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們”出發吧!
伊達·法蘭的貼身侍從找到肯特·海蘭斯的時候,大汗淋漓的侍衛長正與幾名侍衛有說有笑的從訓練場走出來。
書稿事件帶給肯特的,除了紅龍總是對他無休無止的騷擾之外,就是令他得到了侍衛們一定的認可,使得他和屬下之間的關係親密了不少。至少他身邊的這幾名侍衛已經認同了肯特·海蘭斯是他們的新隊長,相互之間的關係頓時融洽不少。至少他不再是被孤立着,進行武技訓練的時候連個相互配合的對手都找不到了。
“侍衛長,海蘭斯侍衛長……”那個侍從看起來真得很焦急,連禮節都不顧了就衝過來:“偉大的魔法師閣下請您去一下。”
“我整理一下馬上就去。”看得出確實有什麼急事的樣子,但是肯特剛剛與侍衛們比武之後的樣子實在有點狼狽,不適合就此去見伊達·法蘭。
“別管那麼多了!真得要出大事了!沒時間了!”那個侍從對於肯特的麻木不仁很是不滿,上前來拖着他的手臂就走。
肯特要是不想讓這個侍從拉走對方自然連他的手臂也抓不到,可是看對方的樣子恐怕是真的出了什麼大事,也就任由對方拽着自己疾走。
這個時候那些侍衛們臉上都露出了了解和同情的神情,其中幾個還在肯特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鼓勵的拍拍他的肩膀。
肯特一路走來,發現表現不對勁的不僅僅是這個侍從,路上遇到的侍女、侍從都顯得慌慌張張的,而且平時很少在子爵居處附近看到的法蘭公國的一些重要官員也出出進進的,個個都緊鎖着眉頭。
路過皇太子殿下住的小樓的時候,更是聽見樓前騎士們正在緊急集合的聲音:“緊急任務,馬上全體集合,十分鐘內作好一級準備!”
“重複一次,緊急任務,一切以皇太子殿下的安全為第一要務……”
看來真得有大事發生了。
肯特進入訓練場的時候一切還都很正常,奧蘭城堡像往常一樣有條不紊的進行着生活。
難道就在這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內有什麼重大事件發生?
那麼自己這個侍衛長也太失職了——在緊急的時刻竟然不在子爵身邊!
想到這些,肯特心裏焦急起來,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到了後來就成了他拖着那個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的侍從衝進了伊達·法蘭所在的圖書室。
“子爵大人,您……”肯特的話在看到伊達·法蘭的時候嘎然而止,因為在圖書室中的伊達·法蘭與平時完全不同。
平時的伊達·法蘭總是穿着很典型的貴族裝扮,雖然他偏好簡單大方式樣的服飾,但是那些看起來簡樸大方的服飾本身的價值恐怕還要遠遠超過肯特曾經見過的貴族們奢華的裝束。總之平時的伊達·法蘭從外表看來就是一個典型的貴族少年,可是現在的他,卻如同換了一個人一樣。
今天的伊達·法蘭穿了一身魔法師長袍,式樣依舊沿襲他平時的服飾習慣,簡單大方——這是真正的簡單,因為肯特看得出來這件魔法師袍既沒有多餘的修飾也沒有任何附着魔法,就是最普通的魔法用品商店裏出售給最普通的魔法師們穿用的袍子。這身裝扮中唯一令人感到醒目的,也就只有他胸口佩戴的魔法師階位的徽章了。
這樣的裝扮使得伊達·法蘭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肯特進來的時候伊達·法蘭正背對着窗口坐着,面孔隱藏在窗外射入的陽光之中,在那一瞬間裏,肯特幾乎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位神秘、睿智、高深莫測的大魔法師,而不是那個他已經熟悉了的少年貴族。
“肯特,你終於來了。”伊達·法蘭一開口,他身上那種魔法師特有的氣質就在肯特的心目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麼我們出發吧!”魔法師伊達·法蘭帶着輕鬆的口吻這樣對自己的侍衛長說。
