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龍兄虎弟
成蟜傷得不輕,沒有出席晚宴。寒芳放心不下,想要去看看他,嬴政也一同前往。
王室有規定,凡王室的男子除了太子外,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齡就不得再住在宮中,需要另擇府第。
嬴政在弟弟可以娶妻前,早就做好了準備,給成蟜劃了一大塊土地,建了個氣派的長安君府。
寒芳不願意坐車,嬴政只得陪着她徒步往成蟜的府第走去。
四名虎賁軍喬裝改扮,警惕地護衛在二人身後。
已經立了秋,晚風帶着陣陣清涼。
走在路上,寒芳想,真是人生如戲!去年立秋時,自己正因為摘了一個蘋果被關在大牢裏,如今卻和秦國的最高統治者並肩走在
一起。
嬴政抬頭看了看寒芳,輕輕問道:“芳,你在想什麼呢?”
寒芳茫然環顧了一下周圍的人群,心不在焉地說:“你看!他們過得多自由,多快樂!”
嬴政敷衍着笑笑,沒有說話。
寒芳繼續低頭走路,又走了一會兒,聽見嬴政說:“芳,到了!”
寒芳抬頭一看,愣住了,這個地方不是別的地方,正是當年浩然扛木頭賺錢的地方。
往事歷歷在目,浩然搖搖晃晃地扛木頭、費力地穿衣服的情景還在眼前,可是人已離開。寒芳禁不住流下眼淚,抬手擦拭了一下。
嬴政轉過身,柔聲問道:“你怎麼了?”
“我想起了我的親人。”她掩飾着說,不敢抬頭,怕嬴政看出自己在撒謊。
嬴政輕輕哄道:“芳,其實我早想問你,你的家在哪裏?還有什麼人?我把他們都接來好不好?”
寒芳搖搖頭,“不必了!”
嬴政詫異地問:“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是孤兒……”寒芳藉著說自己身世的哭訴,發泄對浩然的思念。
寒芳一哭,嬴政不知如何是好,退開兩步招手示意四個侍衛過來。
四個侍衛忙上前躬身等待大王指令。
“你們每個人給寡人想一個令女人不哭的辦法!”嬴政嚴肅地命令道。
四個侍衛面面相覷,可王命不容違抗,只好躬身領命。
在嬴政的不斷催促下,四個人抓耳撓腮地想了一陣,飛身快步離開。一會兒每人手裏各持一件物品回來,恭敬地呈上。
嬴政拿着手裏的東西狐疑地看看,這能行嗎?行不行也要一試!他拿着東西走到寒芳面前說:“芳!別哭了!這些給你!”
寒芳一看,撲哧笑了。
嬴政滿臉嚴肅地望着她,手裏拿着一個撥浪鼓,一個面人,一個牛皮風車,還有一個鬼臉面具。
寒芳笑着,一把抓過面具,“這個給我,其餘的你自己留着玩兒吧!”
嬴政一看這招還真管用,向四個侍衛投去讚許的目光。
四個侍衛放心地一笑,王命圓滿完成!
寒芳用手擦了擦眼淚,把面具戴在臉上說:“走吧,我們進去看成蟜!”
也不用人通報,二人直接到了成蟜的寢室。
成蟜右腿纏着繃帶,正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寒芳帶着面具,湊到成蟜近前,低聲叫道:“成蟜!成蟜!”
成蟜緩緩睜開眼睛,猛地看到鬼臉面具,啊地大叫一聲,嚇得魂兒差點沒了。
寒芳哈哈大笑。
成蟜不停地撫着胸口,驚魂未定,叫道:“你想嚇死我呀!還以為真的見鬼了呢!”
嬴政笑道:“你就這麼膽小?”
“哥,你手裏拿的是什麼?”成蟜看見嬴政手裏拿着玩具,好奇地問道。
嬴政剛要說話,寒芳搶着說:“怕你躺在床上無聊,給你買的玩具!”
“給我?”成蟜看着哥哥。
嬴政只好笑着點頭。
成蟜撇了撇嘴道:“你們當我是三歲的孩子嗎?”
寒芳搶着說:“你就是孩子,我們都把你當弟弟!”自己不就曾把浩然當成自己的弟弟嗎?為何又想起了浩然?
