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您的女兒在哪兒?”柯拉問。

“在樓下,”阿波利多爾回答,“看書呢,您不會相信書名叫做《殺死蟑螂!》。”

“《蟑螂討厭的東西》。”柯拉給他糾正。窗外雨仍然下個不停。

“請把傘給我。”柯拉對場長說。

“請稍候,茶這就端來了。”後者答道。

“我馬上就回來。”

她拿起還在滴水的雨傘。

“我和您一起去廣場長問。

“不,我希望大家都留在這兒,誰也別出去。這事由您負責,場長先生。”

柯拉拿着雨傘跑下樓去。

雨斜着傾瀉下來,天開始變冷了,有種深秋的感覺。

柯拉跑到乖乖的場子門口。場子上着鎖。

“哎廣她大聲喊道。漆黑的洞口有東西晃動了一下,然後龍頭緩慢而莊重地探出來。龍攪起一陣煙霧,又縮了回去。

柯拉又跑到小可愛的場子。

小柵門咧着一條縫兒。

真見鬼,為了以防萬一,應該帶着麻醉針。要不,叫警察來幫忙?柯拉走了進去。

“你在嗎,小可愛?”她問。

沒有回答。一個小女孩扎辮子用的蝴蝶結躺在地上。

柯拉更加自信地往前走。如果他們從辦公樓的窗戶偷偷觀望着她的話,很可能屏聲靜氣,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不然的話應該前來幫忙才對。不過還不清楚,小可愛是否還在。

柯拉穿過場子,探頭往洞裏瞧瞧。

洞口很寬,大約有四米,但將將夠龍用。

“哎!”柯拉喊道,“爬出來吧!”

洞裏散發著一股股惡臭。

柯拉從腰裏取出手電——小雖小,光線卻很足。

正如她所料,洞裏什麼也沒有。

柯拉扔掉礙手礙腳的雨傘,從場子裏爬出來。

喂龍員從辦公樓里迎着她跑過來。

“請等等,”他喊道,“別著急!”

可是柯拉想的正是要抓緊時間。

她跑到塔樓前。警察看見她閃到一邊。

“有沒有人從這兒經過?”她問,“有誰離開飼養場了?”

“沒有人。”警察認真地回答。

“再想想。”

“只有一個瘦瘦的小女孩,飼養員的女兒。”

“帶着個旅行包?”

“帶着旅行包。當然了,她給爸爸送午飯,再把空鍋空盤拿回去。當然如果有什麼肉的話,也帶回去。”

“這次她帶走的是龍。”柯拉告訴警察。後者則以為中心來的女士已經瘋了——特別當他看到她跳到街上狂奔起來,彷彿後面有十個怪物在追她。

過了兩個街區柯拉就追上了小女孩。她顯然沒料到會有人追她,所以不慌不忙地拖着旅行包,和那些城市街道上遊手好閒的窮孩子沒什麼兩樣。不,有一點不同。這個小女孩右邊小辮上粉色的細蝴蝶結不知丟到哪兒去了。里昂多爾沒有人會懷疑到,這個勇敢的小女孩把蝴蝶結丟在可怕的龍場裏了,那是一個重武器步兵排才敢進人的地方。

所幸的是,路基本是順山反而行——飼養員住在窪地,一個不太富裕、但也不至於是貧民窟的居民區。在馬爾蘇克街,房子的正面很乾凈,但是非常單調。行人路坑坑窪窪,路燈殘缺不全,光線昏暗。但每個房於子門前都有一個種着玫瑰的小草坪——大約兩步長,一步半寬。

在一座曾經是綠色、只有兩扇窗戶並且四周擁擠着同樣建築的兩層樓前,梅拉停下來,把旅行包放到台階上。就在她開門的功夫,旅行包動了兩次,這徹底打消了柯拉的疑慮。

……等她打開門,彎腰拿包的時候,她看見另一隻手也伸向旅行包帶……換了別的女孩不是嚇暈了,就是得尖叫起來。

可梅拉馬上撲向柯拉,咬住她的手腕子。

柯拉用另一隻手抓起咬住她手腕兒不撒嘴的小女孩,一把把她扔進打開的房門裏。然後不顧手腕兒在流血,把裝有戰利品的旅行包拖進屋裏,隨手把門撞上——同時還順便瞄了一眼街道,確信沒有任何人看到發生在喂龍員家門口這場短暫的搏鬥。

柯拉打開燈。小女孩坐在過道一角的地板上,尋思着繼續和柯拉鬥爭。她是個稱職的對手。

“您想幹嘛?”梅拉問道。她的目光在柯拉身上上下遊動,似乎想尋找一個適於下手的地方。

“我到你這兒作客,”柯拉平淡地回答,“我撿到了你的蝴蝶結,想把它還給你。”

