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魔鬼
當我早上醒來的時候,天氣非常晴朗——即便躺在帳篷裏面,陽光仍然刺痛了我的眼睛。而且我還在流汗,正如雅各布所預計的。雅各布在我耳旁輕輕地打着呼嚕,他的胳膊仍然緊緊地抱着我。
我從他猶如發燒一樣溫暖的胸膛上移開了頭,感到寒冷的清晨刺疼了我濕漉漉、黏糊糊的臉龐。雅各布在睡夢中嘆息,他的胳膊下意識地把我抱得更緊了。
我蠕動了一下,無法掙脫他的控制,我掙扎着把頭抬得足夠高去看??
愛德華平靜地直視我的眼神,他的表情很平靜,但是他眼中的痛苦表露無遺。
“外面有沒有暖和一些?”我問道。
“是的,我認為今天不會需要空間加熱器了。”
我試着拉拉鏈,但是我沒辦法挪動我的胳膊,我繃緊抵抗雅各布的慣性。雅各布低聲咕噥着還是在酣睡,他的胳膊又收縮了。
“幫幫我?”我輕輕地問道。
愛德華微笑道:“你想要我把他的胳膊都拿掉嗎?”
“不,謝謝。只是讓我出來,我要中暑了。”
愛德華敏捷而生硬地拉開睡袋的拉鏈。雅各布掉了出來,他赤裸的後背撞在帳篷冰冷的地面上。
“嘿!”他抱怨道,眼睛倏地睜開了。出於本能,他躲避開冰冷的地方朝我滾過來。他的體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大口地喘着粗氣。
接着他的體重消失了,雅各布飛到一根帳篷柱子上使帳篷不停地抖動起來,我感覺到他巨大的影響力。
咆哮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愛德華蹲在我面前,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是他的胸膛生氣地起伏不定,一陣陣怒吼從中傳了出來。雅各布也半蹲着,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咆哮聲轟隆隆地從他緊閉的牙齒縫中傳出來。帳篷外面,塞思。克里爾沃特不懷好意的怒吼在岩石上回蕩起伏。
“停下來,停下來!”我大聲叫道,慌亂地爬到他們之間。空間如此之小,我根本不需要伸長胳膊把手搭在他們倆的胸口上。愛德華用他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準備把我拉到一旁。
“停下來,馬上。”我警告他。
在我的觸碰下,雅各布開始讓自己平靜下來。他顫抖的速度慢了下來,但是他的牙齒還是裸露在外,眼睛兇猛地盯着愛德華。塞思還在咆哮,那是一聲沒有間斷的長鳴,帳篷里陡然安靜下來,他的聲音因此成為一種非常猛烈的背景音。
“雅各布?”我問道,直到他終於放棄怒目而視,低下頭看着我,“你受傷了嗎?”
“當然沒有!”他噓聲反對道。
我轉向愛德華。他看着我”表情冷漠而生氣:“那可不友好,你應該道歉。”
他的眼睛厭惡地睜得很大:“你肯定是在開玩笑——他差點壓扁你。”
“因為你把他扔在地上了!他不是故意這麼做的,他沒傷害我。”
愛德華髮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表示反感。慢慢地,他抬起頭憤怒地看着雅各布,雙眼充滿敵視:“我道歉,狗。”
“沒造成什麼損害。”雅各布說道,聲音里夾雜着嘲弄的語氣。
天還是很冷,儘管沒有之前那麼冷了,我用胳膊護着胸口。
“接着。”愛德華說道,他又平靜下來了。他拾起地上的派克式外套,裹在我的外套上面。
“那是雅各布的。”我反對道。
“雅各布有皮襖。”愛德華暗示道。
“我準備再用一下睡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雅各布沒理會他,從我們身邊繞着爬過去,滑進了睡袋,“我還沒怎麼睡醒,那不是我曾有過的最好的睡眠。”
“那是你這麼想的。”愛德華毫無感情地說道。
雅各布蜷縮起來,眼睛已經閉上了,他打了個哈欠:“我又沒有說這不是我度過的最美好的夜晚,只是我還沒有睡夠。我以為貝拉永遠都不會閉嘴的。”
我退縮了,想知道我睡覺的時候嘴巴里又冒出些什麼話來。種種可能性都很嚇人。
“我很高興你自得其樂。”愛德華咕噥道。
雅各布的黑眼睛猛地睜開了,“那麼,難道你晚上過得不好?”他沾沾自喜地問道。
“這並不是我的人生中最糟糕的夜晚。”
“進得了前十嗎?”雅各布問道,他不應該那麼高興。
“很可能。”
雅各布微笑着閉上眼睛。
“但是,”愛德華繼續說道,“如果我昨天晚上能夠代替你的話,那不會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個夜晚之一。做夢吧。”
雅各布生氣地瞪大眼睛,他僵硬地坐了起來,肩膀很緊張。
“你知道什麼?我想這裏太擁擠了。”
“我非常同意。”
我用胳膊肘戳了戳愛德華的肋骨——很可能擦傷了自己。
“那麼,我想待會兒我再繼續睡覺,”雅各布扮了個鬼臉,“我需要和山姆談一談。”
他骨碌一下站了起來,抓住帳篷門的拉鏈。
當我陡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痛苦猛地湧進我的脊椎,停留在我的胃裏。他回去見山姆,和一群嗜血的新生吸血鬼作戰去了。
“傑克,等一等——”我在他身後伸手去抓他,我的手才從他的胳膊上滑落下來。
我的手指還沒抓緊他的胳膊就被他掙脫了。
“求你了,傑克,你不會留下嗎?”
