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氣壓
福克斯的春季休假又到來了。星期一早上,一覺醒來,我躺在床上思緒萬千。去年春假時,我也被一個吸血鬼追逐着,真不希望這種追逐成為每年一次的慣例。
我已經習慣了拉普西的生活,周日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海灘度過,查理和比利則待在布萊克家的房子裏。我應該同雅各布在一起,但是雅各布有其他事情要做。我只能一個人在海灘上散步,對查理J廝忻孛堋?
雅各布偶爾會到海灘上來看看我是否安全,他為冷落了我而感到抱歉。他告訴我,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忙碌過,再除掉維多利亞之前,所有的狼人都處於紅色警備狀態。
當我們有機會一起散步的時候,他總是會牽着我的手。
這讓我想起了傑瑞德的話,他曾說過雅各布不應該把“女朋友”牽扯進來。我想,在外人看來,我們的確是男女朋友關係。只要傑克和我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大可不必在意外人的看法。如果不是雅各布總喜歡叫別人誤解,我也許根本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他的手是那麼的暖和,握着他的手讓我感到溫暖。
星期二下午我要工作——雅各布騎着摩托車跟在我的車后,確保我安全到達——邁克看見我和他在一起。
“你在和拉普西的那個男孩兒約會嗎?二年級的那個?”他問道,語氣中帶着明顯的反感。
我聳聳肩:“嚴格地說,沒有,雖然我大部分時間和雅各布在一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邁克狡黠地眯縫着眼睛:“別騙自己了,貝拉,那傢伙都被你弄得神魂顛倒了。”
“我知道,”我嘆了口氣,“生活太複雜了。”
“女孩兒們太殘忍了。”邁克低聲說道。
我們倆都做了簡單的論斷。
這天晚上,山姆和艾米麗也來到比利家,他們同我和查理一起吃甜點。艾米麗帶來了蛋糕,即使是比查理更難對付的人也會被她的蛋糕征服。我們一桌人輕鬆、自然地閑聊着,我看得出,查理對拉普西小團體的憂慮完全煙消雲散了。
傑克和我走到屋外,想單獨待一會兒。我們來到他的車庫,坐進“兔子”車裏。雅各布仰頭倚靠在座椅背上,一臉疲憊不堪的樣子。
“你應該睡一覺,傑克。”
“有時間我會睡的。”
他握住我的手,他的皮膚像是在燃燒一樣發燙。
“這也是狼的特性嗎?”我問他,“我是說體溫。”
“對。我們比一般人的體溫要高一些,大概四十二攝氏度或者四十三攝氏度,我再也不會感冒了,我可以”——他指了指只穿着一件外套的上半身——“像這個樣子站在暴風雪中,而且一點事也沒有,雪花落在我周圍都會化作雨點。”
“你們有很強的復原能力——這也是狼的特性,對嗎?”
“對,想見識一下嗎?簡直酷斃了。”他興奮地睜大眼睛,咧嘴大笑。他打開儀錶板下的儲物櫃,在裏面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把摺疊刀。
“不,我不想看,”我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叫了起來,“把它拿開!”
雅各布咯咯地笑着,把摺疊刀有扔回了原處:“好吧,不過,能夠自我復原確實是件好事。我們的體溫這麼高,是正常人的話早就死了。如果去看醫生,醫生肯定會被嚇壞的。”
“沒錯。”我想了想,“還有,體形魁梧——這也是特性之一嗎?所以你們才會擔心奎爾?”