柯拉一邊警惕地緊盯着瘦弱的小女孩,一邊掏出粉色的蝴蝶結,扔給梅拉。髮結像個蝴蝶似的在空中飛舞着,卻沒能飛到小主人面前。小女孩一言不發。

“我在場子裏撿到的,”柯拉說,“在養龍的場子裏。”

“什麼?’小女孩聲音有些嘶啞。

“我們去哪個房間?”柯拉問。

小女孩推開右邊的門——這是客廳,要不就是公用房間——不知道他們這兒是怎麼個叫法。

“請進。”柯拉命令小女孩。

後者很不情願地聽從了。

“你的牙有毒嗎?”柯拉問。

“什麼?不,很普通。”

“讓我把手包上。”

“真不幸。”

“這就是生命的色彩!”柯拉嚷道,“我就用桌布來扎手吧。”

“不行,那是媽媽留下來的。”

“好吧,瞧瞧!那就用餐巾或手絹,總得給一塊吧!”

“在卧室的柜子裏。”

“你去取。”

“要是我逃跑了呢?”

“你往哪兒跑?”柯拉冷笑道,“旅行包在我這兒。”

“非常正確。”梅拉從屋裏蹦出去。

柯拉解開包帶,坐在裏面的龍動彈了一下——手上覺得熱乎乎的:縮小后的龍看來仍然保留着噴煙吐霧的特性。

小女孩跑回來。她拿着一塊洗得發白的手絹。

“不要打開!”她在門口喊,“他們的動作可敏捷了!”

“好的,我不打開,”柯拉說,“其他的在哪兒?”

“其他的什麼?”

“其他的龍。”柯拉耐心地解釋。

“我不知道什麼龍。”

“那我把它放出來?”柯拉把手伸向旅行包。

“等等,我來放,”梅拉把手絹遞給柯拉,後者包紮着手腕兒。咬的面積不大,但非常深。

梅拉並不急着放龍。她看着柯拉包完手,然後說:“您不要胡思亂想,我沒毒,我是普通人。”

“好吧,我相信。”

“請關上窗戶。”

柯拉把窗戶關上。

小女孩打開旅行包,開始從裏面掏出兩個小鍋。一個空盤、一個勺、一袋剩飯、一塊麵包,然後才把奄奄一息、被弄得傻楞楞的小可愛倒出來。它坐在地上喘着粗氣,好像剛乾完重活。

“一會兒就緩過來了,到時候可得小心。”小女孩說。

她已經平靜下來。據柯拉觀察,她已經打算甚至非常想開口說話了。既然柯拉全都知道,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說到底,雖然梅拉是個不同尋常的小女孩,但她畢竟只是窮人家一個十歲的孩子。

龍沒有飛或是撲向人,而是用嘴唇從地板上叨起一塊麵包,嚼了起來。柯拉可以從近處端詳龍了。

縮小以後,龍變得和一種體積不大、生活在熱帶的外國晰蜴驚人地相似。柯拉當時就想,尺寸、特徵,總之,就如同我們眼中的老虎和貓相比。比如說,她所喜愛的貓咪小鈴擋,它的個頭有德國牧羊犬大小,所以沒人把它當貓,好像它完全是另一種動物。現在看着這個連同帶刺的尾巴也不過一胳膊來長的龍,柯拉知道,沒有人能猜到這是縮小后的龍,而會把它當作一種陌生的、沒有危險的晰蜴的同族。

暫時龍在咀嚼着。柯拉詢問也在盯着戰利品看的小女孩。

“你把它養哪兒?”

“地下室,”梅拉說,“它在哪兒都一樣,只要有吃的就行。”

“那裏又黑又潮。”

“不,我們的地下室很好,伙食也比飼養場的強。”

“然後你們把它賣掉,梅拉?”柯拉溫和地問。

“這是我告訴您的,阿姨,”小女孩說,“您還是個警察呢。”

“反正已經真相大白了,”柯拉答道,“現在不管你咬不咬我,我找到龍了。”

“您是怎麼發現我的蹤跡的?”梅拉問,“要知道下着雨呢。”

“我沒有特意跟蹤你,我在跟蹤你爸爸。因為他給龍吃了能縮小的葯。等它們縮小以後,他就把龍轉交給你。”

“是這樣的,’小女孩說,“今天他說,你,他說,自己去場子裏,反正已經濕透了。我,他說,得在這個女偵探的視線之內。女偵探就是您,阿姨。”

“我猜到了。於是你就去場子裏了?”