“不會。”
他的話既斬釘截鐵,又冷漠無情。我知道我的臉泄露出我的痛苦,因為他吸了口氣,半個微笑軟化了他的表情,“別擔心我,貝爾。我會沒事的,就像我一直那樣,”他勉強地大笑起來,“此外,你認為我會讓塞思代替我——玩得很開心,偷走所有的光榮嗎?對。”他哼了一聲。
“小心一點兒——”
我還沒說完他就用力推開帳篷門走了出去。
“別抱怨了,貝拉。”我聽見他重新拉上拉鏈的時候低聲咕噥道。
我傾聽着他返回的腳步聲,但是只是一片寂靜,不再有風。我能聽見遠處山上的鳥兒在鳴唱,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雅各布現在靜悄悄地行動起來了。
我縮在外套里,靠在愛德華的肩膀上,我們很久都沒有說話。
“還要多久?”我問道。
“愛麗絲告訴山姆應該還要一小時左右。”愛德華說道,語氣輕柔而沮喪。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待在一起。”
“無論發生什麼。”他同意道,緊繃著眼睛。
“我知道,”我說,“我也為他們擔心。”
“他們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愛德華安慰我,故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輕鬆,“我只不過討厭錯過其中的樂趣。”
又是樂趣,我的鼻子氣得張開了。
他用胳膊攬着我的肩膀,“別擔心。”他懇求我,接着吻了吻我的額頭。
彷彿有什麼方法可以避免那樣一樣:“當然,當然。”
“你想要我分散你的注意力嗎?”他輕輕地低語着,一邊用冰冷的指頭劃過我的顴骨。
我不情願地顫抖了一下,早晨還是很寒冷。
“或許不是現在。”他自問自答道,把手移開了。
“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轉移我的注意力。”
“你想要怎麼做?”
“你可以告訴我你最美好的十個夜晚,”我建議道,“我很好奇。”
他大笑道:“試着猜一猜。”
我搖搖頭,“有太多我不知道的夜晚了,一個世紀呢。”
“我把它們限定在你身上。自從我遇見你,我所有最美好的夜晚就出現了。”
“真的嗎?”
“是的,真的——還有廣闊的迴旋餘地呢。”
我想了一會兒,“我只能想到我的。”我承認道。
“它們或許是一樣的。”他鼓勵道。
“好吧,第一個夜晚,你留下來的那個夜晚。”
“是的,那也是我最美好的夜晚之一。當然啦,你不清楚我最喜歡的那部分。”
“對啊,”我記起來了,“那天晚上我也說夢話了。”
“是的。”他同意道。
我的臉火辣辣的,因為我又想知道在雅各布的臂彎里我可能說過些什麼。我記不得自己做過什麼夢了,或者我是否做過夢,所以那無濟於事。
“我昨天晚上說了什麼?”我輕聲問道,比之前要平靜一些。
他聳了聳肩,沒有作答。我感到一驚:“那麼糟糕?”