肯特·海蘭斯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瘋了,或者是整個奧蘭城堡的人都瘋了,尤其是自己的主人伊達·法蘭子爵、偉大的魔法師閣下。
肯特在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看着窗外湛藍的天空,還覺得今天會是平靜的一天,他準備在履行自己的職務之餘與部下們一起比武訓練,還打算把外出時幫南茜購買的花種子送過去。可是還不到中午,他就開始覺得自己早上的感覺是多麼的錯誤。
現在的肯特不得不穿着那身訓練時沾滿汗水、泥土甚至血跡的簡單護甲,不斷的穿梭在奧蘭城堡的各個重要建築物之間,接受法蘭大公、大公妃、皇太子等大人物的召見問詢,間或還要被法蘭公國的軍隊要員或者法蘭家族內部負責家族成員安全問題的老狐狸叫去問話——不得不說,這些人比起真正的大人物們還要更加架子十足、居高臨下一些,也讓肯特應付得更加的頭疼。
肯特只是個侍衛長而已,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面對這一切。
但是他能夠明白的就是,究竟是誰造成了他必須面對這一切的。
天才魔法師伊達·法蘭,現在肯特終於明白了有人曾經說過的:“天才和瘋子有的不過是稱呼上的差異”這句奇怪的話的真正含義。
肯特難以理解伊達·法蘭的思路是怎樣形成的,也不明白那份由自己親自帶回來的書卷就算再珍貴,又怎麼能珍貴到令法蘭公國的繼承人做出這樣不明智的決定來。
是的,奧蘭城堡的緊張騷亂氣氛就來自於伊達·法蘭的一個決定,他在研究了幾天那份古卷之後,竟然決定答應那個神秘人的要求,親自到“那個”地方去一次。
法蘭公國的繼承人竟然要跟一個不知來歷的神秘人到一個不知所謂的神秘地方去,仔細想一下這樣的突發事件在法蘭公國掀起目前這樣的緊張局勢一點都不奇怪,可是肯特作為局中人,實在沒有辦法用理所當然的目光去看待這件事。
因為伊達·法蘭使用了理所當然的口氣說:“‘我們’出發吧。”
就是說,肯特·海蘭斯得跟他一起去。
這句話中更重要的信息是,只有我們去,沒有其他人。
法蘭公國隱藏着的秘密高手也好,其他的侍衛也好統統沒有,只有伊達·法蘭與肯特·海蘭斯。
肯特對於自己的職務十分忠誠,子爵在哪裏自己這個侍衛長就應該在哪裏,刀山火海也沒問題。可是子爵要到那種不明情況的地方,卻只帶自己一個人,這種信任未免太過沉重,讓肯特有種承受不起的滋味。
從大公的房間走出來,肯特感到自己本來就被汗水濕透的衣服再一次濕透了。
應該說大公本人十分的通情達理,他並沒有因為那捲古書是肯特帶回來的而對肯特有什麼責怪,但是他也打消了肯特最後的希望:肯特本來還抱有大公能夠令子爵改變主意的念頭,可是很明顯,大公認為作為他的繼承人,子爵應該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做主並且自己承擔後果,只有這樣的人將來才能使一個合格的法蘭大公——言外之意就這個兒子他根本就管不了,索性也就不管了,由着他去吧。反正自己退休的日子也不遠了,等到繼承了大公的位置,天天被公務纏身,看他還有沒有時間出去亂跑。
大公的態度是這樣,而大公妃從一開始就在衝著侍衛、軍隊甚至身邊的每一個人亂髮脾氣,卻完全沒有採用同樣的態度對待子爵,強迫他改變主意的意圖,可見這位母親也同樣了解自己的兒子。
這種情況明明白白的告訴肯特,伊達·法蘭的這次出行已經是不能改變的了。
作為侍衛長跟隨自己的主人出行,不論目的地多麼神秘或者危險,對從一開始就有用自己的生命維護自己職務的肯特·海蘭斯來說,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局面。糟糕的是,就在剛才,大公親自告訴肯特,皇太子殿下已經做好了出行的準備,並且莉莉婭公主夜景與皇太子殿下同行。
這對未婚夫婦要去的地方肯特用膝蓋也想得出來。
難道他們覺得一個法蘭大公的繼承人還不夠,還要把帝國未來的皇帝和皇后也搭進去,這樣的事情才足夠混亂嗎!
