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佩羅森拖着疲憊的身體走進他的房間。為了修復傳送門,他一刻不停地施法,最後幾乎虛脫,現在終於能喘口氣了。阿克蒙德在親自指揮惡魔部隊作戰前,曾制定了一個簡單的修繕計劃,好讓偉大的薩格拉斯能從門中通過。瑪諾洛斯只是一味地讓上層精靈法師持續幹活,不管他們的身體是不是已經勞累不堪,而阿克蒙德不同,他知道如果精靈們不吃不睡,肯定活不長,也會直接影響到任務的完成。雖然他也讓他們不停地工作,但也注意勞逸結合,這使傳送門的修繕工程即使由哈維斯監督,卻也前所未有地進展順利。
想到他以前的主人,佩羅森就不禁陷入沉思。這間屋子——一間只有一張木床、一張桌子和一盞黃銅做的油燈的小屋——到處都暗影憧憧,讓精靈法師想起功勛卓著的阿克蒙德走後發生的事情。那個用兩條腿走路的野獸一樣的東西讓很多上層精靈着實嚇了一跳,在過去當這位女皇的參事屬於他們中的一分子時,他們就很怵他,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那可怕的身形甚至會經常出現在佩羅森的睡夢之中。
他竭力想擺脫這個念頭,便開始觀察那張破床,卻感到一陣噁心。他像其他精靈一樣努力幹活,不過作為上層精靈中的一員,他更習慣於舒適安逸的生活。他思念已經久違了的別墅和妻子。瑪諾洛斯與阿克蒙德達成了共識,不許一個精靈離開宮殿。於是法師們只好將就着睡——睡在衛兵頭領的卧室里。衛隊長瓦羅森似乎很願意把這幾間房留給他們,不過佩羅森覺得這個長着傷疤的傢伙在同意時肯定帶着壞笑。瓦羅森和他的部下對這種艱苦的生活條件早已習以為常,因而佩羅森認為,他們看到法師們為了修復傳送門的事而這樣紆尊降貴肯定會笑掉大牙的。
不過,如果最終燃燒軍團首領能夠順利通過這扇傳送門的話,這一切還是值得的。那時,所有骯髒不堪的不配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東西都將被清理乾淨,只有艾薩拉最完美的作品——上層精靈會被留下,佩羅森和其他人將會生活在一片重構過的凈土上,建造一個甚至未曾有人夢見過的極樂世界。
當然,以後還要做很多事。正如女皇所說,燃燒軍團必須清除那些不必存在之物,這個世界必須從零開始。上層精靈們要做的事還很多,然而回報是無限量的。
佩羅森坐在硬板床上,發出一聲悲壯的嘆息。天堂一旦出現,他首先想要的就是一張舒適的軟床。
他沒來得及把頭放到那塊灰色的勉強作為枕頭的東西上,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很輕的呼喚:
“太多的犧牲……太多不必要的苦難……”
佩羅森從床上一下子坐了起來,再一次打量了他的小屋,然而除了未經裝修的寒磣的牆壁和傢具外,就再沒有別的了。
“竟然如此潦倒淪落……你應該受到重視的,親愛的佩羅森……”
一個黑影從牆角冒了出來,上層精靈倒吸了一口冷氣,呆在那裏一動不動。那雙彩色的有着紅色瑪瑙紋的眼睛正瞪着這位驚慌失措的法師。
“哈維斯……”
薩特慢慢走近佩羅森,蹄子發出的聲音越來越輕。“那是我以前的名字了。”他嘟嚕着,“以前可以這樣叫我,而現在這個稱呼已經毫無意義了。”
“你來這裏幹什麼?”
