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如狼似虎的惡魔部隊就在蘇拉瑪城西面與他們相遇了。精靈軍再一次停止了前進的步伐,雙方進入相持階段:我攻不過去,你也打不過來。
燃燒軍團的戰士們打起仗來個個冷酷無情,不過有一點是暗夜精靈的優勢:他們對這塊土地要比惡魔熟悉得多。蘇拉瑪城周邊地區都是起伏的山脈,還分佈着幾條河流,以前也曾有大片森林覆蓋其上,而今或被烈火焚燒,或為利爪撕裂,已是蔥蘢不再。許多死樹的樹樁與被毀的建築點綴着大地,不但可以被看做路標,也可以當做掩體來使用。
暗夜精靈派出了一些偵察小隊去調查惡魔陣線的分佈情況。布洛克斯、羅寧和影歌與他的手下組成的團隊就是其中一支。獸人和人類是自動請命的,他們自信滿滿地認為自己比其他人更了解燃燒軍團的行事方針。不過,拉芬克雷斯特也讓他們像其他偵察隊一樣保證在規定的時間裏回來,不許遲到。否則,一旦他聽了其他人的偵察報告后,看準機會立即向敵陣某側發起進攻時,就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了。
夜幕降臨,但這支小隊卻沒有放慢腳步。黑暗對小隊成員並沒有什麼負面影響,反而會讓他們的偵察行動受益不少。一層厚厚的綠色霧氣籠罩着周圍的一切,濕漉漉地散發出一股子惡臭,似乎燃燒軍團走到哪裏,哪裏就會起霧。而這層濃霧中也隱藏着危險,因為它可以讓惡魔們在只有幾碼遠的地方偷偷潛行而不被發現。
小隊裏的十二位成員正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緩慢穿行。周遭的樹木都已凋零、發黑,在霧中投下鬼影憧憧。他們使勁地眯着眼細看,卻怎麼也穿不透那層霧氣的障礙。
他們可能還是比較幸運的。就在離蘇拉瑪城很近的地方,這支偵察小隊穿過了一片曾經的居民區。時不時可以看見一些樹屋的殘骸斜堆在那裏,整個建築似乎先被人連根拔起,然後又被砍成了碎片。小隊成員們都很清楚在這裏居住的人很可能也已遭受了同樣的命運。
“太野蠻了……”加洛德咕噥着。
布洛克斯也小聲地說著什麼。殘暴的屠戮逼着暗夜精靈們很快就學會了麻木,但他們依然不能像這個獸人那樣坦然面對生死。布洛克斯從小到大目睹了無數的血腥場面,從與人類聯盟的那次戰爭開始,到那場殘酷的遠征,最後是為驅逐燃燒軍團和它帶來的亡靈天災所進行的浴血奮戰。沒錯,他會為死者哀悼,但不管看到什麼樣的可怕場景他都已經見怪不怪了。說到底,死就死唄。
在獸人右邊的羅寧冷冷地咒罵著。法師夾緊指頭,把手伸進腰帶上的一個口袋裏,想用一塊占卜石來查找一下這片區域裏惡魔的蹤跡,不過那些霧氣顯然已經讓這件原本敏感的寶物不再靈驗了。
布洛克斯用他自己的方法搜尋着敵人:每走幾碼,他就大張鼻孔動用自己的嗅覺。沖鼻而來的是一股辛辣的氣味,很明顯,那是死亡的氣息。到目前為止,出現在他眼前的惡魔只是一些發臭的屍體,上面滿是原本流動在他們血管里的液體。