“沒什麼太可怕的。”他嘆氣道。
“請告訴我。”
“大多數時候你提到我的名字,和平時一樣。”
“那倒不壞。”我謹慎地同意道。
“不過,在最後,你開始咕噥一些毫無意義的話:‘雅各布,我的雅各布。”’即使在他的輕聲細語之中,我仍可以聽見他的痛苦,“你的雅各布非常享受那一段。”
我伸長脖子,扭着頭想要讓我的嘴唇碰到他的下巴頦兒,我無法看見他的眼神,他一直仰頭盯着帳篷頂。
“對不起,”我低聲說道,“那只是我區別的方式。”
“區別?”
“傑柯爾醫生和海德先生之間的區別,在我喜歡的雅各布和讓我煩得要死的雅各布之間。”我解釋道。
“那很有道理,”他聽起來稍微緩和了一些,“再告訴我一個你最美好的夜晚。”
“從意大利飛回家。”
他皺了皺眉頭。
“那不是你的嗎?”我驚訝地問。
“不,實際上,是我最美好的夜晚之一,但是我很驚訝也在你的排行榜上。你擔心我只是良心上感到內疚才那麼做的,飛機艙門一開我就會逃跑,你有這樣的印象難道不是很可笑嗎?”
“是的,”我微笑道,“但是,你還是留在我身邊了啊。”
他親吻我的頭髮:“你愛我的程度超過了我配擁有的。”
聽見這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我大笑起來,“下一個就是意大利之後的那個夜晚。”我繼續說道。
“是的,那也榜上有名,你很有趣。”
“有趣?”我反駁道。
“我不知道你的夢境這麼栩栩如生,我一輩子都無法讓你承認你是醒着的。”
“我還是不確定,”我低聲道,“你似乎一直更喜歡夢而不是現實。現在告訴我你的另一個,我猜到你排名第一的了嗎?”
“不——那是在兩天之前的晚上,當你終於答應嫁給我。”
我做了個鬼臉。
“那沒上你的榜單?”
我想到他吻我的樣子,我獲得的讓步,改變主意說道,“是的??是我的,但是有所保留。我不理解為什麼那對你如此重要,你已經永遠擁有我了。”
“從現在開始一百年,當你擁有足夠的洞察力能夠真正地理解答案時,我會解釋給你聽的。”
“我會提醒你解釋——一百年以後。”
“你夠溫暖了嗎?”他突然問道。
“我很好,”我讓他放心,“為什麼?”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帳篷外的寂靜被一聲震耳欲聾的痛苦哀號撕裂了。聲音從山脈的岩石坡面上飛彈下來,從四面八方傳過來瀰漫在空氣中。
這聲哀號就像龍捲風一樣撕裂了我的心,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為我以前從未聽見過如此備受折磨的嗥叫;熟悉是因為我立即認出了這個聲音——我認出來這個聲音,而且非常了解其中的含義,就像是我自己發出來的一樣。當他叫喊出來的時候雅各布是不是人根本沒什麼區別,我不需要翻譯。
雅各布就在附近,雅各布聽見了我們所說的每個字,雅各布現在很痛苦。
哀號被抑制住了,然後演變成一長串獨特的啜泣聲,接着又安靜下來了。
我沒有聽見他默默的逃跑聲,但是我能感覺到——我能感筧到以前我錯誤地臆測到他不在場,他離開后留下的空洞的空間。
“因為你的空間加熱器到了極限,”愛德華平靜地回答道,“休戰結束了。”他補充道,他說得非常輕,我無法確定他是什麼意思。
“雅各布在聽。”我低聲地說道,這不是問題。
“是的。”
“你知道的。”
“是的。”
我凝視着空洞的一切,什麼也看不見。
“我從來沒承諾過要公平競爭,”他平靜地提醒我,“他有權知道。”
我雙手抱着頭。
“你生我的氣嗎?”他問道。
“不是你,”我輕聲說道,“我覺得自己很可怕。”
“別折磨自己。”他懇求道。
“是的,”我悲痛地說道,“我應該節省精力多折磨一下雅各布,我才不想讓他剩下一些沒受到傷害的地方呢!”