哈維斯笑了起來,聲音像跟他外形相似的那種動物發出來的那樣:“我知道你很有抱負,佩羅森,我也了解你的夢想以及你為之付出的辛勞。”
精靈雖然不相信這個長着角的怪物,但心裏還是生出一絲感激。其他人,甚至連女皇和阿克蒙德都不知道他已經付出了多少。
“也許我的話太重了,不過那是因為我對你期望值很高,我的朋友。”
這一點是佩羅森未曾知曉的,於是他過去的主人一說完,他就感到胸中充滿了自豪。哈維斯以前曾是上層精靈衡量自己技藝高低的一根槓桿——他在法力上有着超群的實力。誰又不想了解自己的法力到底有多高呢?別人受的苦,沒有一種不是參事自己首先嘗過的。
“我……我非常榮幸。”
這個長着角的薩特歪着腦袋,露齒一笑。不知什麼原因,佩羅森已不再覺得這一笑像剛才那樣可怕了。
“不……感到榮幸的應該是我,親愛的佩羅森……現在我來到這裏是想讓自己感到更加榮幸。”
“什麼意思,我的——什麼意思?”
“想喝點酒嗎?”這個長着蹄子的傢伙憑空變出了一隻瓶子,遞給精靈。佩羅森打開瓶蓋聞了聞,一股醉人的酒香撲鼻而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這一定是他最愛的彩虹花酒了。
哈維斯伸過頭來。“從她的御窖里……”他神色曖昧地說著,“不過我們可以保守秘密,嗯?”
一開始,這個大膽的舉動讓法師不知所措,畢竟這是在違抗艾薩拉的命令,不過過了一會兒,他就開始興奮起來。哈維斯竟然能夠為了他而背叛女皇,艾薩拉曾經可是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處決過忠實的下屬的。
“瓦羅森一定會很吃驚吧。”佩羅森試探着說。
“他和我們不是一類人……因此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對極了。”對於其他上層精靈來說,衛隊長和他的士兵們就如惡魔一般。沒錯,他們也是女皇的僕人,但他們身上沒有貴族的血統和氣質。大多數上層精靈認為,這些人比生活在宮殿外的精靈好不了多少,不過他們從來沒有把這種想法說出來過,因為瓦羅森有辦法悄無聲息地修理那些膽敢藐視他的人。
“喝吧。”哈維斯鼓勵他說,把瓶子往上推。
瓶口已經在他嘴邊,佩羅森再沒有理由猶豫了。他讓這些柔軟的液體在舌間流淌了一會兒,然後咽了下去。稀世美酒進入了他體內,他感到全身一陣興奮。
“你早該得到這樣的獎賞了。”哈維斯說,“這只是其中之一。”
“味道真好。”
長着蹄子的人贊同地點點頭。佩羅森覺得跟薩特在一起的時間越長,自己就越不怕他了。女王的前參事給了他應得的尊重,對他來說這真是莫大的榮譽了。哈維斯作為偉大的薩格拉斯的忠僕,現在不是萬人仰慕的對象嗎?他對於燃燒軍團首領的重要程度,不是比所有上層精靈加起來還高嗎?
“他也一樣看着你呢。”薩特平靜地說,像是在對一個親密的夥伴訴說一個秘密。
“‘他’?你的意思是——”
“即使身處千里萬里之遙,他那睿智的雙眼也能夠看到世上的一切。”一根細長的指頭指着法師,“而且有些人會被重點考察……他們很有可能前途無量。”
佩羅森沉默着。薩格拉斯已經這麼看重他了?他又飛快地喝了一口酒,睜大眼睛想像着其他人會怎樣羨慕他。
“對於敵人來說,薩格拉斯是死亡的化身,但對於他的忠僕,他會給予無盡的慈愛。”哈維斯又把酒瓶推到佩羅森唇邊,“是他引導我浪子回頭的。他拉過我一把,不僅讓我重生,還將我奉為軍團的上賓。”
薩特伸直了身子給佩羅森看。精靈仔細地欣賞着,把這當做偉大神明的珍貴禮物。哈維斯現在確實比以前要強大:他的臉寬了,讓人印象深刻;身體強壯了一些,雖然有蹄子,敏捷度卻勝過當年;此外,他的法力也明顯增加了不少。佩羅森感覺到了他舊主的強勁實力,同時也突然有一種嫉妒漫上心來。像他這樣的上層精靈,也該有這樣的力量。
可能是那酒讓佩羅森無法控制住情緒,哈維斯忽然像受到打擊一般離開了他,幾乎消失在暗影里。佩羅森緊緊地抓住瓶子,想到自己似乎已經冒犯了這個被神明庇佑的人物,心中不由生出陣陣畏懼。
然而哈維斯像剛才離開時那樣又很快回來了,薩特突然出現在這個坐着的精靈面前,深深地注視着佩羅森的雙眼,法師發現自己不能移開視線看別的地方了。
“不……”哈維斯輕聲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太早了……不過……他說過我必須找到那些值得栽培的人……也許我找得到……是的……如果要披上這件斗篷,就必須有實力和決心……你有這種決心嗎,我的朋友佩羅森?”
