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水中影

Chapter 10 水中影

趁着眾人注意力都在霍成君和上官蘭身上,孟珏尋了借口退席而出。

大公子一看孟珏離席,立即牽起紅衣就逃,“小珏肯定怒了,我還是先避避風頭。”

四個人左躲右閃,專撿僻靜的地方鑽,雲歌說:“找個機會索性溜出府吧!”

大公子和紅衣都連連點頭,許平君卻不同意,“你可是霍夫人請來做菜的廚子,還沒有允許你告退呢!”

雲歌今晚的心情實在算不上好,冷着臉說:“管她呢!”

大公子笑:“就是,她算個什麼東西?管她呢!跟我來,我們從後面花園的角門溜出去。”

大公子倒是對大司馬府的佈局很熟悉,領着三個女子,穿花拂樹,繞假山過拱橋,好象逛自家園子。

越走越僻靜,景色越來越美,顯然已是到了霍府的內宅,這可不同於外面宴請賓客的地方,被人抓住,私闖大將軍大司馬府的罪名不輕,許平君很是緊張害怕,可身旁的三人都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她也只能默默跟隨,暗暗祈求早點出府。

正行走在一座拱橋上,遠處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紅衣和大公子的武功最高,最先聽到,忙想找地方迴避,卻因為正在橋上,四周空曠,又是高處,竟然躲無可躲。

耳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連許平君都已聽到,緊張地拽着紅衣袖子直問:“怎麼辦?怎麼辦?”

雲歌和大公子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一般的心思,會心點了下頭,一人拽着許平君,一人拽着紅衣,迅速攀着橋欄,輕輕落入湖中,藏到了拱橋下。

剛藏好,就聽到兩個人從橋上經過。只聽霍光的聲音極帶怒氣,“混帳東西!念着你做人機靈,平時你們做的事情,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你今日卻一點眼色不長!”

“老爺,奴才該死。可是也實在不能怪奴才,做夢也想不到呀……”

“你派人去四處都安排好了,私下和夫人說一聲,再知會大少爺、二少爺……”

“是。不過皇上說除了大人,誰都不許……”

腳步匆匆,不一會人已去遠。

雲歌四人摒着呼吸,一動不敢動,直等到腳步聲徹底消失了,才敢大口呼吸。

四個人相視苦笑,雖已是春天,可春水猶寒,四個人半截身子都已泡濕,滋味頗不好受。

雲歌牽着許平君,剛想爬上岸,卻又聽到腳步聲,四個人只好又縮回了拱橋下。

一個人大步跑着從橋上經過,好似趕着去傳遞什麼消息。

四人等着腳步聲去遠,立即準備上岸,可剛攀着橋的欄杆,還沒有翻上岸,就聽到了細碎的人語聲。

這次四人已經很是默契,動作一致,齊刷刷地縮回了橋洞下。

大公子一副無語問蒼天的表情,對着橋頂翻白眼。

紅衣似乎擔心大公子冷,毫不顧忌雲歌和許平君在,伸臂環抱住了大公子,本來很狎昵的動作,可紅衣做來一派天真,只覺真情流露,毫無其它感覺。

原本期盼着腳步聲消失,他們可以趕緊回家換衣服。可不遠不近,恰恰好,腳步聲停在了拱橋頂上。

大公子已經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頭無力地垂在紅衣肩頭。

許平君冷得身子打哆嗦,卻又要拚命忍住,雲歌摸出隨身攜帶的姜,遞給許平君,示意她嚼,自己也握着一節姜,靜靜嚼着。

原想着過一會,他們就該離去,可橋上的人好象很有閒情逸緻,臨橋賞景,半晌都沒有一句話。

很久后,才聽到霍光恭敬的聲音:“皇上好似很偏愛夜色。聽聞在宮中也常常深夜臨欄獨站、欣賞夜景。”