肯特覺得自己頭昏的厲害,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向自己的住處。
不管怎麼說,他知道自己做好自己能做的準備工作才是目前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
“海蘭斯先生,”在住所附近,肯特被一個清朗的聲音叫住了。回頭看去,卻是精靈明爾。
這個精靈男子是伊達·法蘭最要好的朋友,長年住在奧蘭城堡,但是卻是城堡中行蹤最難捕捉的人,奧蘭山廣闊的原始森林給了這個精靈隨意來去的環境,他不想出現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找到他。精靈族都是驕傲自許目中無塵的,在這一點上明爾已經算是他族人中的異類,但是這並不說明他對所有的人類都很親切。在奧蘭城堡,除了伊達·法蘭和蒙德、莉莉婭,這個精靈男子只跟谷莠子還算是親近,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他壓根連交談的慾望都沒有。來到這裏這段時間,肯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主動與別人說話,而且這個人還是肯特自己,不由讓肯特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明爾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肯特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骯髒的樣子不適合接近一位精靈,對方是子爵的客人,自己就有義務幫助子爵維護客人的良好心情。
誰知道明爾毫不在乎肯特的外表狼狽,走過來拍拍肯特的肩說:“海蘭斯侍衛長,請你想辦法幫我準備兩百枝這樣的箭。”說著作為樣品的羽箭遞過來,臨走又加上一句,“明天出發就要帶上的,別耽誤了。”
精靈族擅長弓箭,他們使用的箭枝與人類的也有所不同,現在要求肯特明天之前找兩百枝這種型號式樣的箭枝,簡直就有難為人的意思了。更重要的是,明天出發的意思難道是……
是啊,明爾是子爵的好朋友,又不是法蘭公國的部將,他想要跟去自然就跟去,沒有誰能不允許。
除了皇太子和未來的太子妃,還有精靈王子,還有什麼……
天啊。
肯特呆在那裏,終於理清楚了自己內心深處一直在盤旋着不安究竟是什麼:
龍,那隻龍!
子爵大人要出門,就連皇太子都跟了去的話,那隻無事還要生非的紅龍怎麼可能放棄這個機會!
肯特覺得自己開始暈眩。
或者,當日自己根本不應該把那份書卷帶回來才對。
伊達·法蘭坐在窗前,悠然的翻看着手中的古卷。
不知寫在什麼動物皮子上的書卷頗有了歲月,微微泛着黃色,上面的墨跡乾涸到有些不清晰。
伊達有的時候會饒有興趣的思考關於書籍的價值問題。
一本書的價值究竟在於它本身的材質、它的作者、還是年代……
或者一本書最有價值的地方,在於它背後隱藏着的東西,比如……
伊達的拇指無意識的輕輕撫摸着食指,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容,心神早已經從書卷不知道飛到了什麼地方。
谷莠子輕輕的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少年同樣喜歡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拿着一本書,也同樣總是目光停留在書上,心神卻不知飄往何處的模樣。當他穿着魔法師的裝束的時候,那種幾乎一模一樣的氣質帶來的熟悉感總是令谷莠子心悸。
時隔千年時空,竟然有兩個無論氣質習慣還是天資才華都如此相似的人物存在。
這可能就是他當時放棄的原因之一吧?
世間既然有了伊達·法蘭,又何須再來一個其他人呢。
“明天我們一起走。”伊達不用回頭也知道進來的人是誰,帶着揶揄的口氣說,“讓他們在後面跟去吧。”
“怕是有的你甩不掉。”谷莠子慣常的給他潑冷水。
“呵呵,隨便吧,反正要擔心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伊達很看得開的回答。
谷莠子微笑搖頭。隨着對這個少年的了解加深,她知道對方的性情很有些喜歡惡作劇的成分在裏面,法蘭公國上下出於道理來約束伊達的自由,伊達跳不出去,就用這種辦法要那些人頭疼來作為報復。於是她也不點破伊達的這點小小的用心,轉而說:“為什麼要帶他去呢?”
