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沒關係。”她微笑着重新鑽進車裏,在踩下油門揚長而去之前,居然還能好風度地向他揮手道別。
他一向都是這樣的,她想,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變過,還是不會照顧對方的情緒,哪怕她主動放低姿態,哪怕她一再委曲求全。
可是,裴成雲還是那個傷她至深的裴成雲。
火紅的雙門轎跑車匯入擁堵的主幹道,前方是一片燈的海洋,遠遠地連成一條彎彎曲曲的線。白欣薇陷在車水馬龍之中,思緒卻彷彿越飄越遠。
她是白家的掌上明珠,從小到大想要什麼東西得不到?可是一向自視甚高的她,唯獨對着裴成雲才肯心甘情願地放低了姿態。曾經她那樣百般討好他,盡自己最大努力去順從他,甚至為他收斂了大小姐的脾氣。在國外的那段時間,對白欣薇來講就像是在地獄與天堂之間徘徊,痛苦和歡樂並存著,讓她倍受煎熬卻又捨不得放棄。
那個時候,是她有生以來最為貼近裴成雲的階段,卻始終沒能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他們夜夜睡在一起,但她仍舊感到無比的寒冷和悲哀。
她有足夠的錢,可以在異鄉過充裕的生活,吃的穿的用的從來不必委屈自己,然而她最需要的卻是她永遠得不到的。
她需要裴成雲愛她。
直到車子後方接二連三響起催促的喇叭聲,白欣薇才注意到前面紅燈換綠燈了。她有些惱火,明明已經好幾年不見,怎麼這個人剛一出現,便又開始攪亂她的情緒?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車裏的廣播一直開着,節目已經接近尾聲,電台主持人低低地向大家道晚安。
這是什麼節目,白欣薇根本不知道。適才她與裴成雲同處在這一方狹小的空間裏,她不想氣氛太沉悶,於是隨手點開了收音機。
結果從音箱裏飄出一個女人的歌聲,低吟婉轉,竟然出奇的好聽。她便正好找了個話題打破冗長的沉默:“這首歌還不錯,不知道是誰唱的。”
可是裴成雲沒有接話。
她忍不住側過頭看了看,他卻彷彿神情微怔,清俊的眉間隱約皺起來。
起先她還有些困惑,結果等到一曲結束,只聽見主持人說:“這就是DMI公司的新秀舒昀為了我們帶來的……”
她的心便突然猶如從半空中跌落,就像以前在國外玩蹦極雙腿離開地面那一刻的感覺,一時之間竟然恍惚得辨認不清方向。
舒昀……
舒昀。
下意識地想要扭過頭去看裴成雲,可是最終卻硬生生地忍住了,她只是將方向盤捏得又牢又緊,雙眼專註地盯着前方那一片燈光。然而一切似乎都開始變得模糊,可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必須投入更多的注意力,一刻小差都不能開……她要專心地開車。
她不想去看他的表情。
她更不願知道那兩個字對他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窗外光影交錯,扑打在她的臉上。白欣薇想,曾經一度自己是多麼的天真,以為總有一天她與裴成雲的世界裏將不會再出現那個名字。可是後來事實證明她錯了,她無力阻止舒昀的出現,因為舒昀一直都在裴成雲的心裏,從來沒有離開過。
而今晚,僅僅是在裴成雲回國的第一天,她和他又再一次共同聽到了那個名字。舒昀這兩個字,對她來講彷彿魔咒,牢牢依附着她讓她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所以在接到周子衡的助理打來電話時,她才會大發雷霆。結果沒想到,這樣反而收到向來寡言的裴成雲的一句評價。
其實她多麼想問他,自己在他的面前還不夠乖巧、不夠努力嗎?那種恨不得掏出心肺來給一個人的衝動,無論在他之前還是之後,她都再也沒有過。
裴成雲這一次是回國來工作的,短期內不打算再離開了。窗外是深濃的夜色,猶如鋪天蓋地般籠罩下來,遠處的燈光正零落熄滅,整個城市即將睡去。
他站在窗邊給遠在日本的郭林打了個電話。那邊和國內有一個小時的時差,郭林剛剛睡下,迷迷糊糊地罵了句粗口,然後問:“你回去了?”
“嗯。”裴成雲的眼睛裏彷彿盛着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半晌才淡淡地開口:“舒昀去當歌手了?”
郭林停了一下,說:“是的。”然後打起精神,好心提議:“需不需要把她的聯絡方式告訴你?”
“不用。”說出這兩個字,其實裴成雲終究還是有點猶豫的,只不過向來平淡的語氣將他的情緒掩蓋得很好,沒有流露出半分來。
果然,郭林長嘆了一聲,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裴成雲這邊已經先道了再見。
在車裏意外地聽到舒昀的歌,這是自從他出國以來第一次這樣正式地知曉她的消息。以前也不是沒有輾轉從別人口中獲取一些,可是終歸離得遠,然而今晚不同。明明隔着遙遠無形的電波,他卻感覺與她如此貼近。
他和她,終於再一次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裏,就如同多年以前一樣。
其實這麼久以來,他刻意地不去回憶她,總以為漫長的時光和忙碌的生活終究會將心裏的某些印象打磨得模糊不清,不管是人或是事,也不管是甜蜜的或者痛苦的。
可是當今夜再次想起來,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記憶力竟然這樣好,因為他仍能清楚地記得那個留着一頭碎發、笑起來比陽光還要燦爛明媚的女生。
或許她現在已然有了成熟的風情,可是在他的心裏,卻始終還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又或者更早一些,早到彼此還未真正長成,早到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時刻。
裴成雲不太相信命中注定這樣的說法,所以當皮球穿過小半個球場,從自己的腳下直直飛向舒昀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將會發生些什麼。
高一開學之後那麼久,作為同班同學,他與她講的第一句話便是:“對不起。”
那個小小的少女背着書包,有點憤怒地瞪向他,想必肩頭一定很疼,白色的校服上留下了一塊惹眼的灰印。
同伴在遠處呼喚,他抱歉地說了那三個字,然後迅速跑開了。
而直到數年之後,她去機場送他,臨別之前他避開了那雙伸向自己的手。他移開目光,視線從她的發頂掠過,輕描淡寫地說:“對不起。”
隨着隊伍登上飛機,才恍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午後……他與她之間,怎樣開始,便怎樣結束,無論中間隔着多少糾纏,伊始與結尾卻是這般驚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