當然,也有其他生靈的屍身。居民區里到處都是暗夜精靈的殘骸——一些是跟着一起撤退的士兵,還有的是那些倒霉的行動較慢的平民。無人幸得全屍:手臂,腿,甚至頭顱都被割了下來。一些人似乎是在死後才被分屍的。見到此情此景,小隊裏的戰士們更加噁心難當,痛苦之情溢於言表。
“我們分開一點,不過不要離得太遠。”加洛德一邊命令,一邊拉緊夜刃豹的韁繩,“指揮好你們的坐騎。”
最後一條命令他已經重複好幾遍了。處於這樣的環境裏,大黑豹們似乎都很緊張,好像感覺到了一些他們的主人不知道的事情,這讓整個小隊更加人心惶惶。
突然,在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可怕的陰影——蘇拉瑪城的外城牆。燃燒軍團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破壞整個城市,因此那些殘垣斷壁依舊陰森森地聳立着,訴說著今日的苦厄,同樣也預言了明天的劫難。
“月亮女神啊……”一個士兵輕聲說。
布洛克斯瞥了加洛德一下。衛隊長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自己的家園,雙手緊緊捏着韁繩,頸部的脈搏劇烈地跳動着。
“沒有家的滋味不好受啊。”獸人一邊對他說,一邊回想着自己的經歷。
“我有家。”加洛德咆哮起來,“蘇拉瑪城還是我的家。”
獸人不再說話,他理解這個精靈的傷痛。
他們通過坍塌的城門,進入了城中。死一般的寂靜包圍着他們,在這樣一個幽僻的地方,甚至連呼吸聲都成了刺耳的噪音。
剛進城沒幾步,他們就停下了,加洛德希望法師告訴他接下來該怎麼走。他們面前是一個三岔路口,從安全的角度考慮他們應該呆在一起,但由於時間有限,這樣巡查蘇拉瑪全城是不可行的。
羅寧皺着眉頭,終於說:“去偵察的時候不要走得太遠。霧氣中有一股魔力。我覺得我們不一定要查遍所有的地方,衛隊長。”
“我同意。”加洛德轉似乎得到了某種安慰,“真沒想到這座生我養我的城市也會讓我如此心神不寧。”
“你必須搞清楚一點,這座城市已經不再是蘇拉瑪城了,影歌。燃燒軍團經過的地方都會被污染,即使城中沒有惡魔,也非常非常危險。”
布洛克斯點點頭。他清楚地記得,在他的同胞與惡魔作戰時,從霧中突然向他攻來的東西。相較而言,暗夜精靈現在碰到的敵人只是小意思。
城中尚有一些完好無損的建築,它們的形狀足以讓人辨認出那些廢墟的本來面目。小隊成員眼前會時不時出現一間未被破壞的房屋,加洛德讓士兵們進去搜索,希望可以發現幾個在其中避難的大屠殺倖存者。
然而,他們一個活物也沒有發現。
他們本想呆在一塊兒,但這場破壞實在太過嚴重,道路已難以辨認,滿眼都是廢墟,大家同時行動必然要大大放慢速度,影響到偵察工作的展開。於是,加洛德只好極不情願地派出兩支各由三名士兵組成的小分隊前往旁邊的街道探查。
“在各處廢墟里搜索一下,儘快與我們會合。”他命令他們六人。兩隊人馬疾馳而去,他又在後面大喊:“一定要三個人在一起!”
