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翱翔天際
第二天早上,泰米艾爾開始在帆布床上撕扯起來,他轉了兩次想下來,但都沒有成功,勞倫斯醒過來,幫他解開纏在身上的帆布,他才從完好無損的帆布床上掙脫下來,不滿地發出嘶嘶聲。勞倫斯趕緊幫他整理修飾一下外表,輕輕地愛撫他,平息他的憤怒,此時,泰米艾爾就像一隻被冒犯了的貓一樣,剛一下床,又開始喊餓了。
幸運的是,天已經不早了,水手們捕到了一些魚,因此,那天他的早飯里有雞蛋,雞被省下來,留着另一天吃,小龍也得到了一條40磅的金槍魚。泰米艾爾狼吞虎咽地把魚連骨頭都吃得乾乾淨淨,這時候,他太重了,沒法返回帆布床,一跳上去,就像膨脹起來的一堆東西掉到地板上,於是他就在地板上睡著了。
第一周剩下的時間差不多就這樣過去了:泰米艾爾除了吃就是睡,他飯量驚人,長得速度也驚人。到周末時,他不能再待在下面船艙里了,因為勞倫斯擔心再這樣下去,他就無法從裏面出來了,現在,他比拉貨車的馬還要重,從嘴到尾巴比標槍還要長。考慮到他未來的成長,他們決定把貯備的貨物放到前面,把他放到甲板上靠船尾的地方,以便保持船的平衡。
移動馬上開始了:泰米艾爾不得不緊緊地收攏起翅膀向船艙外面擠,波立特先生檢查時發現,頭天晚上泰米艾爾長了另一隻腳。幸運的是,把他放到船尾上,他的體積顯得不是很大了,他每天都可以更好地睡覺了。他睡得很沉,尾巴偶爾抽動一下,即使水手們為了工作,不得不從他身上爬過,也不會驚醒他。
晚上,勞倫斯就在他身邊的甲板上睡覺,天氣好的話,睡起來沒有什麼困難。他越來越擔心食物了,大約一天後,他們不得不把牛、還有捕到的魚全部殺掉。按照飯量增長的速度,即使泰米艾爾也會願意吃那些腌肉,他可能會在到岸前吃光所有的食物貯備。如果這樣下去,會把船員們都逼到死亡的邊緣。儘管泰米艾爾被套上了龍鞍,從理論上說是被馴服了,但曾經有一條野生的龍,從繁殖地飛了出來,找不到什麼吃的東西,就會偶爾吃一個人,從大家不安的表情看得出來,誰也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第二個周的中間,天氣第一次發生變化了,快黎明時,勞倫斯無意識中感到了天氣的變化,醒了過來,幾個小時前,開始下雨了。他們已經看不到“友誼號”了,晚上時分,由於風越來越大,“友誼號”沒有跟上他們的船。這時,天空微亮,不久,第一次急雨開始了,雨點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船身。
勞倫斯知道他不能做什麼,瑞雷一定在指揮,因此他就讓泰米艾爾保持安靜,以免舵手分心。實際上,很難讓他保持安靜,因為龍對雨充滿了好奇,不斷地伸開翅膀去感受敲打在身上的雨滴。
他不害怕雷,也不害怕閃電,只是問:“它是怎麼產生的?”當勞倫斯也回答不出來時,他有點失望,就建議道:“我們去看看吧。”然後就再次把翅膀展開一點,向船欄杆走了一步。勞倫斯十分驚恐,自從第一天之後,泰米艾爾沒有再想飛,因為他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吃飯睡覺了。儘管水手已經把龍鞍擴大了三倍,但一直沒有換一根更結實的鏈子。現在,泰米艾爾還沒有用力,鐵鏈已經變形了,眼看着就要掙斷了。
“現在不行,泰米艾爾,我們必須讓其他人工作,就在這裏看吧,”說著,他緊緊抓住了龍鞍最近一側的皮帶,把左臂伸了進去。儘管他知道,現在他的重量已經不是泰米艾爾的障礙了,但至少如果他們一起到高空,他可能會勸說龍最後返回來。但也有可能他會掉下去,但是這個念頭一閃,他馬上不再去想了。
