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撒哈拉沙漠的垃圾場
撒哈拉沙漠的西邊,在全球最荒涼、最乾燥的區域之一的塔西爾高原上,有大片平地被圍起來,鋪上石板,被決定不再升空的飛船全都運往這裏。
這裏有服役期滿的舊飛船,有設計失誤、通不過檢驗的飛船模型,有出了事故、損毀了的飛船,也有來歷不明的飛船。垃圾場上,飛船的總數達到幾百艘。
何必開闢這麼一大片垃圾場呢?何不把大量廢銅爛鐵回爐呢?
可這些並非廢銅爛鐵!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實驗場。“垃圾場”的稱呼是某個詼諧的人想出來的,大家叫慣了,誰也沒覺得其中含有任何貶義。
這兒常常有客人光臨。正在設計新型飛船的設計師們,前來汲取同行的經驗教訓,或碰到了某個設計難題,要來尋求答案。電影攝製組也來,他們要拍攝真正的飛船落地的鏡頭。冶金學家們也來,他們要研究經歷過太空之旅的這種或那種金屬的特性。還有就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旅遊家。
這不,巴史卡的飛行器也正向垃圾場疾駛而來。
飛了很久,有半個小時了。起初,飛行器底下浮動着烏克蘭綠色的原野。接着,過了奧德薩,駛向黑海,又在保加利亞城市瓦爾納上空低飛。藍藍的海水暖洋洋,誰都想去洗個澡,但必須驅除這個念頭,否則就得深夜返回莫斯科,使父母忐忑不安。又過了幾分鐘,飛行器在希臘首都雅典上空繞一圈。雅典的旅遊季節已經開始,天上有許多飛行器,包括各種空中巴士。在著名的帕爾特農神廟遺址上空,飛行器更是特別多。
巴史卡的飛行器從西邊越過雅典,很快便向地中海疾駛。遙望意大利還在地平線上,不過西西里島上沉睡的埃特納火山已映入眼帘。從西西里島到非洲,已是短短的航程。
阿爾及利亞的褐色海岸出現了,綴滿橙子樹綠色的斑斑點點,散佈着一塊塊麥田、一座座花園。飛行器稍稍往南拐,綠色就逐漸稀少,展露沙漠景象,只有沿運河和鐵路栽種的棕櫚林帶表明,撒哈拉沙漠中居住着人群。
阿麗薩望望兩個男同學,心想他們彼此很相像。面貌大不同,而實際很相像的人,並不罕見。巴史卡和阿爾卡沙外表完全不一樣。巴史卡的眼珠是淺藍色的,阿爾卡沙卻是栗色的。巴史卡長着淺黃色的頭髮,既直又硬。阿爾卡沙卻是一頭深褐色的鬈髮,蓬鬆柔軟,跟小綿羊似的,難怪小時候,奶奶就管他叫“小綿羊”。阿爾卡沙的皮膚挺白,白得簡直像牛奶,臉上還有不少大顆的雀斑。巴史卡的臉面,說不準是什麼顏色,他動不動就臉紅,剛才還白白的,一曬馬上變黑,短短的翹鼻子頓時像葡萄似的。巴史卡一會兒也坐不住,老在動,總是急着要上哪兒去。他干一件事,開頭挺帶勁兒,然後就琢磨,干這個可能會陷入尷尬的境地。阿爾卡沙小心謹慎,不慌不忙,很少扯開嗓門嚷嚷,能個把小時不作聲,沉思默想。兩個人都喜歡思考,搞發明,但巴史卡希望一下子搞10件東西,同時發明出永動機、考試時作弊用的隱形夾帶紙和萬能翻譯機。他要做一刻鐘的發明家,隨即便趕去參加曲棍球賽。阿爾卡沙只研究有幾分把握的課題,有把握攻下的,縱令要在實驗室里待上半年也行。巴史卡和阿爾卡沙一直在吵吵鬧鬧,爭論不休,差點兒要打架的樣子。儘管如此,他們仍然是最要好的朋友。
飛行器朝三面圍繞着沉沉峭壁的高地疾駛。從空中俯瞰,他們覺得似乎正往供巨人的孩子們遊戲的平場上降落。巨人的孩子們擺弄色彩不同的小飛船,然後扔開這些玩具跑掉了。垃圾場上的“居民”,從小小的救生艇、偵察艇到巨型飛船,形狀各異,大小不一。有的閃爍着金屬的光亮,有的色澤鮮艷,耀眼奪目,有的或因年深月久,或因太空遇險,已黯然失色。
