱撒沒跟他們坐在一起,凱撒正在檢測迪里雅斯特號的鋼鐵平台。他上船的時候穿着白色的船長制服,現在因為燥熱而脫掉了上衣,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聚光燈照得他汗流浹背,金髮像火一樣紅,汗順着肌肉的縫隙流淌。他大聲地吩咐技術人員做什麼,岩流研究所的技術人員中很多人沒有在卡塞爾學院進修過,中文並不熟練,凱撒跟他們說話就用英語和中文為主,夾雜這幾天新學的日語口頭禪。這種語言就像一鍋雜煮,路明非聽不清楚,只看見凱撒時而皺眉時而豎起大拇指,時而笑着拍拍技術人員的肩膀。
“他是喜歡那種感覺吧,團隊合作,汗流浹背,自己在一群人里很重要。”楚子航望着凱撒的背影,“可我倆不能給他這種感覺。”
“老大是社團負責人,師兄你也是社團負責人,可你跟他區別就那麼大。你這樣完全不往人群里鑽,到底怎麼管理獅心會的?”
“我從不管理獅心會,管理獅心會是蘭斯洛特的事。”楚子航淡淡地說,“蘭斯洛特經常叮囑我的一點就是在社團活動中少說話,因為無論我怎麼努力也沒有凱撒能說。他天生就是領柚,你隨便翻《聖經》找段話他都能說得慷慨激昂。蘭斯洛特說如果我不說話,會給人留下我不屑於多說是個行動派的印象,可如果我說了又沒有凱撒說得好,那獅心會就在這一項上丟分了。”
“真心機啊,可作為會長這樣被副會長評價,師兄你不覺得傷自尊么?”
“因為是事實所以沒覺得傷自尊。其實有的時候我很佩服凱撒,無論何時何地都有目標,很少畏懼從不氣餒,在一群人中永遠是鼓舞鬥志的那個。”楚子航說著,扭頭看了路明非一眼,“人是能選擇自己怎樣活着的,凱撒就是那種要求自己像英雄那樣活着的男人。不光是因為他出生於加圖索家,是貴公子中的貴公子,也是他的意志。”
“行啦行啦,師兄你又教育我,最近你說話老那麼勵志,你到底是要鼓勵我,還是準備好好提升你的領導力點數好跟老大PK啊?我知道啦我理解啦,性格決定命運,男兒當自強,我會好好努力活得有存在感的。”路明非頓了頓,“即使沒有師姐那種好姑娘喜歡我,我也能多熬幾年熬成師兄再去騙小師妹嘛。”
“有個問題,能問么?”
“關於師姐么?那別問了。”路明非說,“又不是什麼大事,我已經沒事兒啦,你看我這一路上不都活蹦亂跳的,可沒愁眉苦臉。”
“嗯好。”楚子航低下頭去繼續擦刀。
跟楚子航說話就這點好,你只要說這件事我不想說了,他就會立刻把話題砍斷,只是接下來你再想找個話題跟他搭茬就難了。
路明非其實是想跟他多說幾句的,他只是不願意談諾諾。一會兒他們要潛入8公里深的極淵,世界上到過那裏的人不超過10個,極淵裏還有一枚龍的胚胎,以他的膽子本該嚇得於腳發涼聲音哆嗦,可他沒想像中那樣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冷的麻本的感覺。這路上他始終都有這種感覺,好像魂魄和軀殼分離,有時候身體已經往前走了,魂魄卻還懶懶地在後面沒動;有時候臉上已經笑了起米,心裏卻還是麻木的。大概是控制笑容的沖經已經成功地宣佈獨立了,他分裂為一個活蹦亂跳不愁眉苦臉的路明非和一個微冷的麻木的路明非。他不知道這算不算自己把自己給治癒了。
兩天來源稚生,一直覺得他們的行為邏輯很詭異,是群隨時隨地會圍繞着他載歌載舞的神經病,對於接下來危險的任務並未感覺到壓力,但他並沒有搞清楚一件事,就是這三個神經病的病灶完全不同,只是恰好表現出類似的癥狀。凱撒無所畏懼是因為他自負,而且他覺得自己正被粉紅色的“婚禮祝福”光環籠罩,這時候一切厄運都會遠離他;而楚子航的淡定是因為他有着變態般的自制力,即使對手的刀已經迫近眉心,他也會強迫自己睜着眼睛凝視刀鋒,唯有生死之間的冷靜才能提高反擊的勝算;至於路明非,已經分成了兩個,那個活蹦亂跳不愁眉苦臉的路明非每天都在努力地說爛話和大驚小怪,盯着穿短裙的女孩看不停,對奢華的酒店和黑道本部不停地說“好厲害”。那個微冷的麻木的路明非則在附近漫無目的地遊盪,與整個世界隔絕,並不多麼悲傷也感覺不到喜悅,對什麼都無所謂,只是覺得有點累。
路明非想像自己身邊其實坐了另一個路明非,微冷麻木,抱着膝蓋眺望着遠處檢測平台上的燈光,不說一個字。他很想跟那個路明非說說話,但說什麼呢?事到如今誰又能安慰誰?
他摸出路鳴澤送他的IPhone,對着短短的聯繫人列表看了幾秒鐘,卻沒有找到一個可以發短訊的人。最後他從相冊里調出昨晚照的“生如夏花”發了一條微博,在微博里他原本寫的只有“生如夏花”4個字,想了想還是刪掉了,改成“東京本地的頂級料理!哥就謙虛一點不說自己是高帥富了!”
這時他好像聽到身邊那個微冷麻木的路明非發出了沒有溫度的笑聲。
耳機里忽然傳來電流的嘶啦嘶啦聲,這說明開始測試通訊頻道了,諾瑪系統正跟日本分部的輝月姬系統對接,位於北美的指揮總部、須彌座、迪里雅斯特號和下潛小組被分配到不同的頻道中去。這是任務開啟的信號,路明非和楚子航都下意識地坐直了,檢測平台上的凱撒也按住了右耳的無線耳塞。
沉重的唿吸聲之後,施耐德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凱撒小組注意,凱撒小組注意,龍淵計劃即將開啟。在任務開啟之前我有些事情必須叮囑你們,現在我正在使用加密頻道,下面我要說的注意事項只有你們3個人有權知道,該事項對日本分部也是保密的。收到請回復。”
“收到!”3個人同聲說。
“你們即將潛入極淵去毀滅一枚龍類胚胎,這個任務可能很簡單也很順利,你們只需定位他,按下硫磺炸彈的發射鈕,然後上浮就可以了。但一切任務中都可能出現意外,你們已經知道人類歷史上曾到達極洲底部的人不超過10個,所以極淵至今對人類還是個迷,在深海你們可能面對各種各樣意料之外的情況。你們都是優秀的學員,尤其是凱撒和楚子航,已經可以說是資深的專員了,絕大多數情況你們能自行判斷如何處理,只有一種情況例外——如果你們看到門或者類似門的東西時,絕不能靠近!更能進入!無條件返航!”說到最後施耐德聲音極其嚴厲,不容置疑。
“門?”凱撒說,“極淵中怎麼會有門?”
“不要問問題,只需牢記。門在這次行動中是一個禁忌的詞彙,如果你們看到門或者類似門的東西,無條件返航!聽清楚了么?”施耐德厲聲說。
“聽是聽清楚了,只是還不太明白。”凱撒說。
“不用明白,記住就好了。下潛過程中主要由日本分部執行局局長源稚生跟你們保持聯繫,他曾在本部進修,有豐富的潛水經驗,是出色的現場指揮官,絕大多數事情你們可以相信他的判斷。唯有一條例外,就是如果看到門,就放棄勘察立刻返航。這是不能動搖的原則!祝你們好運。”施耐德頓了頓,“楚子航,下潛之前記得給你媽媽寫封郵件,她昨天寫了一封郵件給諾瑪,說她幾天沒有收到你的郵件,也聯繫不上你,有點擔心。她以為諾瑪是個真實存在的女人,還表示要送她化妝品,請她幫忙去宿舍里找找你。”
“她真的每天都看我給她寫的郵件?”楚子航有些詫異,“我還以為她只是集中看看郵件標題。”
“大人不該覺得自己看透了孩子,孩子也別輕易覺得自己看透了大人。”施耐德切斷了通訊。
凱撒一手撐住欄杆從檢測平台上一躍而下,走到楚子航和路明非面前:“檢測快要完成了,你們準備好了么?我還需要幾分鐘去換作戰服。”
“準備倒是準備好了,”路明非說,“可剛才的警告是怎麼回事?我完全沒明白,深海里能有什麼門?”
“他說門或者類似門的東西,也許是指某種廣義上的門。”凱撒說。
“廣義上的門就太多了,駕駛艙有艙門,通氣閥有閥門,深潛器里可以稱作門的零件至少也有上千個。”楚子航說。
“要是這些都算門,那艷照門算不算?”路明非撇撇嘴,“我是不是該把我手機的照片刪一刪?”