謝天謝地,泰米艾爾停了下來,有點遺憾地返回來,看着天空,勞倫斯心中有個微弱的念頭,想要找一條更結實的鏈子,但水手們都在忙,他不能去打擾他們。他懷疑船上是否會有人願意為這個麻煩的東西提供服務,此時,他突然意識到,泰米艾爾的肩膀已經超過自己的頭頂接近一英尺了,以前像女人的手腕一樣細的前腿現在比他的大腿還粗了。
瑞雷現在正通過擴音喇叭下達着命令,勞倫斯盡量不去聽,他不能去打擾瑞雷的工作,而且如果聽到不喜歡的命令時,自己可能會感到不高興。大家已經經歷過一場驟風,因此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工作。值得慶幸的是,現在不是逆風,因此他們能夠在風前面航行,此時上桅已經正確地落下了。一切都很正常,船正大體沿着向東的方向前行。但是身後,渦流狀的雨正像一個不透明的幕簾遮蓋了整個世界,很快追上了“自立號”。
水霧傾倒在甲板上,發著炮火般的聲音。儘管穿着防水布,戴着防水帽,雨水仍然立刻浸濕了他的皮膚。泰米艾爾哼了一下,像狗一樣搖了搖腦袋,水花四濺,然後迅速張開翅膀,將軀體蹲伏下來,為自己遮住雨水。勞倫斯仍然站在他旁邊,緊緊地抓着龍鞍,他發現自己也在這個活生生的圓頂屋下避雨。奇怪的是,在暴風驟雨中,這裏這麼溫暖,他還能夠透過翅膀沒有遮擋的地方看看外面的情況,一陣冰冷的噴霧撲面而來。
“那個給我捕鯊魚的人在水裏,”不久,泰米艾爾說。勞倫斯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透過幾乎形成水塊的雨水,他看到在左舷橫樑后的水中,一個紅白相間的襯衫的影子,好像在不停地揮舞着手臂:那是戈登,曾經幫着捕魚的一個水手。
“有人掉到了水裏,”他把雙手捲成筒狀放在嘴上,大聲喊道,然後又指了指波浪中正在掙扎的身影。瑞雷痛苦地看了看,放下了幾條繩子,但這人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船后,暴風雨不斷推着船前進,已經沒有機會把他再弄到船上了。
“他離這些繩子太遠了,”泰米艾爾說,“我去把他弄回來。”
還沒有等勞倫斯反對,他已經在空中搖晃了,斷開的鏈條在泰米艾爾脖子下晃來晃去。當鏈條晃到勞倫斯跟前時,他用那隻松着的胳膊抓住它,費了好大勁兒把它纏在了龍鞍的皮帶上,這樣可以防止它像皮帶一樣抽打泰米艾爾的身體。然後他緊緊地抓住它,把頭靠在身體上面,此時他的腳懸在空中,沒有什麼東西支撐,如果鬆手的話,下面只有大海在等着他。
本能可以讓他們到達高空,但還不足以讓他們待在那裏,泰米艾爾被迫到了船的東邊。他儘力與撲面而來的風搏鬥着,有那麼一刻,在一陣疾風暴雨前,他們瑟瑟發抖,真是可怕、令人發昏的危險時刻呀!勞倫斯一度想到他們玩完了,一定會跌入洶湧的波濤中。
“順着風飛,”他把自己在海上鍛煉了18年的全部力量施展出來,咆哮着,希望泰米艾爾能夠聽到,“順着風飛,該死!”
他臉頰下的肌肉緊繃起來,泰米艾爾調正了方向,轉向東方。突然,勞倫斯感覺到臉上沒有了雨點的敲擊,他們正順着風以驚人的速度飛着。他喘了一口氣,急馳而過的風讓他的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因此他不得不閉上眼睛。以10海哩的速度站在高空的感覺遠遠不同於在溫暖平靜的日子裏站在田野中的感覺,他的喉嚨里禁不住迸發出不受控制的笑聲,就像小孩子一樣,他幾乎不能控制住這種情緒,也無法理智地思考了。
“我們不能直接對着他,”他喊道,“你必須搶風航行,必須往北飛,然後往南飛,泰米艾爾,明白嗎?”
