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伊利丹本該與月亮守衛們一起研討戰術,但此時此刻,他卻對戰爭一點也提不起興趣。他一直無法忘卻自己在泰蘭德面前表現出的種種蠢態。他把自己的靈魂完全交給了她,卻發現他哥哥早已捷足先登:泰蘭德選的人是瑪法里奧。最讓伊利丹懊惱的是,他哥哥很可能因為過於專註自己的法術,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這位拉芬克雷斯特的私人法師大踏步地走過一個崗哨,站崗的衛兵舉起了手中的武器,有點緊張地對他說:“所有人都必須待在營帳柵欄之內,伊利丹大師!這是命令,是——”
“我知道這是誰的命令。”
“但——”
伊利丹用琥珀色的雙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衛兵不敢多說,乖乖讓路。
那邊的地區依然覆蓋著些許植物,燃燒軍團在可以摧毀萬物的時候錯過了良機。當所有人都因這個原因而重新鼓起勇氣時,伊利丹似乎也不怎麼關心整個地區是否會都變為焦土。此時他稍稍舉起手臂,腦中甚至萌生了放一把火的想法,不過他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儘管瑪法里奧的弟弟在南方大陸與惡魔們發生過衝突,如果要在此地面對惡魔,伊利丹仍然無所畏懼。首先,伊利丹離軍營並不太遠,還能得到同伴們的支援;其次,現在的他能在一瞬間將任何試圖攻擊他的惡魔化做灰燼。此刻伊利丹正怒火中燒,非常想跟什麼人大戰一場,以發泄胸中對瑪法里奧的嫉妒之情。
沒有一頭地獄獸敢過來吸食他的魔法,沒有一個地獄火有膽子找他的麻煩。艾瑞達巫師、末日守衛、甚至是那些令人發笑的惡魔守衛統統不敢出來。燃燒軍團的戰士們都害怕單獨面對伊利丹,因為他們知道他是無敵的。
然而在與某個人的愛情問題上,情況卻大不相同了。
伊利丹發現一塊巨大的岩石,他坐下來,仔細思考着他那些周密的計劃。讓拉芬克雷斯特欣賞他,視他為最可靠的親信之一,這着棋無疑是成功的。同時他也認真地想了在這之前的一段時光里,他的腦海中到底有什麼想要表達。在過去的很長的時間裏他都把泰蘭德當成一個孩子,也看着她成為了一個美麗動人的女人。當瑪法里奧與群鳥交談時,他已經考慮怎樣向泰蘭德求愛了。
他以為,一切都順利地按計劃發展。人們無不欽佩他的權勢地位,他也知道有許多女性曾向他暗示過愛慕之情。沒過多久,伊利丹就接管了殘餘的月亮衛隊,而他也救過很多同胞的生命。他法力高強,相貌俊朗,英氣蓋世,就是泰蘭德原本也會心甘情願地跟隨他。
是的,她會的,如果沒有瑪法里奧的話。
他咆哮着,向附近的另一塊岩石做了個手勢施展法術,石頭上立刻浮現出他哥哥與他貌合神離的臉龐。
伊利丹握緊了拳頭。
那張臉破裂開來,碎石塊散散地積了一大堆。
“她本應該屬於我的。”伊利丹的聲音在樹林中久久回蕩,他對着那些回聲狂吼着,每一聲都似乎在告訴他他已經失去了多少。
“我會追到她的……”他糾正着自己,懊惱到不能自拔,“如果不是你,瑪法里奧哥哥,她會是我的。”
對於那些非你莫屬的東西,他的大腦里突然蹦出了這樣的想法,他總是佔得到先手。
“我?就因為我這雙眼睛?”伊利丹嘲笑着自己,“我那神奇的琥珀色的眼睛?”
偉大的象徵……傳奇的先兆……
“是神在和我開玩笑吧!”伊利丹站了起來,走進樹林深處,一邊走一邊還是不能擺脫那個聲音,那些想法……他腦中的某種聲音還想繼續這樣的討論。
瑪法里奧甚至不知道她愛着他。那如果他永遠不會知道會怎樣?
“我應該做些什麼呢?將他們分開?我寧願去阻止月亮升起!”
