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主大招親
下弦月升起的時候，粉紅粉白的杜鵑花正開得燦爛。瑩白的微光，一閃一閃的，完完整整倒映上群青色的夜空，花朵的縫隙中，月光同星光模糊地融合在一起。
用過晚膳后，皇上和以往一樣來到了九公主的寢殿。在晚膳后和最心愛的女兒聊上幾句，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不過，今晚，除了這個慣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
李嵐一見父皇駕到，早就親親熱熱地撲了上去。
雖然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可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以這種方式表達自己對父親的喜愛。
習慣成自然地摟住這柔軟小身體，皇上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嵐兒，今天你是不是又溜出宮了？”
“父皇，人家在宮裏有些無聊嘛，反正有小刀保護我，一定沒事的，”李嵐眨眨眼睛，“父皇一定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她的黑眸里藏着狡詐的光芒，看上去卻仍然純真清透得一如冰凝水晶。哪怕這孩子做出再出格的事情，他都會心甘情願地受她欺騙吧——皇上苦笑着想。
“嵐兒，既然在宮裏待得無聊，那麼如果將來讓你去別的國度呢？”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過些日子，會有許多外國使節來長安，他們都是來向你求親的。”
哎?!她大驚失色地捧住心口，痛不欲生的表情再次將臉扭成了一個變形的團：“父皇，你怎麼捨得把我嫁到國外？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涉外婚姻是以失敗告終的？語言不通，文化不同，生活習慣不一樣，因為這樣分手的不計其數，更嚴重的，說不定會被丈夫偷偷殺掉哦，哇，保不準還被分屍……”
她那充滿暴力的想像令皇上打了一個寒戰。
“你這孩子也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什麼……這次為表誠意，那些王子們都會親自跟着求婚使者團來長安，到時朕為你好好選一位。”
“可是父皇，”她叉起了腰，“我一定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其他人全部免談！”
“喜歡的人？”皇上有些驚訝，將臉一板，“不管你喜歡的是誰，總而言之，你必須嫁給來求親的這些人里的其中一位。”
“為什麼，父皇？”公主的臉繼續抽搐變形中……
皇上也不敢抬頭去看那張扭曲的小臉，側過頭道：“總之，你聽父皇的就沒錯。”
正在努力上演變形記的李嵐，此時並沒有留意到皇上似乎有些難言之隱的表情。
“好了好了，這些天朕就允許你可以隨意出宮。過幾天是你六哥的生日，你也去湊湊熱鬧吧。”皇上決定在其它事情上妥協一下。
這個誘惑對李嵐完全無用，拜託，之前不可以隨便出宮的時候，溜出宮對她來說也只是小菜一碟！不過，看老爹那麼堅決的神色，似乎多說也無益。就算她把全身都扭成一個團，也改變不了老爹的決定，誰叫他是老大呢？
但是——她的唇邊忽然又露出了一抹邪惡的笑容，她自然有辦法讓那些王子們沒人看中她?……
想要娶她的下場——是很悲慘的哦！
短暫的懊惱消失在她的臉上，扭成團的臉蛋轉化為陰險的笑容，她站在角落裏陰惻惻地笑——
船到橋頭自然直。
三天後。
位於長安東市內的一座王府內，正是一片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今天是王府的主人六皇子李冉的十九歲生辰。這位六皇子從出生就深受皇上青睞，若不是因為是庶出，恐怕當今太子的位置就是他的了，不至於像現在被嫡出的大皇子李允佔了上風。但儘管如此，他的人氣還是不可小視，在《桃花朵朵開》這本風雲月刊的十大鑽石王老五排行榜上，他始終佔據着前三甲的位置，雷打不動。
藉著向這位人氣王恭賀生日的機會，前來獻殷勤的官員不計其數。門前停滿了來訪的馬車，有幾個官員還因為爭停車位而打得鼻青臉腫，鬧得不可開交。