“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你認為那重要嗎?”我眨着眼睛忍住淚水,很容易就能聽出我聲音中的哭腔,“你認為我在乎這是否公平,或者他是否得到充分地提醒嗎?我在傷害他,每一次我轉身的時候,我就再次傷害他了。”我的聲音變得更大了,更加歇斯底里了,“我是個可怕的人。”
他緊緊地抱住我:“不,你不是。”
“我是!我這是怎麼了?”我在他的懷抱中掙扎,他放下胳膊,“我得去找他。”
“貝拉,他已經跑到幾英里開外了,而且外面很冷。”
“我不在乎,我不能只是坐在這裏。”我抖落雅各布的派克式外套,把腳套進靴子裏,笨拙地朝帳篷門爬去,我感到腿很麻木,我得??我得??”我不知道如何說完這句話,不知道要在那兒幹什麼,但是我還是拉開了帳篷門,爬出去進入清朗而寒冷的早晨。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鵝毛大雪,暴風雪過後外面堆積的雪比我想像的要少一些。可能是被風吹走了,而不是被現在從東南方緩緩升起的太陽融化了,太陽照耀着殘留的雪,刺痛着我尚未適應的眼睛。風仍然在慢慢地吹,但是已經死寂一般安靜下來了,隨着太陽徐徐升起變得更加適宜了。
塞思.克里爾沃特蜷縮在一棵茂密的雲杉下的干松針堆上,他的頭趴在爪子上。他沙礫色的毛映襯着枯死的松針幾乎看不見,但是我看得見明亮的白雪從他睜大的眼睛裏反射出來,他帶着我想像中的責備眼神盯着我。
我踉踉蹌蹌地朝樹林走去,知道愛德華跟着我。我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是太陽在他身上反射出閃閃發光的彩虹飄灑在我身上。他沒有伸手攔住我,直到我跑了幾步進入森林的樹蔭里。
他的手拉住我的手腕,他沒理會我試着掙脫出去。
“你不能在他後面追,今天不行。時間差不多到了。無論如何,讓你自己迷路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幫助。”
我扭動着手腕,無濟於事地拉着。
“對不起,貝拉,”他輕聲說道,“我很抱歉那麼做。”
“你沒做錯任何事,是我的錯。我這樣做了,我做了所有的錯事。我本來可以??當他??我不應該??我??我??”我開始啜泣起來。
“貝拉,貝拉。”
他的胳膊緊緊地抱着我,我的淚水浸透了他的襯衫。
“我本應該??告訴他??我本應該??說??”什麼?怎樣才能使事情變得正確呢?“他本不應該??這樣了解到的。”
“你想要我去看看能不能把他帶回來,這樣你就能跟他談一談嗎?還有一點兒時間。”愛德華低聲說道,聲音里充滿被他掩飾起來的痛苦。
我靠在他的胸口上點點頭,不敢看他的臉。
“待在帳篷附近,我很快就回來。”
他的胳膊消失了。他離開地如此之快,過了一會兒我抬起頭時,他已經不見蹤影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一陣新的啜泣在我心口進發開來,我今天傷害了所有人。我碰過的什麼東西當中還有什麼沒有被糟蹋的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這讓我受到如此大的打擊。這不像我一直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啊,但是雅各布從來都沒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失去他莽撞的過度自信,流露出他強烈的痛苦。他痛苦的聲音仍然痛擊着我心中的某個地方,就在它旁邊的是另一種痛苦,因為為雅各布感到痛苦而痛苦,為也傷害了愛德華而痛苦,為不能鎮靜自若地看着雅各布離去而痛苦,我知道那樣做才是正確的,唯一正確的方法。
我很自私,給別人帶來傷害,我折磨着我所愛的人。
我就像《呼嘯山莊》裏的凱西一樣,只不過我的選擇比她的要好得多,兩個都不邪惡,兩個都不懦弱。現在我坐在這裏,為此痛哭流涕,卻沒有做任何有效的努力校正這一切,就像凱西一樣。
我不能允許傷害我的事情再影響我的決定了。一切都太微弱,太晚了,但是我現在不得不做正確的事情,或許已經有人為我做了。或許愛德華不能把他帶回來。那麼我就要接受現實,然後繼續我的人生。愛德華再也不會看見我為雅各布·布萊克流下一滴淚了,不會再有眼淚,此刻我用冰冷的手指抹去殘留的最後一滴眼淚。
要是愛德華真的把他帶回來,就這麼辦吧。我得告訴他離開,永遠不要再回來。
為什麼會這麼困難?比跟我其他的朋友們,像安吉拉和邁克,說再見要難得多?為什麼那樣受傷?這不對。那不應該讓我很受傷,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不能兩樣都要,因為雅各布不可能只當我的朋友。是放棄這種希望的時候了,一個人怎能貪婪到這種荒唐的地步啊?