“那就這樣,楚子航去給他媽媽寫郵件,路明非去刪照片,我去換作戰服,15分鐘之後我們在深潛器里見。”凱撒把船長服搭在肩上,“下潛之前最後說一向原則,我是這個小組的組長,你們的工作是協助我。我不希望自己帶的人各行其是,我們是一個團隊,團隊就得有個核心。圍繞我,OK?”
楚子航微微點頭。
“老大我豈止圍繞你,我就是你馬前走狗,你馬鞭一指我就‘汪汪汪’地往前沖,放心吧!”路明非說,“我想自行其是我也得能自行其是啊,我連那本操作手冊都看不懂。”
凱撒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去,楚子航和路明非跟在他身後。走出去好遠路明非扭頭回望,覺得那個微冷的麻木的路明非還坐在原地,檢測平台上的燈光照在他臉上,他抱着雙腿把下巴放在膝蓋上。
“嗚鳴”的長嗚聲壓過了濤聲,六座“須彌座”上同時亮起黃燈,這些黃燈旋轉着掃過周圍的海面,天空中的直升機、海面上來來往往的水警船、還有遠處負責警戒的林組漁船都閃動燈光。
“下潛小組已經進入迪里雅斯特號,檢測工作已經完成,深潛器狀態良好,海水情況穩定。本部已經下令開啟龍淵計劃,您就位之後深潛器就可以入水了。”櫻來到源稚生背後。
源稚生在須彌座項部看海,長風衣在風中唿啦啦作響。他的目光越過近處的水警船去向遠處那些漁船,它們的燈光把天海分界照亮,彷彿一連串的珍珠浮在海面上。
“櫻你聽說過海女么?”源稚生問。
“聽說過一些,知道得不多。海女是古時候採珠的女孩,她們能不帶設備潛到幾百米深,用刀把大蚌撬開採集珍珠。”櫻說,“只有女孩才能做這份工作,因為女性的皮下脂肪比男性豐富,抗寒能力比男性強。如果是男性的話,深海的低溫會讓他們的關節發病變形,沒幾年就會殘廢。”
“我聽說海女們下潛的時候會在腰間系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交給船上的親人。如果她們在海底遇到危險就會使勁拉動繩子,親人把繩子拉回來,也許能救她們,救不了也能收回她們的屍體。繩子只能握在親人的手裏,因為海女只相信親人。但海女的丈夫們說,如果你厭倦了你的妻子,就帶她去遙遠的海域採珠,然後把繩子扔在水裏就好了。”源稚生淡淡地說,“所以信任真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東西,是不是?”
他接過櫻遞過來的耳機戴上:“現場指揮官源稚生就位,凱撒小組,你們準備好了么?”
“你來晚了源君,我可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等人上。結束了這個任務,時間早的話我們還能去東京宵夜,快快快。”耳機中傳來凱撒的聲音。
“時間是夜晚10點15分,坐標為東經122度56分北緯35度33分,龍淵計劃開啟,我是現場指揮官源稚生,我下令釋放迪里雅斯特號。”源稚生說,“祝你們好運。”
須彌座底部的潛水塢開啟,負載了重物的迪里雅斯特號墜向黑色的大海,從須彌座底部可見白色的氣泡湧出,那是迪里雅斯特號釋放的空氣。蛙人組潛入海中,把安全索掛在迪里雅斯特號頂部的安全掛鈎上,安全索的另一端和須彌座頂部的輪盤相連。這個巨大的輪盤上纏着長達12公里的安全索,這種金屬安全索耐折耐磨,可以吊起五艘迪里雅斯特號,裝備部特製的回收系統能在20分鐘內把深潛器從極淵底部回收到海面上。
蛙人們浮出水面,向須彌座頂部的源稚生豎起大拇指,表示加掛安全索的工作順利完成。輪盤開始轉動,這說明迪里雅斯特號一步步向著海底迸發了。
櫻明白了源稚生為何忽然說起採珠的海女。
源稚生摘下一側耳機,撥通了電話:“深潛器已經入水,讓繪梨衣準備好,80分鐘后他們就會到達神葬所。”
“辛苦了,輝月姬已經入侵了美國和俄國的軍用衛星系統,今夜沒有任何衛星能拍到附近海域的照片。”電話那頭的橘政宗說,“大展身手吧!稚生,蛇岐八家的歷史將因你我改寫。”
“繪梨衣的狀態怎麼樣?她的身體能負荷么?”
“她狀態好不好都沒關係,她劍鋒所指,一切東西都只有被斬殺。”橘政宗頓了頓,“她是我們的……月讀命啊!”
小黃鴨飄在滿池泡沫中。這是一個巨大的方形青銅浴缸,就像古羅馬皇帝們使用的設備那樣奢華,柔光從浴室頂上投下,照在女孩明凈的肌膚上。她用手指一下下地把小黃鴨戳進水裏,看着它再浮起來,有時候對它吹氣把它吹得遠遠的,然後從泡沫里伸出腳把它勾回來。上杉家主已經洗了一個小時的澡,其中大部分時間是在跟小黃鴨玩遊戲。從沾滿泡沫的身體來看,她發育正常而且身材動人,但像她這樣的成年女孩顯然不該對橡皮鴨子感興趣,她的心理年齡似乎還停留在一個幼女的級別。
外面傳來腳步聲,然後是橘政宗的咳嗽聲:“繪梨衣,別玩了,快點穿好衣服要出發了。”
無人回答,橘政宗等了半分鐘,看見字跡出現在玻璃門上:“知道了。”
浴室的玻璃是單面的毛玻璃,上杉家主蘸水書寫就會出現透明的痕迹。洗完了她轉身就走,從那些透明的字跡中橘政宗能隱約看見一個引人遐想的背影。
“從水裏出來的時候要把浴巾披上!”橘政宗說完嘆了口氣口。
這不是他第一次叮囑上杉家主注意這方面的問題了。因為心理年齡偏小,她似乎還沒有學會區別兩性,也不知道在異性面前暴露自己會引來什麼樣的目光。某一年家族在溫泉集會,當著諸位長老的面,披着和服的上杉家主忽然打開拉門躍起在空中,人們只看見一件和服落地,下一刻赤裸的她已經跳進了屋子外面的溫泉,正在水中盤起長發。從負責警戒的打手到家中長老,都被她那種明媚自然的美所震撼,一時間忘記了移開目光,橘政宗只能重重地用刀柄戳地提醒這些人注意禮節,而源稚生迅速地奔出屋子拾起和服張開來遮住眾人的視線。
“如果有天我死了,就只有稚生才能守護你了吧?”橘政宗搖頭。
上杉家主摘下耳機放在一旁,走到淋浴下方打開青銅龍頭,衝去頭髮上的泡沫,她的發色是罕見的暗紅色。她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把小黃鴨放了進去,取出紅白兩色的巫女服。這種傳統服裝由肌襦袢、白衣和緋袴組成,袖口和衣襟都編有紅色的絲繩。穿上巫女服之後她又把耳機塞上了,想了想,又把小黃鴨拿出來偷偷塞進了裙子裏。她的裙子裏縫滿了口袋,塞着這樣那樣的小東西。
白色的遊艇在漲潮中起伏,船首上有銀質的“橘”徽章。橘政宗和風魔小太郎對坐飲茶,黑衣保鏢們分佈在船頭船尾,腰間插着黑鞘的短刀。
上杉家主登上甲板,渾身還散發著好聞的洗髮水味道。風魔小太郎立刻起身鞠躬,雖然對方是個少女,但三大姓家主的地位要略高於五小姓家主,上杉這個姓氏在家族中的地位要高於以培養忍者著稱的風魔家。
“來我身邊讓我看看。”橘政宗說。
上杉家主在橘政宗面前的坐墊上跪坐,但並不看着橘政宗,而是左顧右盼,像是個被父母逼着坐在那裏寫作業的孩子。
“得辛苦你了。”橘政宗摸了摸她的頭頂,“真想代替你去,可我沒有你的能力。你要做的就是切斷一切,連帶那條通往黃泉的路,明白了么?”