剩下的這些人是偵察小隊的主力:影歌與另外三個士兵護衛着羅寧——與布洛克斯一起——繼續前行。夜刃豹不得不在瓦礫堆里爬上爬下,眼前有三間大樹屋被掀翻在地,看樣子是在倒塌的過程中撞在了一起,癱在路中央。一間房屋倚靠在另兩間上,這些曾經的民居不斷地在獸人和他同伴們面前搖晃着,像在示威。
布洛克斯的夜刃豹的腳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發出了嘶嘶的叫聲。羅寧探頭去看,告訴獸人說:“屋主已經罹難。”
黑豹爬到了最高處,在那裏他們又發現了幾具屍體。這些精靈也是城中的居民,不過顯然是在逃亡時被燃燒軍團抓住的。除了那幾個怪異的傷口,這些死難者竟然沒有被肢解。屍體沒爛,也沒有食腐動物過來打擾。
“他們應該是一下子就被殺死了。”法師說道,“你可以想見到的更恐怖的死法。”
“這對我來說已經夠慘不忍睹的了。”加洛德喘着粗氣。
黑豹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動着,過了一會兒開始下坡,往原來那條道走去。布洛克斯拉緊韁繩,又張開鼻孔聞了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獸人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散發出一股微弱的陳腐氣味。他看了看周圍,發現一具地獄獸的屍體,它被某個精靈戰士用長矛擊中了。布洛克斯嘴裏滿意地嘟囔着什麼,然後繼續向前尋找還活着的生靈。
終於,六人來到了平地上。加洛德指着前方說:“我記得前面視野之外不遠處有條大路,我們應該可以在那裏與另外六個人碰頭,羅寧大師。”
“如果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衛隊長說的那條道路出現在他們面前。六人在岔路口停了下來,加洛德四下張望着。“我們肯定比他們先到了。”他說。
布洛克斯直了直身子。而羅寧則不安地在鞍座上來回移動,手指彎着,獸人知道,他要開始施法了。
“啊哈!”加洛德看上去鬆了口氣,“一支隊伍回來了!”
三位騎士從獸人的左邊跑過來。他們非常高興能夠再一次見到同伴們,甚至連胯下黑豹也步履矯健,興奮難抑。
“你們發現什麼了?”影歌向新來的人詢問道。
“什麼也沒有發現,頭兒。”那個軍銜最高的士兵回答道,“只看到更多的廢墟,更多的屍體。屍體中有我們的人也有惡魔,數量差不多。”
“可惡……”
“影歌,你認識的人里有沒有不跟着我們、不在難民隊裏的?”羅寧問道。
“太多了。我們在這裏發現越多的屍體,就意味着越多的人我再也見不到了。”
這對布洛克斯來說是過去的事了。經過大大小小無數次戰鬥,跟他一起長大的夥伴有多少已經戰死了?同伴們都在戰場上犧牲了,而他卻獨自苟活,也難怪他曾經為這事而惱恨自己了;而今,獸人的大多數親兄弟都已死去。也許是因為太孤單了,他才會去尋死,他這麼想着。
加洛德看着相反的方向說:“其他人應該隨時會到。”
然而過了許久,三個士兵仍然沒有出現。他們變得緊張起來,這種陰鬱的情緒也影響到了幾隻黑豹,它們不斷地發出嘶嘶聲,並用腳掌拍打着地面。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終於,布洛克斯耐不住了。這時影歌也舉起了一隻手要他們去找尋一下這幾個失蹤的士兵,而獸人則一下子衝到了他前面,往這三個人最近一次可能經過的地方飛馳而去。
他讓坐騎沿着另一條道走,小心地留意着任何可能的痕迹。在他後面很遠的地方,羅寧和精靈們正急匆匆地想趕上來。
街上碎石滿地;撕開的衣服,風乾的血跡,滿眼都是單調的顏色。獸人一邊讓坐騎繼續向前,一邊舉着戰斧,隨時準備攻擊。
突然,他似乎覺得周圍有些異樣。為了證實這種感覺是否正確,他在鞍座上扭了扭身子后,便開始仔細地四下打量起來。
然而他沒有發現哪裏有屍體。沒有精靈,也沒有惡魔。如果那三個失蹤的士兵和他們的坐騎死了,也應該有屍體,但他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他們出什麼事了?布洛克斯感到很奇怪。這麼多無辜者已被殺害,而這條街怎麼會這麼乾淨?