“當然,怎麼能不聽爸爸的話呢。看來,只不過在追小可愛的時候蝴蝶結掉了。結果就讓您給猜到了。”

“拉米奧多爾教授全告訴我了,”柯拉坦誠地說,“當我一識破龍被縮小以後,我把教授逼到了死胡同,他已經全招了。”

“是這麼回事!”小女孩很難過。“這正是我和爸爸所擔心的。拉米奧多爾伯父不能勝任。他的性格就不行。”

“你對性格有研究?”

“怎麼能沒研究,既然我的性格是——頂呱呱!”

“我已經看到了。讓我看看那些龍。”

“爸爸快下班了,他會讓您看的。”

“好吧,”柯拉不想爭了,“我給他打電話。”

“我們的電話不能用了!”小女孩膽怯地說。

她轉眼間衝到牆邊,用蜘蛛般細瘦但非常有勁的小胳膊把電話線扯斷了。

“愚蠢。”柯拉說。

龍在房間裏慢慢走着。它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原來他是最大的,而現在卻成了最小的。

“怎麼愚蠢了?”小女孩問。

“這並不能改變什麼。”

“可以改變。”

柯拉平靜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不時撞到桌子腿、椅子腿上的龍。

“你喜歡龍嗎?”她問。

“我說過了!”小女孩答道,“我恨它們!”

“那為什麼把它們放在家裏?”

“為了折磨它們!”梅拉回答。

似乎所有的犯罪環節都掌握在柯拉手中,但卻得不出一個完整的情節來。一切連接都毫無邏輯。

“你折磨它們?”

“可不是!”為了證明這點,小女孩突然走到龍跟前,猛踢一腳。龍毫無防備,“嗷”地一聲飛到空中,然後像個蛤蟆似的,“啪”地一聲摔下來。

“你瘋了?”柯拉嚷道。

“不,我沒瘋。您想看嗎,我再來一下?”

“不,夠了!我真是一點也不理解。”柯拉站起來,擋住小女孩的去路。後者正想撲向勉強站起來的龍。“不應該讓一個正常的小孩憎恨龍——難道你爸爸不懂?”

“我爸爸比我還恨它們!”

“他?他是喂龍員!”

“那又怎麼了?”

“真搞不懂!”柯拉叫道,“你爸爸恨龍卻飼養它們,你恨龍卻把它們弄到家裏。請解釋一下。”

“有什麼可講的!我們在報復它們!”

“報復?報復龍?”

“當然了。它們殺死了我的媽媽。”

小女孩嚎陶大哭,衝過去踩龍。龍試圖躲到椅了底下,柯拉把它救出來。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講述着。原來,兩年前,梅拉親愛的媽媽,也就是阿波利多爾親愛的妻於,帶着家裏無人看管的小女兒到飼養場給丈夫送飯。她以為丈夫在“偉偉”的場子裏,就走到柵欄跟前。正趕上龍那天情緒不好,它從洞裏跳出來,朝柵欄撲過去。梅拉媽媽躲閃不及,被龍一口氣吹倒在地,拉到柵欄上,用爪子撕成了幾塊。

阿波利多爾有一年半的時間呆在家裏,承受不幸的煎熬。後來他又返回工作崗位,雖然很多人認為他再也不能接近龍了。可是如果你的職業是喂龍員,而在貧窮但驕傲的里昂多爾的每一個人都各司其職,更換職業幾乎是不可能的,那麼也就無處可躲了。

阿波利多爾舉止嫻靜,無可挑剔。甚至當殺死他妻子的兇手死在自己的場子裏,也沒有人懷疑到胖胖的、善良的喂龍員——獸醫作出了鑒定:心臟病突發。

而當龍開始失蹤后,人們誰都懷疑過,就是沒想過阿波利多爾……“實際上呢?實際上是怎麼回事?”

“實際上爸爸知道自己兄長的實驗。於是他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他原來打算把全世界的龍都毒死。一次一個,不着急,哪怕這件事會用盡他一生的時間。但是現在我和爸爸想到一種沒人猜得到的復仇方法。爸爸找到教授哥哥說:你喜歡我的妻子嗎?後者說:甚至超過應有的限度。爸爸問:你打算報仇嗎?後者說:報復是我的責任,這是里昂多爾的主要法律。爸爸說:那就把你的葯給我,把龍縮小。伯父問:為什麼?然後爸爸說:死只能一次,而且死了以後也不知道疼了。但是折磨卻能夠持續終生。這才是真正的復仇!開始教授,教授伯父不同意,他說爸爸的復仇方法太原始,過於殘忍了。但是復仇就是復仇——如果親戚張嘴了,你能怎麼辦?於是教授給了爸爸縮小用的粉劑。然後爸爸就開始喂龍這種……小……”

“縮小劑?”

“對。縮小劑……走,讓你看看!”