上杉家主伸出手指在橘政宗的手心裏畫了個圓,大約是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後手又縮回大袖裏,只露出纖細的手指。她脫下木屐放在一旁,只穿白襪跳上了遊艇邊的小艇,小艇里只有她一個人獨坐。黑衣保鏢們解開纜繩,海浪推着小艇就要和遊艇分離。橘政宗忽然起身走到船舷邊,向著上杉家主伸出手去。上杉家主低着頭不理他,但橘政宗抓住了纜繩不讓小艇離開。僵了半分鐘之後,上杉家主從裙子裏摸出一台PSP交到橘政宗手裏,別過頭去不看他。
“這是關係到家族未來的大事,別總想着玩。”橘政宗無奈地訓誡。
小艇帶着一道白色的水痕駛向海平面盡頭有光的地方,那裏燈火透明彷彿海中的宮殿浮起,作業中的須彌座發出巨大的轟響。
“深度30米,流速穩定,迪利亞斯特號運轉正常。”凱撒一邊向水面指揮官源稚生報告情況,一邊操縱着這台古董級別的深潛設備。
路明非透過頂部的觀察窗往上看去,最後的燈光袋中在視野的中央,周圍都是藍黑色的海水,一線微光彷彿是從天空裏一口倒扣的井中投射下來的,深潛器如在一口井中下沉,徹底沒入黑暗的那一刻,路明非輕輕地打了個寒戰。
源稚生說過極淵是個常特別的地方,8公里厚的海水把那裏和世界隔絕開來,最底部距離地幔不到1公里,層中液態的岩石像火紅的大河一樣奔流,幾乎沒有生命能在那裏存活,那是世界上最孤獨孤獨的孵化場。但只有跟着深潛器下沉,感覺着上方須彌座的燈光越來越暗,最後黑暗把一切吞噬,才能真正感悟到遠離世界的孤單。他們的旅程只走了1/30的長度,明非已經想返航了,太孤單了,讓人忍不住想說點話來溫暖自己。
周圍忽然亮了起來,楚子航打開了外部光源,迪里雅斯特號的四面都安裝有高強度的射燈。這種被稱作“瓦斯雷”的燈能發射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深潛器旁10米左右的空間。但超過這範圍亮度就會迅速衰減,墨一樣濃重的黑暗始終在侵蝕光。路明非驚訝地看見叫不出名字的銀色小魚排成長隊擦着深潛器的外殼游過,“瓦斯雷”照亮它們的身體,它們明亮得就像一條銀河。這個看起來寂靜如死的地方居然是生機盎然的。
“根據某項測算,陸地上的生物總量只佔地球生物總量的不到1%,剩下99%的生物都在大海里。”楚子航說,“這裏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故鄉,在地球剛剛凝固之後的幾億年哩,大海溫熱而且富含有機物,生物學家們稱它為原始之湯。這鍋湯煮了幾億年之後,海水中的有機物分子彼此之間碰撞了幾億億億億億億次之後,經歷無數次失敗的反應,終於一個成功的反應發生了,微生物誕生了,那是進化之樹的起源。”
“那龍族也是在海中誕生的咯?”路明非問。
“有可能,有過一種觀點認為龍族原本是海生種族,最後踏上了陸地。所以選擇海底當孵化場對占龍來說就像回到故鄉那樣吧?”楚子航說。
凱撒釋放了更多的壓縮空氣,深潛器沉向更深的水中。耳邊充斥着機械運轉和氣流唿嘯的聲音,他們居然還聽見彼此的唿吸和心跳聲,在曰常生活中,即使絕對安靜的屋子裏也會有十幾分貝的背景噪音,譬如遠處重型卡車開過地面震動的聲音和空調器水管中的流水聲,只是一般人很難注意到這些聲音。此刻背景噪音降低為零,雖然深潛器運轉的雜音很大,但心跳聲和唿吸聲居然格外地清晰。
愷撇也嚴肅起來,雙手宵節奏地在不同的閥門和旋鈕之問切換。分明抵達日本之前誰也不知道要乘坐迪里雅斯特號下潛,之前也沒有什麼培訓只是扔了一本操作手冊過來,但是一夜之後凱撒就背熟了深滿器的操縱台,駕駛深潛器的時候好像一位富有經驗的船長,撫摸着熟悉的水質老舵輪。路明非不得不感慨凱撒真是個要強的人,看起來滿臉的漫不經心其實無疑是熬夜把操作手冊背熟了。凱撒就是這種人,私下裏再辛苦再疲憊,一旦穿好禮服走到眾人的目光之下就會神采奕奕就會淡定自若,眉宇間帶着一股對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慵懶貴族氣。
所謂藍血貴族就是天生就牛逼,藍血貴族從不強調什麼後天努力,通過努力才牛逼起來的再怎麼都是暴發戶。
凱撒從作戰服里抽出一根鋁管裝高希霸雪茄,通常他都會用銀質的雪茄剪子精心剪去頭部,不過現在只能因陋就簡,他直接咬掉雪茄頭點燃。
“駕駛艙就那麼點地方,氧氣有限啊老大你還抽雪茄。”路明非嘆氣。99cswcom
“迪里雅斯特號上加裝了空氣循環過濾系統,雪茄煙味很快就會排走。”凱撒說,“我們要在海里耗上4個小時,難道就你看我我看你發獃?要說空間狹小,某人不是把刀都帶下來了么?”
楚予航腰間掛着長刀,刀柄頂着路明非的后腰。從外面看迪里雅斯特號是15米長的龐然大物,但駕駛艙跟電梯間差不多大,外面包圍着水密艙、氣密艙、空氣泵和各種管道。小小的駕駛艙里還密佈着閥門和儀錶,沒有多少騰挪轉身的餘地,路明非和楚子航背貼背坐着,還得縮着腦袋免得撞頭。
“我總覺得能聽到莫名其妙的響聲,老大你確定你家這古董不會解體么?”路明非說。
“畢竟是老設備了,重新啟用就像讓70歲的前世界登山名將再次挑戰珠穆朗瑪峰,老骨頭難免處處鬆動。”凱撒說,“不過裝備部在深潛器外殼內部加裝了一層記憶金屬來加固,只要外殼不出問題,別的設備出點小故障沒事兒。”
“在你們意大利語裏面,‘事兒’一定跟‘命’的發音是一樣的。”路明非調整着那些“瓦斯雷”射燈,透過厚達10厘米的樹脂玻璃觀察外面。
片刻工夫,他們的深度已經達到300米,已經不是生物密集的淺水層了。此刻外面只有黑暗,彷彿宇宙肇始,他們懸浮在空蕩蕩的世界中央。
“你們都說外面的壓力大,壓力到底有多大?”路明非問。
“按說大約是30個大氣壓,相當於你身上站滿200公斤重的女孩。”凱撒心算了一下。
“體重200公斤的那是女孩么?你不如說我身上站滿了一個豬場的豬。”
“到達極淵底部的時候你身上會站着20個豬場的豬。”凱撒大笑。
源稚生在通訊頻道中旁聽下潛小組的聊天,想像這群二百五在狹小的駕駛艙里載歌載舞。說來也真奇怪,原本心裏的負荷極重,可聽着這幫神經病有一句沒一句地瞎扯,居然略略地放鬆下來了。
“薯片,薯片,聽到請回話。”
“長腿,長腿,我聽得很清楚,但你說話聲音得小一點,如果凱撒釋放鐮鼬的話,他就會聽見駕駛艙隔壁有兩個女人在聊天。”
“只有一個漂亮的姐姐在說話,而另一個吃着薯片的邋遢妞躲在地面上遙控!”
“我發胖了,着實塞不進那個小空間裏,只好委屈身材一級棒的你咯。不過就算我沒發胖我也扛不住深海高壓啊,我那麼無聊的言靈,先鋒是當不成了,也就是個奶媽的命。”
“誰不是奶媽呢?”酒德麻衣嘆了口氣,“我們已經變成這幫孩子的專職奶媽啦。”
駕駛艙的隔壁,三號和四號水密艙之間的狹窄空間中,酒德麻衣彎曲得非常性感。這裏遍佈管道,好在她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忍者,必要的時候身體柔弱無骨,這才能在這個狹窄扭曲的空間裏容身。為了搭乘這趟順風車她整整一天沒有進食,這個決定現在看來是非常正確的,因為前後兩根管道一根抵着她的腰部一根陷入她的小腹,如果胃裏有東西她估計會忍不住吐上那麼一吐。她的緊身衣比櫻貼身的甲胄還要緊繃,表面滑得就像魚鱗,穿上這身緊身衣之後她原本已經盈盈一握的腰又被收窄了,就像法國宮廷的貴婦們穿上鯨骨裙那樣,唿吸都不暢通。以她的身材都那麼艱難,如果換了薯片妞來這裏,大概會卡在管道中動彈不得。
不過怡恰是因為這個空間看起來全無可能塞進一個活人,裝備部和岩流研究所的人才沒有檢查。
酒德麻衣打開強光手電,照亮了頭頂的空間。黑色的金屬外殼上漆着黃黑相間的標誌,那是核輻射標誌,這艘深潛器中居然有一個核燃料艙。她深吸一口氣,讓腰圍再收緊一些,勉強從管道間爬過,繞着核燃料艙看了一圈,從背包里取出蓋革計數器貼在核燃料艙表面,這是專門用來測量核輻射水平的設備。
酒德麻衣看了一眼蓋革計數器的讀數:“α粒子嚴重超標,這不是個核燃料艙這是一顆核彈,蛇岐八家是想把什麼東西炸掉,這艘深潛器是一枚有人駕駛的核彈。三個蠢貨還沒意識到自己接受的任務是去送死。現在我該怎麼辦?拆除核彈?我事先提醒你哦,我在東大學的是文科,拆核彈不是我的長項,雖說以前有個男朋友是核物理博士。”
“沒那麼困難,這枚核彈是用核燃料艙改造的,整體技術並不複雜。你只需要把它的引爆電路拆除就可以了,不用動核彈的主體,拆除方法我都寫成文件發給你了。”薯片妞說,“但一旦拆除引爆線路就會被須彌座上的人覺察,電路自檢會發現問題,所以你得把引爆電路失效偽裝成一場事故。製造事故的辦法我不是也寫成文件給你了么?”