大公子立即站直了身子,弔兒郎當的神情褪去,罕見地露了幾分鄭重。

雲歌和許平君也是大驚,都停止了嚼姜,豎起了耳朵。

只紅衣雖然表情大變,滿臉焦慮,一心在乎的卻是大公子的安危。

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風碎玉裂的聲音,雖近在身旁,卻透出碧水千洄,關山萬重的疏離淡漠:“只是喜歡看星光和月色。朕聽說你在辦宴會,宮裏一時煩悶,就到你這裏散散心,希望沒有驚擾你。”

“臣不敢。”

霍光真是一個極沉得住氣的人,其他人若在皇帝身側,皇帝長時間沒有一句話,只怕就要胡思亂想,揣摩皇上的心思,越想越亂,最後難免自亂陣腳。他卻只沉默地站着,也看向了湖面上的一輪圓月。

雲歌看許平君身子不停打顫,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出聲,忙輕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吃薑。自己卻不禁好奇地看向橋影相接處的一個頎長影子。

霍光應該不敢和他並肩而立,所以靠後而站,湖面因而只有他一個人的倒影。寬大的袍袖想是正隨風輕揚,湖面的影子也是變換不定。

本是互不相干的人,雲歌卻不知為何,心中一陣莫名的牽動,想到他深夜臨欄獨站,只覺得他雖擁有一人獨眺風景的威嚴,卻是碧海青天,晚風孤月,怎一個無限清涼!

“皇上可想去宴席上坐一會,臣已經命人安置好了僻靜的座位,不會有人認出皇上。”

“你都請了誰?”

“上官桀、桑弘羊、杜延年……”

一連串的名字還沒有報完,聽着好象很爽朗的聲音傳來,“霍賢弟,你這做主人的怎麼扔下我們一堆人,跑到這裏來獨自逍遙……啊?皇……皇上,臣不知道皇上在此,無禮冒犯……”上官桀面色驚慌,趕着上前跪下請罪。

隨後幾步的桑弘羊,已經七十多歲,鬚髮皆白的老頭,也打算艱難地下跪。

劉弗陵示意身旁的太監去攙扶起桑弘羊,“都免了。朕穿着便服隨便走走,你們不用拘禮。”

大公子笑着搖頭,霍光老頭現在肯定心內暴怒,他和劉弗陵站在橋上賞風景,上官桀和桑弘羊卻能很快找來,他的府邸的確需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紅衣做了一個殺頭的姿勢,警告大公子不要發出聲音。

紅衣的動作沒有對大公子起任何作用,反倒嚇得許平君一臉哀愁害怕地看着雲歌。

雲歌苦笑搖頭,這是什麼運氣?橋上站着的可是當今漢朝的皇帝和三大權臣,整個天下的運勢都和他們息息相關。一般人想接近其中任何一人,只怕都難於登天,而他們竟然能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些高不可攀的人,他們究竟算榮幸,還是算倒霉?

橋上四人的對話吸引了大公子的注意,面上雖仍是笑嘻嘻,眼神卻漸漸專註。

劉弗陵是一隻聰明機智的小狐狸,但是稚齡登基,沒有自己的勢力,朝政全旁落在了託孤大臣手中。

桑弘羊是先皇的重臣,行事繼承了漢武帝劉徹的風格,強硬的法家人物代表,是一頭老獅子,雖然雄風不如當年,可朝中威懾仍在。

上官桀是狼,貪婪狠辣,憑軍功封候,軍中多是他的勢力。先皇親手所設、曾隨着一代名將霍嫖姚之名遠震西域和匈奴的羽林營也完全掌控在上官家族手中,由車騎將軍上官安統轄。

霍光是虎,雖年齡小於桑弘羊和上官桀,卻憑藉多年苦心經營,朝廷中門徒眾多,漸有後來居上的趨勢。

霍光和上官桀是兒女親家,一個是當今上官皇后的外祖父,一個是上官皇后的祖父,但兩人的關係卻是似合似疏。

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三人如今都是既要彼此照應着,防止皇上剷除他們,卻又想各自拉攏皇上,讓皇上更親近信任自己,藉機能剷除對方,獨攬朝政。

而皇上最希望的自然是他們三人斗個同歸於盡,然後感嘆一聲,這麼多年過去,朕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真是亂、亂、亂……