如果說龍回答了,不如說風回答了,他已經領會了這個意思,迅速向下降落,翅膀沿着向北的角度飛去,勞倫斯好像在波浪起伏的小船里一樣,胃不停地翻滾着。風雨仍然敲打着他們,但沒有剛才那麼厲害了,泰米艾爾改變了方向,像一把精巧的刀具一樣,角度轉變非常柔和,他在空中呈之字型飛行着,沿着向西的方向逐漸地向戈登接近。
勞倫斯的胳膊又酸又痛,火燒火燎一般,他把左胳膊插到胸部的皮帶里,防止不小心鬆了手,又把右手鬆開來緩解一下疲勞。離得更近時,他們越過了船,他能夠看到戈登還在遠處的水中掙扎。幸運的是,他會游泳,而且儘管風雨很大,但波浪並沒有那麼大,沒有把他拖到水下。勞倫斯擔憂地看了看泰米艾爾巨大的爪子,如果龍把戈登抓上來,救上來的同時也可能會把他給輕鬆殺掉,勞倫斯不得不調整位置,以便能夠把他拉上來。
“泰米艾爾,我要把他拉上來,等會兒我做好準備,你就盡量慢點飛,”他喊道。然後他沿着龍鞍,一隻胳膊抓住皮帶,緩慢小心地把身體一點點向下移動。這是一個驚險的過程,不過等他到了下面,事情看上去容易多了,泰米艾爾的身體為他遮擋住了風雨。他拉住繞在泰米艾爾身體中間的寬皮帶,把腿放在皮帶和泰米艾爾的腹部中間,讓雙手解脫出來,然後拍打了一下龍的身體。
泰米艾爾像一隻俯衝的鷹一樣,迅速下落。勞倫斯在下面搖晃着,在接觸到戈登浸透的衣服和身體前,他的手指劃出了幾碼的水紋。他盲目地憑感覺在水中抓着,戈登順勢抓住了他的手。泰米艾爾向上飛了起來,翅膀激烈地拍打着,不過謝天謝地,他們現在順風飛行,而不是迎風搏擊。戈登的重量全部都到了勞倫斯的胳膊上、肩膀上、大腿上,他身上每一塊肌肉都緊緊地繃著,皮帶也緊緊地勒住了他的小腿,他幾乎感覺不到膝蓋下的腿了,只覺到全部血液都直接衝上大腦,非常不舒服。當泰米艾爾像箭一樣往船上返時,他們像鐘擺一樣在空中沉重地搖晃着,周圍發出一片驚呼聲。
他們狼狽地降到了甲板上,船使勁地搖晃了一下。泰米艾爾後腿顫抖着站在那裏,同時使勁收起在風中張開的翅膀,兩個人仍然纏在了他的腹部皮帶上,不停地向後拖他,他竭力保持着身體的平衡。戈登鬆開手,放開了勞倫斯,痛苦地在地上爬着;泰米艾爾看上去隨時都會在他身邊倒下;勞倫斯僵硬的手指還掛在帶扣上,已經麻木了;韋爾斯突然拿着一把閃閃的刀子,把皮帶割斷了。
他砰地一聲重重地摔到了甲板上,腿上血流如注,泰米艾爾也砰地一聲跌在他的身邊,整個甲板震顫了一下。勞倫斯四腳朝天躺在地上,氣喘吁吁,根本不管正澆在臉上的雨,他的肌肉已經不聽使喚了。韋爾斯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怎麼辦,勞倫斯向他揮揮手,讓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然後掙扎着要走。大家把他扶起來,他要求他們離開,回到工作中去,此時,疼痛似乎減輕了一些。
暴風雨依然肆虐,但風吹着上桅帆,船看上去現在正沿着正確的方向快速前進,甲板上的危險感明顯減少了。由於不願意看到瑞雷混合著自豪和遺憾的情感指揮工作,勞倫斯哄着泰米艾爾移動到船尾中間的部分,這樣他的重量不會讓船失去平衡。泰米艾爾再次安寧下來,馬上哈欠連天,把頭伸到了翅膀底下,沒有像往常一樣要吃東西,就準備睡覺了。勞倫斯慢慢蹲下來,靠在龍的身體旁,他的身體仍然因為剛才的緊張而感到鑽心地痛。
他又站了起來,停了一會兒,感覺有必要說兩句,儘管他的舌頭由於疲勞已經感覺又厚又笨了。“泰米艾爾,”他說,“幹得好,真是勇敢極了!”泰米艾爾伸出頭來,眼睛睜開成了橢圓形,盯着他說:“噢。”聽起來有一點不確定。勞倫斯心中由於內疚而感到一絲疼痛,在這之前,他幾乎從來沒有對小龍說過一句和藹的話。在某種程度上,正是這個動物,打亂了他的生活秩序,但泰米艾爾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本性行動,卻要為此而受苦,這幾乎不是什麼高貴的行為。
