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回 國
“我們在這裏！”月漣蹦跳着揮手，哲遠放下軟繩。
大家都坐了上去，小堇靠在我的懷裏，此刻她眉頭舒緩，呼吸平穩，我知道，她已經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大小姐，你得趕快去醫院。”古那斯說。
哲遠控制直升機穩穩的飛着，“皙然，你忍忍，我們馬上就到了。”
“謝謝你，謝謝大家！”我頭一歪，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聞到消毒藥水的氣味，充斥視線的是白色的牆壁和床單。也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百葉窗外陽光正燦爛，使我眯起眼睛，手搭在額頭上。好想回去，好想回到自己的家，一切都結束了，小堇獲救，可是卻失去了江書瑋，還讓秦鳴受了重傷。一抹無奈的笑讓我覺得嘴巴很苦澀，眼淚又滑了下來，抱歉，我還是不夠成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房門被推開，我看過去，哲遠出現在門外。他默默關上門，走到我床邊，遞給我毛巾。
我將潔白的毛巾按在臉上，嚶嚶哭泣。他沒有說話，安靜到讓人以為房間只有我一個人。待我發泄得差不多了，移開毛巾，看到他聚精會神的盯着我看。
“我會親自開直升機來救你！”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遇到匪徒脅持，他說過的話。原來他真的會開直升機，而且那個時候亦是認真的想法。
他見我愣愣望向他，嘴角輕揚，拿走我手中的毛巾，將我的手臂放到被子裏。
“渴嗎？”他問。
我搖頭，還在打着點滴，我並不覺得渴。
“我想回家。”我說。
他用手背貼着我的額頭，好一會兒，點點頭，“好，我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我臉龐微熱，拉着被子遮住半張臉。他嘆口氣，“皙然，一切我都已經知道。你總是一個人背負重擔，這樣做的你是個傻瓜啊。一切都過去了，我已經在安排我們回去的事情了。馬上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了。”
“唔。”我目自翕張，應答道。
果然在兩天後，我們坐在了返回中國的飛機上。雖然我的傷勢未好，小堇也稍微有些創傷，但是強烈回家的願望驅使大家同時坐在了這架飛機上。照樣，身為血族的外婆他們自然會回去，不搭乘飛機，所以剩下哲遠，小堇，小如和我四人同行。大概我們都各懷心事，路上很少說話，一路輾轉回家。我當然回去后還是在醫院待了兩三個星期，小堇也是，她同時需要心理上的一些治療，心靈上的創傷比肉體的更可怕。但是她一天天的在恢復，漸漸回到曾經開朗的樣子，我倆偶爾回出去散步，春天就要過去，我知道，離開的日子不遠了。打過電話給秦鳴，他們家人聽說是我，堅持不讓我見秦鳴，而且說很快就會送秦鳴出國療養。不過我有自己的打算，並不能被他家人阻止。
而小林的死，大概日本警方也調查不出什麼，何況還和日本的黑幫組織有牽連，可能他們也感到很棘手。至於小堇的問題，月漣替他們一家安排好了以後的路。
我終於知道哲遠怎麼搞來直升機，原來他醒來后，撥打電話給一個熟人。是在英國出席會議時候認識的日本科學家，由於人家社交面寬廣，很快借來了直升機給他。他便親自開着過來找我們。我問他什麼時候學會的駕駛直升機，結果他回答沒有專門學過，就簡單看了看書，還是第一次碰直升機。嚇得我背脊冒冷汗，早知道的話，打死我也不敢坐他開的飛機。
傍晚，我和小堇穿着病人特有的服裝，在院子裏散步。風吹過，有花瓣飄落我肩頭。
小堇扭頭，“皙然，你……，你要離開我了嗎？回去法國？”
“小堇，人總有分離的時候啊，只是早晚的問題。你放心，你家人都已經被外婆安排妥當，你以後可以安心的過生活了。”
小堇從背後摟住我的肩膀，頭靠在上面，“皙然，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真的！”
頓了頓，她又說：“我沒有叫那個孩子往樓下跳，我只是要他往裏邊跳，這樣我可以試着用念力讓他漂浮，可是，他沒聽懂，他跳下了……”
她哽咽在那裏，我深深呼出一口氣，“小堇，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都知道不是你的錯。現在，你是自由的。”
說著，天空飛過一群白鴿，我指着它們，道：“控制你命運的枷鎖已經斬斷，現在，你可以飛了，以後，要飛得很高很遠哦。”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皙然，我好捨不得你。你不要走好不好？大家都捨不得你。陳哲遠也……”
我身體戰慄一瞬，內心卻立即恢復平靜，看到小如提着水果籃自遠處走來。
“你們還真親熱，我有點嫉妒。”她噘嘴。
小堇擦乾眼淚，笑眯眯的摟住她的肩膀，“小如，乖小如，我和你也很親熱啊。謝謝你！”