嬴政聞言看了寒芳一眼,眼睛一亮,眼底泛起喜悅。
成蟜嘟着嘴沒有說話,拿起拔浪鼓搖了兩下,呵呵地笑着,低頭對嬴政神秘地說:“哥,我讓你看些東西,我放了好久了。”
嬴政點點頭,疑惑地望着他。
成蟜喚人抬來了一個箱子,打開一看,裏面有:泥人、泥哨、皮影、小木劍……
嬴政笑了。他認得這些全是自己送給弟弟的。
當年他剛回秦國時,弟弟的母親就已去世。弟弟那時候還很小,就由自己的母后照看,所以二人一直生活在一起。這些原本是自己的玩具,後來見弟弟喜歡,就全送給了他。
他送給弟弟的僅僅是這些,可弟弟送給他的卻是王位。還記得當年立儲之爭非常激烈,以呂不韋為首的一派極力保舉自己,另一派王室宗親認為成蟜的母親是秦人,他才是王室正宗,而父王也比較喜歡成蟜,偏向於立弟弟為太子。
記得有一次父王在朝堂上問起兄弟二人立儲之事時,成蟜搶着回答:“自周公定禮,歷來王位和爵位世襲都是傳嫡傳長,哥哥是嫡又是長,所以應該傳給哥哥。”一席話把嬴政推向了太子的位置。
兩個人還曾偷偷焚香立過誓,要相親相愛一生一世。
成蟜這樣說:“我成蟜對天發誓,絕不會為爭王位兄弟相殘。嬴政是我哥哥,我終生都會輔助他。”
嬴政則說:“成蟜是我的弟弟,不管當不當國君,這輩子我都會愛護他,不會欺侮他。”
回想從前,恍然如夢,二人已從懵懂無知的孩童長成翩翩少年。
成蟜笑着說:“哥!時間過得好快!每當看見這些,我就會想起美好的童年,所以一直不捨得丟。”
嬴政彎腰拿起小木劍,握在手裏,這是他親手為成蟜雕制的第一把劍,而且成蟜的劍術也是他教的,笑着說:“是呀,時間過得真快!”
二人叮囑成蟜好好休息養傷,離開了長安君府,往回走去。
嬴政輕聲問:“剛才你因何哭了?”果然沒有瞞過他。
寒芳低頭不語。
嬴政望着她臉上的面具,想起自己的處境,感慨着說:“其實,能帶個面具也挺好,就不用天天偽裝得如此辛苦。”
她透過面具望着他,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的臉變成面具。他是否就已經達到了最高境界?那他對着自己的那張臉背後又會是怎樣一張臉?而自己每天對着他時,是否也像戴着一副面具?
寒芳不願再想,抬起了頭,看見了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浩然就像那顆星星,感覺距離很近,實際上卻很遠。她的手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袖兜里浩然留下的竹簡。
見時辰還早,嬴政低聲說道:“芳,前面不遠處就是蒙恬家,我想去看看,行嗎?”
聽他如此商量的語氣,寒芳輕輕點了點頭。
二人走到一個街口,嬴政轉身對四名侍衛命令道:“留在這裏等候寡人。”
四人領命守在街口。
嬴政帶着寒芳徑直走到一個小角門前,寒芳正在納悶,只聽嬴政學了幾聲布谷鳥的叫聲。不一會兒,角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一個腦袋,正是蒙恬。
蒙恬見到嬴政,快走兩步出來,按禮節行禮,低聲說:“大王!”
嬴政壓低聲音道:“平身!沒有人看見吧?”
蒙恬回答:“回大王,剛才出來時留心看過了,沒人看見。”躬身把嬴政請到院內。
三人一轉彎到了一間隱蔽的靜室前。
蒙恬推開門恭請二人進去。
寒芳走進去一看,屋內的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弩,透着一股殺氣,几案上擺着一些散亂的零件。
秦弩是這個時期最有名的武器,最多可連發五支,射程最遠可達到一千五百米,作戰時讓敵方聞風喪膽。
蒙恬恭敬地說:“大王,這是我剛設計的連發三支弩箭的袖弩,請您過目。”
嬴政拿起一隻精巧的弩看。弩身只有一個手掌大小,被一些銅鑄的構建連接,小巧玲瓏。嬴政點點頭,“嗯!看起來不錯!”抬頭見蒙恬一直躬身站立,說道,“坐吧,這不是朝堂上,不必拘謹。”
蒙恬謝恩坐下說道:“只是美中不足,射程不遠。”
“哦?我試試!”
蒙恬忙取過來三支弩箭呈上。
嬴政把弩箭裝上,環顧四周,對準靠牆放着的一塊木板,一扣機關,啪啪啪三聲,三支弩箭釘在木板上,幾乎把木板穿透。
寒芳挑起眉毛,好厲害!簡直像武俠小說里的暗器!
嬴政淡淡地說道:“射程是不太遠,再改進一下,可以穿透木板才算好。”
“是!”
寒芳走過去從木板上拔下一支弩箭,在手裏掂了掂,沉甸甸的,鋒利的箭頭泛着青銅的光澤。
“咦?箭頭怎麼不是三棱形的?”寒芳奇怪地問道。
“三棱形?”嬴政和蒙恬齊聲反問,若有所思。
寒芳拿着箭頭在石板地面上畫了個大概輪廓,似像非像。
嬴政看了看,對蒙恬說:“照這個改改試試!”