但如果瑪法里奧在知道真相前便戰死沙場,如果世界上再也沒有瑪法里奧了,那泰蘭德的選擇也就不存在了,她也必然會與你在一起……
伊利丹停止了思考。他把手窩成杯狀,在手掌中顯出了泰蘭德在跳舞的影像。她比現在更年輕,穿着一件寬鬆的裙子,這個影像是伊利丹腦海中以前一個節日慶典上的情景。這是他第一次不將她只當做一個普通的玩伴。
如果世上沒有瑪法里奧……
伊利丹突然將雙手合攏,驅散了影像:“不!那將是殘忍的!”
但伊利丹立即停止了其他想法,沉浸於這樣的思考中。
在戰場上,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也許他不會死,但惡魔一定會特別留意到瑪法里奧,他摧毀了第一道傳送門,殺了女皇的參事,而且現在還殺了一個軍團的指揮官……他們會讓他活着……好好活着……
“把他交給……他們……?我——”
戰場將變得混亂。一些人因此落在了後面,沒有人會因此受到譴責的……
“沒有人會因此受到譴責。”伊利丹嘀咕到,他打開手掌,泰蘭德的影像再一次為他起舞,他凝視着看了好一會兒,思索着。
隨後,伊利丹又一次緊緊地握起手。他對那些邪惡的念頭感到一陣噁心,於是便把手放在衣服上反覆地擦了擦,然後迅速地往軍營走去。“不會的!”他低吼着,“不會是我哥哥!不會的!”
伊利丹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着,並沒有留意到從樹叢中閃出的身影。那個影子在遠處看着他,伊利丹剛才已經有拋棄榮譽聲名及手足情意的念頭了,想到這些,他暗暗發笑。
“基本工作已經完成了。”他竊喜道,“接下來的工作將由你自己來完成,德魯伊的孿生兄弟。”
說完,他便用他那長着毛、頂端分叉的下肢朝反方向走去……德魯伊和魔法師還沒有回來,拉芬克雷斯特不想再等下去了,他命令精靈軍次日啟程。很明顯他的大部分追隨者寧願在晚上行軍,但貴族並不想讓惡魔把自己看成只想墨守成規的人。雖然在白天他的戰士們無法擁有最強大的力量,但現在他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慢慢適應了陽光。拉芬克雷斯特現在所能依賴的就是他們的決心,精靈們也很清楚失敗就意味着末日的來臨。
而燃燒軍團也在不遠處等待着精靈軍的到來,行軍中的精靈們也知道在地平線之外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殺戮,然而他們依舊勇往直前。
於是,保衛卡利姆多的戰爭又一次打響了。當暗夜精靈們正在為生存而戰,伊利丹正在試圖控制他的那些壞念頭時,克拉蘇斯卻在與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事物鬥爭着,瑪法里奧覺得這樣東西是克拉蘇斯從未考慮到的。
“它一直延伸到我所能探察的最遠處。”魔法師沮喪地噓了口氣。
“它”不能為肉眼所見,但卻可以感覺出來。“它”是一道巨大的、無形的屏障。這道屏障已經——照克拉蘇斯的度量概念來看——將他們阻擋了一天了。
他們好不容易才發現了它,克拉蘇斯的角鷹獸莫名其妙地與不知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角鷹獸受了傷,克拉蘇斯也從它背上摔了下來。此時瑪法里奧意識到自己的角鷹獸已經來不及趕去營救魔法師了,因此他不得不請求風的幫助。一股強勁的氣流將他的夥伴又吹了上來,使他能抓到他的手臂。安全之後他們回到了地面,開始研究起那道屏障來。
幾個小時過去了,克拉蘇斯依舊毫無頭緒。看到他迷茫無措的樣子,瑪法里奧也更加沒有信心了。
最後克拉蘇斯說:“我無計可施了。”
“你想不出穿過去的辦法嗎?”
“還有比這更糟的呢,德魯伊。我無法與屏障之內的任何龍交流,甚至連我自己的意識也進不去了。”
瑪法里奧非常尊敬克拉蘇斯,這位神秘的魔法師曾經在哈維斯將他的靈魂囚禁時救過他。同時,克拉蘇斯也是他之所以能夠戰勝女皇參事以及摧毀第一道傳送門的關鍵。看到他這樣……
“太像了,”魔法師接著說道,“實在是太像了!這一定是他乾的!”
“誰幹的?”