“不僅是因為奎爾身材高大,他的祖父說這孩子的額頭燙得可以煎雞蛋。”
雅各布露出絕望的神色,“要不了多久了。然後,突然間”他停了下來,半晌才開口說話,“如果時常感到特別傷心或者心情不大好,變身會提前發生,但是我從沒覺得傷心——我向來很快樂,”他苦笑了一下,“主要是因為你而快樂,所以我的變身來得更晚一些,但是,我體內的那股能量一直在積蓄——我就像是一枚定時炸彈。你知道我是怎樣被引爆的嗎?看電影的那天,我回到家裏,比利說我看上去怪怪的,就這樣,我發作了。接着,我——我開始變身,我幾乎要把他的臉給撕爛了——我親愛的父親!”他身子一抖,臉色慘白。
“真的這麼糟糕嗎,傑克?”我不安地問道,希望自己能有法子幫他,“是不是感到特別痛苦?”
“不,不痛苦,”他說道,“再也不會痛苦。你現在已經知道真相了,而在此之前,日子確實不好過。”他朝我靠過來,臉貼在我的頭上。
他沉默了半天,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許我不想知道。
“什麼時候最難熬?”我輕聲問道,仍希望能幫上忙。
“最難熬的時候就是覺得完全失控,”他慢慢地說,“覺得連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覺得你不應該待在我身邊,任何人都不應該待在我身邊,我是一個會傷人的怪獸。你看到艾米麗的樣子了,山姆一下子失去控制而她當時離他太近了。如今,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挽回一切。我聽到他的心思——我了解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誰願意變成魔鬼、變成怪獸呢?“變身對我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我在這方面比他們任何一個都嫻熟——這是不是意味着我比起恩布里或者山姆更沒人性?有的時候,我很害怕我會迷失自己。”“變回自己很難嗎?”
“剛開始時,”他說道,“需要多多練習,但是這個過程對我來說比較容易。”
“為什麼?”我問道。
“因為伊弗列姆?布萊克是我的父親的祖父,奎爾?阿蒂拉是我母親的祖父。”“奎爾?”我疑惑地問道。
“他的曾祖父,”雅各布解釋道,“你認識的那個奎爾是我的第二代表弟。”
“你的曾祖父是誰跟變身有什麼關係呢?”我問道,想讓他振作起來。
“最大的好處,”他突然笑了起來,“就是速度。”
“比摩托車還要快嗎?”
他激動地點點頭:“簡直沒法比。”
“你們能跑多快”
“快?”他接過我的問題,“足夠快。怎麼說呢?我們追到了他叫什麼來着?勞倫特嗎?我想你就能明白我們究竟有多快了。”
我確實明白了。我沒想到——狼竟然比吸血鬼跑得還要快。卡倫一家人跑起來就像陣風似的,速度快得驚人。
“好了,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吧,”他說,“關於吸血鬼的事情。你怎麼敢和他們在一起?難道不覺得心驚膽戰嗎?”
“不。”我簡單地回答道。
我的語氣讓他遲疑了片刻。
“那麼,你的吸血鬼到底為什麼除掉那個詹姆斯?”他突然問道。
“詹姆斯想殺了我——這對他來說就像是玩遊戲,但他失敗了。
你記得去年春天我住進了鳳凰城的醫院嗎?”
雅各布深吸了口氣:“那他豈不是快要得手了?”
“他差一點點就得手了。”我摸了摸傷疤。雅各布注意到我的動作,因為他正握着我移開的那隻手。
“這是什麼?”他握住我的右手,仔細地看着,“是你的傷疤,冰冰涼的傷疤。”他又湊近了一些,睜大眼睛盯着那道疤,喘着粗氣。
“是的,你想得沒錯,”我說,“詹姆斯咬了我。”
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深褐色的臉變成了奇怪的蠟黃色,他看上去像是要吐。
“如果他咬了你你不就是”他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愛德華救了我兩次,”我輕聲說,“他幫我把毒液吸出來——像處理毒蛇咬的傷口那樣。”我的胸口一陣劇痛,整個身子抽搐起來。
身體顫抖的人不止我一個。我能感到身旁的雅各布也在不停抖動,連車身也跟着顫動起來。
“小心,傑克,放鬆,冷靜下來。”
“是的,”他大口喘着氣,“冷靜。”他的腦袋迅速的前後晃動着。過了一會兒,只有他的手還在抖動。
“還好嗎?”