大公子越想越好笑,滿臉看戲的表情,似完全忘了橋上四人的風波可是隨時會把他牽扯進去,一個處理不當,絞得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橋上是各呈心機,橋下是一團瑟瑟。

雲歌雙手緊握着姜塊,咬一口姜,肚子裏罵一聲“臭皇帝”。

真希望哪天她能把這個臭皇帝扔進初春的冰水中泡一泡。聽聞皇宮裏美女最多,不在那邊與美女撫琴論詩、賞花品酒,卻跑到這裏和幾個老頭子吹冷風,害得他們也不得安生。

橋上四人語聲時有時無,風花雪月的事情中偶爾穿插一句和朝政相關的事情,點到即止。一時半會顯然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許平君已經嘴唇烏紫,雲歌看她再撐下去,只怕就要凍出病來,而自己也是已到了極限。

雲歌打手勢問,大家能不能游水逃走。

許平君抱歉地搖頭,表示自己不會游水。

紅衣也搖頭,除非能一口氣在水底潛出很遠,否則暗夜中四個人游泳的聲音太大,肯定會驚動橋上的人。

雲歌只能做罷,想了會,指指自己,指指橋上,又對大公子和紅衣指指許平君,示意自己想辦法引開橋上的人,他和紅衣帶着許平君逃走。

紅衣立即搖頭,指指自己,再指指大公子,示意她去引人,雲歌照顧大公子逃走。

雲歌瞟了眼大公子,她照顧他?紅衣真是強弱不分。雲歌搖搖頭,堅持自己去。

大公子笑着無聲地說:“我們猜拳,誰輸誰去。”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

此人不管何時何地,何人何事對他而言都好象只是一場遊戲。

猜你個頭!雲歌瞪了大公子一眼,低身從橋墩處摸了幾塊石頭。先問大公子哪個方向能逃出府,然後搓了搓手,深吸口氣,拿出小時候打水漂的經驗,儘力貼着水面,將石頭反方向用力扔了出去,自己立即深吸口氣,整個人沉入水底,向著遠處潛去。

石塊貼着水面飛出老遠,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在水面連跳了五下才沉入水底。安靜的夜色中聽來,動靜很大。

於安第一個動作就是擋在了皇上面前,和另一個同行的太監護着皇上迅速走下橋,避開高地,以免成為明顯的目標,匆匆尋着可以暫且藏身的地方。

霍光大聲呵斥:“什麼人?”

早有隨從高聲叫侍衛,帶着人去查看,湖面四周剎那間人聲鼎沸,燈火閃耀。

桑弘羊和上官桀楞了一下后,都盯向霍光,目光灼灼。

上官桀忽地面色驚慌,一面高聲叫着“來人、來人”,一面跟隨在劉弗陵身後,一副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皇上的架勢。

原本暗夜裏,人影四處晃動中,劉弗陵的行蹤並不明顯,此時卻因為上官桀的叫聲,都知道他的方向有人需要保護。

桑弘羊年紀已大,行動不便,糊裏糊塗間又似乎走錯了方向,抖着聲音也大叫:“來人、來人。”

他的“來人”和上官桀的“來人”讓剛趕來的侍衛糊塗起來,不知道皇上究竟在哪邊,究竟該先保護哪邊。

劉弗陵和霍光都是眸中光芒一閃而過,若有所思地看着桑弘羊蹣跚的背影。

雲歌東扔一塊石頭,西扔一塊石頭,弄得動靜極大,努力把所有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侍衛的叫聲此起彼伏,從四面八方循着聲音向雲歌追蹤而來,一時間場面很混亂,但越混亂,才越能讓許平君他們安全逃走。

雲歌此時已在湖中央,一覽無餘,又沒有刻意遮掩身形,很快就有護衛發現了她,跳下水追雲歌而來。

霍光冷着聲吩咐:“一定要捉活的。”