我得克服這種雅各布屬於我的生活的不理智的想法。他不可能屬於我,不會成為我的雅各布,當我已經屬於別人的時候。
我慢慢地走回那片小小的空地,我的腳費力地移動着。當我侵入這片露天的空間時一股刺目的光迫使我眨了眨眼睛,我飛快地瞟了塞思一眼——他沒有從松針上移動過——接着逃避他的目光,看着別處。
我能感覺到我的頭髮很凌亂,向美杜莎的蛇發一樣一簇簇地擰在一起。我用手指費力地拉過頭髮,不過很快就放棄了。無論如何,誰又在意我看起來如何呢?
我抓住掛在帳篷門邊的飯盒,搖了搖。裏面有液體搖動的聲音,所以我擰開蓋子,喝下一大口冰水漱口。附近什麼地方有食品,但是我沒餓到去尋找。我開始在這片明亮的小空間裏踱來踱去,感到塞思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因為我不願意看他,在我頭腦里他又變成了一個小男孩,而不是一匹巨大的狼,他那麼像年紀稍小時的雅各布。
我想要塞思叫一叫,或者給些信號,如果雅各布回來的話,但是我沒讓自己這麼做。雅各布回來與否並不重要,如果他不回來可能會更容易些,我希望我有辦法呼喚愛德華。
就在那時塞思哀鳴着站了起來。
“怎麼啦?”我愚蠢地問他。
他沒理會我,飛快地跑到樹林邊緣,鼻子指向西邊,他開始哀號了。
“有其他人嗎,塞思?”我追問道,“在空地上?”
他看着我,輕柔而短促地叫了一聲,接着警覺地把鼻子轉回到西邊。他的耳朵向後縮了回來,然後又開始哀鳴了。
為什麼我這麼笨?讓愛德華去了,我在想什麼?我怎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會說狼人的語言。
一陣冰冷的恐懼如涓涓細流般慢慢地沿着我的脊椎向下滲透。要是時間耗盡了怎麼辦?要是雅各布和愛德華離那裏太近怎麼辦?要是愛德華決定加入戰鬥怎麼辦?
冰冷的恐懼在我的胃裏翻江倒海。要是塞思的憂傷與空地上發生的事情毫無關係,他的叫喊只不過是否定呢?要是雅各布和愛德華他們倆在森林裏遙遠的地方打鬥起來呢?他們不會那麼做的,是不是?
我突然感到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肯定,意識到他們會——如果說錯話的話。我想到今天早上帳篷里緊張的對峙,我不知道我是否該低估這差一點兒就演變成一場搏鬥了。
如果我在某種程度上失去他們倆的話,這隻不過是我罪有應得。
冰在我的心臟周圍封了起來。
我還未能因為恐懼而崩潰,塞思就開始在他的胸腔里輕微地低吼起來,接着從他觀看的方向轉身慢慢地走回到他棲息的地方。這令我鎮定下來,但是也讓我感到不安,難道他不能從泥土上或其他東西上抓出一些信息?