“可那得爬到深潛器外面去!而我現在在500米深的水下!”
“所以讓你帶上藥物啊,注射之後8000米的深度你也不怕。不過千萬記住4個小時之後要服用鎖定劑,如果不鎖定的話血統會失控,在深海里沒人能幫得了你。”薯片妞說。
“知道了知道,啰啰唆唆,跟老媽子一樣。”酒德麻衣從腰間抽出手指粗的空氣針,針管中是血紅色的製劑。她把針頭刺入手腕中的靜脈,壓縮空氣自動把製劑注入她的血管。
製劑隨着血液流向她身體的每個角落,劇烈的化學和生理變化悄無聲息地發生,力量彷彿具有實質的藤蔓那樣延伸到肢體末端。酒德麻衣仰起頭深深地唿吸,彷彿要把天與地都吸入體內。無與倫比的意志,無與倫比的力量,無與倫比的威嚴,她原本便已經如女王般的氣場十倍百倍地提升,在這狹小的空間中顧盼,便如一位女王掃視毆下戰慄不敢言的臣子們。
“長腿,長腿,你現在已經變身成女王殿下了么?”薯片妞在加密頻道中小聲問。
沉默了許久之後,酒德麻衣那張女王般靜默、森嚴而華美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破綻,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這是跟女王說話的口氣么?小奴婢給我滾一邊去候着,本女王來做點拆核彈的手工活。”
拆除引爆電路確實不難,岩流研究所原本有各種方法可以給引爆電路增加防拆除裝置,但他們完全沒想到有人能夠侵入這個管道縱橫的狹窄空間。這個道理就好像登月艙在月面上不用鎖門,有人敲門的話嚇也給嚇死了。酒德麻衣把引爆電路中的金線和藍線挑出來,把外面的絕緣皮和裏面的納米塗層剝去,在兩根裸露的線之間連接了一枚熱熔電阻。這東西是最小型的計時引爆器,隨着電流從熱熔電阻中流過,熱量會漸漸融化這枚電阻,兩條裸露的線就會碰到一起,沒有電阻之後強電流就會燒毀電路。而這時熱熔電阻已經消失了,事後連證據都找不到。
“熱熔電阻需要大約5分鐘融化,在這5分鐘裏來一次深海行走吧。”薯片妞說。
“那麼通話到此結束,小奴婢在家裏洗白白等我。”酒德麻衣說。
“嗯好,我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記得一定要服用鎖定劑,血統提升只限4個小時!”薯片妞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嚴肅,“否則我把自己洗得再白再香也沒人來臨幸啦。”
“呸!老娘就算喜歡女人也不會喜歡你這種腰上還長小膘的女人!”酒德麻衣關閉了耳機。
在這個深度,無線電波已經沒用了,靠得住的只有通信電纜。她其實是偷用了迪里雅斯特號和須彌座之間通信的電纜,那根電纜和安全索并行。但接下來這個僅有的聯絡方式也不得不中斷了,因為她將不帶潛水具進行深海行走。她開啟了閥門,海水灌入的聲音彷彿雷鳴,半分鐘之後這個管道艙已經灌滿了海水。酒德麻衣身體一振,從排氣孔中游出。“瓦斯雷”的光把她照得清清楚楚,但駕駛艙中的人卻石小到她,她恰好在各觀察口的盲區中。
雖然沒有穿着綉金的王袍,但她緩步行走在深潛器的頂部,便如視察自己的領地,海藻般的長發無聲地漂浮在漆黑的海水裏。
心臟跳動得極其緩慢,山一樣的重量壓在身上,行動起來就像是身處重力十倍於地球的超級行星上。但強化之後的血統幫她扛住了這裏的高壓,一個嶄新的言靈被釋放,她黑色緊身衣的表面有鱗片般的光閃動,海水的強壓被看不見的領域削弱了。她從深潛器外殼上卸下一塊堅硬的抗壓裝甲,找到了藏在下面的空氣閥門,然後從背包中取出石英封裝的全氟磺酸樹脂,這是人類已知的最強的固體超強酸,它的酸性足濃硫酸的幾兆倍。酒德麻衣把全氟磺酸樹脂貼在空氣閥門的頸口,然後輕輕躍起離殲深潛器的頂部,身體沿着觀察窗之間的外壁下滑到達深潛器底部,找到了氧氣艙的接口,用鋼管把氧氣艙和她自己的氧氣鋼瓶相連。她用金屬鉤和安全繩把自己固定好,慢慢地躺平在深潛器的外殼上,環顧這個漆黑的世界,只有“瓦斯雷”的光束單凋地來回掃射。
“這麼潛下去真像會到達地獄黃泉啊。”她在心底低聲說。
施耐德端坐在大廳中央,諾瑪把不同的圖像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呈現在位前後左右,聲吶掃描的結果、迪里雅斯特號拍攝的水下錄像、日本海域的天氣狀況……所有信息都匯聚到施耐德面前,他處理完一個屏幕上的事就隨手向右側一抹,全息投影屏幕瞬間消失,但又有新的屏幕被投影出來,新的事情加入了“等待處理”的行列。表面上看起來是現場指揮官源稚生在負責,但他只是施耐德的代言人。施耐德牢牢地掌控着須彌座、摩尼亞赫號和迪里雅斯特號,諾瑪系統和輝月姬系統的越洋直聯使他如同親臨現場,曼施坦因提供的黑卡又給了他100%調用諾瑪資源的權限。
曼施坦因沒有去幫忙的想法,他是個文職人員,專長是開會、講話和寫報告,他坐在角落裏的桌子上奮筆疾書。
“你在寫什麼?”施耐德頭也不抬。
“一份述職報告,說明我並非不服從校董會而是站在風紀委員會的立場上,經過與執行部的良好溝通,我認為這個時候叫停龍淵計劃是不符合學院相關規定的。雖然校董會的決議非常重要,但不符合程序正義,所以對不符合程序正義的決議,風紀委員會無法執行。”曼施坦因也不抬頭,“我知道我現在說的這些你都不懂,你也沒必要懂,這是我們文職人員的事。”
“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你進校還不到10年已經升到了風紀委員會主任這樣重要的位置上。”施耐德揶揄。“一切英雄都需要有吟遊詩人跟隨着吟唱他的功績,吟遊詩人就是文職人員。”
曼施坦因說,“如果這些年不是我在後面勤奮地寫報告煳弄校董會,那麼以你和校長為所欲為的作風,和校董會的矛盾早就暴露在表面上了。”
“我有件事不太明白,弗羅斯特不是傻子,他清楚你這些年都做了什麼。雖然你不是校長派系的走狗,但你也絕對不是加圖索家的走狗,加圖索家何以把繼承人的命交付給你,同時又給你這張黑卡呢?以弗羅斯特·加圖索的性格,他應該像上次那樣派出調查組強行介入。”
“我沒說我來這裏是弗羅斯特的安排,”曼施坦因抬起頭來,“派我來的人是龐貝·加圖索,加圖索家的家主。”
“龐貝?”施耐德有些詫異。
“是他,因為根據校規,校董會是不能直接管理執行部的。執行部有權派遣學員執行任務,凱撒本人也對這樣的安排沒有異議。唯一一個能叫停這件事的人是凱撒的父親,必須是龐貝本人,不能是代理他校董席位的弗羅斯特。校董會質疑執行部的理由是,在家長反對的情況下派遣學員執行高風險的任務。而凱撒飛往東京的時候龐貝據說還在西藏的深山中靈修,弗羅斯特為了叫停龍淵計劃空降了一個馬隊在雪山山口,騎馬到達龐貝靈修的古廟把他接了出來。基本上可以看作弗羅斯特強行劫持了龐貝,要求他必須出面叫停龍淵計劃。所以才會出現龐貝先捐贈了迪里雅斯特號支持你們,後來又讓我來叫停龍淵計劃這種前後矛盾的事。”
“龐貝點名讓你來叫停龍淵計劃?”
“是,看起來他更想通過我的手把這張黑卡轉交給你,而不是真想叫停龍淵計劃。”曼施坦因說,“這是個不可思議的父親,似乎完全不介意兒子的死活。”
“我一直有種感覺,”施耐德沉思了很久,低聲說,“龐貝知道些什麼。他知道極淵深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希望我們派人潛入日本海溝,即使要讓他的親生兒子冒險他也願意。”
曼施坦因一愣:“為什麼這麼想?”