克拉蘇斯的眼睛慢慢合攏,此時的他十足像一個臉色蒼白的暗夜精靈,看上去令人非常不安。他似乎正在考驗着他的夥伴,而瑪法里奧也突然覺得自己非常想得到克拉蘇斯的信任。
“是的……你應該知道這些,你有權了解真相。”
德魯伊屏住了呼吸,無論克拉蘇斯想要說出什麼秘密,那一定是至關重要的。
“看着我的眼睛,瑪法里奧。”瑪法里奧照做之後,克拉蘇斯接著說,“我們三個被你和你的族人視為‘外來者’,自稱是人類的羅寧,還有獸人布洛克斯。你不了解他們的種族,但如你所見,他們確實是——人類以及獸人。”
年長的魔法師停了停,瑪法里奧覺得他應該作出回應,便點了點頭說:“人類和獸人。”
“我曾經提過我屬於什麼種族嗎?或者有別的人說起過嗎?”
瑪法里奧想了想,確實不記得有誰提到過克拉蘇斯的種族:“你流着暗夜精靈的血,你看上去就像我們的近親,如果——”
“如果你們之中有人死了一年以上的話,我也許很像暗夜精靈的一員,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們有非常相似之處,不是嗎?但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種偽裝。我們之間並不存在任何的血緣關係——同樣我也不是獸人或者人類、矮人以及牛頭人。”
瑪法里奧非常不解地問:“那……你是什麼?”他看着克拉蘇斯的眼眸深處,這是一對外族人的眼睛。
“仔細看吧,我的德魯伊夥伴,仔細看然後想想你所知道的關於我的事。”
瑪法里奧注視着同伴的眼睛,回想着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雖然不太多——一個知識淵博、天賦極高的魔法師,甚至在病重之時,依舊擁有常人無法想像的成熟的思維方式與高超的魔法技能。修女團的女兵們雖然已經感受到了這一點,但她們還是不了解這意味着什麼,月亮守衛也一樣。就連夜刃豹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它們對他比對養育他們的主人更加尊敬。
這位魔法師甚至曾是一頭龍的朋友。
……龍……
一旦沒有巨龍克萊奧斯特拉茲在身旁,克拉蘇斯就會病懨懨地像個臨死的人,而前者也會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疲勞感。然而如果他們在一起的話,就會像一個人一樣,表現出超群的實力。
還有一個更值得注意的地方,克萊奧斯特拉茲與克拉蘇斯說話時的口氣跟對其他人大為不同——克拉蘇斯似乎是他的同類,甚至是兄弟。
看着德魯伊臉上越來越明朗的表情,克拉蘇斯喃喃道:“看樣子你已經摸到門檻了,那就繼續吧。”
接着他去掉偽裝給瑪法里奧看,在暗夜精靈的意識中,克拉蘇斯變形了。他身體扭動着、生長着,長袍被撕成了碎片,他的腿向反方向彎曲,手腳變得越來越長,並伸出了爪子,翅膀從他的後背長出、伸展,最後簡直要把月亮也遮住了。
克拉蘇斯的臉慢慢伸長,鼻子與嘴合為了一體,形成了一張駭人的大口。他的頭髮凝固在頭頂形成了一層鱗,然後一直蔓延到他的背部,接着又同時向翅膀及尾部延伸直至頂端。
深紅色的鱗片覆蓋了他身體的每個部分。瑪法里奧口中蹦出了一個名字,一個眾所周知代表着一種可怕的巨獸的名字。
“龍!”
然而這一幕令人吃驚的畫面很快就消失了,就像它出現那樣迅速。瑪法里奧晃了晃腦袋,獃獃地望着眼前的這個人。
“是的,瑪法里奧·怒風,我是一條龍,更確切地說,是一條紅龍。然而大部分時候我都以凡間族類的形象示人,因為我想與你們精靈打成一片,大家互相取長補短,我也想讓世界上的各個種族能夠和睦共處。”
“龍……”瑪法里奧晃着他的腦袋,這下過去的很多疑問都不復存在了——不過與此同時新的問號也誕生了。
“軍中眾人,只有羅寧完全清楚我的身份,獸人如果跟他說的話也應該會懂,女祭司也很可能作過某種猜測。”
“難道人類與龍族結盟了?”
“沒。但就如你所見,在我的偽裝下,羅寧是我的學生,他即使在他那些全能的同胞里中也算得上是一位不同尋常的法師。在某些方面較之我的同胞,我更為信任他。”
克拉蘇斯看上去像在強調這個事實——但瑪法里奧還是不能承認他是一頭龍——他用力拍打着那道無形的屏障,說:“這個東西就能說明我們並沒有跟人類結盟。它不該在這兒的!”