“是的,好多了。說點別的什麼吧,讓我想想其他事情。”
“你想知道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閉上眼睛,使自己集中精神,“說說特異功能吧。卡倫家的其他人有特異功能嗎?比方說心靈感應?”
我猶豫了一下。這個問題似乎是對間諜而不是對朋友提出的,但是,我隱瞞我所知道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呢?一切都不重要了,況且說出事實還能幫他平靜下來。
於是我很快回答了他。腦子裏一想到艾米麗那張毀容的臉,我就覺得毛骨悚然。我無法想像“兔子”車如何容納一匹深褐色的狼——如果雅各布此刻變身,整個車庫都會被他摧毀。
“賈斯帕可以控制周圍人的情緒。當然不是用這個本領來幹壞事,而是幫助人們鎮定下來,諸如此類。也許這招對保羅很有用。”
我開玩笑地補充了一句,“愛麗絲能夠預見將來發生的事情,就是預見未來,但也不是那麼準確。如果當事人中途改變了原有的想法,她所遇見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比如,她曾預見我會死去我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分子。這兩件事都沒有發生,而且其中一件永遠都不會發生。我有點兒頭暈目眩——似乎沒辦法吸入足夠的氧氣,我的肺似乎消失不見了。
雅各布完全恢復了鎮定,靜靜地坐在我身邊。
“你為什麼總是這個樣子?”他問道,輕輕地拉着我壓在胸前的手臂,但是我緊緊按着胸口,遲遲不肯鬆開,他只好作罷。連我自己也沒意識到我是什麼時候抬起手臂的,“你傷心的時候就會這個樣子,為什麼?”
“一想到他們,我的胸口就疼痛難忍,”我輕聲說,“好像不能呼吸好想要粉身碎骨”此時此刻,我竟然對雅各布敞開心扉,我們之間再也沒有秘密了。
他撫摸着我的頭髮:“沒事,貝拉,沒事。我不會再提起他們,對不起。”
“我沒事,”我喘着粗氣,“總是這個樣子,不是你的錯。”
“我們倆真是糟糕的一對,不是嗎?”雅各布說道,“我們都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可憐。”我贊同道,仍然上氣不接下氣。
“至少我們擁有彼此。”他欣慰地說道。
我也感到莫大的安慰:“至少是這樣。”
我們待在一起的時候,一切都風平浪靜,但雅各布肩負着一個必須去完成的危險使命,這樣,我不得不經常一個人獨處,為了安全,我只能留在拉普西,整天無所事事,那些愁情煩緒終日纏繞着我。
在比利家,我感到無所適從。我複習功課,準備下周的微積分考試,但我不可能長時間和比利聊聊天——這似乎是社會潛規則造成的強制行為。可是,比利並不是個善談的人,我們的談話常常陷入僵局,於是,我的無所適從感與日俱增。
每個周三下午我會去艾米麗那裏換換心情。剛開始我還覺得很愉快,艾米麗性格開朗,似乎總有做不完的家務活,拔除剛剛冒出來的野草,修理壞掉的門鉸鏈,在一台老式織機上費力的紡線,其餘的時間她都用來做飯。她抱怨男孩兒們因為整天奔跑而大大增加的食慾,但看得出來,她非常樂意照顧他們。和她在一起我感到舒心——畢竟,我們倆現在都是巨狼兒女孩了。
可是,我在她家剛剛待上幾個小時山姆就回來了。我總是簡單地向他打聽雅各布是否安全,然後就匆匆離去。他們兩人之間的濃情蜜意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
就這樣,我只能一個人在海灘漫步,在岩石地上徘徊。
獨處對於我來說毫無益處。自從向雅各布坦白了心聲,我再也無法停止對卡倫一家的談論和回憶。不管我怎麼努力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其實還有很多事情值得操心:我為雅各布和他的狼人兄弟們而牽腸掛肚;我為查理和其他在森林狩獵的人們而擔驚受怕;雖然我沒有同雅各布發展下去的打算,但我卻越來越離不開他,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所有這些真實迫切的想法和急需解決的問題都無法令我忘卻胸口的傷痛。最後,我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只感到呼吸困難。我在一片潮濕的岩石地上坐下來,將身子蜷縮成一團。