“在太子重新出現后不久,龐貝的秘書就來了一趟學院,因為是校董的秘書,持有校董的授權,所以他有權接觸執行部的機密文件。對於其他事情那位秘書都沒有發表意見,唯獨是在列寧號沉船這件事上,秘書表示龐貝收藏有傳奇的深潛設備迪里雅斯特號,如果學院需要可以直接快遞過來。我當時還不知道裝備部沒法立刻造出合格的深潛器,所以習慣地想要拒絕這份饋贈。我含煳地表示如果有需要會聯繫他們,但是幾天之後他們真的雇傭了一個快遞公司,用一整架貨機把迪里雅斯特號運到了芝加哥。送去裝備部之前執行部檢查過那台深潛器,表面上看來這些年它只是作為一個收藏品,放在博物館裏供人參觀,出席公益活動,用作大型演出的背景,但實際上它被細心地養護着,所有機件都像建成時一樣新。很顯然龐貝想過要重新啟用這艘深潛器,因為它的維護成本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我寫郵件向龐貝表示感謝,同時提及我們可能會把凱撒也編入下潛小組。其實我在試探,如果龐貝只是想提供設備讓我們的人去冒險,那麼他應該會立刻拒絕。但出乎我的意料,龐貝表示非常高興兒子有機會駕駛他的藏品執行任務,並且要求把它漆成一面日本國旗。”
“這麼說來龐貝覺得下潛是安全的?”曼施坦因說。
“跟龐貝一樣奇怪的是日本分部。因為日本分部不是直屬於學院的機構,所以執行部很少請求他們的協助。這次迫不得已要求日本分部的協助,日本分部的熱情極高。他們投入了整個岩流研究所,高層幹部傾巢出動。對於極淵中的東西他們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不斷地問我們索要情報。但他們始終拒絕承認那個東西是龍的胚胎,岩流研究所列舉出種種理由說還需進一步研究,卻又不給出研究結果。我們本來準備從裝備部調一個支援團隊前往日本,但裝備部拒絕派人去日本,而在此之前堅持要繼續觀察胚胎的日本分部忽然表示傾全力支持龍淵計劃,並在兩天之內拿到了政府的禁制令,控制了海域,迅速調集了6座浮動平台搭建海面基地。他們對海溝里的胚胎有着異乎尋常的熱情,我總覺得他們也知道些什麼。”
“好像人人都知道些什麼,唯有負責龍淵計劃的我們一無所知?”曼施坦因說。
“確實有這種感覺,為了降低風險我把凱撒編入了下潛小組,還要求日本分部執行局局長親自擔當現場指揮官。他在蛇岐八家中的地位很高,如果出了事故,他無法推卸責任。”
“迄今為止一切都還順利。”曼施坦因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胚胎孵化率,依舊停留在安全的32%。
“深度已經到達2100米,迪里雅斯特號運轉正常。”施耐德說。
他的話被刺耳的警報聲打斷了,疊加在一起的全息投影屏幕出現在他前後左右,密密麻麻的數據向上滾動。迪里雅斯特號的剖面圖上,1號、2號和3號空氣艙都被標註為紅色而且不斷閃爍。
施耐德臉色驟變:“空氣艙泄露?”
他一直小心防範的龍類並沒有出現,經過重重檢查的迪里雅斯特號卻出了機械故障。
迪里雅斯特號正劇烈地震動,凱撒的臉色蒼白:“深潛器故障!深潛器故障!唿叫須彌座!唿叫須彌座!l號、2號和3號水密艙的壓力同時下降,我們正失去浮力!重複一遍,我們正失去浮力!”
事先沒有任何異常,忽然之問深潛器頓挫了一下,所有儀錶的讀數都劇烈變動着。迪里亞斯特號共有4個空氣艙,3個空氣艙同時泄露,壓縮空氣正瘋狂地逃逸。失重感立刻襲來,深度表的數字跳,他們正在高速墜向深海。
“2400……2680……3260……”楚子航快速地報數,短短1分鐘裏他們已經下沉了一公里。
迪里雅斯特號用的還是老式的儀錶盤,深度表有個、十、百和千四個數字盤,個位和十位數字盤正飛速旋轉,楚子航甚至讀不清楚十位數字盤。
“減速!想辦法減速!水壓暴增會損壞你們的外殼!”源稚生大吼。
“沒法減速!我們正像石頭似的砸向海底!”路明非的聲音直抖,“石頭怎麼給自己減速?”
路明非覺得靈魂都要被從軀殼裏甩出去了。深潛器一邊高速下沉一邊翻滾,對駕駛艙里的人來說感覺恰如坐過山車,可全世界的過山車最多也就是3分鐘到站,他們已經翻滾了好幾分鐘。再這麼翻滾下去,這趟過山車就只能在地獄進站。
“試試切斷空氣閥門!留住空氣艙中的空氣!你們必須想辦法增加浮力!”源稚生說。
“已經試過了,出問題的就是空氣閥門,我對那個閥門已經失去控制權了!”凱撒徒勞地扭動空氣閥門的旋鈕。
巨量氣泡在深潛器四周上浮,聲如雷鳴,路明非從觀察口看出去,視野里全都是氣泡的銀色反光。楚子航迅速打開迪里雅斯特號的設計藍圖,出問題的應該是深潛器頂部的空氣閥門,它是l號、2號和3號空氣艙的泄壓閥,通常是不開啟的,只有在極其罕見的情況下才會用到那個閥門,它隱藏在厚厚的抗壓裝甲下,檢測起來都很麻煩。但居然是藏得那麼深的一個小閥門出現了問題,而不是那些開閉了幾千次的常用閥門。
“這是設計缺陷,泄壓閥泄露的話,其他閥們全部閉合都無法阻止空氣逃逸。”楚子航說,“我們只能儘可能減少空氣逃逸的速度。”
“我可以通過切換三通管道的方法來阻斷通往泄壓閥的管道,但是那種操作需要時間!該死!裝備部那幫傢伙不是說這次改造出來的是傑作么?”凱撒額頭上都是冷汗。
“我可以試着打開平衡舵,先停住翻滾,這樣翻來滾去我們什麼都做不了。”楚子航說。
“唿叫迪里雅斯特號!唿叫迪里雅斯特號!岩流研究所提供了應急方案,如果你們能開啟迪里雅斯特號的強動力源,配合穩定翼和平衡舵,你們能進入水中滑翔狀態!能夠減緩下沉速度。但是要快,再過會兒你們就會跌進海溝里在海床上摔得粉碎!”耳機里傳來源稚生的聲音。
“你說的強動力源是裝備部加裝的核動力艙么?”凱撒抓住艙壁上的皮帶站了起來,用手肘擊碎操控台上的玻璃罩,緊緊抓住裏面的黃色扳手。
路明非這才注意到扳手上的核標誌:“我靠不是吧?這東西居然是核動力的?”
“原版只是最普通的鹽酸電池動力,但是裝備部覺得動力太小不夠完成大範圍的勘察,所以加裝了核動力艙。所以這艘深潛器有兩套動力源,弱動力源是鋰電池驅動,強動力源就是那個核動力艙。”凱撒說,“但你能信任裝備部組裝的核動力艙么?”
“他們在核技術方面……不……不太擅長么?”路明非結結巴巴地。
“倒是有幾個從橡樹嶺出來的專家,他們搞出了世界上第一枚原子彈。”
“這牛的團隊還靠不住?”
“他們的專長是原子彈啊!如果核動力艙爆炸,相當於一枚千萬噸級的核彈,有可能引起海底地震或海嘯,最糟糕的情況下能令日本沉沒。”
“深度6400米,我們還有兩公里和極淵底部撞擊,翻滾已經停止,深潛器恢復正位!”楚子航牢牢地抓住方向舵和穩定翼的操作桿,“如果有動力我們可以進行水下滑翔。”
“什麼是水下滑翔?”路明非聽不懂這幫人在說什麼,每個名詞都高深莫測,偏偏這些高深莫測的名詞都跟他的小命有關。
“裝備部給這艘深潛器加裝了穩定翼,類似飛機的機翼,在強動力的支持下能以12海里的時速做水下巡航,由穩定翼提供升力,簡單地說就像海中飛行的飛機。”
“有必要這麼先進么?不過能救命也行啊!反正掉進海溝里也是死路一條,不如就相信裝備部一把,賭核動力艙不會炸好了!”
凱撒緊握黃色扳手,微微戰慄。扳下這個扳手之後有兩個可能,要麼迪里雅斯特號獲得動力,如輕盈的小鳥般巡航在深海中;要麼核爆,他們3個完蛋,沒準還會有海嘯和地震襲擊日本。要是扳手在路明非手裏他早扳了,眼下就這一條路可走,日本沉不沉又不關他的事。他急得百爪撓心,可又不好意思勸凱撒做這種沒良心的事,只能瞪着凱撒發獃。凱撒的眼神鋒利嘴唇緊繃,幾億人的命在他手中握着。生死關頭凱撒居然會天人交戰,看得出他對無辜生命的尊重,不想把幾億日本人扯進來。路明非心裏有點羞愧,藍血貴族的教育就是不一樣。
他想起以前在網上讀過“什麼叫貴族”的帖子,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年輕的英國候爵擔任軍艦大副,被德國軍艦的排炮擊傷了本艦,眼看船是要沉了,年輕的伯爵就豎起白旗請求德軍救助落水的官兵,德軍艦長也是貴族,不顧兄弟艦還在炮戰二話不說下令放下救生艇搭上跳板救助英國船上的水兵。全體水軍獲救之後英國侯爵向德國艦長表示感謝,但是沒有走過跳板,秉着貴族的家訓與自己的戰艦共沉。思想境界之高路明非拍馬都追不上。
路明非忍不住了:“老大你要是下不了狠心,壞事就由我來做吧!”