不過，在這些勾心鬥角、心懷叵測的客人里，難能可貴的還有一位高舉免戰牌的官員。脫離高貴的形象，出人意料地保持着小市民的個性，完全不管別人正在努力抓住機會展現長袖善舞的特色擴展交際，禮部侍郎——蕭飛逸大人正自顧自地沉浸在美味招待的幸福中。就算今天實在是人很多，但只要聞到香氣，他便可化身為滑溜魚，一反平日的迷糊以異常靈活的身手在人群中出沒。
今天一下朝他就開心地拉着橘逸勢撲向六皇子府，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出現在了那裏。不明真相的人絕對會將蕭飛逸從此歸於六皇子派系，然而，事實的真相常常距人們揣測的相差甚遠……”
“鯢魚炙、剔縷雞、菊香齏……蘇——"感覺口水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嫌疑，他連忙象徵性地吸了吸，反手在走過身邊的不知名的人身上擦了擦，幸福地游曳在堆滿食物的庭席間。大皇子和六皇子兩家爭權奪勢關他什麼事嘛，有人肯擺宴席當然要來吃啊！哈哈，食物不會因為主人的原因就失去了原有的美味嘛。
耶耶——只要有點心，天下無大事！
“終於放心了，”在一旁註視他行動的橘逸勢微笑着鬆了口氣，“看來飛逸純潔的心靈，可以確保他不受環境的影響。”
“純潔的心靈？”李嵐翻着白眼糾正，“請稱之為——遲鈍與少根筋。”
道賀的人陸續到來，就連大皇子李允，也親自帶來了貴重的賀禮。雖然私底下不和，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的嘛。
“飛逸，聽說你父親和幾位哥哥也會過來？”橘逸勢轉向滿口塞滿了糕點的蕭飛逸。
“真的？那飛鸞哥哥也會來嘍？”李嵐的精神一振，趕緊東張西望，“人呢，人呢，他今天穿了什麼顏色的衣服？”
“好像是藍色吧。”蕭飛逸含糊地應了一句。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李嵐此時完全聽不見別的聲音，專心致志地尋找自己的夢中情人——蕭飛鸞！
左邊那個……太胖，不像！
右邊那個……太高，不像！
前邊那個……靠！前面那個那麼丑，也敢穿藍衣？絕對否定！
後邊那個……咦？好眼熟哦，喔——後邊的是小刀。
“看看，飛逸，那不是你四哥嗎？”橘逸勢往一個方向指了一下。
懷着激動的心情，猛地抬起臉的李嵐，在下一秒，立刻愣住了，只聽見自己的小心肝在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那個總是令她心神不寧的男子正站在門口，嘴角掛着一絲淺笑，彷彿千頃桃花初綻，清馨氣息迎面而來。不過是隨意立着，整個人便像是籠在一層若有若無的玉石光暈里，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溫和如春的氣息。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注視，他的目光也朝這個方向看來，如湖水瀲灧的眼，清澈卻看不透。恍惚間，她覺得有一泓春波，從那明亮的眼睛裏蕩漾開，夾雜着一陣融融春意悄悄飄散，溢滿廳堂，鬧得自己心也暖了。
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睛，就是他常年蟬聯十大鑽石男首位的必勝絕招吧！
小刀無言地伸指，在她背後寫到：公主，我知道您看到蕭大人很激動不過請千萬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
“小刀！你在鬼畫符個屁啊，我一個字也沒搞懂啊！想說什麼就直說啊！”絲毫不理解侍衛苦心的公主氣急敗壞地低吼道，這並不單純是她脾氣急的緣故，而是她好不容易看到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委實心亂如麻。
就在她打算擠過去時，卻看到一位同樣氣場十足的少年出現在眾人眼前。烏黑髮絲光潔柔順，側臉線條仍帶着些許少年輪廓的柔和，然而看那眼梢眉角的張揚桀驁，雙目凜凜，精光不斂，容貌不俗，王氣赫然，正是今天的主角——六皇子李冉。
“飛逸，你父親還真是狡猾啊！自己不來，只讓兒子們出席，既沒有得罪六皇子，也不得罪大皇子。”橘逸勢搖着扇子嘖嘖道。
李冉一出現，大皇子立刻迎了上去，其他官員也如同潮水一般涌過去。一時間，恭賀聲此起彼落，看去一片和氣融融。伴舞的女子們也在皇子的示意下翩翩起舞，個個都是花容月貌，國色天香。霓裳紛旋中，牡丹花開滿堂香，浮華似錦亦似光。