我一層一層裹得嚴嚴實實的,踱來踱去開始讓我流汗了。我把夾克扔進帳篷里,接着回去在一條小路上耗時間,那條小徑橫穿過樹林裏小小空地的中央。
塞思突然又跳着站了起來,他後頸項上的毛僵直地豎了起來。我看了看周圍,但什麼也沒看見。如果塞思跑開的話,我會朝他拋個松果的。
他低吼出一聲低沉的警告聲,鬼鬼祟祟地往樹林邊緣的西側撤退,我重新梳理了一下煩亂的心緒。
“是我們,塞思。”雅各布從遠處喊道。
我想要給我自己解釋為什麼我一聽見他的聲音,心就怦怦地跳到了四檔。只是因為害怕我現在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那樣,我不能讓自己因為他回來而感到欣慰。那非但不會有所幫助,還會適得其反。
愛德華首先走進我的視線,他不露聲色,一臉平靜。當他從樹蔭中走出來的時候,陽光在他的皮膚上閃爍着微光,就像照射在雪上一樣。塞思跑過去迎接他,熱切地看着他的眼睛。愛德華慢慢地點點頭,擔憂在他的額頭上糾結起來。
“是的,那是我們所需要的一切,”他自言自語地說道,然後對這匹大狼說道,“我想我們不應該感到驚訝,但是時間會非常緊張,讓山姆叫愛麗絲儘力計劃得更加周詳一些。”
塞思立刻低下頭,我希望我能夠咆哮。當然,他現在能夠點頭。我煩躁地轉動頭部,意識到雅各布在那裏。
他背對着我,面對着他來時的路,我謹慎地等待着他轉過身來。
“貝拉。”愛德華對我小聲說道,突然出現在我右手邊。他低頭凝視着我,眼睛裏除了關心沒有其他的神色。他的慷慨大度永無止境,我現在比以前更不配得到他。
“事情有點兒複雜,”他告訴我,語氣謹慎而擔憂,“我打算帶塞思到較遠的地方去,想辦法把話說清楚。我不會走很遠,但是我也不會聽。我知道你不想有聽眾,不管你打算選擇哪一條路。”
只是說到最後才流露出痛苦的語氣。
我再也不要傷害他了,那會是我一生的使命,我再也不會讓這種表情重新回到他的眼中。
我太難過了,甚至沒有問他出了什麼新問題,我現在不需要其他的事情。
“趕緊回來。”我輕聲說道。
他輕輕地吻了我的嘴唇,接着塞思來到他的身旁和他一起消失在樹林裏。
雅各布還是在樹蔭里,我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我趕時間,貝拉,”他無精打采地說道,“為什麼你不讓這一切結束呢?”
我吞咽了一下,我的喉嚨突然變得很乾燥,我不確定是否能說出這些話。
“只不過是說出那些話,然後結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很抱歉我是如此壞的一個人,”我輕聲說道,“我很抱歉我一直那麼自私。我希望我從未遇見過你,這樣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傷害你。我不會再這麼做了,我保證。我會離你遠遠的,我會搬離這個州,你永遠都不必再看我一眼。”
“那可不是什麼道歉。”他譏諷地說道。
我無法讓自己說話時的音量大過竊竊私語。“告訴我怎樣做才算對。”
“要是我不想你離開呢?要是我寧願你留下來,不管自私還是不自私呢?難道我還有說話的權利嗎,如果你試圖彌補我?”
“那毫無幫助,傑克。當我們想要的是如此不同的東西時還和你在一起是錯誤的,事情不會好轉的,我只會一直傷害你。我不想再傷害你了,我討厭這樣。”我的聲音帶着哭腔。
他嘆氣道:“別這樣。你沒必要說其他的了,我理解。”
我想告訴他我會多麼思念他,但是我咬住舌頭,那也於事無補。
他眼睛盯着地面,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我內心掙扎着,抑制着不要走過去,抱住他,去安慰他的衝動。
接着他猛地仰起頭。
“好吧,你並不是唯一有能力做到自我犧牲的人,”他說道,語氣更強烈了,“你會耍的花招,別人也會耍。”
“什麼?”
“我自己表現得糟糕透頂,我沒有必要這麼做使你感到更加為難。我一開始本來可以欣然地放棄的,但是我也傷害了你。”
“這是我的錯。”
“我不會讓你在這裏承擔一切過失的,貝拉,也不會獨佔一切榮耀。我知道如何救贖我自己。”
“你在說什麼?”我追問道,他眼裏突然出現的瘋狂光芒令我感到害怕。
他抬頭瞟了一眼太陽,接着微笑着對我說:“山下一場嚴峻的戰鬥正在醞釀之中,我認為把我自己從此情形中帶出去並不是很困難。”
他的話漸漸地,一字一句地滲入我的腦海,使我無法呼吸。儘管讓雅各布完全從我生命中消失的一切想法還在,直到利刃就要準確無誤地扎進我心窩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它扎得有多麼深。
“噢,不,傑克!不,不,不,不,”我驚恐萬狀地哽咽起來,“不,傑克,不要。求你了,不。”我的膝蓋開始顫抖。
“有什麼區別,貝拉?這隻會讓大家更方便,你甚至不必搬家。”
“不!”我的聲音叫得更大了,“不要,雅各布!我不會讓你去的!”