有些石塊忽然往旁邊稍微移動了一下,綠皮膚的獸人老兵身體下意識地往右邊猛地一閃。一個人影漸漸在霧氣中顯形——他手裏拿着兵器,是三個士兵中的一個,但卻沒乘坐騎。
“你的坐騎呢?”獸人嚷道。
士兵向他走來,姿勢很笨拙,盔甲上滿是污垢,還大張着嘴。
布洛克斯漸漸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心中大為震驚。只見他面部有塊地方被撕開了,一隻眼睛已經不知去向,從這個凹凸不平的缺口望下去可以一直看到喉嚨——或者說曾經是喉嚨的東西的中央部位。
這個可怕的傢伙向獸人走來,舉起了武器。布洛克斯忽然看到在他後面還有幾個人影。
綠皮獸人沒有畏縮,他拉緊了韁繩,讓坐騎調整了一下方向。黑豹動了動身體,一爪擊在那個慢慢靠近的士兵身上,像玩玩具一樣把他打飛了。
他正要往回走,其他人趕了上來。加洛德看了看他前面那個士兵倒下的地方說:“你對他做了什麼?你讓黑豹把他打死了——”
“他早已經死了!快!又有幾個過來了!”
加洛德還想爭,羅寧伸出一隻手擋在他胸前說:“看霧氣中出現了什麼,影歌!看哪!”
加洛德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驚恐地搖起了腦袋。那個戰士又站了起來,臉部和胸部比剛才還要可怕。他拿起了劍,仍舊搖搖晃晃地朝這幾個走來。在他後面,其他一些人影清晰起來——是暗夜精靈,不過樣子比那個士兵還要駭人。一些人從頭到腳都被撕裂開來,還有一些也缺胳膊少腿。所有的人都神情漠然,死命朝前走。
“快騎上坐騎!”衛隊長喊道,“離開這座城市!跟着我!”
加洛德和羅寧帶領着小分隊成員在那些可怕的傢伙就要攻擊到他們之前撤走了。他們加快了速度,沿着剛才的道路返回,不過到達那個路口時,加洛德卻讓大家往反方向走。
“為什麼要走那條道?”羅寧大聲說。
“我希望……這條路能夠近一點、安全一點!”
然而,沒走出幾步,另一些殭屍就從廢墟里冒了出來。有個老年女精靈穿着一件滿是血污的銀、綠、紅三色長袍,發了狂似地抓着布洛克斯的小腿,後者大吼一聲,把她一腳踢開,又在她頭上狠狠地加了一斧。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是死命地伸手去抓任何抓得到的東西,還好,獸人此刻已經騎着坐騎跑開了。
突然間,羅寧猛地停了下來:“當心!”
對那個離他最近的士兵來說,這一警告來得太晚了。無數雙手抓着撕着,將士兵拉下了坐騎。他用佩劍砍掉了一隻手,但也僅此而已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刺中目標的機會。
加洛德立刻過去幫他,然而他還沒趕到,那個倒霉的士兵便已經被那些蹣跚而行的殭屍踩在腳下,再不見蹤影。不一會兒,連叫喚聲也聽不見了。
“已經太遲了!”羅寧說。顯然加洛德還想去救他,但法師堅持道:“餘下的人,繼續撤!我有辦法對付這些傢伙!”
“我們不能把你單獨留下!”衛隊長說。
布洛克斯駕着坐騎來到羅寧身旁說:“我跟他一起留下!”
“在這裏我們不會耽擱太久的,影歌!在這之後道路上可以乾淨一些了!你應該能夠離開這座城市的!”
精靈還不想走,但是留下來就意味着拿更多的生命去冒險。他們中,羅寧的自我保護能力是最強的。
“我們從這裏走!”衛隊長對着其他人命令道。
加洛德他們跑遠了,那隻無人駕馭的黑豹還在後面,羅寧轉過身面對着步步逼近的殭屍群說:“布洛克斯!為我爭取幾秒鐘時間!”
獸人點點頭,沖了上去。隨着一聲震天怒吼,他開始前後左右同時出擊。戰斧在坐騎身前掃過,每次都精準異常。到處亂抓的手、血跡斑斑的胸部、已經撕裂的喉嚨都被剁了下來……每砍一下他都使出了全力。
眼看就要抵擋不住了,只聽羅寧喊道:“行了!回來!”