但當時他太累了,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詞來,只是拍着光滑的黑色身體,一個勁兒地重複着:“做得好!”不過這看上去很管用,泰米艾爾不再說什麼了,挪開了一點,試探性地半張開翅膀,將勞倫斯卷了起來,讓他進來避雨。在遮篷下,暴風雨被阻擋住了,勞倫斯的臉頰感覺到了巨大的心臟跳動聲,由於龍身上的熱量持續穩定,他感到十分溫暖,迅速地進入了夢鄉。
“你確定這樣安全嗎?”瑞雷焦急地問,“先生,我相信我們可以弄一個網,或許你最好不要這樣做。”
勞倫斯站了起來,又拉了拉繞在大腿和小腿上的貼身皮帶,此時,他正坐在泰米艾爾的背上、翅膀的後面。“不,湯姆,這樣不行,你知道,這不是一條捕魚的船,你不能讓這些人都打魚,我們很有可能遇到法國人,然後我們會在哪裏?”他把身體向前傾了傾,拍了拍泰米艾爾的脖子,小龍把頭扭過來,饒有興趣地觀察着這個過程。
“準備好了嗎?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泰米艾爾把一個前爪放在欄杆上說。此時,光滑的皮毛下的皮膚已經緊繃起來,他的聲音很明顯已經急不可耐了。
“站開一點,湯姆,”勞倫斯急忙說,他放開了鏈子,抓住了脖子上的皮帶,“很好,泰米艾爾,讓我們——”泰米艾爾一躍,兩側的寬大翅膀形成了弓形,整個身體伸展開來,像箭一樣沖向了空中。透過泰米艾爾的肩膀,他向下看了看,“自立號”正在變小,像孩子的玩具一樣在廣闊無垠的大海上來回晃動着,他甚至還看到了東邊大約20英裡外的“友誼號”。風仍然很大,他緊緊地抓住皮帶,此時,他無法控制自己,像白痴一樣咧着嘴笑着。
“往西飛,泰米艾爾,”勞倫斯喊道。他不想冒險接近陸地,因為有可能會碰到巡邏的法軍。他們在泰米艾爾腦袋下脖子最窄的部分系了條帶子,通過它,勞倫斯能夠更容易地給泰米艾爾指示方向。為了正確地駕馭,他在手掌中綁了一個指南針。龍一會兒向上飛,一會兒自如地向下衝去,一會兒又在水平方向上飛。天空十分晴朗,萬里無雲,海面上只見到浪花片片。泰米艾爾翅膀拍打的速度慢了下來,不再往上飛了,但即使如此,他們也已經衝出了幾英里:“自立號”和“友誼號”都已經看不到了。
“噢,我看到一條,”泰米艾爾說。他們速度更快地垂直落下,勞倫斯緊緊地抓住韁繩,發出小孩一樣興奮的尖叫聲,聽起來十分可笑。這個距離讓他更了解龍的視野了,在這樣一個範圍內,獵物必須足夠大,他才能夠看到。他幾乎沒有時間去思考,然後就看到水花飛濺,泰米艾爾抓起一隻海豚,又飛了上去,海豚身上還滴着水。
還有另外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泰米艾爾停了下來,在空中盤旋着,準備吃海豚,他的翅膀垂直揮動着,身體像轉動的弓一樣。勞倫斯不知道龍還有這個本事。這樣並不舒服,因為泰米艾爾的控制技術並不精確,翅膀瘋狂地上下搖動着,但看上去還是挺實用的,一些內臟掉到了下面的海里,其它的魚衝到水面上吃這些丟棄物。吃完這隻海豚后,他立即又抓了兩條大的金槍魚,一個前爪一條,迅速地吃了下去,接着又吃了一條巨大的旗魚。
勞倫斯把胳膊塞到泰米艾爾脖子的皮帶下,以防被拋出去,然後地向四周看了看,感覺自己就像是大海的主人,因為周圍看不到任何別的動物或船隻。他不禁為自己能夠成功地駕馭龍感到自豪,飛行的興奮感真是無與倫比:只要不去想這要付出什麼代價,他就會感到極度的快樂。
泰米艾爾吞下了最後一口旗魚,好奇地檢查了一下魚銳利的前顎,把它扔到了海里。“我飽了,”說著,他又振動翅膀飛向空中,“我們再飛會兒嗎?”