伊達與谷莠子雖然相識不到半年,但是兩人之間默契十足,這種打啞謎似的的對話經常出現在他們之間。
伊達聽了谷莠子的話之後有些無奈的笑:“老是把人趕走不是辦法,總得留一個吧?觀察下來他這個人還行,又是在公國長大的……就是脾氣倔了點,不一定好相處。”
“所以帶他出去磨合一下?你就不怕跟你出去他自己嚇跑了?”
“能嚇跑就不等跟我出去了……”伊達放下書卷站起來伸展四肢,然後又想起什麼的把那份書卷拿起來,放在了谷莠子手中:“你收着吧,能夠流傳到今天不容易。”
谷莠子的神情瞬間變得灰暗下來,她拿着那份古卷默默地站在那裏,伊達離開房間很久之後,她坐在了那張窗前的椅子上,在夕陽中的姿態,看起來就像如同伊達·法蘭或者那個已經不再存在了的人一樣……
不論肯特心裏有多少的不情願,事情是不會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的。
清晨,當肯特披掛全副的鎧甲來到子爵面前的時候,伊達·法蘭還是那樣一句話:“我們出發吧。”
這裏的“我們”指的不再僅僅是他和肯特兩個人,因為谷莠子和明爾也在伊達身邊,而且做好了出行的準備。
法蘭子爵走出那棟小樓的時候,看到紅龍已經在空中盤旋着,而皇太子的騎兵隊也列好了隊形,遠遠看去,似乎隊長正在做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講話,而那些騎士端正的坐在馬上,每個都散發出一種視死如歸的氣勢。
很不好的徵兆,很不好!
不過肯特現在需要負責的,只是法蘭子爵的安全,至於皇太子殿下的任性,就讓別人去操心吧。
不過等到他們真的開始行動的時候,一隊法蘭公國的騎士不近不遠的跟在了他們後面。
肯特本來以為伊達·法蘭絕對不會允許公國的軍隊跟他一起冒險的,可是很奇怪的是,伊達並沒有要求那些騎士回去,而那些騎士也並沒有上前來與他們四個人交流。
肯特並不了解伊達·法蘭的習慣,所以他只進行自己的護衛工作,其他的一言不發。
不過谷莠子和明爾就完全不同,他們兩個自從過了大橋,離開奧蘭城堡的內城之後,就一直在用肯特聽不懂的精靈語說個不停,顯得對於離開奧蘭城堡的行動很興奮。這也讓肯特意識到伊達·法蘭的身邊真的是藏龍卧虎,一個貼身侍女竟然都能夠熟練的使用精靈語與精靈族的王子交談。
或許自己這樣的人來出任伊達·法蘭的侍衛長確實有些不自量力了,這才是自己在奧蘭城堡收到的冷遇甚至戲弄的真實原因。
也許在某些人的心目中,遇到危險的時候,自己這個侍衛長與伊達·法蘭這個天才魔法師之間誰拯救誰還不一定吧。
肯特甩甩頭,把這種令人沮喪的念頭趕出自己的腦海。
做自己能做的,盡到自己的職責和忠誠,其他的不是自己應該煩惱的事情。
伊達·法蘭的這個奇怪的出行隊伍沿途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當肯特帶領着伊達來到與那個神秘人約定的旅館的時候,神秘人已經等在那裏,似乎早就知道伊達·法蘭會來一樣。不過他看到肯特、谷莠子、明爾和不遠處的那一隊騎士的時候卻皺起了眉頭,用沙啞的聲音說:“子爵大人,這些都是您的同伴嗎?”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不喜歡伊達帶這麼多人一起行動。
“我會按照約定帶你一起去的。”伊達並沒有多說什麼,這樣回答之後揮揮手,一直跟在他們幾個人後面的法蘭公國某個騎士團的騎士中立刻有人跳下馬,把馬匹給那個神秘人送了過來。
神秘人沒有伸手去接馬的韁繩,而是執著的繼續說:“子爵大人,我認為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適合這麼多人一起行動。”
“是我要去,並且帶上你。”伊達溫和的笑着說,“至於我的行動方式,您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我相信不會給您添什麼麻煩的。”
神秘人一窒,他的言語中本來是把自己和伊達·法蘭放在同等的地位上,好像同行夥伴一樣的提出疑問的。可是伊達的話明白的在告訴他,只是按照約定,到“那個地方”的時候帶上他而已,其他的方面,伊達·法蘭並沒有打算給他發言權。
肯特注意到斗篷下面,那個神秘人的目光閃爍一下,眼前的局面顯然與他所設想的有些出路。肯特在這個時候募然想到,這個神秘人最初的目的,也許是想要伊達·法蘭跟他來兩個人單獨去所謂的“那個地方”的。
肯特不知道那份古卷的內容是什麼,可是能夠吸引伊達·法蘭這樣的人的東西,一定非同小可,那麼這個神秘人真實的目的是什麼呢?他是真得想要去“那個地方”,還是想要從伊達·法蘭這個人本身得到點什麼呢?