飛行器剛剛降落在出入口旁邊,便有鈴聲響起。辦公室狀如小飛碟,艙門敞開了,有個長着鬈髮的姑娘探出頭來。這女值班員操着波斯語說:
“中午好。”
“您好。”巴史卡頭一個跳出飛行器,用俄語回答。
“中午好。”姑娘說,是一口俄語了。
她看出飛行器上有“莫斯科”字樣,立刻改用俄語。這毫不奇怪——國際機構中的每個工作人員,都通曉地球上的10種主要語言。此外他們還掌握了通行於銀河系的一些宇宙語。垃圾場的女值班員名叫扎米黎雅,懂得36種地球語和7種通行於銀河系的宇宙語。她實在喜歡學習新的語種,特意到沙漠裏來工作,以便在寧靜的環境中鑽研。
“給您打過電話,”巴史卡說,“我們來自莫斯科的學校,要尋覓一艘適合參加‘地—月—地’競賽的宇宙飛船。”
“請稍候。”姑娘說。
看得出來,她接通了電腦顯示屏。
“巴史卡·蓋拉斯金,”她念出聲兒,“同來的還有兩位:阿麗薩·謝列茲尼奧娃和阿爾卡沙·薩包茲考夫。請進吧。”
阿麗薩和阿爾卡沙瞠目結舌,跟隨着巴史卡,悄然無聲地走進垃圾場開着的大門。
到了裏面,阿麗薩才回過神來,問巴史卡:
“這是怎麼回事兒?”
“什麼怎麼回事兒?”
“不僅放你進入,而且知道跟你一同飛來的還有我和阿爾卡沙。你走進少年生物研究站以後,直到這會兒,我們沒有一秒鐘分開過呀。”
“簡單到極點。”巴史卡得意洋洋地回答,“我摸透了你們的脾氣,把握十足。早晨我得到飛船競賽的消息,一小時后拿定主意參加。接着,我在腦子裏選定了一同參賽的夥伴,就立刻打電話給垃圾場了。”
天氣好熱,吹着乾燥的風。巴史卡躲進一艘巨型載客飛船的陰影,繼續說:
“如果我們像小娃娃一樣,來到這裏,開口要求:‘好阿姨,放我們進去吧’,那麼值班員決不會放我們進來的。可我在電話里通知她:‘當地時間16點整,有個莫斯科小隊將到達你們那裏,這個小隊由巴史卡·蓋拉斯金和他的兩名陪同者組成。您記下了吧?’你們猜她怎麼回答?她說:‘好的,我記下了。’接下來就僅僅是雞毛蒜皮的事情了。”
“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阿麗薩探問。
“我去找你們兩個說,一起參加競賽吧。你們趕緊扔下研究方形小西瓜的實驗,隨我飛到撒哈拉沙漠來啦。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哦。”
“阿爾卡沙,我要馬上打死他!”阿麗薩說,“他還嘲笑我們呢!”
“他講的千真萬確,”阿爾卡沙說,“他又是糊弄,又是慫恿,牽着我們的鼻子走,因為他早已料定,我們會像聽話的小綿羊,飛到撒哈拉沙漠來的。”
“廢話少說!”巴史卡截住話頭,“時間緊迫。爸爸媽媽們等着我們回家吃晚飯,我們卻還沒找到合適的宇宙飛船。夥伴們,快走吧!”
到了這時候,還有什麼辦法呢?阿爾卡沙和阿麗薩只能笑笑,在炎熱的沙漠地帶挑選宇宙飛船。
太陽猛烈地曬着。他們不得不從一艘飛船跑向另一艘飛船,好躲在陰影里歇一陣。從天上俯視垃圾場,倒挺不錯的——飛船宛若一堆玩具,小巧玲瓏。近看全然不同——飛船巨大,它們的側壁彷彿懸在三個夥伴頭頂上方似的。剛從一艘飛船旁邊過去,另一個龐然大物又壓過來了。
那麼多飛船似乎形成一座奇異的童話城。這裏沒有大街小巷,只有一條通道,在飛船之間彎來繞去。飛船或似巨人,或像侏儒,或閃亮又神氣,或襤褸又萎靡。
和喜歡炫耀宇航學知識的巴史卡一起行走在這樣的城裏,並不輕鬆。他每走百來步就會停下,大聲嚷嚷:
“夥伴們,瞧啊!這是希臘神話中的提坦神。老爺子,你好!你最後一次去黑洞航行歸來后,休息得怎麼樣?夥伴們,我們到裏面去稍微看看?”