“跟狠心有什麼關係?”凱撒一愣。
“你不是在擔心核動力艙爆炸引起海底地震么?”路明非愕然。
“不,我忘記自己設的啟動密碼了。”凱撒敲着鍵盤,“怎麼輸入都不對!”
灑德麻衣面朝下方被固定在深潛器的表面,她對於深度變化的感受遠比深潛器里的三個人明顯。深度越大水壓也越大,最後壓力呈幾何倍數提升,她整個人被壓得微微陷入了深潛器的金屬外殼!血統提升給她帶來了全新的言靈能力,如果不是這種全新的言靈,她會被高壓暴力地揉搓,首先是肺部的空氣被擠壓得炸破肺泡,然後是全身的血液穿透皮膚射出,骨骼和血肉都會混合在一起,變成一團無法辨認的有機質。在挑戰馬里亞納海溝的那次深潛中,因為高壓,迪里雅斯特號足足變短了5厘米。
她眼前一片漆黑,這種向著無盡黑暗墜落的感覺真是可怕極了,如果不是靠藥劑提升了血統,她大概會嚇得哭出來。這種感覺讓她想起第一次忍者訓練的時候,老師帶她來到懸崖邊,說你跳下去吧,你跳下去我就教給你你想學的。可老師沒有給她安全繩或者降落傘,懸崖下是一片迷霧她什麼都看不清。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獃獃地看着老師。老師重複了一遍說你跳下去吧你跳下去我就教你你想學的,你如果有這麼大的決心要成為一個忍者,那是因為你懷着巨大的心愿。如果這個心愿不能大到讓你為它付出生命,那你還是別學這門古老的技術了。99cswcom
酒德麻衣就跳下去了,毅然決然。迷霧中的安全網接住了她,她躺在那張網上獃獃地望着天空笑了。老師說你為什麼笑呢?十個想學忍術的人只有一個敢跳下來,那個人發現自己通過考驗死裏逃生之後都會後怕得號啕大哭。酒德麻衣說我什麼都沒想,我笑只是因為躺在這裏很舒服,雲霧在我上面和下面流動,我仰望天空。老師沉默了片刻之後說,看來你的心愿比我想得還要大,你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忍者……但你有一天只怕會因為那個巨大的心愿死去。
因為懷着那麼大的心愿所以無所畏懼,為它死去也在所不惜。
這時候她眼前忽然出現了光。
駕駛艙上方傳來金屬彎曲的刺耳聲響,失重感驟然消失,接踵而來的是超重感。路明非被死死地壓在座椅上幾乎不能唿吸。失重感和超重感交替,迪里雅斯特號正一步步剎車。
深度錶停住7900米,迪里雅斯特號艱難地懸浮在深海中,微微側傾。儀錶台上的各種燈光閃爍了片刻后忽然全滅,駕駛艙中一片漆黑,路明非滿耳都是“嗚嗚”的汽笛聲,那是高速氣流和液壓油在管道中流動。迪里雅斯特號就像一個老人,密集的管道是他的血管。這個老人剛跑完一場馬拉松,血壓都快能爆血管了,但它畢竟還是撐下來了。
3個人都疲憊地跌坐在座椅里,滿心死裏逃生的喜悅。雖然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但顯然是某項應急方案起了作用。
凱撒抓起手電檢查儀錶台:“電路和管道都還正常,四號水密艙還能正常工作,真不愧是原型機。”
“你們家的原型機幾乎害死我們,”路明非喘息未定,“說起來我們怎麼剎車的?”
“是安全掛鈎起了作用,”耳機里傳來源稚生的聲音,“我遙控開啟了安全掛鈎,用安全索逐段減速,把你們拉住了。設備還正常么?”
“電路和管道都沒出問題,但是斷電了。”凱撒說。
“這是斷電保護,你們檢查一下各系統,如果沒問題的話你們可以手動恢複電力。”
“出了點問題,氧氣存量只剩44%了。”凱撒說,“見鬼,空氣艙泄露,為什麼氧氣存量會大幅減少?”
“老大你過來看一眼,正往上飄的那兩個東西是我們的氧氣罐么?”路明非指指上方的觀察窗。
被“瓦斯雷”照亮的視野中,兩個球形的藍色鋼罐慢悠悠地上浮,同時慢慢地癟了下去。這種深海用氧氣罐的鋼壁都有幾厘米厚,但還是頂不住這裏的高壓,最後變成了扁平的鋼片,氧氣從裂縫中逃逸出去。鋼片上浮了十幾米就失去了浮力,轉而墜向海底。路明非終於理解了所謂的極致高壓,如果深潛器的外殼崩潰,他們三個只有死路一條,他們顯然沒有那兩個氧氣罐結實。
“那是我們一半的氧氣存量,一定足震動中固定氧氣鋼罐的螺栓斷裂了。”凱撒喃喃地說,“我們頂多能在水底再活動50分鐘。”
“我電話請示一下執行部,看看是立刻返航修理深潛器還是調整勘察計劃。”源稚生說,“請稍等。”
“我想我們暫時還不能返航,至於原因,你看一眼我們傳回去的視頻就明白了。”耳機中傳來凱撒古怪的聲音。
凱撒是忽然感覺到不對的。
迪里雅斯特號處在斷電保護的狀態,駕駛艙里本該一片漆黑,但他們根本不用藉助手電就能看清彼此的臉。有光從舷窗照進來,是溫暖的紅光,可這裏足7900米深海,本該是絕對的黑暗。
這片海居然是生機盎然的,水的顏色像是晚霞,成千上萬條魚組成的大魚群浮遊在霞光般的水中,有些走出螺旋形的上升弧線,有些則如漩渦扎入海底,這些魚有的燦白如銀,有的身軀近乎透明,還有的則發出淡淡的藍色熒光,偶爾有巨大的魔鬼魚扇動它們羽翼一般的肉質鰭穿破這些魚群,魚群裂開一道縫隙隨即恢復原狀,巨大的海龜則跟魚群一起遊動,笨拙地揮舞着翼狀鰭。這些魚中的絕大多數他們從未見過,即便跟某些魚類相似卻又有很大的區別,比如魔鬼魚的頭部長有黑白花紋的外骨骼,這讓它看起來像是奇幻小說中那些戴上了頭盔的飛龍;海龜的背甲不是硬質的而是肉質的,像是裂開的紅色玄武岩。
眼前的景象有種浩大、輝煌的氣勢。夢幻的美,超越了想像的極限,讓人誤以為舷窗外晚霞色的海水是落日前的天空,魚群們邀游於天空中。
路明非抬起頭,深潛器上方有灰白色雲層流過。
“這太不科學了吧?”他揉了揉眼睛,想確認自己沒在做夢。
雲層忽然轉身,它用長尾攪動海水,留下直徑十幾米的透明漩渦,巨大的身體衝擊着海水,發出雷鳴般的聲音。那是體長過百米的巨鯨,灰白色的雲層是它腹部的花紋,世界上本不該有這麼大的鯨魚。
“從外形看像是已經滅亡的龍王鯨。”楚子航輕聲說。
“你不用說我也猜得到,我們快找到那枚胚胎了對么?”路明非說。
“應該是,這麼深的深海本該沒有大型海生動物了,但我們居然能在這裏見到龍王鯨。生態環境太不正常了,說明這附近有什麼異乎尋常的東西重新構建了生態環境。”楚子航說,“往下看,我們現在就在極淵正上方。”
路明非趴在觀察窗上往下看去,終於明白為何這裏的海水會呈現晚霞般的紅色了。他們在日本海溝正上方,左側是坡度平緩的海床,右側是嶙峋的峭壁,左側屬於亞歐板塊而右側是太平洋板塊,它們在此對撞形成極深的海底大峽谷。峽谷底部是一道南北走向的金色裂痕,地殼在那裏斷開,燒成赤紅色的岩層翻卷出來。岩漿間歇性地噴涌,海水和岩漿呈現水乳交融般的奇景,下方回蕩着隱隱雷聲。
“我靠!我的詞彙有點匱乏啊!我本來以為極淵深處會是什麼漆黑寂靜的鬼地方。”路明非由衷讚歎。
“那是地球的傷口。”楚子航說,“地殼在這裏裂開,地幔層直接暴露出來,極淵下方是儲藏了幾萬億噸岩漿的倉庫。就因為這道傷口,日本成了世界上地震最多的國家,有可能某一天它會像亞特蘭蒂斯那樣沉入大海。龍居然會選擇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方作為孵化場。”
“運氣不錯啊,居然直接掉進了古龍的領地,省得我們找它。”凱撒說。
“這也能算運氣不錯么?你去打獵,開車衝進了獅子的領地還大喊幸運,獅子也覺得蠻幸運,早餐自己來了,還開着車。”路明非說,“這些海洋生物為什麼要來這裏?等着被龍吃么?”