“是。”
“哥!哥!”門外一個童聲高喊,接着一個八九歲的男孩探頭探腦地跑進來,笑嘻嘻地道,“哥,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不用問,寒芳就知道此人一定是蒙恬的弟弟蒙毅。
蒙毅看見屋內有陌生人,先是一愣,盯着嬴政看了片刻,用稚嫩的童聲問:“你是大王?”
“蒙毅!”蒙恬喝道,“不得無理!”
嬴政抬手制止,笑問:“你是誰?你為何說我是大王?”他刻意把“寡人”說成了“我”,迷惑蒙毅。
蒙毅答道:“我叫蒙毅,我聽哥哥說大王長得劍眉虎目,不怒自威,目光銳利,讓人看着不知不覺就心生敬意。我看着你就是這樣,所以我想你是大王。”蒙毅黑亮的眼睛忽閃着智慧的光芒,回答得乾脆利落,毫不膽怯。
嬴政開心地笑了,“哦,原來是這樣!你幾歲了?”
“回大王,我九歲!”蒙毅答道。
嬴政站起來走到近前,彎下腰和藹地問:“你剛才說你叫蒙毅?”
“嗯。”蒙毅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慕地望着他。
嬴政摸了摸蒙毅的頭,“好!蒙毅。寡人記下了。”
寒芳笑望着蒙毅,打心裏喜歡這個鬼靈精的小傢伙。
蒙恬也在一旁放心地笑了。
“蒙毅!”嬴政叫道。
“臣在!”小蒙毅居然學着大人的模樣行禮。
“你現在還不能稱臣呢!”嬴政笑逗着可愛的小傢伙。
蒙毅忽閃着他的大眼睛不解地問:“為什麼?”
“因為……因為你還小。”嬴政不想解釋得太複雜。
蒙毅仰起小臉,皺着眉,嚴肅認真地問:“可是書簡上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所以我不也應該是您的臣嗎?”
“哦?”嬴政被反問得一愣,繼而開懷大笑起來,好一會兒才收住笑聲說道,“蒙毅,那寡人有件事情要交代你這個小臣子。”
“大王請講,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蒙毅越來越像個小大人。
嬴政故意嚴肅地說:“不要對任何人講在這裏見到過寡人,你可做得到?”
蒙毅朗聲道:“遵命!”
寒芳走過去,捏捏蒙毅肉乎乎的小臉,笑道:“你好可愛哦!”
“男女授受不親!”蒙毅甩開臉,不悅地說。
“哈!”寒芳更樂了,“你還是個小孩子!”
蒙毅一本正經地反駁道:“項橐七歲能當孔子的老師,甘羅十二歲拜為丞相出使趙國,為國家出力。而我都已經九歲了,怎麼還能說是小孩子?”
一番話說得眾人哈哈大笑,嬴政更是笑得開懷。
回去的路上,嬴政仍在低頭不停地笑。
“看把你樂的!被人誇得心裏美吧?”寒芳奚落道。
嬴政笑着搖搖頭道:“蒙毅和他哥哥一樣是個人才!”
寒芳心裏明白,可嘴上故意問:“這麼小你也能看出來?”
“‘從小看大,三歲至老’,他小小年紀就聰穎過人,好好□,長大一定是國之棟樑。只是身體看起來羸弱些,不似他哥哥健碩。將來他兄弟二人一武一文,一定會成為我的左膀右臂。”
寒芳不得不再次佩服這位少年君主銳利透徹的目光,“那得恭喜你嘍,一下子得了一文一武兩個棟樑!”
嬴政停下腳步,凝望着寒芳,“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你哪裏來的這麼多點子——就像剛才的三棱箭頭。你聰明過人,見多識廣。如果你不是女人,我一定讓你取代呂不韋做相國。”
寒芳一笑,搶白道:“哼!你想得美!讓我當官,給你做牛做馬,想累死我?幸虧我是女的,你還是饒了我吧!”
嬴政淡淡一笑,不去爭辯,問道:“那你想做什麼?”
寒芳歪頭想了想,掰着指頭說:“旅遊啊,看書啊,和朋友聊天啊,賞花遊園啊,下棋聽琴啊,還有無聊時罵罵人消磨時間啊!”
嬴政背着手,含笑望着她。
嬴政抬頭看看月亮,明天又到了朔望之日,他思索着說:“芳,明天我想帶你拜會一個人。”
寒芳見嬴政說得嚴肅,而且面帶恭敬,不禁好奇,嬴政口中的這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