“‘提坦’號飛船,”博聞強識的阿爾卡沙接過話頭,“是一艘載客運貨兩用大型飛船。2059年11月16日,在月球上,一家希臘工廠把它製造出來交付使用。它經常駛往小行星帶。在完成了一次越出太陽系的航程后,它退役了。如果我們鑽進去細看,那就得拖到下半夜才能回家。”
“你一點也不懂浪漫主義!”巴史卡嚷嚷,“還是坐在家裏栽培方形小西瓜吧!”
“我又沒吵着要到這裏來。”
“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好了,我非要去‘提坦’號飛船的指揮艙看看不可,因為著名的西諾斯船長在那兒工作過。”
不難猜測,最終是巴史卡說服兩個夥伴,一同登上了“提坦”號飛船。
船長指揮艙使他們大為失望。所有的貴重儀器已被拆走。過道里燈光微弱,半暗不明,霉味刺鼻。一隻受驚的蝙蝠迎面撲來。由於猝不及防,巴史卡兩條腿嚇得發軟了。但阿麗薩發笑時,他一臉委屈地解釋,說自己是生怕碰傷珍稀動物才蹲下的。
進入指揮艙,巴史卡站在黑茫茫的顯示屏前,說他看出了星空的痕迹。沒人跟他爭論。
退到外面,太陽斜照在岩壁上,風靜止了。天氣越發悶熱。走了差不多半公里,尚未發現任何一艘合適的飛船,三個夥伴藏到岩石的陰影中。阿麗薩說:
“只有天真幼稚的小孩才不會預先想到,在沙漠裏將口渴難熬。”
“我們就是天真幼稚的小孩。”阿爾卡沙愁眉不展地搭腔。他凝望遠方,心思已經回到實驗室里去了。
巴史卡用衣袖擦掉汗珠,撿起一塊小石子,扔進峭壁的縫隙。忽然,一隻像灰色足球的東西從那兒蹦出,又靈活地滾得不見了。
“阿爾卡沙,這是什麼?”巴史卡驚叫一聲。
“不知道。”阿爾卡沙回答,根本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撒哈拉沙漠裏不會棲息着這樣的低等動物。”
“多半是什麼外星球的低等動物,”阿麗薩推測,“在哪艘飛船里留下孢子,結果就繁殖開了。”
“瞧你說的!”巴史卡嚷嚷起來,“你曉得這種推測意味着什麼嗎?某艘飛船消毒不徹底,如今地球面臨著感染疾病的巨大危險:這種球狀動物正在大量繁殖,我們不得不和它們進行鬥爭。必須抓住它們。”
巴史卡朝球狀動物消失蹤影的那邊奔去,不過什麼也沒找着。倒是他自己已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他們在垃圾場繼續慢慢地走着。
周圍停放着飛船——有圓形的和方形的,有長長的和扁扁的,有圓柱形的和紡錘形的,有外表完好的和傷痕纍纍的。他們先後留意過兩艘不大的飛船,可惜其中一艘太老,航速緩慢,駕駛這種飛船,休說抵達月球,連奧德薩也飛不到;另一艘損壞嚴重,要修復它還不如造一艘新的容易些。
太陽已快要下山,飛船伸出長長的陰影。
阿爾卡沙走到前面的一艘巨型飛船前,終於站住了說:
“行了。我們回去吧。巴史卡的計劃不切實際。”
“阿爾卡沙講得沒錯兒。”阿麗薩說。她渴得嗓子眼裏冒煙,舌頭幾乎轉動不了啦。
巴史卡默不作聲,沒有爭辯。他呆然不動,目不轉睛地從阿爾卡沙肩上望過去,彷彿發現了幽靈似的。
阿麗薩轉身一看。
那裏停放着一艘不大的宇宙飛船,那樣式是他們從未見過的。船體側壁有個大窟窿,直徑兩米,黑糊糊的,如同一顆被蟲子咬壞的大橡實。
“駕駛着這艘絕妙的飛船參賽,我們準會獲勝。”
“你熱昏了,”阿爾卡沙搶白,“在太陽底下曬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