佩羅森從床上一躍而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你要的實力和決心我都有!為了讓自己在女皇和薩格拉斯面前更有價值,我會去做任何事情!給我機會去做一個有價值的人吧,我求你了!”
“你選擇的這條道路充滿着艱險,親愛的佩羅森……不過你會從上層精靈中脫穎而出的!我會指導你的!所有看見你的人都會知道你受到過燃燒軍團領袖的庇佑!你的力量會增加十倍甚至更多!所有人都會羨慕你,因為你是第一個跟着我的人!”
“對!”精靈喊道,“我會做我該做的事,哈維斯大人!不要拋棄我!我是有用的人,我發誓!賜給我那個禮物吧!”
長着角的傢伙笑了笑,他的神情不再讓佩羅森緊張,而是使他充滿了期待:“好,我親愛的佩羅森……我相信你。我相信你配得上成為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就像我一樣。”
“我配得上。”
“你的世界將天翻地覆……一切會更好。”
佩羅森把酒瓶放在床上,然後單腿跪地,說:“如果我可以在此時此地接受這份禮物,那就請賜給我吧。請同意我的請求!”
哈維斯咧開了嘴:“行,就現在吧。”
“我求你了,哈維斯——讓我像你那樣!賜予我神的祝福,讓我成為一個更出色的僕人吧!我配得上!”
“那就如你所願吧。”哈維斯往後退了一步,身軀似乎在慢慢變大,充滿了佩羅森的整個視野,瑪瑙色的條紋在這個薩特眼中瘋狂地閃耀着。
“一開始你可能會有些痛。”他對皈依他的法師咕噥道,“但你沒有選擇,只有忍受。”
哈維斯高高地舉起了爪子……
然而當魔法擊中佩羅森的時候,他發出了一聲尖叫。他彷彿感到身體在一點點被剝離,極端的疼痛深入骨髓。他從沒有想到過會受這樣的折磨。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眼眶中充滿了淚水,哀嚎着乞求痛苦的終結。這不是他想要的。
“不。”薩特回答道,根本不在乎他的乞求,“必須現在完成。”
尖叫聲達到了令人驚悚的程度。以後,上層精靈們肯定會認不出這個曾經叫做佩羅森的人了。他的身體一直在變形,慢慢地照着哈維斯的想法精確地改變着。不一會兒尖叫成了嗚咽,不過不管聲音最後變得有多高,薩特的邪惡法術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干擾。
“就這樣……”哈維斯說道,透着邪氣的眸子裏閃着光,“把痛苦發泄出來吧,把憤怒發泄出來吧。屋外的人不會聽到的,隨你怎麼叫吧……就像我以前一樣。”他露出一種野蠻的獸性的微笑:“為了薩格拉斯的榮譽,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暗夜精靈原本以為惡魔的軍隊會在途中停下來休整一番,希望至少可以在回到蘇拉瑪城之後整頓一下殘部以期再戰。他們相信,即使丟了所有的地盤,黑鴉堡也仍將成為他們的避難所。
他們完全錯了。拉芬克雷斯特和其他精靈都蒙在鼓裏,只有羅寧和克拉蘇斯明白個中緣由。他們最先想到,陰險的巨人阿克蒙德領導的燃燒軍團的所作所為,很可能受到了他主人邪惡力量的庇佑。
“他不會給我們以喘息之機的。”魔法師說出了兩人很久以來一直思考着的問題。他漫無目的地摸着胸前粘着鱗片的地方,回憶起阿克蒙德的殘忍與無情。