雅各布在這個時侯來到我身邊,我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完全理解我的心情。
“對不起。”他一見我就說道。他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用雙臂緊緊地摟住我的肩膀。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凍得像冰塊。他溫暖的身體讓我打了個寒噤,有他在我身邊,我又能自如地呼吸。
我們一起沿着海灘散步。“是我破壞了你的春假。”雅各布自責道。
“不,你沒有。我本來就沒有什麼安排,反正我本來就不太喜歡春假。”
“明天上午我休息,他們沒有我也能應付,我們可以做點有趣的事。”
“有趣?”這個詞似乎與我現在的生活毫不相干,聽上去都讓人覺得奇怪。
“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有趣的事。嗯”他望着遠處灰濛濛的海浪,仔細地考慮着。他掃了一眼海平線,突然有了主意。
“有了!”他歡叫道,“履行另外一個諾言。”
“你說什麼?”
他鬆開我的手,指向海灘的最南角,一堵陡峭的海崖截住了彎月形的海岸線。我盯着那座懸崖峭壁,還是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不是承諾過要帶你去按壓跳水嗎?”
我身子一抖。
“確實,會很冷——但是不會像今天這麼冷。你沒感覺到天氣的變化嗎?氣流的變化?明天會更暖和。你想不想去?”
昏暗的海水看上去一點也不適合跳水,而且,從我們站立的角度望去,那些絕壁似乎比平常更高一些。
但是,我有好些日子沒聽到愛德華的聲音了。這也許正是所有愁情煩緒的源頭。我太痴迷於這個幻想中的聲音,如果太久沒有聽到,心情就會越來越糟,從懸崖上跳下來肯定能解決這個問題。
“好,我去,做點有趣的事。”
“這算是個約會。”他說道,手臂繞上我的肩膀。
“好——但現在你必須去睡一覺。”他的黑眼圈似乎是要永遠留在他的臉上,而這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悄悄地將潛水的行頭裝進小卡車裏。我猜想查理應該會同意我們今天的計劃,就像他曾經支持我學騎摩托車一樣。
我想到將要暫時擺脫所有的煩惱就覺得興奮,也許這將會是件快樂的事,與雅各布約會,與愛德華約會我暗自高興。傑克有理由說我們是糟糕的一對——而我才是那個真正糟糕透頂的人,我竟然把狼人視為完完全全的正常人。
我以為雅各布會在他家門口等我,每次一聽到小卡車的聲音,他都會出來接我,但這次他沒有,我想他應該還在睡覺。我可以等——讓他擁有充足的睡眠。他需要休息,而且晚一點出發天氣會更暖和。傑克對天氣的判斷很準確,氣溫的確升高了許多。厚厚的雲層壓在頭頂,像是一床灰色的毛毯,讓人感到格外悶熱。我脫掉毛衫放在車裏。
我輕輕地敲了敲門。
“進來吧,貝拉。”比利說道。
他坐在餐桌邊吃着涼的燕麥粥。
“傑克還在睡覺嗎?”
“恩,沒有。”他放下勺子,眉頭緊鎖。
“發生了什麼事?”我急切地問道。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一定有什麼是發生了!
“今天一大早,恩布里、傑瑞德和保羅發現了一些新的足跡。山姆和傑克過去幫忙了。山姆希望——她躲在山邊,他們就有很好的機會結束這一切。”
“噢,不,比利,”我輕聲說道,“噢,不。”
他笑了起來,聲音低沉:“難道你捨不得拉普西,想要延長在此監禁的時間?”