獸人剛往回撤,法師就把一瓶魔法藥水潑向慢慢靠近的殭屍群。不知怎地,液體竟然沿着第一排亡靈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灑在每一具殭屍身上。
四處飛濺的藥水一碰到殭屍就會燃起一團藍色的火焰。
火勢很快蔓延開來。後面的幾排屍體仍舊不顧一切地往前沖,任憑烈焰焚燒着自己的身體。而那些已經着火的殭屍又繼續蹣跚着走向他處,把其他同伴也燒着了。
“這是我用來對付亡靈天災的。”法師冷冷地說,語氣中帶着一絲得意,“來吧!我們——”
一具燒着的殭屍突然衝上前來,撞到了布洛克斯的坐騎,讓黑豹身上也着了火。黑豹因為疼痛而突然掉轉身子瘋狂地到處亂跑,獸人怎麼也拉不住……它帶着布洛克斯一直跑進蘇拉瑪城深處。
羅寧在身後大聲地叫他回來,而布洛克斯卻對他的坐騎無能為力。黑豹身上燃着火焰,發了狂似地在街道上暴走。
布洛克斯也想把火撲滅,但情況卻越來越糟。突然,他的坐騎一下子放慢了速度,身體倒向起火的那一邊。黑豹體重驚人,獸人的腿有被壓斷的危險,然而他已經沒時間去調整姿勢了。
為了滅火,黑豹在地上使勁打滾,不過這樣它似乎還不滿意,又一下子飛奔起來,布洛克斯根本來不及拉住它。獸人轉動着身體,等着那些恐怖的殭屍從四面攻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下又一下地揮動着戰斧,最後才發現眼下自己並沒有危險。
當然,現在他也已是孤身一人,坐騎和法師都不知行蹤了。
布洛克斯小心地注視着四周,沿着記憶中夜刃豹跑過的路往回走着。然而,在廢墟中一路走來,這位強壯的戰士並沒有發現任何熟悉的東西,因此也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確。那隻受了傷的黑豹跑得實在太快,它帶着主人走過的路顯然比先前估算的還要長。
獸人聞了聞周圍的氣息,沒有發現人類或精靈的氣息。更糟糕的是,他平時可靠的方向感現在也不起作用了。要獲得這種方向感必須動用他所有的感官,而在大霧之中,它們都失靈了。
布洛克斯越來越迷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轉了個彎,沿着一條看起來很熟悉的街道走着。殘枝敗葉滿地,周遭更是一片焦土,還有那些傾頹的房屋,都在霧氣中顯露出來,看着這些,他還是不能確定到底到了哪裏。
這時,獸人鼻中突然嗅到了什麼。他心下彷徨,又重新聞了聞,然後將兩道粗眉緊鎖在一起,黃色的牙齒在不斷地打磨。
布洛克斯重新定了定神,往右邊走去,每跨一步就聞一下。他不想再耽擱了,眼前是一條新路,有棵大橡樹已被連根拔起,他必須翻過那些纏繞的根須,接着還要越過一間精靈樹屋的殘骸。他小心地攀爬着,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但這很難做到,他不想扔掉戰斧,因此還要騰出一隻手來拿着它。
他爬到了那間坍塌的樹屋頂上,突然聞到一股腥味,他噁心地皺起鼻孔,繼續前進。
他目視前方,只見一群惡魔正在幹活。
那裏有四個惡魔守衛和一個末日守衛。不過布洛克斯覺得,站在前面的兩位能對自己構成更大的威脅。獸人一聲低吼,他終於認出來了,在未來時空他曾見過他們,那些可怕的長着翅膀穿着深藍色鎧甲的傢伙。只見他們一邊忙碌一邊打着手勢,指甲似刀刃,甚是恐怖,手上還圍繞着一圈慘綠色的光環。
他們是納斯雷茲姆,也叫恐懼魔王。