“他會對我們窮追猛打的。”羅寧附和着,“不過我們也撐不了多久了。”
暗夜精靈無法阻止在蘇拉瑪城的大潰敗,只能寄希望於盡快逃進那座城堡中去避難。然而黑鴉堡容不下這個地區的所有居民,更不用說拉芬克雷斯特集結起來的大部隊了。貴族曾經希望守住它以便再一次鼓舞追隨者們的士氣,不過,這已經不可能了:他們甚至連進入城堡的時間都沒有。為了難民能夠逃往後方,士兵們已經堅持了很長時間,但僅此而已了。已經沒有機會讓黑鴉堡做好準備接納他們了,拉芬克雷斯特也不打算在惡魔佔領了所有地方后困守這座孤城。這種思路是對頭的。
“我從來沒有感到黑鴉堡這麼沒用過!”他對着伊利丹吼道,“然而,雖然我們有些損失,但依然實力雄厚。如果我們就這樣等在堡里,惡魔們會蹂躪外面的一切,然後餓死我們。”
“圍城我們不怕,一定能守住!”瑪法里奧的弟弟堅持着。
“如果對付其他敵人的話,死守這座城堡是可行的,但千萬不要寄希望於這些惡魔會因士氣低落而撤兵!他們會毀滅我們周圍的一切,然後等着我們彈盡糧絕!”大鬍子精靈連連搖頭,“我不希望我們死得那麼不體面!”
他們在一天之內就把蘇拉瑪城丟給了敵人,他們明白即使最終戰勝了燃燒軍團,也不會有什麼重建家園的基礎。惡魔所經之處必然是廢墟一片,甚至當這座城市消逝在人們視野中時,也可以看到大樹被無情地砍下,牆垣被肆意地推倒。
然而燃燒軍團一邊在大肆蹂躪蘇拉瑪城,一邊卻依舊不知疲倦地追逐着精靈的軍隊,似乎沒有一個惡魔知道累為何物。到目前為止,在這場大撤退中,精靈們唯一能夠鬆口氣的,就是天上不再有敵人掉下來了。艾瑞達巫師還在用魔法騷擾着精靈部隊,但他們明顯已經耗盡了法力。地獄火的攻擊也稍稍減弱,至少不再從天而降了。不過他們仍然衝殺在第一線,一有機會就去擾亂精靈們的陣線。
經過了一晝一夜,拉芬克雷斯特的部隊仍在撤退中。很多騎兵在坐騎上睡著了,一旁的步兵艷羨地看着他們。身強力壯的士兵慷慨地幫助着那些氣虛體弱的。更糟的是,走在戰士前面的難民數量越來越多,他們可沒有戰士們的合作精神和超強耐力。長年的和平環境使他們面對這樣的災難時難免驚惶失措,於是士兵們很快便不情願地發現部隊裏混入了很多精疲力竭的難民。
“往那邊走!”影歌對着在他和他的小分隊面前磨磨蹭蹭的幾個傢伙說,“別站在路中間!繼續前進啊!”
克拉蘇斯皺着眉頭:“這樣只會更糟。如果士兵們和難民混在一起的話,拉芬克雷斯特的命令將無法執行。阿克蒙德就希望這樣。”
“但是我們能做什麼呢?”羅寧的眼睛裏充滿了深深的憂慮。跟其他人一樣,他在精靈部隊中計以後還沒有好好休息過。在所有人中,只有布洛克斯依舊精神抖擻。這個獸人是在戰爭年代裏長大的,曾數次為了戰鬥幾天不合眼。然而,如果現在有機會,他還是想打上個小盹的。
事實上,是布洛克斯回答了羅寧的問題,不過不是用語言,而是用行動。當他們的小分隊也要像其他部隊一樣被難民潮衝散時,獸人採取行動了。他把加洛德和他的衛兵推上前去,對着近旁的一個難民一聲怒吼,並把斧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難民見了這等架勢,誰不怕,於是都乖乖地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不對!”他嚷嚷着,“走啊!不要走那條道!往前走!幫幫其他人啊!”