不過肯特相信,自己都能想到的東西,那些比自己更聰明更有能力的人們不可能沒有想到,至於自己的責任就是保護子爵的安全,這個指責不會因為處境或者子爵本人的能力強大與否有所改變的。
神秘人面對着伊達那種微笑着的神情,沉默片刻,接過了馬的韁繩。
伊達很客氣的問:“那麼您做好準備了嗎?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神秘人用自己認鐙上馬的行動回答了伊達的問題。
一次伊達·法蘭式的旅行是完全混亂狀態的——肯特知道這樣的觀點對於自己的主人很不敬,但是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的理智和判斷力。
伊達·法蘭等一行五人的行程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在此期間,意識到自己的裝扮不倫不類的肯特已經主動把那身騎士裝備的全身鎧甲換掉,換成了普通的武士裝束,伊達始終沒有對此說什麼,但是看得出來,他對此還是很滿意的。
這樣,這五個人的小團隊在路人看來,就好像是兩位魔法師,兩名戰士,以及一位女性學者同行的隊伍。雖然精靈戰士比較罕見,可是也還不算是多麼令人驚奇,這支隊伍令人驚奇的地方在於他那長長的、稀奇的尾巴。
在小團隊的後面大約五百米的距離,綴着四百人的騎兵隊,從騎兵隊的旗幟來看,他們是法蘭公國第一騎兵隊的成員。這支騎兵不與前面的小團隊發生任何的交流,但是前面的人聽他們就停,前面的人走他們就走,始終保持着同樣的距離。
騎兵隊的後面再大約四五百米,又有另外的一支騎兵,這支隊伍的人數比較少,只有不到一百人——準確說是六十六名騎士外加兩名被護衛者。這些騎士們除了打出皇家第四騎兵隊的旗號之外,蘭姆帝國皇室的獅子旗也在他們上方飄揚着,表明了隊伍中的被護衛者是皇室成員。
與前面的騎兵一樣,這支隊伍也是隨着最前面那個小團隊的行程走走停停。不僅不與前面的小團隊交流,這兩支隊伍之間也毫無交流的慾望。
有了這樣的尾巴,伊達他們的小團隊所受到的矚目就可想而知,幾乎所過之處,沒有什麼人還不知道這是伊達·法蘭魔法師閣下出遊了的。
這還只是外部原因造成的混亂,在團隊內部,混亂的狀況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伊達·法蘭是一個隨性的人,離開奧蘭城堡之後,他表現的不僅僅不像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甚至不像一個對生活要求很高的魔法師。對於住宿和食物,他完全沒有任何要求,在他想要結束一天的行程住宿的時候,遇到什麼樣的旅店他都能住進去,絕對不挑剔環境。可是問題在於,隊伍中還有一個很挑剔環境的存在——精靈明爾對於骯髒環境完全沒有忍受能力,然後他就會提出更換居住地的要求,而伊達總是微笑着接受他的提議。在接下來,整個小團隊就會開始在他們住宿的城鎮中瘋狂的一家一家的更換旅館,直到全部排除,然後一隊人都住到野外或者樹林中去為止。
這個過程中,那些騎兵和騎士們自然也在跟着不斷的更換駐營地,直到他們安頓下來從能停止。
肯特不能理解的就是,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選擇在野外宿營呢?反正最後結果都會是這樣的不是嗎?