雲歌顧不上想她如果被捉住,後果會是什麼。只知道拚命划水,引着侍衛在湖裏捉迷藏。

湖面漸窄,由開闊氣象變為蜿蜒曲折。溪水一側是臨空的半壁廊,另一側杏花正開得好,落花點點,秀雅清幽,頗有十里杏花掩茅屋、九曲碧水繞人家的氣象。

湖面漸窄的好處是後面的追兵只能從一個方向接近她,雲歌的戲水技術很高,雖然此時體力難繼,一時他們也難追上;可壞處卻是岸上的追兵已經有機可乘。幸虧有霍光的“留活口”之命,侍衛有了顧忌,只要雲歌還在水中,他們還奈何不了雲歌。

“皇上,不如立即回宮。”於安進言。

不想劉弗陵不但未聽他的話,反倒隨着刺客逃的方向而去。

上官桀已經覺察出事情不太對,正困惑地皺着眉頭思索。於安還想再說,劉弗陵淡問:“上官桀,你覺得是刺客嗎?”

上官桀謹慎地思考了一瞬,“未有口供前,臣不敢下定言。現在看疑點不少,皇上來司馬府的事情,有幾人知道?”

於安說:“只皇上和奴才,就是隨行的太監和侍衛也並不知皇上要來霍大人府邸。”

上官桀皺着眉頭,“如此看來這刺客的目標應該不是皇上,那會是誰呢?”眼光輕飄飄地從霍光、桑弘羊面上掃過,又暗盯了眼皇上。

事情發生在自己府邸,沒有審訊前,霍光一句話不敢說,只沉默地走着。

桑弘羊完全靠人扶着,才能走得動,一面喘着粗氣追皇上,一面斷斷續續地說:“如果……想要逃跑,就應該往東邊逃,那裏湖水和外相通,這個方向,如果……老……臣沒有記錯,是死路。如果……是……是刺客,不可能連府中地形都不熟悉就來行刺。”

霍光感激地看了眼桑弘羊,桑弘羊吹了吹鬍子,沒有理會霍光。

劉弗陵隔着杏花,看向溪水。陣陣落花下、隱隱燈光間,只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水面時起時沉,時左時右,身後一眾年輕力壯的侍衛緊追不捨,那個身影卻若驚鴻、似游龍,分波而行、馭水而戲,只逗得身後眾人狼狽不堪,他卻依然“逍遙法外”。

霍光看着自己府邸侍衛的狼狽樣子,面色幾分尷尬,“長安城極少有水性這麼好的人,都可以和羽林營教習兵士水中廝殺的教頭一比高低了。”

上官桀面色立變,冷哼一聲剛要說話,劉弗陵淡淡說:“何必多猜?抓住人後問過就知道了。”

眾人忙應了聲“是”,都沉默了下來。

溪水越來越窄,頭頂已經完全是架空的廊,雲歌估計水路盡頭要麼是一個引水入庭院的小池塘,要麼是水在廊下流動成曲折迴繞的環狀,看來已經無處可逃。

不遠處響起丫頭說話的聲音,似在質問侍衛為何闖入。

雲歌正在琢磨該在何處冒險上岸,不知道這處庭院的佈局是什麼樣子,是霍府何人居住,一隻手驀然從長廊上伸下,抓住雲歌的胳膊就要拎她上岸。

雲歌剛想反手擊打那人的頭,卻已看清來人,立即順服地就力翻上了長廊。

冷風一吹,雲歌覺得已經冷到麻木的身子居然還有幾分知覺,連骨髓都覺出了冷,身子如抽去了骨頭,直往地上軟去。

孟珏寒着臉抱住了雲歌,一旁的侍女立即用帕子擦木板地,拭去雲歌上岸留下的水漬,另一個侍女低聲說:“孟公子,快點隨奴婢來。”

孟珏俯在雲歌耳邊問:“紅衣呢?”

雲歌牙齒打着顫,從齒縫裏抖出幾個字,“逃……逃了。”

“有沒有人看到大公子?”

“沒……”

孟珏的神色緩和了幾分,“你們一個比一個膽大妄為,把司馬府當什麼?”