這是一個有誘惑力的建議,但他們已經在空中飛了一個多小時了,勞倫斯並不確定泰米艾爾的耐力有多大,就遺憾地說:“我們還是回‘自立號’吧,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在它周圍飛一會兒。”
然後,他們快速地飛過海洋,降了下來,接近波浪了,泰米艾爾不時興奮地拍打着浪花。薄霧撲到他的臉上,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不清,不過,身下的龍不時會碰到水,他深深地呼吸着大海的氣息,墜入到簡單的快樂中。他不時地停下來,根據指南針拉一下韁繩,最後朝“自立號”的方向飛去。
泰米艾爾說他準備睡覺了,於是他們就着陸了。這次他落得非常好,船沒有像以前那樣搖晃,只是輕輕地沉下去一點。勞倫斯解開了腿上的帶子,爬了下來,吃驚地發現鞍綁的地方有點痛,不過這都在意料之中。瑞雷飛速跑過來迎接他們,臉上的表情馬上放鬆下來,勞倫斯向他點了點頭,讓他安心。
“不用擔心,他做得很好,我想你不用再擔心食物了,我們能夠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他拍打着龍的身體說。泰米艾爾已經打瞌睡了,睜開一隻眼睛,發出滿足的咕噥聲,然後又閉上了。
“聽到這些,真是太高興了,”瑞雷說,“至少今天為你準備的晚飯可以期待了:你不在時,我們採取了預防措施,又抓了一些大比目魚,這下我們可以自己吃了。如果你願意,我想請器械室的士兵也來和我們一起吃。”
“我當然願意,也非常期待,”勞倫斯一邊舒展腿,放鬆緊張的肌肉,一邊說。自從泰米艾爾被轉移到甲板上,勞倫斯堅持把主船艙讓了出來,瑞雷最後勉強同意了,作為補償,他總是邀請前任上校每天晚上和他共進晚餐。不過由於暴風雨,共進晚餐的計劃中斷了,這意味着從今天晚上起,又可以恢復了。
這是一頓豐盛的晚飯,也是一頓愉快的聚會,尤其是大家舉杯慶祝后,年輕的少尉候補軍官們都喝得有點失態了。勞倫斯總算可以輕鬆交談了,他的桌子總是軍官們歡呼雀躍的地方。由於軍銜的障礙已經清除,他和瑞雷之間真正的友誼得到了進一步的加深。
因此,這次聯歡會又加上了另一種情緒,在狼吞虎咽吃完布丁后,卡弗發現自己放鬆多了,敢和勞倫斯直接說話了,便試探性地問道:“先生,斗膽問一下,龍真的能噴火嗎?”
此時,勞倫斯正在幾個雷司令杯子裏裝了滿滿的葡萄乾布丁,聽到這個問題,便放下杯子,回答道:“這要看什麼品種的龍,卡弗先生,不過我想只有極少的龍有這種能力,我自己曾經親眼看過一次,那是在尼羅河戰鬥中的一條土耳其龍,看到它噴火時,我得說多虧土耳其和我們是盟軍。”
其他軍官都渾身發抖,不斷地點頭,在甲板上,沒有什麼東西比無法控制的火更致命。“當時我在‘歌利亞號’上,”勞倫斯繼續說,“當‘東方號’像火把一樣起火時,我們離它不到半英里,消滅了他們甲板上的槍,從高空清除掉了所有的狙擊手,因此龍能夠自由地用機槍掃射。”他陷入了沉默,想起了當時的情形:帆着火了,羽毛狀的黑煙在船后飄着,這個巨大的渾身是桔色和黑色的動物俯衝下來,從嘴巴里吐出熊熊烈火,翅膀扇動着火焰,發出可怕的咆哮聲,最終巨大的爆炸聲壓了過去,從那以後將近一天的時間,所有的聲音都在減弱。還是孩子時,他曾經去過羅馬,在梵蒂岡,看過一幅米開朗基羅的畫《地獄》,龍用火燒烤着該死的靈魂,和這個情景非常相似。
這時,又一陣沉默,那些沒有到過現場的人都在想像着當時的情形。波立特先生清了清嗓子,說道:“我覺得噴毒藥或酸水的龍更為普遍,就其本身來說,這並不是可怕的武器。”
“是的,長官,”韋爾斯說,“我曾經看到過一條龍,不到一分鐘就把一整根主桅吞了下去,不過這總比向彈藥庫噴火,讓你腳下的船變成碎片要好得多。”