在食物方面,伊達表現出的不挑剔也同樣不能改變隊伍中其他的習慣。
在食物方面明爾倒是沒有特殊的要求,精靈只吃素食者中傳說在這個精靈王子的身上根本就沒有任何體現,他吃肉,而且吃得比肯特還多。沒有肉吃自己採摘的水果和野菜他也沒有任何意見,如果說隊伍中最不容易在野外挨餓的,自然非他莫屬。
但是谷莠子作為一名擅長廚藝的侍女,卻認為住得差一點沒關係,吃得不夠營養卻是會直接影響人的各項能力的,所以她在出來的時候已經帶齊了烹飪用品,每當他們終於安營之後,谷莠子就會開始進行她的工作,烹制各色的美食出來。
什麼樣的食物要用什麼器具烹飪,什麼樣的食材要用什麼調味品或者香料增味,哪些食物和哪些食物之間適合於搭配食用,而哪些食物又是不適於一起吃的。
這裏面的道理和知識肯特可能一生都弄不明白,不過他也沒有任何去弄明白這些知識的慾望。肯特只知道,在趕了一天的路終於能夠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一份能夠及時吃到的熱乎乎的食物比起那些不斷散發著香味,但是卻要等上幾個小時才能品嘗的食物來可愛的多。而且那些數目繁多的烹飪用品以及用來盛放不同的食物的各式各樣的餐具,實在是一件很累贅的行李,在肯特看來,旅行中帶着這樣的行李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對肯特這樣的人來說,雖然這樣的旅行雖然不是很適意,但是至少也不算糟糕,可是隊伍中還有一個令肯特不能放下心來的人。
那個自稱夜的神秘人。
夜是個沉默的人,他對於旅行中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見,這樣的旅伴原則上來講是要比明爾或者谷莠子那樣的,但是肯特總是能夠從他那裏感覺到某種異樣。
一路上肯特都在思索夜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至少那份書卷應該只是個幌子,他的目標是伊達·法蘭這是肯定的,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去尋找更強大更有經驗的魔法師合作而不是伊達·法蘭這樣剛剛進階的年輕魔法師——前提是那份古卷真得這樣能夠吸引魔法師的話。
古卷就是是什麼內容?伊達·法蘭要去的地方究竟是哪裏?
伊達始終沒有向肯特說明目的地和此行的目的,肯特也很識趣的不曾發問。他們這個奇怪的隊伍就這樣行進着,轉眼已經走了九天,要是一直沿着這個方向,明天他們就將離開法蘭公國,最多後天,他們就將離開的蘭姆帝國的領土。
肯特無意識的嘆口氣,旅程越是風平浪靜的進行着,他心裏隱藏的不安就越是強烈,前程到底會遇見什麼?
肯特有種預感,覺得這次的旅程或許會是自己有生以來最為特殊的時期。
“肯特,吃飯了。”伊達的招呼聲把肯特從失神的狀態喚醒過來。
當肯特走到帳篷邊的時候,伊達親自幫他盛了肉湯。離開了奧蘭城堡之後,這個少年就完全放下了貴族的身份,完全像一個出外旅行的年輕魔法師的樣子。這令肯特從某些角度來說感到輕鬆之外,也令他想到了,伊達·法蘭似乎是很習慣於這樣的旅行,難道他之前經常作這樣的遠行嗎?
雖然不太認同這種旅行中的飲食態度,但是不能否認的是,谷莠子的廚藝非常的好,每天吃到她做的各種菜肴,都會給人一種在最高級的餐廳享用大廚手藝的錯覺。
不管是伊達還是明爾,對谷莠子的手藝都相當的認同,隊伍中只有夜從來不發表任何意見。
肯特有種感覺,那就是夜雖然表現出來的他自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可是實際他的個性並不是這樣,他的掩飾太過於明顯了,到令人感到處處都彆扭。
“法蘭子爵……”很意外的,晚飯之後,從來不主動說話的夜忽然開口了,“明天我們就要改變方向了,您準備讓後面的軍隊跟到什麼時候?”