“別開玩笑了,比利,這麼恐怖的事情實在開不得玩笑。”
“你說得對。”雖然他嘴上表示贊成,但臉上仍然一副毫不擔心的樣子。我簡直無法從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裏讀懂他的意思,“這一次的確應該小心謹慎。”
我咬了咬嘴唇。
“但也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危險。山姆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應該擔心的人是你自己。吸血鬼的目標不是他們,她只是在想法子繞過他們找到你。”
“山姆怎麼會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質問道,完全漠視他對我的關心,“他們只殺過一個吸血鬼——而且很有可能是憑運氣。”
“我們非常嚴肅地對待自己所做的事情,貝拉。他們學到的東西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沒有一點疏漏。”
他想要安慰我,但是我還是放不下心。維多利亞兇殘、野蠻的形象一直深深印刻在我腦海里。如果她沒法繞過狼群,她肯定會跟他們一決高下。
比利又開始吃早餐,我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調換電視頻道。沒過多久,我就感到自己被困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窗帘遮住了窗外的風景,讓我覺得恐懼不安。
“我去海灘。”我突然對比利說道,然後匆匆奔向門外。
但是,來到戶外情況並沒有好轉。厚厚的雲層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往下壓,似乎要將我包圍。我朝着海灘走去,森林裏出奇的空蕩,沒有任何動物——沒有小鳥,也沒有松鼠,我也聽不見鳥鳴聲。這種寂靜叫人發憷,就連風吹過樹叢都沒有任何聲響。
我知道這時天氣的原因,但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煩躁不安。氣壓是如此強大,連我這個不太敏感的人都能感覺到,似乎預示着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我抬頭望了望天空,儘管沒有風來吹動,雲層仍在空中緩緩地翻滾着。最低的雲層像煙霧一樣灰濛濛的,透過低雲層的縫隙,我能看到另一層可怕的紫色雲朵。天空中正孕育着一個危險的計劃,動物們一定都躲藏起來了。
一到海灘,我就後悔不該來——我來了太多次,幾乎每天都到這裏漫無目的地散步。這裏同噩夢中的海灘又有什麼區別呢?但是,我還能去哪裏呢?我又走到那棵浮木旁坐下,身子倚靠在糾纏的樹根上。我仰望着雲海翻騰的天空,等待着第一滴雨滴墜落,打破所有的寂靜。
我不願去想雅各布和他的朋友們深處的險境,雅各布不可能有事的,可是,這樣想不過是自欺欺人。我已經失去了太多——難道命運還要將僅存的一點安寧打破?這樣也太不公平了,太不合理了。也許是因為我犯了天理
受了詛咒,也許是因為我深陷傳說、神話中不能自拔,也許
不,雅各布不會有事的,我一定要相信這一點,不然,我再沒法支撐下去了。
“啊!!”我痛苦地叫出聲,跳了起來,我不能坐着一動不動,這比漫步更讓人難以忍受。
我原本期待着今天能聽到愛德華的聲音,這是讓我熬過漫長的一天的唯一動力。胸口的疼痛變本加厲地折磨我,似乎是在報復雅各布前些日子帶給我的片刻歡愉,傷口像被灼燒般火辣辣的疼。
我沿着海灘走着,海浪漸漸洶湧起來,衝擊着岸上的岩石,但始終無風。我覺得自己被被暴風雨前的強氣壓釘在原地,所有事物在我周圍旋繞,只有我站立的地方靜止不動。空氣中帶着微弱的電荷——我能感受到頭髮上的靜電。
海上的波浪比岸邊的更加洶湧。海水拍打着崖壁,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空氣中一絲風也沒有,雲層卻翻滾得更加迅速。雲層看上去怪怪的——它們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移動着。我為之一顫,雖然我知道出現這種景象不過是氣壓在作怪。
懸崖峭壁映襯在青灰色的天空下像是黑色的刀刃,我盯着它們,想起來雅各布對我說起山姆和“幫派”的那一天。我回想起那些男孩兒——狼人——在空中躍起的樣子。還有他們急速下落的模樣,至今仍歷歷在目。我想像着他們下落時的無拘無束我想像着腦海中愛德華的聲音——憤怒的、溫柔的、完美的胸口的傷痛似火燃燒。
一定有法子熄滅胸口的這團火,疼痛每分每秒在加劇,我獃獃地看着陡峭的山峰和澎湃的海水。
對了,為什麼不在此刻就將它熄滅呢?為什麼不呢?