“龍……但你為什麼不變成龍形飛到這裏呢?為什麼還要我召喚這些角鷹獸呢?”他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了,“在以前的戰鬥中,包括最近一次與惡魔的遭遇戰,你本可以幹掉更多敵人的。”
“一些事情必須保密,瑪法里奧,但我已經告訴你很多了,我不變形是因為我不能變,這個能力暫時被剝奪了。”
“我……我明白了。”
克拉蘇斯將他的目光轉到了那道無形的牆上,再次去尋找能夠穿過它的入口。“你也應該注意到了為什麼我能如此確信我能找到龍的原因。他們相信他們的同類,他們也願意告訴同類為什麼他們目前的舉動如此神秘。”他狠狠地噓了一口氣,把瑪法里奧嚇了一跳,“當然,首先我必須跟他們聯繫上。”
“那誰會說出這些秘密呢?”
克拉蘇斯似乎想回答這個問題,但隨後卻又牢牢地閉緊了嘴,顯然,他內心有過幾秒鐘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他沉着臉回答道:“這無關緊要。關鍵是我無法跟他們取得聯繫,為了確保這場戰爭的勝利,我想出了這個辦法,不想卻落空了。”
魔法師依舊還有許多事情沒說出來,德魯伊也知道這一點,而他尊重他的選擇,不想追究下去了。眼下瑪法里奧非常想幫助他處理好當前的難題。如果克拉蘇斯能讓龍族加入他們一方,那燃燒軍團的末日就不遠了。
他們的法力不能打破這道牆,兩人的身體也無法像幽靈一樣穿過它,或者像——
德魯伊使勁地咽了咽口水,說道:“我知道一個至少對我來說或許能夠穿過它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
“我……我可以利用翡翠夢境……”
魔法師沉着臉,陷入了沉思。瑪法里奧此刻倒希望他能斷然否決這個提議,但他卻點了點頭:“嗯……嗯,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這會有用嗎?我甚至不知道他們能否聽到或是看到我……就算他們可以,他們會耐心聽我說話嗎?”
“也許有一個人能辦到這一切,你必須專程去拜訪她,她的名字叫伊瑟拉。”
伊瑟拉。塞納留斯曾經在教導他的學生如何進入翡翠夢境時說過她的名字。伊瑟拉是五頭守護巨龍之一,是翡翠夢境的統治者,因此她肯定能聽到並看見德魯伊的靈魂形態,但是她會費神來聽他說話嗎?
克拉蘇斯看出瑪法里奧顯然是不太情願,於是他補充道:“如果你能使她讓紅龍阿萊克斯塔薩留意到你,阿萊克斯塔薩就會去詢問了解我們的克萊奧斯特拉茲,他的話紅龍女王最聽得進了。”
每當克拉蘇斯提到阿萊克斯塔薩,他的口氣都會發生變化。瑪法里奧知道這頭龍對克拉蘇斯個人來說,一定十分重要。他知道阿萊克斯塔薩也是守護巨龍之一,他感到很奇怪,克拉蘇斯為何老是談論她呢?克拉蘇斯並不僅僅是一頭用來偵察其他各個年輕種族的龍,他在龍族中應該很有地位。
想到這些,瑪法里奧信心倍增:“我會盡我所能的。”
“要是伊瑟拉表示不情願的話,”克拉蘇斯進一步提議道,“在她面前提起塞納留斯應該會比較有利。如果必要的話,多提兩次他的名字。”
瑪法里奧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不同,但出於對克拉蘇斯的信任,他點了點頭,然後席地而坐。克拉蘇斯默默地看着他,瑪法里奧則保持着某個姿勢,覺得萬事俱備后,就閉上雙眼,集中起精神。
起初,他冥思着,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靜。慢慢地他全身都放鬆了下來,他感到了一絲睡意襲來。他培養着睡意,使它越來越濃。德魯伊漸漸地脫離了凡間,睡眠像一張毯子一樣覆蓋著他。他知道克拉蘇斯正注視着他,不必擔心有什麼差池,因為他會保護自己那不設防的肉體的。
剛想到這一點,瑪法里奧就睡著了。但與此同時,他變得比之前更為清醒。他正集中精神,使自己的意識完全與凡間分離。他按照塞納留斯吩咐的做,努力使靈魂與肉體分開。
事實證明瑪法里奧很容易就做到了這一點,而進入翡翠夢境也不是什麼難事,他為自己先前的猶豫而感到慚愧。只要他堅持下去,那麼跨越到其他世界是絕對安全的。