小女孩彎下腰,拎起小可愛的尾巴走出房間。柯拉跟在後面。

梅拉走到廚房後面的一個小門,摘下掛鈎打開門,拉開燈。

就着並不明亮的燈光,柯拉面前展開一幅奇異的畫面:樓梯下蠕動着幾隻瘦骨磷峋、可憐惜惜的小蜥蜴,一聽見門響,四處逃躥,擠在屋角哆哆嗦嗦地看着進來的人,鼻孔里噴出一股構不成任何威脅的煙。地下室里臭氣熏天。

小女孩一撒手把新成員扔到龍堆里。

小可愛想在空中展開翅膀,但它們支撐不住身體,可憐的小母龍掉到打算將它擊退的同志堆里……“我不讓它們死,”小女孩說,“我和爸爸每天晚上都折磨它們。我們把媽媽的照片拿來折騰它們,讓它們看着。我們不讓它們死!”

“梅拉,你和你爸爸都是瘋子!”柯拉非常氣憤。“怎麼可以報復沒有思想的動物呢?”

“可以廣小女孩堅定地回答。

一種恐懼和無能為力籠罩着柯拉。多麼可笑——她進行偵察,確定一些想法,卻全然不知這些人行動的真正動機!誰能猜得到,這樣不尋常甚至可怕的犯罪,竟然是出於報復?“我們離開這兒吧。”柯拉說。

“走吧,”小女孩同意了。只不過是個小女孩,卻自我陶醉於為親愛的媽媽復仇。

梅拉用掛鈎把地下室鎖上。一切就這麼簡單……現在可以理解教授的慌亂了——他也是高貴的復仇的參與者,他無權拒絕這一行動。你怎麼向外來的偵探解釋?她們返回房間。

現在,當一切大白以後,小女孩緩和多了,不再對柯拉充滿敵意。

“現在我給您人道地包紮一下,”她說,‘我們有真正的碘酒和繃帶。你稍等會兒,行嗎?”

“我等着。”柯拉說。她覺得很難過。

她走到桌前,上面放着一打紙,紙上面是車票,今天的。一張成人票,一張兒童票,到克列比城。

小女孩把繃帶拿來了。

她看見柯拉在看車票。

“我們今天要走了,”她說,“爸爸休假。”

“龍呢?”

“我們都想好了。這個月我們把它們交給一個好心人,他替我們折磨它們。”

“不,”柯拉反對道,“我從你這兒把它們帶走。你已經折磨夠了,反正媽媽也不能回來了。”

“您說的不對,柯拉,”較真兒的小女孩不同意,“如果不報仇,那太不公平了,為了正義應該報仇。”

“你折磨龍就公正了?”

“起碼公正一些。”

“可是龍猜不出來究竟為什麼受折磨。”

“會在它們的世界搞懂的。”小女孩不想和大人爭論。

“它們將在那個世界裏報復你。”柯拉指出。

“喏,這不可以!”小女孩突然害怕了。她想了想又說:“請您暫時離開一下。爸爸馬上要回來了,他有一把手槍,他生氣的時候非常危險。”

“我也很危險,”柯拉說,“你們早就想好了,要和爸爸一起休假?”

“他早就想去,但一直沒有時間。但是昨天說,發錢了,可以去了。”

“就是說,你們把龍留在這兒,自己卻跑到海邊旅遊?”

“不可能做到兩全其美!我們總不能隨身帶着龍吧!再說就是能帶一隻,可我們有六隻呢!它們會慢慢死掉的……”

“可不是!”柯拉說。

她想,如果阿波利多爾和他的女兒辦完了自己的事,解了復仇之渴,那麼舞台上應該出現一個更為陰險、更為狡猾的人。一個知道折磨龍很傻、但利用它們不傻的人。而且這個人一定認識教授,因為他不僅需要把龍運到別處,還需要再把它們復原。因為沒有人需要小龍,要知道縮小的老虎叫做貓,家家都能養,即便它是帶條紋的。

“梅拉,”柯拉說,“你準備咖啡的功夫,我再去看看那些龍。行嗎?”

“去吧,就是別離它們太近了,”小女孩在廚房裏答應,“您別以為它們在我家戰戰兢兢,被折磨怕了。只要把手伸過去——肯定咬住不放。根本不聽話。我跟爸爸說:折磨完了,咱們歇口氣吧。可他說,等等再折磨……”

柯拉想,小女孩折磨龍,而爸爸在尋找客戶。如果我的判斷是正確的,那麼他就是在尋找買主。或者,也許一開始他就在按別人的意志行事——只不過把龍存放在他家裏更可靠?“它們瘦成那樣還往上撲呢。’小女孩笑起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飛龍失蹤案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飛龍失蹤案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