看到雲歌的臉煞白,他嘆了口氣,不忍心再說什麼,只拿了帕子替雲歌擦拭。

庭院外傳來說話聲,“成君,開門。”

“爹爹,女兒酒氣有些上頭,已經打算歇息了。宴席結束了嗎?怎麼這麼吵?”

霍光請示地看向劉弗陵,“臣這就命小女出來接駕。”

劉弗陵說,“朕是私服出宮,不想明日鬧得滿朝都知,你就當朕不在,一切由你處理。”

“成君,有賊子闖入府里偷東西,有人看見逃向你這邊。把你的侍女都召集起來。”霍光猶豫了下,顧及到畢竟是女兒的閨房,遂對兒子霍禹下命:“禹兒,你帶人去逐個房間搜。”

霍成君嬌聲叫起來:“爹爹,不可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怎麼……你怎麼可以讓那些臭男人在女兒屋子裏亂翻?”

霍光偏疼成君,面色雖然嚴肅,聲音還是放和緩,“成君,聽話。你若不喜歡住別人翻過的屋子,爹給你重新蓋過。”

霍成君似乎很煩惱,重重嘆了口氣,“小青,你跟在哥哥身邊,看着那些人,不許他們亂翻我的東西。”

雲歌緊張地看着孟珏,孟珏一面替她擦頭髮,一面板著臉說:“下次做事前,先想一下後果。”

聽到腳步聲,孟珏忙低聲對雲歌說:“你叫孟雲歌,是我妹妹。”

雲歌愣了一下,看到挑簾而入的霍成君,心中明白過來。

霍成君的眉頭雖皺着,卻一點不緊張,笑看着他們說:“孟珏,你的妹妹可真夠淘氣,上次殺了我的兩匹汗血寶馬,這次又在大司馬府鬧刺客,下次難不成要跑到皇宮裏去鬧?”

雲歌瞪着孟珏,稱呼已經從孟公子變成孟珏!

霍成君笑說:“見過你三四次了,卻一直沒有機會問你叫什麼名字。”

雲歌咬着唇,瞪着孟珏,一聲不吭,孟珏只能替她說:“她姓孟,名雲歌,最愛搗蛋胡鬧。”

霍成君看雲歌凍得面孔慘白,整個人縮在那裏只有一點點大,這樣的人會是刺客?本就愛屋及烏,此時越發憐惜雲歌,雲歌以前在她眼中的無禮討厭之處,現在都成了活潑可愛之處,“別怕,爹爹最疼我,不會有事的。”

整個庭院搜過,都沒有人。

霍光沉思未語,桑弘羊問:“和此處相近的庭院是哪裏?長廊和何處相連?杏花林可仔細都搜過了?剛才追的近的侍衛都叫過來再問問,人究竟是在哪裏失去了蹤影?”

侍衛們一時也說不清,因為岸上岸下都有人,事情又關係重大,誰都不敢把話說死,反倒越問越亂。

霍光剛想下令從杏花林里重新搜過,上官桀指了指居中的屋子,“那間屋子搜過了嗎?”

霍光面色陰沉,“那是小女的屋子,小女此時就在屋子裏。不知道上官大人是什麼意思?”

上官桀連連道歉,“老夫就是隨口一問,忘記了是成君丫頭的屋子。”

門哐啷一聲,被打得大開。

霍成君隨意裹着一件披風,髮髻顯然是匆匆間剛挽好,人往門側一站,脆生生地說:“桑伯伯,上官伯伯,侄女不知道你們也來了,真是失禮。屋子簡陋,上官伯伯若不嫌棄,請進來坐坐。”說著彎了身子相請。

雲歌和孟珏正貼身藏在門扉后,雲歌透着門縫看出去,看到在上官桀、桑弘羊身後的暗影中,站着一個頎長的身影,周圍重重環繞着人,可他卻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黑色的衣袍和夜色融為一體,面容也看不清楚。

原本以為一個剛遇到刺客的人怎麼也應該有些慌亂和緊張,可那抹影子淡定從容、甚至可以說冷漠。靜靜站在那裏,似在看一場別人的戲。

雲歌想到此人是大漢朝的皇上,而她會成為行刺皇上的刺客,這會才終於有了幾分害怕。只要他們進屋,就會立即發現他們。緊張地手越拽越緊。孟珏握住她的手,輕輕地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手掌溫暖有力,雲歌身上的寒意淡去了幾分。