“泰米艾爾能噴火嗎?”正瞪着圓眼睛聽故事的巴特西問道。勞倫斯呆了呆,他正坐在瑞雷的右手邊,只是被邀請到器械庫吃晚飯,一度他幾乎忘記了,在他以前的船艙里,在他以前的船中,他只是一個客人而已。
幸運的是,波立特先生回答了這個問題,勞倫斯藉此機會平息了自己混亂的情緒。“我的書里沒有講他這個品種,我們只能到岸上進行鑒別之後才能知道答案。即使他是能噴火的品種,也只能等他成年之後才能展現出這種能力,這至少要等幾個月的時間。”
“感謝上帝,”瑞雷向圍坐在周圍的人笑着說,勞倫斯也勉強笑了笑,和其他人共同舉杯,向泰米艾爾致敬。
之後,勞倫斯向船艙的人道別,腳步不穩地走向船尾,泰米艾爾孤獨而絢麗的身影躺在那裏,當他不斷長大時,水手們幾乎不到這裏來了。勞倫斯走近時,他睜開閃光的大眼睛,抬起翅膀做了邀請的姿勢。看到這個姿勢,勞倫斯有點吃驚地拿起一個草墊,蹲在溫暖的羽翼中。他放下草墊,坐在上面,背靠在龍的身體上,泰米艾爾把翅膀放下來,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保溫層。
“你認為我能噴火或者噴毒藥嗎?”泰米艾爾問道,“我不確定怎麼做,我試了,但只能噴出空氣來。”
“你聽到我們說的話了嗎?”勞倫斯有點吃驚地問。船尾的窗戶開着,在甲板上可能能聽得很清楚,但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泰米艾爾也聽到了。
“是的,”泰米艾爾說,“關於戰爭的那部分挺有意思,你曾經參加過很多戰爭嗎?”
“噢,我想是的,”勞倫斯回答道,“並不比其他人多。”這不完全是事實,他參加過許多行動,在戰鬥中表現神勇,因此,他可以在一個相對年輕的年齡,就被提拔為戰鬥上校。“但是這也是我們如何找到了你,當時你還在蛋殼裏。我們把你作為戰利品從那艘船上帶到了這艘船上,”他指着遠處的“友誼號”,補充道。此時,“友誼號”左舷上的船尾燈仍在亮着,依稀可見。
泰米艾爾饒有興趣地向他看了看,“你在戰鬥中得到了我?我不知道這件事情,”聽到這個消息,他看起來很高興,“我們不久會參加一場戰爭嗎?我想看看,雖然現在還不能噴火,但我相信我能幫上忙。”
對於他的熱情,勞倫斯笑了,龍有着巨大的戰爭激情,這一點眾所周知,也正是這種精神使他們在戰爭中顯得十分可貴。“我們進入港口之前可能沒有太多機會,不過我敢說將來我們會參加很多戰爭,英國沒有太多龍,一旦你長大了,我們肯定要參加大量的戰爭,”他說。
他抬頭看了看泰米艾爾,泰米艾爾正抬起腦袋,凝視着大海。從餵養他的壓力中解脫出來后,勞倫斯現在可以全心全意地思考身後的這個動物的力量了。泰米艾爾已經比某些其它品種的成年龍還要大了,從他不太有經驗的判斷來看,他長得速度也很快。不論噴不噴火,他對於空軍團和英國都具有重要的價值。他倒沒有考慮自己的自豪感,至少他不用擔心泰米艾爾會害怕戰爭。如果面前有困難任務的話,他幾乎不能要求一個比泰米艾爾更可敬的合作夥伴了。
“你能再告訴我一些關於尼羅河戰爭的事情嗎?”泰米艾爾低頭說,“只有你的船和另一艘船,還有那條龍嗎?”
“上帝,不,我們這邊有13艘船,來自空軍團第三師的8條龍作後備軍,還有來自土耳其的另外4條龍,”勞倫斯說,“法國有17艘船和14條龍,因此他們的數量超過我們,但納爾遜海軍上將的策略讓他們全軍覆沒。”他繼續說著,泰米艾爾低下頭,把他更緊地裹了起來。黑暗中,他瞪着閃閃發光的大眼睛聽着。他們就這麼靜靜地交談着,一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