伊達手中拿着一本書,正藉著篝火閱讀,聽到他的話抬起頭來:“他們並不是在執行我的命令。”
“可是作為一位魔法師,您所謂的冒險就是由家族派出的大批軍隊保衛者進行的嗎?”夜的口吻中不無譏諷。伊達·法蘭曾經做過很多別人做不到的冒險,這些傳說在魔法師中間流傳很廣,可是別的魔法師出門冒險的時候也像他一樣,帶着大批的衛隊的話,那些所謂的驚奇的冒險,不就是誰都可以完成的了嗎?
伊達沒有再說話,而是繼續那樣微笑着,可是肯特可以肯定,自己在伊達的笑容中看到了某些不屑的情緒。
夜繼續說著:“如果他們繼續跟着我們,我們下一步的行動根本無法展開,我等待了很久才等到這個機會,我可不願意因為這種帶着軍隊冒險的愚蠢行為使之毀於一旦!”
伊達似乎是因為受不了他的這種絮叨了,才說了一句:“我們法蘭公國的軍隊指揮官,知道他們在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
肯特能夠明白他的這番話里有兩重意思,一是指軍隊的指揮全不在他的手中,作為法蘭公國的繼承人,他有義務維護公國的權利正常行使而不是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去干涉它。二是公國的軍隊指揮官這樣做有他們的用意在裏面,夜作為外來者,沒有權利詢問甚至干涉法蘭公國的軍務,這種行為在權力者眼中是犯忌的。
不過夜似乎沒有體會到伊達話里的意思,還是很不滿的坐在一邊。
營地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奇怪起來,大家都沉默不語。
谷莠子慢慢的收拾着炊具,忽然說了一句精靈語,然後明爾與她就一起大笑了起來。
肯特聽不懂精靈語,可是看伊達與夜的樣子,似乎也不明白他們兩個在說什麼的樣子——要知道這兩個魔法師可是精通精靈語,一路上各自都曾經用精靈語和明爾交談過的。
這種情形似乎愈加顯得谷莠子這個人神秘起來。
話說回來,在肯特眼裏這個小隊伍中每一個人都有着與眾不同的神秘——除了肯特自己。
“子爵……”
肯特等到夜回到了他自己的帳篷之後來到了伊達身邊。
伊達笑了一下,看來自己的侍衛長終於忍不住了。
“子爵,關於那個夜……”肯特遲疑着說。
“怎麼樣呢?”伊達歪着頭戴着揶揄的口氣問。
肯特吸口氣,毅然把自己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子爵,我知道不需要我提醒您關於那個夜的不軌之心,但是您進行這樣的遊戲的時候,又沒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和責任呢?作為法蘭公國的繼承人,您的一舉一動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呢?您不覺得,為了這樣的事情勞動整個公國的軍隊變動布署,是很不值得的嗎?”終於把在心裏盤旋了好幾天的話說了出來,肯特覺得輕鬆了不少。也許這樣的不恭敬會令子爵更加排斥自己這個侍衛長,可是肯特還是覺得,既然自己在這個職位上,就應該進到這個職位應盡的責任,因此而失去這個職位的話,並不是自己做的不對,而是自己沒有想到更好的方式方法而已。比起子爵的歡心,職責更加重要,連基本的職責都盡不到的話,怎麼有資格繼續留任這個職位?
“謝謝你的提醒肯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伊達既沒有接納他的建議,也沒有生氣或者排斥,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推開,反而令肯特完全不知道說么才好,愣在那裏,心裏充滿了失落。
“……肯特,謝謝你肯說出這些話,或許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要相處下去,你有足夠的時間來了解我。”
肯特貝伊達接下來的這句話弄得更加滿頭霧水,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子爵已經接受了自己這個侍衛長,準備允許自己長時間的留在他身邊了嗎?