雅各布承諾過要帶我懸崖跳水,不是嗎?僅僅因為他不在,我就應該放棄這一次擺脫所有煩擾的機會嗎?我是多麼渴望得到這樣的機會啊——正因為雅各布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我就更加迫切地需要機會來趕走心頭對他的擔憂。事實上,雅各布是在為我鋌而走險。如果不是因為我,維多利亞不會在這裏殺害無辜的人們她會到一個狼人遙不可及的地方。如果雅各布有什麼閃失,全都是我的錯。想到這裏,我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我朝着比利家走去,朝着我的小卡車走去。
去懸崖的近道我非常熟悉,但我還得找尋通往跳水點的小道。
我摸索着,研究每一個轉彎和岔口,我知道,傑克計劃帶我從半山腰而不是山頂跳水,但是,蜿蜒曲折的小路一直把我引到了崖頂。我沒時間再返轉下山了——暴風雨馬上就要來臨。風終於颳了起來,雲層似乎抬手可及。我沿着泥路到達山頂的時候,雨水開始滴落在我臉頰。
其實我根本就不用說服自己再折返回去——我就想從山頂跳下去!這是我蓄謀已久的計劃,我想體驗長時間待在空中的飛翔版的感覺。
這是我做過最愚蠢、最魯莽的事情,意識到這一點,我不禁笑了起來。胸口的疼痛已經減輕了許多,似乎我的身體也意識到馬上能聽到愛德華的聲音。
海浪聲聽上去非常遙遠,比起我在山間小道上聽到時要遠得多。
想到海水的溫度,我撇了撇嘴,但我不會因此退縮。
風越刮越猛,雨水在我身邊形成了一個個小旋渦。
我走到懸崖邊上,盯着前方的一片空白。我盲目的向前挪動着腳步直到無路可走,腳趾不停地摩挲着岩石的邊緣。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屏住了呼吸等待着。
“貝拉。”
我笑了,吐了口氣。
“怎麼了?”我輕聲回答道,生怕我的聲音會破壞這個美麗的幻影。他聽上去是如此真實,如此親近。只有當他像現在這樣阻止我的時候,我才能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他的聲音——溫柔音質和動聽語調所構成的最完美的聲音。
“別這樣。”他懇求道。
你要我做個凡人!我提醒他,好了,看着我跳吧!
“求你了,為了我,別這樣。”
可是,無論怎樣,你都不會和我在一起
“求你了。”雨聲幾乎掩蓋了他的聲音。風雨吹打着我的頭髮和衣服,我渾身濕漉漉的——好像剛從海里潛水出來。
我踮起腳尖。
“不,貝拉!!”他有些生氣,而生氣時的聲音顯得更加迷人。
我笑了笑,舉起伸直的手臂,仰起臉迎着雨水,擺出潛水前的姿勢,但是,多年來在公共游泳池養成的習慣動作根深蒂固——記得我第一次在那兒游泳的時候,是腳朝下如水的。我朝前傾,躬起身子,爭取更強的彈力
我猛地一蹬腿躍了出去。
我像流星一樣在空中墜落,我尖叫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極度興奮。空氣無力地抵抗着不可戰勝的萬有引力,它將我螺旋轉動,我彷彿是即將撞擊地球的火箭。
棒極了!!落入水中的那一剎那,這句話在我腦中回蕩。海水冰涼,比我預想的更冷,但是,這一絲寒意令我更加興奮。
我在冰涼的海水裏越沉越深,我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我一點也不害怕——只有按耐不住的激動。真的,從峭壁上跳下來一點也不可怕。那麼,懸崖跳水的挑戰性究竟在哪兒呢?