“我覺得它們是來吃東西的。”凱撒說,“這裏給我的感覺很像挪威附近的海域,寒冷的海流把大量微生物帶到挪威的漁場,你如果在那裏潛水就會看見類似的景象,成群的小魚遊動要麼是交配要麼是洄遊,要麼就是水中有細小的微生物可供它們用餐。”
“這鬼地方怎麼會有微生物?”
“我們可以採集一些水樣回去研究,總之能夠把這些魚類聚集到深海來肯定有特殊的原因。”凱撒說,“還有一種可能,胚胎釋放了引誘這些魚群的信息素,把這些魚群引來用作食物儲備。”
“那就是說那條龍已經準備好開餐咯?我們現在來不是給它送外賣吧?我們潛到它面前扭動着說,主人您想先從什麼開始吃呢?魚群?潛艇?還是……我?”路明非說。
“如果是你來扭動的話它會吐的,什麼都吃不下。”
“奇怪!魚群忽然消失了!”楚子航說。
周圍的海域忽然空曠起來,剛才魚群還在歡快地遊動,忽然間它們都離開了,放眼看去只有晚霞色的海水。
“糟糕,這是有什麼東西來了!”凱撒說。
“什麼東西?”路明非嚇得頭皮發麻。
“這個得看看才知道,反正不會是小東西。”凱撒看起來很有把握。
“是那個吧?”楚子航指向右側的觀察窗。
晚霞色的海水中修長的黑影遊動着,它的長尾緩緩地擺動,行進起來從容不迫,但是誰都看得出它隨時能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如魚雷般沖向目標。那是一條巨型鎚頭鯊,這種鯊魚的頭部像把扁鏟,兩側各有一隻眼睛,兩隻眼睛之間的間隔足有2米。
“應該是這片海域最兇猛的獵食者,”凱撒低聲說,“它一出現其他生物都自覺地避開了,在漁場中這種情況經常出現,一旦色群遊動的方向變化’那就說明獵食的大東西來了。”
路明非拍拍心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來條龍呢,結果是條鯊魚。”
鎚頭鯊猛然加速,只是幾下擺尾就來到深潛器附近。它似乎對這個陌生的東西很感興趣,把一隻眼睛挪到觀察窗中心往裏觀察。
“我靠靠靠!你過來幹什麼?我們都是膽固醇和脂肪含量很高的人類,對你的健康不好也不太合你的口味你可不能亂吃垃圾食品!”路明非並不覺得自己能讀懂鯊魚的眼神,可此時此刻怎麼想都覺得這條鯊魚是在欣賞晚餐主菜。
“放心,基本可以確定海洋中不存在喜歡吃人的物種,就像你說的那樣,人類的營養構成對於鎚頭鯊來說不算可口的食物。它喜歡的食物應該是霸王烏賊那樣個頭夠大也新鮮健康的東西,吃起來想必有刺身的口感。”凱撒說。
“什麼是霸王烏賊?”路明非問。
“一種巨型烏賊,應該是地球上最大的無嵴椎動物,人類捕到的最大的霸王烏賊有15米長。它的天敵是抹香鯨,它們在深海互相獵殺,抹香鯨把它從深海拉到淺海,它就變成抹香鯨的食物,它把抹香鯨拖到深海,抹香鯨就變成它的食物。有人曾在抹香鯨的胃裏找到過很大的霸王烏賊口器,推測深海里有體長超過100米的超級霸王烏賊。”楚子航說。
“它有很多觸手,觸手上面有很多吸盤,對吧?”
“它有10條觸手,都像蟒蛇一樣有力。有人曾在捕獲的抹香鯨身上發現直徑40厘米的吸盤狀傷痕,推算起來曾和那條抹香鯨搏鬥的霸王烏賊的觸手就有60米長。”
“這種時候你們居然還有興趣討論霸王烏賊?”凱撒說。
“不,我對不能吃的海洋生物都沒興趣,但我偶爾也關心一下能吃我的海洋生物。你們看看另一邊的觀察窗,是不是你們說的霸王烏賊。”路明非臉色慘白。
凱撒和楚子航都僵住了,動作一致地緩緩扭頭。窗外是一顆巨大的、藍色冰球般的眼睛,旁邊的海水中,水桶般粗的腕足輕盈地舞動,上面長滿了直徑半米的吸盤。
“是霸王烏賊。”凱撒用唇語對路明非說。
“體長在60米以上。”楚子航也是唇語。
“不用這麼小聲說話吧?外面的兩隻聽不懂的。”說是這麼說,路明非也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
“霸王烏賊能覺察到聲波的震動,它自帶生物聲吶。”凱撒摸索着切斷了電源,把所有閥門封閉。
“這是臨死前要節約能源造福社會么?”路明非也用唇語,“它們不需要靠聲波震動,它們有眼睛的,它們在看我們誒!”
“它們不是在看我們,它們在對峙。深潛器沒有溫度也沒有味道,它們不知道我們是什麼東西,也就沒把我們當作捕獵目標。”凱撒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保持鎮靜,不要亂動。我們現在被安全索吊著,我們亂動的話深潛器會跟着搖晃,它們如果覺得我們是可吃的東西,哪怕是試探性地撞撞我們都會很麻煩。西伯利亞的獵人們說,如果遭遇馬熊,千萬別妄動,獵槍打不死它,逃命你也沒它跑得快,要想活命就躺下來一動不動。”
“可它們要對峙多久?我看我能不能憋得住。”
“獵食動物之間是通過對峙摸清對方的實力,短則幾分鐘,長的會對峙一整天。”凱撒說。
“我倒是沒問題,我高中學過一段時間的坐禪。”楚子航說,"老師說如果遇到性命根本,高僧能坐三五年,一天不動沒什麼問題。
凱撒以精巧的平衡姿勢站好:“我練過普拉提,3小時不動還是沒問題,路明非你昵?”
“我……我不懂禪宗也不會普拉提,但我睡著了就跟死人一樣。”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平躺在駕駛艙地面上。
深潛器巨震,安全索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激涌的水流拍打在深潛器外殼上,整片海域都被這兩個巨型生物攪動了。路明非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原始血腥的暴力之美就如千軍萬馬沖了進來。晚霞色的大海深處,巨大的捕食者們彼此糾纏,瘋狂扭動。霸王烏賊用十條巨蛇般的腕足纏住了鎚頭鯊的身體,而鎚頭鯊的利齒則陷入霸王烏賊的頭部,鎚頭鯊鮮紅的血液和霸王烏賊青藍色的血液混在一起瀰漫開來。霸王烏賊帶吸盤的腕足不斷地撕裂鎚頭鯊的皮膚,鎚頭鯊則咬下了霸王烏賊的小半個頭,連帶看一隻眼睛和一隻腕足。
“看起來鯊魚要贏。”路明非說。
“不一定。霸王烏賊頭部的傷看起來致命,但烏賊的腦很小,只有棒球大,鯊魚沒能傷到烏賊的神經中樞。”凱撒說,“鎚頭鯊的情況不妙,它快要窒息了。”
“因為烏賊勒住了它的脖子么?”路明非說,“可它的脖子那麼粗,烏賊未必勒得斷。”
“不是脖子的問題。注意看,烏賊的兩隻腕足探進了鯊魚的鰓里,鰓如果受傷鯊魚就輸了。”
話音還沒落,霸王烏賊的腕足就從鎚頭鯊的頭部下方抽了出來,連帶着兩道鮮紅的血煙。它把鯊魚的全副鰓都拔了出來!剛才還狂暴着的鎚頭鯊立刻失去了力量,劇烈地抽搐了半分鐘之後緩緩地翻過身來,肚皮朝上浮在海水中。在它最後掙扎的時候霸王烏賊仍未放鬆警惕,不斷地撕扯它的皮膚,把吸盤嵌入肌肉組織中去。這時勝負已經確定了,霸王烏賊才鬆開了腕足,它圍繞着垂死的鎚頭鯊遊了一圈,噴出一道黑色的煙,消失在視野盡頭。
路明非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回原處,單從重量來看,金屬質地的迪里雅斯特號並不遜於鎚頭鯊或者霸王烏賊,但如果這些巨型海洋生物把迪里雅斯特號的外殼撞開哪怕一道裂縫,深潛器就會完全崩潰。
“唿叫本部,唿叫本部,我們已經接近胚胎所在的位置,雖然氧氣存量銳減但還有大約50分鐘的海底活動時間。周圍海洋生態環境詭異,但是其他狀況正常,這是難得的機會,請求繼續勘察,重複一遍我們請求繼續勘察。”愷撤戴上耳機。
靜默了片刻,施耐德的聲音響起:“你們已經獲得驚人的發現,同意你們繼續勘察,請密切注意設備的運轉是否正常,在必要情況下以安全為優先。”
“我家裏那幫老傢伙對執行部施加了壓力么?”凱撒笑。
“據說你叔叔已經準備搭乘下一班航班來本部,帶着一桿雙管獵槍,一管火藥打爆我的頭,一管火藥打爆曼施坦因教授的頭。”
“放心吧我不會給他機會的,我不會按他說的做,但我還是要繼承加圖索家!”凱撒結束了通話。
“看!看!那是什麼?美爆了!”路明非忽然大叫。
愷撤和楚子航低頭看去,第一眼他們誤以為是成群的螢火蟲從海溝深處升起。它們成千上萬,渾身泛着幽藍色光芒,圍在垂死的鎚頭鯊旁盤旋,彷彿星光的漩渦。這一幕應該配上久石讓的音樂,就像夜空下的戰場,螢火蟲環繞死去武士的屍體,彷彿祭奠他的英魂。距離近了他們才看清楚,那些是體形瘦長的小魚,全身披着漂亮的銀藍色鱗片,亮光來自它們頭頂上一根修長的觸鬚。
“那是什麼魚?”路明非問。
楚子航的臉色很難看:“鮭形目蝰魚科,蝰魚……蝰蛇的蝰!”