他的同伴們看着這個古怪的傢伙像趕着牛羊一樣驅趕着難民,牧人似乎是他一生的職業。沒有誰敢激怒他,大家都非常順從地聽他吩咐。
很快加洛德也依樣畫起葫蘆來。他將衛兵們分散到各處,讓他們把難民趕到自己的小分隊前面去。新秩序很快就建立起來了,許多軍官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知道該怎麼做了,一條真正的戰線慢慢成形。經過再三考慮,士兵們還是決定繼續護送輜重隊前進,暗夜精靈部隊的整體速度快起來了。
然而,燃燒軍團還在後面追趕。克拉蘇斯發現遠處有一座山,這似乎勾起了他的回憶。他看着加洛德問:“影歌隊長,這座高山有名字嗎?”
“有,克拉蘇斯大師。它叫海加爾山。”
“海加爾山……”魔法師撅着嘴說,“我們已經退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了嗎?”
羅寧注意了一下他的表情,然後在他耳邊輕聲問:“你記得那個名字嗎?”
“記得……它意味着暗夜精靈已經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了。”
法師哼着鼻子:“我們應該知道一些。”
克拉蘇斯的眼神深沉了許多,他說:“我們不能讓他們再退下去了。我軍必須在此處站穩腳跟,羅寧。如果我們退到海加爾山後面,那什麼都完了。”
“你想起什麼了?”
“只是我的直覺。不管怎麼樣,我覺得我們都不應該退到這座山後面。不管歷史上是怎樣的,照現在的情況看,如果我們不停下來的話,暗夜精靈就沒希望取得勝利了。”
“但是拉芬克雷斯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而我們也只是為了爭取一點撤退的時間而耗費了所有法力。”
“我們還應該做點別的。”魔法師在夜刃豹背上最大限度地直起了身子,“要是能找到瑪法里奧就好了,我們現在需要他的魔法特技。”
“我最近一次看到他時,他和女祭司泰蘭德在一起,而且看上去面色非常蒼白。他似乎跟遠方的什麼人較量過,差點送命。”
“對,我想那一定是阿克蒙德。”
“那瑪法里奧可能已經死了吧。”
克拉蘇斯搖搖頭說:“不……這就是我還希望他能在這裏的原因。不管怎樣,有他也好沒他也好,我們必須開始新一輪進攻。”
“開始新一輪什麼?”
羅寧以前的老師轉過頭去朝着惡魔們所在的方向,說:“進攻,我們必須重新開始進攻。”以阿萊克斯塔薩和耐薩里奧為首的最強大的龍族戰士正聚集在龍王密室里,四條在場的守護巨龍指揮着儀式的進行,其他參與者只包括這四條巨龍以及沒來的巨龍諾茲多姆的配偶。其他的龍已經貢獻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不過考慮到他們面對的強敵,儀式還是進行得謹慎一點為妙。
大地守衛的三位配偶都站在他身後,她們的身軀比克萊奧斯特拉茲要大一些,但還是比不上那頭黑色雄龍。阿萊克斯塔薩最小的配偶克萊奧斯特拉茲看着她們,感覺她們似乎只是大地守衛的影子,一舉一動都跟着耐薩里奧走。這讓紅龍感到有些不安,不過其他龍倒是沒有注意到。
跟着綠龍伊瑟拉進來的雄龍們都很瘦小,無法跟其他巨獸相比。更奇怪的是,他們跟女主人一樣經常閉着眼睛走路。不過在他們的眼皮下面,可以發現眼珠在移動着。綠龍時常出沒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其中更多時候是呆在翡翠夢境裏的。他們沉默而安靜,然而克萊奧斯特拉茲發現他們的魔法感官一直在密切地注視着周圍的一切。