一絲綠意瞬間覆蓋了一切事物。克拉蘇斯的形象消失了,瑪法里奧周圍的環境已改天換地。翡翠夢境裏的這片山區與凡間的極其相似,不過前者的山峰更加尖銳,也較少受過風雨的打擊。造物主曾在這裏用原始的土壤捏成了各個族類的形狀,之後他們便誕生了。儘管瑪法里奧重任在身,時間緊迫,但他也不得不感嘆自然的巧奪天工,所有這些莊嚴的景象深深打動着他。
然而如果不能擊敗燃燒軍團,那麼真實世界中的存在將無一倖免。想到這一點,德魯伊便繼續行動起來。他將手伸向那道屏障所在的方位,本以為會受到阻礙,但事實上卻什麼也沒有碰到。這足以說明在翡翠夢境裏那種魔法是不存在的,龍族所設的屏障只能用來防範現實世界中受到自然法則約束的入侵者。
瑪法里奧的身體飄過屏障所在的位置,然後向遠處那座最高的山峰前進。在受到那堵無形的牆阻擋之前,克拉蘇斯曾經提示過他哪裏才能找到他的同胞,直到德魯伊進入翡翠夢境時,前者也沒有收回過他所說的話,這使瑪法里奧對先前的提示深信不疑,繼續朝這個方向前進。
他飄浮在一片寧靜的大陸之上,面對着那些高大的山脈,他覺得自己只不過是滄海一粟。滿眼都是綠色,周圍卻也沒有任何生命存在,一切都是虛幻縹緲的。
瑪法里奧慢慢接近了他預計的目的地,他開始凝神聚氣。周圍的綠色不知怎地變得有些黯淡起來,他開始留意起身邊受到風化作用的事物。德魯伊的靈魂依然在翡翠夢境中“行走”,但此時他卻還在關注着現實世界。
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張氣勢逼人而又兇猛怪異的臉,是一頭紅龍。
瑪法里奧吃了一驚,直往後退。就在他以為這頭巨獸會突然伸出頭來,將他一口吞下時,這個龍族哨兵卻仍在往他身後看。德魯伊幾秒鐘后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傢伙是看不到他的。
哨兵在一座尖頂的高峰上站崗。他的存在證明了一點,即瑪法里奧已經接近了龍族的聚集地。然而,德魯伊覺得自己並沒有時間一座座山地去找他們,只好從他所知道的事情里找線索。伊瑟拉是翡翠夢境的統治者,她應該就在附近,所以也一定聽得見他內心的呼喚。
至於她是否會回答,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德魯伊知道自己唯有一試了,便又回到翡翠夢境中,想像着綠龍伊瑟拉的模樣。他很清楚自己頭腦中杜撰的伊瑟拉與現實中的要差得很遠,但這至少也不失為一種思路。
伊瑟拉,夢幻大陸的女主人,守護巨龍之一,卑微的我想與您交流……我要替一個人傳話,他認識您的姐姐生命之王阿萊克斯塔薩……
瑪法里奧等待着。當他確定不會等到回答后,便又試了一次。
伊瑟拉,夢的主宰者,我以森林之王塞納留斯的名義請求您的賞光。我呼喚你——
瑪法里奧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意識到有人出現了。德魯伊向右邊轉過頭去,看到一個似乎是他同類的瘦弱女子,儘管四周並沒有風,她身上的那件半透明長袍仍然在飄動着。袍子上的風帽將她頭部完全包裹,只露出臉來。那是一張美麗而又平靜的臉,唯一不太和諧的東西就是那雙眼睛——更確切地說,是遮住它們的眼皮。
她長相跟暗夜精靈差不多,但她那頭亮綠色的頭髮卻很特別——這種綠色比真正的精靈還要來得醒目——還有她的皮膚,衣服……所有的東西都是同一種綠色。
毫無疑問這就是伊瑟拉。
“我已經來了,”她緊閉着雙眼回答得安靜而堅定,“希望你別再叫喚了,你的意識就像連綿不斷的擊鼓聲,回蕩在我的腦海中。”
瑪法里奧想要下跪:“夫人——”
她揮了揮纖細的手說:“我不需要用這種姿勢來恭維。你呼喚我,我也來了,說完話然後就走吧。”
瑪法里奧依舊沉浸在成功的驚喜中:守護巨龍伊瑟拉用另一種形態站在這裏。德魯伊始終無法相信,她竟然願意屈尊做出回應:“請見諒,以後我再也不會打擾您了——”
“但你已經打擾我了。”
“我和一頭叫克拉蘇斯的龍一同來到這裏,他非常了解您。”
“雖然目前無法信任他,但他的名字我知道。他怎麼了?”