相比其他惡魔,他們身高更高,臉則更加難看:頭頂上斜伸出兩隻黑色的大彎角,死灰色的皮膚沒有一點血色,像一具屍體,駭人的腦袋上沒有頭髮,兩隻犬牙垂在嘴邊。布洛克斯曾聽過一些故事,說他們有吸血的習性。事實上,納斯雷茲姆是精神上的吸血鬼,他們的獵物是那些智力稍弱的人,並且常常把這些受害者當做奴隸驅使。
兩個魔王有着山羊般強壯的下肢與開叉的蹄子。他們非常狡猾又善於使用魔法——法力甚至比艾瑞達巫師還強——他們還是殺人不眨眼的戰士。不過就目前來說,獸人和他的同伴最怕的還是他們的邪惡魔法。
布洛克斯還發現了一些亡靈巫師。
兩個恐懼魔王已經做完了那些令人噁心的工作,成功地把他們一伙人用殘酷手段殺死的人變成了殭屍。布洛克斯想起了傳說中的那場亡靈天災以及亡靈們的恐怖魔法,對於他的同伴們來說,他們現在做的事比惡魔守衛和末日守衛用武器殺人還要可怕。
布洛克斯想像着同伴們帶血的屍體又重新站起,與敵人一起來進攻獸人,面對此情此景,自己將作何感想?這簡直是對神明的褻瀆與背叛!他的心撲撲狂跳,心中充滿着不可抑制的憤怒。
他突然想到了羅寧和精靈們。他們可能已經逃走了,不過既然納斯雷茲姆控制着這麼多的死者,他們也很有可能為逃命而陷入苦戰……假如他們還沒有被殺的話。
而如果他們戰死了……便很可能加入到恐懼魔王召出的殭屍中。
布洛克斯再也忍不住了。他從藏身的地方站了起來,大吼一聲,就像當年和同伴們一起守關時那樣,然後沖向那幾個惡魔。
他的喊聲在一片寧靜中回蕩着。惡魔們沒料到在這種地方會有這麼一聲吼,嚇了一大跳。布洛克斯非常滿意,他已佔得了先機,敵人正慌亂地手足無措呢,這恰恰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瑪法里奧和半神為他特製的斧子輕鬆地砍穿了一個惡魔守衛包着鎧甲的胸膛,噁心的內臟露了出來。第一個敵人倒下后,布洛克斯又舉起了戰斧,剁下了另一個惡魔的前臂。
兩個恐懼魔王並沒有停下他們手頭的活,而是讓他們的同伴去對付這個襲擊者。他們從沒有跟獸人交過手——從來沒有——這對布洛克斯來說是種優勢,因為敵人不了解他。他又攻向離他最近的那個惡魔守衛,以自己龐大的身軀將這個巨型惡魔撞翻在地,接着再往旁邊一個翻滾,躲開了末日守衛的一擊。
布洛克斯和末日守衛大戰數合,隨後及時往旁邊一閃,讓另一個敵人撲了個空。接着他一斧過去,把第二個敵人攔腰砍成兩半,然後又一招劈向那個已經殘廢的惡魔守衛,斧背正中腦門,頭骨立時碎裂。
此時,他才引起了某位恐懼魔王的注意。後者讓同伴繼續干那些噁心的勾當,自己轉過身來把手指向獸人。
布洛克斯奮力衝到魔王和末日守衛中間,但他剛到那裏,那個長着翅膀的傢伙便尖叫一聲,扭動起自己的軀幹。布洛克斯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他身體裏鑽出來了,他痛苦地彎着身子——他的胸膛像要爆炸一樣。
布洛克斯的背部挨了一擊,他摔在地上,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最後一個惡魔守衛走到他面前,納斯雷茲姆也跟着一起過來。魔王低頭注視着獸人,恐怖的雙眼裏充滿着得意之色。
“你會成為我方的優秀戰士的……”他小聲說,“去殺掉你的朋友們……”
布洛克斯想到自己會像殭屍那樣搖晃着走向泰蘭德和其他同伴,不由感到一陣噁心。他不怕死,但這樣死法卻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不!”布洛克斯努力想站起來。不過他也很清楚,惡魔守衛手執利刃,恐懼魔王又擅施邪法,要戰勝他們是不可能的。