“你會怎樣阻止我?”他冷冷地嘲諷道,微笑着擠出他語氣中的刺。
“雅各布,我祈求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一點兒都不移動的話,我本來會跪倒在地上的。
“我錯過一場精彩的打鬥就為了這十五分鐘?你認為我一安全就會立刻從我身邊跑開?你肯定是在開玩笑。”
“我不會跑開的,我改變主意了。我們會想出辦法的,雅各布。總是有妥協的,不要走!”
“你在撒謊。”
“我沒有,你知道我撒謊撒得多麼糟糕。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這麼做的話,我就會留下來。”
他的臉板得更硬了:“在婚禮上我會成為你們的伴郎?”
在我能說話之前的一會兒,我能給他的唯一答案還是:“求你了。”
“那是我所能想到的。”他說道,臉色就要變得平靜下來了,可是他眼裏閃爍着光芒。
“我愛你,貝拉。”他低聲說道。
“我愛你??雅各布。”我斷斷續續地說道。
他微笑道:“在這一點上,我比你自己更了解。”
他轉過身走開了。
“任何東西,”我在他身後聲嘶力竭地喊道,“你想要的任何東西,雅各布,只是不要這麼做!”
他停了下來,慢慢地轉過身。
“我並不認為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留下來。”我祈求道。
他搖搖頭:“不,我走了。”他停頓下來,彷彿在決定什麼,“不過我會把它交給命運。”
“你是什麼意思?”我哽咽着說出來。
“我不想深思熟慮地做任何事情——我只能為我的團隊竭盡所能,讓會發生的一切發生吧。”他聳聳肩,如果你能說服我你真的想我回來——這種願望比你想要做的那件忘我的事情更強烈的話。”
“怎麼做?”我問道。
“你可以問我。”他建議道。
“回來。”我輕聲說道,他怎麼能懷疑我真的是那麼想的呢?
他搖搖頭,又笑了笑:“那不是我說的意思。”
我過了一會兒才領會到他在說什麼,他一直面帶高傲的表情看着我——如此肯定我的反應。不過,一旦心領神會,我就不假思索地說出那些話,沒有停下來想一想後果。
“你願意吻我嗎,雅各布?”
他驚訝地瞪大眼睛,接着懷疑地眯起來說道:“你在虛張聲勢。”
“吻我,雅各布。吻我,然後回來。”
他在樹蔭中猶豫了一會兒,自己也在掙扎,然後半轉身面向西邊,他的身軀扭動着離我遠一些,雙腳卻仍然站在原處一動未動。他仍然看着別處,不確定地朝我邁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他轉過臉看着我,眼裏滿是懷疑。
我也盯着他,不知道臉上是什麼表情。
雅各布搖晃一下腳後跟,接着突然向前一躍而起,三大步就跑過我們之間的距離,來到我身邊。
我知道他會把握時機的,我預料到了。我一動不動——閉上眼睛,我的手握成拳頭放在身側——他的手捧住我的臉,他的嘴唇找到我的,那種急切不亞於暴力。
當他的嘴唇發現我消極抵抗之後,我能感覺到他的憤怒。他一隻手移;善軍;的後頸,在我的髮根下捏成拳頭,另一隻手粗暴地抓住我的肩膀,搖晃着我,接着,巴手:拖到他身邊。他的手順着我的胳膊往下滑,找到我的手腕,拉着我的胳膊圈住他的悖子。我把手放在那裏,仍然緊緊地握着拳頭,不知道為了使他活下去我的絕望會走多遠。他的嘴唇,軟硬兼施,一直試着迫使我對他有所反應。
他確定我不會放下胳膊,就鬆開了我的手腕,他的手一直移到我的腰上。他灼熱的手放在我纖細的後背上,把我拉向前,讓我弓起身體依偎着他。
他的唇放棄了一會兒,但是我知道還遠遠沒到他結束的時候。他的嘴巴順着我下巴上的線條吻下來,接着吻我的脖子。他鬆開我的頭髮,伸手拉住我另一隻胳膊,把它圈在他的脖子上,就像先前那樣。
接着他用雙臂緊緊地摟住我的腰,嘴唇吻到我的耳邊。
“貝拉,你可以做得更好的,”他沙啞地低語道,“你仔細想一想。”
他的牙齒摩擦到我的耳朵讓我一陣顫抖。
“那就對了,”他咕噥道,“就一次,讓自己感受你想要的感覺。”
我機械地搖搖頭,直到他的一隻手繞過我的頭髮制止了我。
他的聲音變得酸溜溜的:“你確定想讓我回來嗎?或者你真的想讓我死?”