“他有話跟阿萊克斯塔薩說,卻不能通過籠罩這塊區域的那道屏障。”
瑪法里奧說話時,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緊盯着這頭守護巨龍。伊瑟拉身上總是閃着光,不斷地忽隱忽現,對瑪法里奧來說,她就像是虛幻的人物一樣。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可以看到眼皮之下的眼球在不停地移動。瑪法里奧肯定她能看見東西,而對她如何能看見也非常好奇。
“我們之所以設置這道屏障是因為我們正在實施一個需要繁複工作的計劃。”伊瑟拉說道,“等到時機成熟后,我們會說出我們做了什麼的……大地守衛是這麼說的。”
“但是克拉蘇斯必須進去——”
“他不能進去,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就這些嗎?”
瑪法里奧反覆思考着克拉蘇斯的話,說:“那麼,如果他能通過您與阿萊克斯塔薩交談的話……”
伊瑟拉放聲大笑,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使瑪法里奧吃驚不小。“你這個大膽的凡人!竟然想讓我在這個緊要關頭變成你們的傳話筒打斷我姐姐的思路!不會還有什麼其他的要求吧?”
“我以我的沙恩杜塞納留斯的名義發誓,我只要求這些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是不會提出這種要求的。”
當他提到半神的名字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伊瑟拉的形象突然變得特別模糊,而她眼皮之下的眼球似乎也在往下看。這雖然只是她一瞬間的反應,但卻十分明顯。
“別再惹我生氣了,回到你同伴那兒去吧,精靈。然後——”
“求您了,翡翠夢境的主人!塞納留斯會為我作擔保的,他——”
“沒有必要把他扯進來!”她突然呵斥道。在剛剛極短的時間裏,伊瑟拉幾乎睜開了眼睛。她的臉上呈現出了一種瑪法里奧兒時所熟知的表情,他一開始還以為塞納留斯與伊瑟拉是一對情侶,但從她此刻的表情來看卻不是那麼回事。
伊瑟拉——夢幻之王,守護巨龍之一——對半神名字的反應就像一位慈祥的母親。
瑪法里奧感到一種沒來由的羞愧,便從她身邊退開了。而伊瑟拉則陷入了回憶之中,全然不把他放在心上。瑪法里奧遇見克拉蘇斯以來,第一次對他感到不滿:魔法師這次判斷失誤了,這點他原該知道的。
他開始撤出翡翠夢境,但這時伊瑟拉卻用她空洞的眼神注視着他並突然喊道:“我可以為你搭橋聯絡阿萊克斯塔薩。”
“夫人……”
“不用多說了,精靈,否則我就把你永遠趕出我的領地。”
瑪法里奧順從地閉上了嘴,不管她與森林之王的關係如何,他們之間總是有着非常深的淵源的。
“我會引導你的靈魂到我們見面的地方。你就等着吧,直到我告訴你可以與我姐姐交談為止。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才會把你的話感應給她——你的話還有他的話。”
她說最後那個“他”時酸酸的口吻透出她對克拉蘇斯的憤怒。德魯伊默默地答應了,心中暗暗祈禱克拉蘇斯魯莽的提議不會葬送他們倆的性命。
她伸出了手,說道:“握着我。”
懷着無上的敬意,瑪法里奧照做了。在翡翠夢境中,他從未碰到過另一個生物的靈魂,也對可能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伊瑟拉的手的感覺和凡人沒什麼兩樣,並不是虛無飄渺的,他覺得就像是握着母親的手一樣。
“記住我警告過你什麼。”守護巨龍說。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們便已進入了凡間。這一過程來得太快也太容易,瑪法里奧必須努力適應周遭的變化。隨後伊瑟拉突然消失了,他又不得不做出一些調整。