這時,另一個恐懼魔王忽然間一聲哀嚎,可憐他喊聲未絕就已葬身藍色火海。
兩個惡魔轉身去看時,布洛克斯瞅准了機會,衝到剩下的那個魔王身前,舉起斧子揮過去。鋒利的斧刃割破了喉管,納斯雷茲姆頓時身首異處。
而他自己也中了一刀,身體上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他因為疼痛哼哼着,轉過身來繼續與惡魔守衛對攻。他擊出一斧,惡魔舉刀來迎,未想大刀架不住利斧,碎作一團,惡魔逃脫不及,被他剁翻在地。
獸人老兵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四下張望着,他看到羅寧正帶着他的夜刃豹從一棵大樹的殘骸邊向他走來。
“我覺得只要我稍稍牽制他們一下,你就可以贏了。”法師仔細地研究着地上的屍體,“如果你覺得我剛剛不應該插手的話,請告訴我。”
布洛克斯哼了一下鼻子,答道:“一個好戰士歡迎所有的盟軍,人類。謝謝你。”
“我應該謝謝你,你發現了召喚死者的惡魔。看情形跟恐怖的亡靈天災沒什麼兩樣。”
布洛克斯又想到了那些搖搖晃晃走路的殭屍,於是便用最快的速度清查了一下周圍區域,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別緊張,布洛克斯。”羅寧安慰他說,“納斯雷茲姆死了以後,我感覺到他們召喚殭屍的工作就停止了。死者又一次安息去了。”
“很好。”
“你受傷了。”
獸人不置可否地嘟噥着:“我以前受過無數傷了。”
羅寧笑了:“好,現在你可以騎上坐騎了。加洛德和其他人應該就在城門口,我想如果連我們都失蹤了,那這位前任衛隊長肯定會發瘋的。他已經讓克拉蘇斯和瑪法里奧走丟了,因此他肯定不願再空手回去,這樣是無法向拉芬克雷斯特交差的。”
照以往的習慣,布洛克斯會為騎不騎坐騎爭論半天。在獸人看來,不向別人顯示自己的強壯就是一種恥辱。但他還是感到腿有點軟,而且一個好戰士也不會讓前來助戰的人去冒不必要的風險。想到這裏,他騎上了夜刃豹,並讓羅寧為坐騎引路。
“開始了……”法師輕聲說,“他們開始嘗試用死者組成一支軍隊。這裏應該不是他們使用這種魔法的唯一地點。”
濃霧迫使他們不得不放慢腳步。布洛克斯到處張望着,他看到一具精靈的屍體,從衣着上看應該是這裏的居民。看着他靜靜地躺在那裏,獸人產生了一種矛盾的感覺:既放心又噁心。
“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布洛克斯?”
獸人懂他的意思。任何一個在與燃燒軍團的最後一次戰鬥中活下來並且熬過戰後艱難時歲的人,都知道他在說什麼。大片的瘟疫區和遊走其間的可怕惡魔,身處他們的時代中,大家都曾耳聞這些恐怖的傳說,更多的人則目睹了他們親人的屍體重新站起來的情景,這些駭人的殭屍的唯一目標就是讓活着的人也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
亡靈天災侵襲着布洛克斯生活的世界,恐怖的景象一望千里。燃燒軍團企圖建成一片廣大的瘟疫區,奎爾薩拉斯差不多全毀了,洛丹倫的大多數地方也是如此,幾乎所有的王國都為亡靈天災的噩夢所籠罩。
而在這裏,在遙遠的過去,布洛克斯和羅寧所見的一切只是亡靈天災的一個序章——兩人都知道,雖然小勝一場,但是對於將會發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他們是無力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