瑪里苟斯和他的配偶們則完全不同。他們不停地移動着,不停地互相推搡,腦袋不時四下張望一番。他們藍白相間的鱗片閃爍着,似乎在興高采烈地炫耀着魔法,這些魔法也會隨着他們腦海中一個個新點子的出現而不斷改變。克萊奧斯特拉茲覺得他們比起黑龍和綠龍都要有活力一些。
諾茲多姆的四位配偶跟伊瑟拉以及她的配偶一樣嚴肅。她們都跟她們的主人一樣一身黃色,不過不像時間之龍那樣游移不定。克萊奧斯特拉茲不知道諾茲多姆到底去哪裏了,他覺得很奇怪,他竟然會錯過這麼重要的會議。從女王對他的去向知之甚少這點來看,似乎連他的配偶們都不能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而,她們帶來了他的寶物,這是非常關鍵的一點。在他最年長的配偶手中,有一隻用亮閃閃的純金製成的沙漏。黃色的沙子在沙漏中閃着光,並且一反常規地在往上流動。頂部滿溢后,它們便慢慢降下,然後又開始上升。
沙是諾茲多姆身體的一部分,如果自己部落有急用,他會拿一點出來。所有的守護巨龍應該都有自己的鎮邦之寶,因為他們不僅是超大型的爬行類生靈,還代表了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由構造這個世界本身的物質組成。的確,他們會受到自然規律的約束,但卻比其他龍要明顯來得高級,正如龍族之於其他年輕的種族。
不同的龍族部落輪流進奉着祭品,每次一個部落。現在只剩下兩條龍還沒獻上,令克萊奧斯特拉茲尷尬的是,他是最後一個。
不知什麼原因,他並不感到非常光榮。
在他之前應該是時間之龍的部落拿出祭品。那條守護巨龍最年長的配偶薩里多爾米用左爪輕輕地拿着一隻沙漏走向龍之靈魂。
耐薩里奧的傑作飄浮在密室中央,雖然構造簡單,卻放射出一種令人害怕而又高貴輝煌的光芒。一道彩虹籠罩着所有的龍,顏色正好跟各個龍族部落的顏色相配。
“我拿着他的化身來。他永不會消逝!他了解過去、現在和未來!”薩里多爾米吟唱着,把發著光的沙漏舉高,高過正閃爍着的圓盤,“以他的名義,我把他的力量、他的法力以及他本人融入這件兵器中,共同對付那些攻擊我們龍族的惡魔!”
巨龍用有力的爪子一捏,沙漏就碎了。
與克萊奧斯特拉茲預料中的不同,諾茲多姆的鎮邦之寶沙子並沒有堆成一堆,而是在空中盤旋着——似乎這些沙是有生命有感覺的東西——接着它們開始繞着龍之靈魂轉圈。黃色的沙粒一邊旋轉,一邊慢慢掉進神符里,每一顆沙都顯得燦爛異常,終於與神符融為一體。
當最後一些沙粒進入圓盤時,整個密室一下子亮了起來,一道耀眼的光芒讓克萊奧斯特拉茲一時間什麼也看不到了。他轉過頭,不再看那個神符,等待光線漸漸變暗。紅龍看到其他龍,包括綠龍們也不得不遮住他們的眼睛。只有耐薩里奧一直在注視着它,他那無處不在的、兇狠貪婪的目光似乎要把一切吞噬。
“我親愛的。”阿萊克斯塔薩輕聲說。
克萊奧斯特拉茲還是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不過他仍然走上前去。單就他自己來說,他應該會拒絕把祭品加入到龍之靈魂中去的,然而女王卻要他跟其他龍一樣給個面子。他怎麼可以成為唯一一頭說不的龍呢?然而,當他看着那個神符時,卻總覺得它不可能拯救世界,而是會毀了世界。
不過,這種想法太愚蠢了。他想着,大地守衛怎麼會做出那麼卑鄙的事呢?