氣憤涌遍我的全身,就像鞭子狠狠地抽過一樣,那太過分了——他沒有公平競爭。
我的胳膊已經圈住他的脖子,所以我抓住兩把他的頭髮——沒理會右手上的刺痛——反擊回去,掙扎着把我的臉從他那裏移開。
而雅各布誤解了。
他太強悍了,因而意識不到我的手想要把他的頭髮連根拔起,是想要讓他疼痛一下。他想到的不是生氣,而是激情,他以為我終於開始對他有反應了。
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氣,他重新吻住我的唇,手指瘋狂地抓住我腰上的皮膚。
憤怒狠狠地擊打着我,使我自己脆弱的自控失去平衡;他突然欣喜若狂的回應把它完全顛覆了。要是那只是勝利的話,我很可能會抗拒的,但是我對他突如其來的喜悅完全沒有設防,它擊潰了我的決心,使之不再起作用。我的大腦與我的身體脫離,我開始回吻着他。違背所有的理性,我的嘴唇在他的上面游移,那是一種陌生、令人迷惑的感覺,我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因為我不必對雅各布小心翼翼,他當然也不會對我謹小慎微。
我的手指在他的頭髮里握得更緊了,但是現在我把他拉得更靠近我了。
他無所不在,刺眼的陽光使我的眼瞼變成紅色,這種顏色很合適,與這裏的熱量很匹配,熱量無所不在。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也感覺不到雅各布之外的任何事情。
我大腦里殘留的些許理智向我尖叫着喊出許多問題。
為什麼我不制止這樣?更糟糕的是,為什麼我發現自己甚至找不到想要制止的慾望?我不想讓他停下來這意味着什麼?我的雙手緊緊地握着他的肩膀,喜歡它們寬闊而強壯?他的手緊緊地拉着我靠近他,然而這對我而言還不夠緊?
這些問題很愚蠢,因為我知道答案,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雅各布是對的,他一直都是正確的。他不僅僅是朋友,對他說再見是那麼不可能,就是因為這一點——因為他愛我,我也愛他。我愛他,超過了我應該保持的界限,儘管缺如此,這還遠遠不夠。我愛他,但這不足以改變任何事情;這隻會帶給我們更多傷害,比我之前傷害他更深。
我在乎的不過——是他的痛苦。無論這會帶給我什麼樣的傷害,我都是罪有應得。我希望是很嚴重的那種,我希望我真的會遭罪。
就在這一刻,我們就像是同一個人一樣。他的痛苦一直是,而且永遠都是我的痛苦——現在他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我也感到欣喜,然而他的幸福不知為何也是痛苦。幾乎觸手可及——就像酸液一樣在我的皮膚上燃燒,是一種慢慢的折磨。
在短暫而又無止盡的一秒鐘里,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在我熱淚滿盈的眼眶裏擴展開來。好像我看透了雅各布思想的濾網,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我要放棄的東西,這層新的自我認識會使我什麼都不必失去。我能看見查理、蕾妮與比利,山姆和拉普西奇怪地融合在一起。我能看見許多年過去了,隨着時間的流逝意味着什麼,也改變了我。我能看見我愛的紅棕色狼,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以保護者的身份站在我身邊。就是那一秒鐘最微小的片段里,我看見兩個小小的黑頭髮的小孩,他們輕輕的擺動着腦袋,從我身邊跑開,跑進熟悉的森林裏,他們消失的時候把幻影也一起帶走了。
就在那時,十分明顯的是,我感到我的整顆心沿着上面的裂痕慢慢地撕裂成碎片。
雅各布的嘴唇還在我的前面,我睜開眼睛,他驚訝而高興地盯着我。
“我得走了。”他輕聲說道。
“不要。”
他微笑着,很高興看到我這樣的反應,“不會很久的,”他答應我,“但是首先有一件事情??”
他彎下腰又吻了吻我,我沒有理由抗拒,有什麼意義呢?
這一次不一樣。他的手有我臉上很溫柔,他溫暖的唇很輕柔,出其不間地猶豫。這個吻短暫,卻非常非常甜蜜。
他的胳膊環抱着我,緊緊地擁着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那應該是我們的初吻,晚來總比不來好。”
靠在他的胸脯上,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淚如泉湧,汨汨地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