“你每次見面都謝，煩不煩啊？”她給小堇腦袋一顆暴栗，甜甜笑起來，臉和糖果一樣甜蜜。
我見她心情不錯，假裝漫不經心的問：“怎麼？見到他了？”
小如翻個白眼，“哼，他家那麼多保安什麼的，還不讓我見。我是什麼人啊，可以難倒我嗎？我翻牆后，爬窗進去的。”
“他，還好嗎？”我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問了。
“沒提到你的時候很好，好得不得了。”小如瞪我，“腿暫時是保住了，不會癱瘓，不過還需要做兩次手術，看看情況，後遺症什麼的也說不準。他馬上要去德國治療和療養。”
“那你……”我試探着問。
她坐在石凳子上，滿不在乎的說：“我已經想開了，我這種窮人，和他沒啥緣分。何況他喜歡的又不是我。雖然我長得並不比你差，身材和你也不相上下，武功比你好多了。可是他為啥就是不喜歡我？唉，失敗啊。”
雖然她說得很輕鬆，但我仍然看出她含笑的眼底隱藏的寂寞。我緩緩搖頭，無語。
“啊，才子來了。”她拍拍膝蓋，對着不遠處的哲遠揮手。我垂下眼帘，收拾好情緒，抬眼微笑。
今天的天氣果然很好啊，還可以看到天邊的火燒雲，燒得半壁天空通紅。在這平靜的花園，年輕的我們談笑風生，只是，只是我的內心越來越寂寞。我真的不願走，不願離開大家，我好想當人，活生生的，流淌熱血，在陽光中行走，擁有美麗愛情的人。在那一段時間，我縱容自己腦海不停迴轉這種思想，這種我曾經不敢碰觸，不敢想的夢想。
終於出院了，我又回到了別墅。月漣給外公打了一個電話，掛斷後，她歡呼雀躍的抱住我跳，
“聖戰暫停，咱們可以回家啦！”
我跟着一起笑，在外婆眼中，她已經把城堡當成了自己的家，而非中國的家鄉。想起媽媽的話，月漣是幸福的，擁有罌粟一般的幸福，只是我的幸福在哪裏？
想着想着，我流淚了。將頭蒙在被子裏，腦海中不停想着哲遠，江書瑋，秦鳴，他們在我腦海輪流旋轉，讓我痛哭流涕。
房門被叩開，月漣安靜的站在那裏，表情嚴肅，
“小皙，過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我們倆圍繞湖邊散步，今天的月牙清冷，夜空晴朗，涼風習習。
大概走了一刻鐘，月漣停下腳步，我覺得此刻的她很奇怪，但沒有發問，只是沉默着隨她走。見她止步，我知道她要說話了。
“小皙，你很愛外婆嗎？”她踢一塊小石頭，將它踢入平靜的湖水裏。
“當然愛。”我立刻回答，又補充道：“非常非常的愛，世界第一愛。”
外婆沒有回首看我，“那麼，你愛你的媽媽不？”
我發覺自己在輕笑，“愛，我也愛媽媽。一直我都認為媽媽不對，拋棄了外婆，也拋棄了我，所以我很討厭她。但是現在我很愛她，她是一個睿智可愛的媽媽，還有一顆善良寬廣的心。而且她並不是拋下了我，她一直在守着我們。”
我看到月漣在點頭。
“對，我也最愛小墨。當初是我不對，我以為愛她就該把她拴在身邊，永生永世在一起，可是我錯了，我害死了親生女兒。我記得有人說，他也養小鳥，只是籠子比較大，是整個天空。愛應該是給她自由，讓她自由的飛啊。”
月漣想說什麼？我疑惑了，她突然轉身，雙瞳亮如繁星，柔似湖水。
“小皙，外婆現在放開你了，去吧，去當人類，去和朋友們一起，去愛人類。永永遠遠享受陽光！”
“外婆，你在說什麼？”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恥，為了自己那點幸福，要放棄唯一的親人嗎？
“小皙，外婆並不是不要你了，而是，整個天空都是籠子，我只是放長了繩子啊。你敢說，你因為是人類就和外婆斷了羈絆，就不是外婆的親人了嗎？”
“可是，可是……”我放聲大哭，“可是我會老去，會死，外婆肯定會傷心死的。我不想這樣，我要永遠陪着外婆，不要你傷心難過，媽媽說過，她沒能盡孝，叫我替她那份，一起好好對外婆。”
“傻孩子。”外婆心疼的替我抹掉淚水，“永遠的陪着，當然要永遠的陪着。我永遠都是你外婆啊，誰說當了人就不可以一直陪外婆。外婆沒那麼脆弱，外婆還有外公呢。你應該多為自己想想，去吧，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去為自己多考慮考慮。你真是個傻孩子，傻的可愛！”
“外婆！”我號啕大哭，一方面是深深的眷戀着，捨不得外婆，另一方面，覺得長久以來捆綁自己的枷鎖斷了，那是自己困住自己的沉重枷鎖，現在突然什麼都沒有了，我覺得害怕。沒有這些捆住自己，失去這些一直伴隨我的東西，我會害怕啊。
就這樣，我摟着外婆，靠在她肩頭，大聲哭泣，第一次彷彿要把一生的淚水都在此刻流盡。月漣一反常態，淚腺發達的她竟然沒有哭泣，只是拍着我的背，開始唱小時候經常給我哼的曲調，好久好久……
等我心情平復，側頭看去，月漣負手站在湖邊，臨波凝睇，湖水皆香。月光灑落在湖面，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段，風揚起她的髮絲，目光晶瑩，丰神絕世。
她沒有看我，只是擺手，“去吧！”
我使勁點頭，轉身，大步奔跑而去。我跑得很快，風在耳邊刮過，心臟劇烈跳動，我像剛剛飛出籠子的小鳥，而這個籠子，一直是我自己給自己的。
我跑着，向著他的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