不,他既然說“或許”,就是指並不能確定,自己得到的只是一個初步的認可。
那麼……
肯特思索了良久,猛地意識到自己本來是在勸諫子爵不要繼續這段旅程的時候,卻發現伊達早就回到帳篷里休息去了,只剩下自己還呆在篝火已經熄滅的營地上發獃。
子爵……
也許,法蘭子爵和他的侍衛長之間,真的需要時間來慢慢的相互了解……
肯特嘆口氣,如同其他的每個夜晚一樣的抱着佩劍坐在伊達的帳篷前,閉目休息。
當伊達離開法蘭公國的境內,本來在隊伍後面跟着的法蘭公國軍隊忽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伊達對此沒有任何錶示,肯特這才明白他說過的“法蘭公國的指揮官知道應該做什麼”這句話的含義。
皇太子的軍隊依舊跟在後面,不過幾天之後,當伊達他們也穿越邊境線的時候,那支騎兵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
離開蘭姆帝國之後,鄰國斯特蘭王國的邊境一片荒涼,人跡稀少到走上一整天都看不到一個村落,這片土地其實並不貧瘠,但是當年兩國交戰的造成的傷痕依舊沒有修復,那些逃離故土的人們顯然直到今天依舊沒有回到這片土地上的勇氣。
“當年的三國戰爭,其實是本上是在這一帶展開的。”伊達站在一個小山頭上眺望周圍,帶着說明性的口吻對谷莠子說。
“令尊的戰略部署很聰明。”谷莠子如此回答。
伊達不再說話,舉目環顧四方。
目光能及的地方曾經都是良田,有些被戰火焚毀的村落的痕迹依舊清晰可見。向北方伸延的是平原地帶,目光甚至可以一直伸延到與蘭姆帝國接壤的國界線附近。在西方則出現了連綿的丘陵,山勢越來越高,當到達與神聖帝國接壤的地方的時候,就會變成險峻的崇山峻岭,那也是斯特蘭王國對抗神聖帝國的重要防線。
作為蘭姆帝國的屬國,斯特蘭王國的地位有些特殊:如果沒有蘭姆帝國的庇護,這個國家顯然終有一天會被神聖帝國吞併,可是要是神聖帝國吞併了這個國家,那麼蘭姆帝國的邊防線就會受到很大的威脅。
斯特蘭王國因為地理環境的緣故,不得不成為了兩個強國之間的緩衝品,這並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們所希望的,但是他們也無從選擇。
“從這裏轉向西,大約要走四天的路程才能到達密林山脈,穿越山脈所要花費的時間就很難估計了,這個季節魔獸的活動正好是最頻繁的時期。”明爾的視力好過其他人,他手搭在額前邊觀望邊說。
“可是我們不能走邊防線,只能從山裏繞過去了。”伊達說。
“我想問題不大,這一帶的魔獸比較溫和,只要不主動招惹它們,還是能夠安撫的。”這句話似乎能夠與動物溝通的精靈明爾來說更加合適,可是它卻出自谷莠子之口。
夜始終沒有說話,只是眺望着遠方,良久都沒有移動自己的目光。
肯特聽着這些對話,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的戰抖是因為什麼:氣氛還是緊張。
“子爵,請您給我一個解釋,您想要去的地方,不會是……”顧不上對上位者的尊重,肯特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
“呵呵肯特,我竟然沒有對你說我們的目的地嗎?不過沒關係,現在你似乎已經知道了。”
“那麼我們真的是要到神聖地過去了!子爵,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肯特強壓着滿腔的怒火道。
“我知道肯特,我有非去不可的原因……是的,我非去不可,那裏有我必須尋找的東西,我不能讓它落到別人的手中……”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向谷莠子,兩個人交換了一個彼此瞭然的眼神。
“可是這簡直就是自殺!神聖帝國的人恨不得把您抓到手呢!”
“你會保護我的不是嗎我的侍衛長,這就是你的職責。”伊達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這個時候的他所展現出來的高位者的氣勢竟然使得肯特無法繼續自己的抗議,沿着看他伸手指向西方,斷然的說:“那就是我們的目標,那麼諸位,旅程就要開始了,我們出發吧!”
是的,真正的旅程剛剛要展開。
肯特的手握緊了劍柄,帶着難以描述的心情,順着伊達·法蘭指點的方向看向那遙遠的山脈,以及山脈那邊那個難以想像的國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