孟珏貼在她耳邊,半是嘲諷半是安慰地輕聲說:“事已至此,有什麼好怕的?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被發現了,一切交給我來處理。但是記住了,無論如何,不可以說出大公子和紅衣,否則只是禍上加禍。”

身子緊貼着他的身子,此時他的唇又幾近吻着她的耳朵,雲歌身子一陣酥麻,軟軟地靠在了孟珏懷中,心中卻越發賭着一口氣,輕抬腳,安靜卻用力地踩到孟珏腳上:“誰需要你的虛情假意?”

孟珏倒抽了一口冷氣,身子卻一動不敢動,“你瘋了?”

雲歌沒有停止,反倒更加了把力氣,在他腳面上狠碾了一下,一副毫不理會外面是何等情形的樣子。

雲歌雖出身不凡,卻極少有小姐脾氣,何況還是這等危險的情境下。孟珏第一次碰到如此橫蠻胡鬧、不講道理的雲歌,一時不解,待轉過味來,心中猛地一盪,臉上仍清清淡淡,眼中卻慢慢漾出了笑意,腳上的疼倒有些甘之若飴。懷內幽香陣陣,不自禁地就側首在雲歌的臉頰上親了下。

雲歌身子一顫,腳上的力道頓時鬆了。孟珏也是神思恍惚,只覺得無端端地喜悅,象小時候,得到父親的誇讚,穿到母親給做的新衣,聽到弟弟滿是崇拜驕傲地和別人說:“我哥哥……”

那麼容易,那麼簡單,卻又那麼純粹的滿足和快樂,感覺太過陌生,恍惚中竟有些不辨身在何處。忽聽到屋外上官桀的聲音,如午夜驚雷,震散了一場美夢。恍惚立褪,眼內登時一片清明。

屋子分了內外兩進,紗簾相隔。

原來垂落的紗簾,此時因為大開的門,被風一吹,嘩啦啦揚起,隱約間也是一覽無餘。

鏡台、妝盒、綉床、還有沒有來得及收起的女子衣服、一派女兒閨房景象。

上官桀老臉一紅,笑着說:“不用了,不用了,老夫糊塗,不知道是成君丫頭的閨房。成君,你若不舒服就趕緊去歇息吧!”

霍光似笑非笑地說:“上官大人還是進去仔細搜搜,省得誤會小女會窩藏賊人。”

上官桀尷尬地笑着,桑弘羊捋着鬍鬚,笑眯眯地靜看着好戲。

劉弗陵淡淡說:“既然此處肯定沒有,別處也不用看了。擾攘了這麼長時間,賊人恐怕早就趁亂溜走了。”

未等眾人回應,劉弗陵已經轉身離去。

霍光、桑弘羊、上官桀忙緊跟上去送駕。

霍光恭聲說:“皇上,臣一定會將今日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劉弗陵未置可否,“你不用遠送了。動靜鬧得不小,應該已經驚擾了前面宴席的賓客,你回去待客吧!”

霍成君立在門口,看到眾人去遠了,才發覺自己已經是一身冷汗,腿肚子都在抖。她吩咐丫頭們鎖好院門,都各自去休息。

霍成君進屋后,看到雲歌頭埋在胸前,臉漲得通紅,不解地看向孟珏。

孟珏淡淡而笑,一派悠然,對霍成君說:“她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情,被嚇着了,嚇嚇也好,省得以後還敢太歲頭上動土。”

霍成君笑睨着孟珏,“別說是她,我都被嚇得不輕。上官伯伯不見得會進來看,你卻非要我冒這麼大險。今日的事,你怎麼謝我?”