路明非覺得這個字透着十足的凶氣,跟這些小魚美麗的外表完全不相稱,這時一條小蝰魚恰好從觀察窗前經過,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個寒戰。那小東西與其說是魚,更像是蛇!它的身體細長,尾鰭和胸鰭都很小,口裂巨大而猙獰,滿嘴透明的牙齒如匕首般探出口外,就像是憤怒的眼鏡王蛇要噴吐毒液。
“什麼鬼魚?”路明非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分明隔着樹脂玻璃,可路明非覺得那就是條暴起的毒蛇,隨時會撲過來撕咬。
漫天星辰般的蝰魚一齊撲向鎚頭鯊,彷彿鐘聲敲響,盛宴開席。它們把匕首般的利齒插入鎚頭鯊的身體,用強有力的顎部進行咬噬。垂死的鎚頭鯊猛地挺直了身體,劇痛把它最後的活力榨了出來,這個曾經的獵食者瘋狂地擺動身體,卻無法擺脫蛇一樣的小魚。它們鑽進鎚頭鯊的身體,咬穿胸腔腹腔和所有肌肉,仍在奮力掙扎的鯊魚在路明非的眼睛裏漸漸露出慘白的魚骨,蝰魚們已經開始吞食它富含油脂的肝臟。
幾分鐘后,慘白色的骨架緩緩地下沉。蝰魚們飄然離去,遠望如一道銀河,它們來去都極盡優雅之能事,唯有進食的時候堪比陸地上最殘暴的野獸。
三個人都明白了,霸王烏賊不是殺死了鎚頭鯊之後從容離去,而是恐懼地逃走了。
因為雙方搏鬥的血味驚動了海溝深處的蝰魚,它們才是這片海域的真正霸主,能像凌遲般吃掉活物。難怪鎚頭辯和霸王烏賊的決鬥極盡瘋狂,因為不敢糾纏太久,一旦血味散發出去蝰魚群就離巢了,決鬥的雙方都會變成蝰龜的食物。
“這比亞馬遜食人魚還要凶啊!”路明非一遍又一遍地擦汗,“多虧我們在這個鐵殼子裏!”
“不,它們咬得動鋼鐵,因為它們不是普通的蝰魚。”楚子航和凱撒對視一眼,顯然這兩個高年級已經明白了什麼。
“我本以為這東兩滅絕了。”凱撒說。
“關於鬼齒龍蝰的最後記載是在蘇美爾文明的泥板里吧?”楚子航說。
“嗯,蘇美爾人用它們來提純鐵礦。”凱撒說,“生物煉鐵,比高溫煉鐵早了一千年。”煉鐵早了一千“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鯊魚和霸王烏賊也都是亞種吧?”
“應該都是亞種,難怪它們可以適應這裏的極端環境。”
“喂喂你們在說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路明非說。
楚子航扭頭看着路明非,作為殺胚他很少流露出驚懼不安的表情,但現在他瞳孔放大臉色蒼白,滿臉剛剛見鬼的模樣。
“那些東西名叫‘鬼齒龍蝰’,是傳說中的生物。龍類用它們作為刑具,犯下火罪的貴族會被罰捆在青銅柱上沉入深海,由大群的龍蝰把貴族和青銅柱子一起吃掉。因為關於龍族的一切歷史記載都是從典籍中推測的,所以鬼齒龍蝰這種東西足不是真的存在一直存疑。但鐵器的發展史暗示着鬼齒龍蝰確實存在過,多數歷史學家都認為赫梯人在大約公元前15世紀發明了冶鐵,然而學院曾經買到過年代更久遠的鐵器,那是比赫梯人更早的蘇美爾人製造的,但在蘇美爾人的年代,人類應該根本沒有那麼高溫的火焰能夠融化鐵礦石。技術復原的結果是蘇美爾人使用的是生物煉鐵,他們豢養龍蝰吞吃鐵礦石,鐵質在它們身體裏越來越富集越來越純化,然後蘇美爾人再用低溫火焰焚燒蝰魚,得到質地比較好的鐵,這種鐵里能找到透明晶體狀的物質,那是龍蝰的牙齒。”楚子航說。
“尼瑪鐵礦石都吃這東西是要逆天啊!”
“因為它是攜帶龍族基因的生物。”凱撒說,“這裏的所有生物都攜帶了龍的基因,你看那邊,霸王烏賊回來了。”
霸王烏賊正懸浮在鎚頭鯊的白骨旁,剩下的九隻腕足起伏翻卷,吸盤時隱時現,腕足中央的口器吸入血紅色的海水。
“鬼齒龍蝰把鎚頭鯊撕碎了,碎片組織殘留在海水中,霸王烏賊吞吐海水就能把碎肉吃進去。”楚子航說,“注意它的腕足。”
經過霸王烏賊過濾的海水越來越清澈,路明非終於看清了那些腕足。直徑超過半米的粗大腕足表面密佈鱗片,如同九條狂蛇在海中扭動,世界上本不該有長滿了鱗片的霸王烏賊。
享用了殘渣后,霸王烏賊揮舞着腕足曼妙地離開,魚群重新回到這片海域,寧靜祥和的氣氛恢復了,背上馱着巨型海葵的海龜慢悠悠地划水,魔鬼魚以飛翔的姿態妖異地劃過視野。但此刻在路明非的眼裏,這海洋館般美好溫馨的景象已經徹底變了味道,此刻的祥和中隱藏着至為血腥的規則,在這裏殺戮時刻都會發生,弱者抓緊活着的時間嬉戲,強者窺伺着食物們的嬉戲。這片海域被龍族血腥而暴力的規則制約着,這裏的每個生物都是半個龍類,包括他們自己。
“那個胚胎應該就在下方的極淵裏,而且是極其強大的古代種。它在孵化過程中不斷地釋放出富含基因信息的分泌物,分泌物把各種海洋生物吸引過來,又改寫了它們的基因,把它們異化為龍類亞種。”楚子航說,“我們已經進入了那條古龍的領地範圍。”
“很奇怪。”凱撒說,“據我們所知,龍類喜歡把胚胎的孵化場選擇遠離人類和任何生物的地方,它們不需要把這些魚群引來當作食物,它們也不會輕易釋放出攜帶基因信息的分泌物。歷史上只有接觸了古龍之血而進化的例子,被胚胎分泌物影響而誕生大量龍類亞種,這很難理解。”
“對不能理解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親眼去看看。”楚子航說。
“我想他們已經接近神葬所了,視頻資料已經發過去了。”源稚生說。
“我已經看到了,真是世間的奇迹。”橘政宗感慨,“遠遠出乎我的意料,我也只是從古籍中了解神葬所,埋葬神的所在該是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毫無疑問有什麼東西在滋養那個海域,不是胚胎,而是神的屍體。成功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把神葬所從世界上徹底抹掉,蛇岐八家不需要保留神的遺骸。不,那不是神的遺骸,那是惡魔的!”
“老爹,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們是為了過平靜的生活而要掌握最大的暴力,是不是?”源稚生沉默了幾秒鐘,問了這個看起來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你懷疑么?”橘政宗問。
“說不上懷疑,只是還不能完全確定。炸毀神葬所,終結猛鬼眾,這是要流很多血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也許我們想用暴力來換取和平,但當我們掌握了最大的暴力,我們就成了該被抹殺的人。”源稚生輕聲說,“老爹,你確定要這麼做么?”
“確定。”橘政宗緩緩地說,“我確定。如果我的決定錯了,我會獨立承擔責任。稚生你不用想太多,即便這是罪孽,也是我的罪孽。你從小就是個很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你只是不忍心我孤獨。”
“蛇岐八家的大家長怎麼會孤獨呢?很多入圍繞着你,以被你訓斥為榮。”
“武士並不會因為獵犬們簇擁在他的戰馬旁而不孤獨,能讓武士不孤獨的,只能是另一個武士。”
“其實我也只是老爹你馬前的一隻獵犬而已,還是只想離開你去遠方的獵犬。”
源稚生掛斷了電話,重新戴上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