過了一會兒,龍之靈魂赫然出現在他面前。克萊奧斯特拉茲現在是如此地接近它,他發現這個東西決不可小覷。這裏面蘊藏的力量,是前人都曾夢想得到的,而後人也永遠不會停止對它的覬覦。這裏面藏着所有龍的精華力量,世界上最強的力量。
“它正等着你呢。”
紅龍抬頭看了看黑龍巨大的面龐。耐薩里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呼吸越來越急促,似乎因為克萊奧斯特拉茲的猶豫不決而愈加瘋狂。
這裏面有些不對勁……阿萊克斯塔薩的配偶想。然而他又想起女王、瑪里苟斯和伊瑟拉怎樣爽快地拿出自己的寶物。事實上,瑪里苟斯是他們中第一個決定拿出自己精華力量的,只是為了要幫助朋友們達到目的。如果這位魔法大師也相信耐薩里奧所做的一切,那資歷尚淺的克萊奧斯特拉茲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紅龍這樣想着,終於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了龍之靈魂。
圓盤閃爍了一下,用恐怖的光芒把他的身子籠罩起來,克萊奧斯特拉茲讓自己的胸膛對着它,並卸下了所有龍族用來保護自己的魔法防禦。跟先前其他龍獻祭時一樣,他感到龍之靈魂進入了體內,彷彿自己那披着鎧甲的軀殼只是幻影一般……
幾秒鐘后,一股令人不安的力量重新從他胸口湧出——龍之靈魂通過這種力量取走了他體內的另外一些東西。那是一種無形的、蠕動着的存在——不完全是光,也不完全是有形的物質,有一道微弱的紅光包圍着它。當最後一點這樣的東西離開克萊奧斯特拉茲的身體時,他突然感到一陣失落。
紅龍緩緩神,看着龍之靈魂放出的光把他的祭品吸進去。漸漸地,光消失了。
克萊奧斯特拉茲喘息着,龍之靈魂從他身上拿走的那些東西也在慢慢消失。他想伸出雙手把它們要回來,不過他知道這樣做會讓他們的努力前功盡棄,並且讓自己在親愛的阿萊克斯塔薩跟前顏面盡失。
於是克萊奧斯特拉茲只好無助地看着龍之靈魂吸走他的精華力量,與別人的寶物融合在一起。他無助地看着耐薩里奧急切地抓起圓盤,在其他巨龍面前將它高高舉起。
“好了——”大地守衛朗聲宣佈,“所有人都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現在我會將龍之靈魂永遠封存,以免丟掉已經收集起來的東西。”
耐薩里奧閉上了眼睛,身體周圍出現了一道黑色的、看起來不太吉利的光。這光正射向在他前爪中的那個雖小卻強大的神符。
別的巨龍都驚呆了。在這一瞬間,一個很短但很關鍵的時段里,龍之靈魂像他的創造者一樣渾身漆黑地燃燒着。
“會成功嗎?”伊瑟拉平靜地問。
“會的,而且必須要成功。”耐薩里奧驕傲地回答道。
“它必須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兵器,必須獨一無二。”博學的瑪里苟斯這樣補充道。
大地守衛似乎很贊同藍龍的話,他點了點頭。耐薩里奧掃視了一遍整個密室,看看有沒有龍還有問題。克萊奧斯特拉茲有些疑問,但他覺得既然女王都對之非常滿意了,這些問題就沒必要再提了。
“最後還應該對它施加一些法力,但需要時間。”黑色巨龍對其他龍說,“我會把它帶到一個安靜而隱蔽的地方,集中精力施法。”
“要多久?”阿萊克斯塔薩問道,“不能太遲了。”
“需要的時候就會好了。”說著,耐薩里奧張開翅膀,飛到空中。他的配偶們緊跟上去,像被大地守衛牽着線的傀儡。
其他龍看到他消失在密室堅固的牆壁後面時,也起飛了,而阿萊克斯塔薩和克萊奧斯特拉茲都沒有動。
當克萊奧斯特拉茲目送着那些龍離去時,一個問題又在他的腦中浮現:他們今天到底做了什麼?他不能否認那個小金盤所蘊涵的不可思議的力量。耐薩里奧確實造出了一件強大的武器,甚至連數量眾多的惡魔部隊都無法與之抗衡。
然而,他現在才意識到,龍族也一樣無法與之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