孟珏笑着行禮:“大恩難言謝,只能日後圖報了。現在司馬府各處都肯定把守嚴密,麻煩你給雲歌找套相同的乾淨衣服讓她換上,我們趕緊溜到前面賓客中,大大方方地告辭離府。”

霍成君聽到“大恩難言謝,只能日後圖報”,雙頰暈紅,不敢再看孟珏,忙轉身去給雲歌尋合適的衣服。

雲歌身體一會冷,一會熱,面上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笑着去找帶來的三個廚子,又去和管事的人請退。

等走出霍府,強撐着走了一段路,看見孟珏正立在馬車外等她,她吊著的一口氣立松,眼睛還瞪着孟珏,人卻無聲無息地就載到了地上。

雲歌醒轉時,已是第二日。守在榻邊的許平君和紅衣都是眼睛紅紅。

許平君一看她睜開眼睛,立即開罵:“死丫頭,你逞的什麼能?自己身子帶紅,還敢在冷水裏泡那麼久?日後落下病根可別埋怨我們。”

紅衣忙朝許平君擺手,又頻頻向雲歌作謝。

許平君還想罵,孟珏端着葯進來,許平君忙站起退了出去,“你先吃藥吧!”

紅衣縮在許平君身後,巴望着孟珏沒有看到她,想偷偷溜出去。

“紅衣,你去告訴他,如果他還不離開長安,反正都是死,我不如自己找人殺了他好,免得他被人發現了,還連累他人。”

紅衣一副全是她的錯,眼淚在眼眶裏轉悠,想求情又不敢求的樣子。

孟珏一見她的眼淚,原本責備的話都只能吞回去,放柔了聲音說:“我是被那個魔王給氣糊塗了,一時的氣話。你去看好他,不要再讓他亂跑了。”

紅衣立即笑起來,一連串地點着頭,開心地跑出了屋子。

孟珏望着紅衣背影,輕嘆了口氣。轉身坐到雲歌身側,手搭到雲歌的手腕就要診脈,雲歌臉紅起來,“你還懂醫術?”他既然懂醫術,那自然知道自己為什麼暈倒了。

孟珏想起義父,眼內透出暖意,“義父是個極其博學的人,可惜我心思不在這些上,所學不過他的十之三四。這幾日你都要好好靜養了,不許碰冷水、冷菜、涼性的東西也都要戒口,梨、綠豆、冬瓜、金銀花茶這些都不能吃。”

雲歌紅着臉點頭,孟珏扶她起來,喂她葯喝,雲歌低垂着眼睛,一眼不敢看他。

“雲歌,下次如果不舒服,及早和我說,不要自己強撐,要落下什麼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雲歌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嘴裏含含糊糊地應了。

孟珏喂雲歌吃過了葯,笑道:“今日可是真乖,和昨日夜裏判若兩人。”

雲歌聞言,嬌羞中湧出了怒氣,瞪着孟珏,“我就叫雲歌,你以後要再敢隨便給我改名字,要你好看!”

孟珏只看着雲歌微微而笑。

劉病已在窗邊看到屋內的兩人,本來想進屋的步子頓住。

靜靜看了會孟珏,再想想自己,嘴邊泛起一抹自嘲的笑,轉身就走。

可走了幾步,忽又停住,想了想,復轉身回去,挑起帘子,倚在門口,懶洋洋地笑着說:“雲歌,下次要再當刺客,記得找個暖和的天氣,別人沒刺着,反倒自己落了一身病。”

雲歌不自覺地就身子往後縮了縮,遠離了孟珏,笑嚷:“大哥,你看我可象刺客?”

孟珏淡淡笑着,垂眸拂去袖上的灰塵。

許平君正和紅衣、大公子在說話,眼睛卻一直留意着那邊屋子,此時心中一澀,再也笑不出來。怔怔站了會,視線由迷惘轉為堅定,側頭對紅衣和大公子粲然一笑,轉身匆匆離去,“我去買些時鮮的蔬菜,今天晚上該好好慶祝我們‘劫後餘生’。”

紅衣不解地看着許平君背影,怎麼說走就走?買菜也不必如此着急呀!

大公子坐在門檻上,翹着二郎腿,望着那邊屋子只是笑。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雲中歌(大漢情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雲中歌(大漢情緣)
上一章下一章

Chapter 10 水中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