當海水把我包圍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之前,我只留意到陡峭的懸崖,只擔心它的高度和陡峭帶來的顯而易見的危險,絲毫沒有意識到等待着我的海水。我從沒想到真正的威脅來自下方,來自洶湧的海面之下。
一波波的海水似乎為了爭奪我而搏鬥着,它們把我拉過來扯過去,像是要將我撕成幾塊,共同分享我這個戰利品。我懂得如何應付激流:沿着與海岸平行的方向游,但是,我現在無法判斷海岸在什麼方向,這點知識壓根兒幫不上忙。
我甚至無法判斷海面在哪個方向。
四周是黑糊糊的海水,沒有光亮指引我向上。引力在空氣中是萬能的,但面對海水,它卻束手無策——我覺察不到向下的重力,沒有向任何方向下沉的感覺。澎湃的海水把我當作玩具皮球一樣翻轉、投擲。
我強憋住一口氣,緊緊地閉上雙唇,鎖住僅存的一點氧氣。
愛德華的聲音再次出現時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早該出現了,因為我正在垂死掙扎。讓我覺得意外的是,我竟然如此確定自己必死無疑。我就會被淹死,我是一個即將死去的人。
“接着游!”愛德華急切地懇求我。
游向哪裏?漆黑一片,無處可游。
“不許這樣想!”他命令道,“不許你放棄!”
冰涼的海水使我四肢麻木,我隱約覺得自己仍在遊動,但那也只是在水裏無力和無助地旋轉。
但是,我聽從了他的命令。我使勁伸開雙臂、踢動雙腿,但是每一次我都游向不同的方向。一點用都沒有,再努力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游!”他嚷道,“見鬼,貝拉,繼續游。”
為什麼?
我不想再遊了。我樂意待在這裏,倒不是因為我覺得頭暈目眩,也不是因為海水冰涼,更不是因為我四肢無力、精疲力竭,而是因為我慶幸,一切都將畫上句號。比起我所面臨的其他死亡方式,這是一種更舒服,更輕鬆,也更安寧。
我突然想起人們常說的一句話:臨死前,你的一生將在你眼前閃現。我幸運的多,什麼也沒有看見,誰願意看重播的情節呢?
但是,在我放棄的時候,我看到了他!他的形象如此清晰,比以往任何一次回憶中的印象都分明。我在潛意識保留了一個完美無缺的愛德華,直到最後關頭他才會出現。我望着他那張精緻的臉,好像是他就在我的面前;我看着他的冰冷皮膚、他的嘴唇、他的下頜、他那雙憤怒的金色眼睛。他因為我的放棄而怒氣沖沖,緊緊地咬着牙齒,連鼻息都帶着怒氣。
“不!貝拉,不!!”
我的耳朵里灌滿了冰涼的海水,但是他的聲音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我不去管他說了些什麼,全神貫注地聆聽他的聲音。既然我樂意待在這裏,又何必掙扎求生呢?儘管我的肺急需空氣,我的腿痙攣不止,但是,我很滿足,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真正的幸福了。
幸福,是它讓死亡的過程不那麼痛苦。
海水完全征服了我,將我猛推向一個堅硬的東西,我估摸是黑暗中的一塊岩石。它像堅硬的鐵棒一樣狠狠地直撞到我的胸膛,僅存的一口氣迅速湧出胸腔,化成了許多銀色的小氣泡。海水沖入我的喉嚨,讓人感到窒息、刺痛。那鐵棒似乎在用力拽我,硬拖着我離開愛德華,深入黑暗之中,潛入大海之底。
再見了,我愛你!這是我最後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