不,她並沒有消失。她站在離他幾碼遠的地方,而他則飄浮着。此刻,翡翠夢境的女主人完全顯出了自己的風采。她已變身為一頭體形龐大的龍,綠色的鱗片閃着光,相較之下,克萊奧斯特拉茲,德魯伊唯一見過的龍,就顯得要小很多了。
她並不是唯一的龍。他四下張望,發現這裏並不只有他們倆。另外三頭巨龍站在這間巨大的密室中央。紅龍當然就是克拉蘇斯要找的阿萊克斯塔薩,她跟伊瑟拉一樣美麗而高貴,但更富活力與生氣;她身旁有一條跟她差不多大的雄龍,他身上的鱗片在不斷地變幻着——從由銀到藍,再從藍到銀藍相雜。他表情獃滯,體現出藍龍這一族群的普遍特徵。
儘管瑪法里奧目前只有靈魂沒有肉身,但他接下來看到的那頭巨大的黑色怪物卻讓他顫抖起來,黑龍與藍龍形成了鮮明的比照。這是一種原始的力量,大地的力量——好像還有些什麼。瑪法里奧不得不把視線從黑色巨獸身上移開,因為每當他試圖對那個大傢伙稍做研究時,就會感到一種不安與焦慮,這不僅僅是由於他和克拉蘇斯曾經受到過兩頭黑龍追擊的緣故。不,其中必有他故……還有另外一些可怕的東西在裏頭。
瑪法里奧想讓心情平靜下來,便將目光移向別處。然而他卻選錯了方向,因為他此刻正凝視着一個讓這些巨龍都感到好奇的東西。
那東西很小,小到可以放到他的手掌心裏。一隻龐大的黑爪正拿着它,使它看起來只是小小的一點。
“你看到了嗎?”是它的主人隆隆的嗓音,“一切都已就緒,就等那一刻了。”
“要等到什麼時候呢?”阿萊克斯塔薩問道,“每一天,惡魔們都在蹂躪着這片土地。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指揮官將更多的力量投入到了與暗夜精靈的戰鬥中,其他地方早就被他們攻佔了。”
“我能理解你的憂慮……但只有等時機成熟時,龍之靈魂才會發揮它的最大威力。必須這樣!”
紅色守護巨龍盯着那個金色的圓盤:“希望能夠使用它的時候,一切如你所說的那樣,耐薩里奧。希望它能拯救這個世界。”
黑龍只是點了點頭,而瑪法里奧還在等待伊瑟拉做出可以和阿萊克斯塔薩交流的手勢。他湊近前去看了看這件結構簡單的發明,頓時信心百倍。龍族正在行動,他們已經想出了一個辦法,造出了一塊可以把燃燒軍團趕出卡利姆多的神符。
瑪法里奧的好奇心讓他不能自已。他稍稍減弱了與伊瑟拉的精神聯繫,在表面一切正常的情況下不讓她看出他想要幹什麼。德魯伊用意識去探查那個閃閃發亮的圓盤——雖然它外表毫不起眼,卻顯然蘊涵著連龍族都敬畏的力量。的確,在這樣的東西面前,惡魔們毫無機會。
龍之靈魂周圍有一層保護性魔法,瑪法里奧對此並不感到特別奇怪。他仔細地研究着這種魔法,覺察出它的構成有些異樣:每頭守護巨龍都有一種特殊的氣息——就像所有生物一樣——而瑪法里奧也從圓盤中感覺到了這些氣息。首先是伊瑟拉的氣息——這是他最熟悉的——接下來是阿萊克斯塔薩和藍龍的,黑龍的氣息他也感覺到了,但它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的:它包裹着其他氣息,像在壓制它們。德魯伊覺得這層魔法就是用來阻止別人進一步探查圓盤之奧秘的。
瑪法里奧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他用塞納留斯教他的辦法穿透了這層魔法。進入其中比他想像的要容易得多,也許是因為圓盤的創造者從未將他這樣的生靈列入考慮範圍之內吧。德魯伊慢慢深入,終於觸碰到了那股力量。
他被那東西狠狠地震了一下。他感到頭暈眼花,連忙逃了出來。他雖處於靈魂形態,卻仍顫抖不已,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感受到了什麼。他又朝黑龍那邊看了看,驚訝於他竟然造出了這樣一件東西。
龍之靈魂……可以用來拯救卡利姆多的武器……在它內部卻有着一股與燃燒軍團不相上下的巨大邪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