這樣的情形在李嵐看來可是無趣得很，橘逸勢忙着和美麗的侍女勾三搭四，蕭飛逸這個單細胞生物完全沉浸在了美食中，不過倒還不忘把他覺得好吃的夾到她的盤子裏。就在她百無聊賴的時候，忽然看到蕭飛鸞沖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到外面的花園裏去。
夜霧氤氳，將四下的綠竹染上墨色。不知名的白花隨風飄落。
李嵐此時的心情，也好似這自上而下悠悠漫舞的花瓣一般，起伏不定。
“公主，最近還好嗎？”蕭飛鸞的聲音也如同春風一般溫暖。
她的臉微微一紅，點了點頭：“我很好啊，飛鸞哥哥。”幾乎沒人能躲過她胡亂取名的荼毒，惟獨眼前的這名男子，十分幸運地保留了自己的本名。也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會戴上那張名為淑女的面具。
“最近我可是聽說了不少關於你的事迹哦，尤其是那一件，可算是人人皆知。”他微微笑着，“你和長門侯不和，趁着他不在長安，將他的一干美貌妾室全都換成了無敵醜婦，結果將他嚇得至今還神智不清。”
李嵐吐了吐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那個長門侯，誰叫他很拽地和她搶車道，她就讓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以大牙還小牙，向來是她九公主做人的原則。
“飛鸞哥哥，你對我的事情知道得好清楚哦。”她乾笑。
他的目光溫柔似水，低聲道：“對你的事情，我一向都很關注。就像這回關於長門侯的事，很多人覺得是公主任性，但他們卻不知道長門侯的許多妾室都是強買而來。你將她們放回家鄉，還給了每人一大筆錢，在報復的同時其實也算在做好事。”
李嵐一臉感動地抬起頭，不愧是她從小就喜歡的飛鸞哥哥啊，能夠通過表象看問題，果然是高人吶！
對了對了，還有剛才他說什麼一直都在關注她的事情？想到這裏，她的小心肝撲通撲通跳得更歷害了。剛興奮了那麼幾秒，卻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心情頓時從高峰跌到了谷底。
“飛鸞哥哥，你是不是和秦太傅的千金有了婚約？”她不問個明白不甘心。
蕭飛鸞的笑容微微一滯，點了點頭：“不錯，那是從小就訂下的婚約。”不等她說話，他又加了一句，“我已經和父親提了好幾次想解除這門婚約，每次都被父親責罵。不得已，只好用各種借口推脫到了現在。我會接着再試，總之，這門婚約我是不會接受的。”
她咬了咬嘴唇：“秦家千金不是也很好嗎？為什麼不接受呢？”
月光下，他唇邊的笑容就像早春嫩芽一樣慢慢展開，淡淡的笑意浸染了眼角眉梢——色若春曉。
“因為，我只想娶我喜歡的人。嵐兒，你明白嗎？”
淡淡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笑意像枝頭那朵最纖巧的桃花，一點一點，不由自主地綻放在臉上，整個人就好像飲了烈酒一般暈乎乎的。
原來，飛鸞哥哥他……
“九妹，你怎麼跑出來了？”大皇子不知何時也走到了花園裏。身為當今皇后的嫡長子，卻絲毫看不出半分驕橫，和六皇子相比，他似乎更加內斂一些，也更加平和一些。雖然和這位大哥平時接觸並不是很多，但李嵐也知道他的口碑一向很好。
“九妹，聽說父皇為了給你找個合適的駙馬，允許各國使者前來提親，過些日子就會到了。你看看，父皇多疼你啊！”
她驚訝地脫口道：“大哥，你怎麼也知道？”
李允笑了笑：“我也是今天剛聽父皇對我說的，看來長安很快就要變得更熱鬧了。”
她忐忒不安地望向飛鸞，只見他露出顯然是吃了一驚的表情，唇邊的笑容似乎也變得有些牽強。
“對了，六弟也在找你呢，你先隨我來吧。”李允一邊說，一邊示意李嵐跟他進去。
她應了一聲，又望了一眼飛鸞，忽然跑過去，在他耳邊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我也只想嫁我喜歡的人！”
掛在唇邊淺淺淡淡的笑，在目睹李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被風吹去般轉瞬無蹤。銀色的月光，灑在他沒有表情的臉上，染上了一層霜色。
這是沒有人見過的，獨自一人時的蕭飛鸞所持有的表情，沒有表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