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狀

形狀

駕駛員皮德把飛船速度降低到幾乎為零,他激動地望着那顆綠色行星。

現在即使不用儀器也不會有任何懷疑了:在這個星系中,這顆行星離它們的太陽較近,位居第三,是這裏惟一能存在生命的星球,正在雲霧繚繞中旋行。

它看上去十分安全,但所有從格羅姆派去的探險隊卻全部有去無返。

只要再朝下飛就無法返回了,這使皮德在降落前有過剎那間的動搖。他和兩個船員已作好充分準備。他們的體囊內都裝有微型的能量遷移器,儘管尚未啟動,但完全處於待命狀態。

皮德打算對船員講幾句話,不過還沒有想好措詞。

船員在等待。報務員伊里克已向格羅姆星球發出最後的彙報,監測員格爾在注視那16台儀器的度數。他報告說:“沒有發現任何敵對徵兆。”他的身體正漫不經心地變化着形態。

皮德注意到了對方的這種自由散漫,也知道現在該說什麼了。從探險隊離開格羅姆星球的時候起,有關形狀的紀律就逐漸鬆懈起來。

司令官曾經對此警告過皮德。他也應該採取一些措施,因為這是駕駛員的職責。報務員和監測員畢竟屬於較低等級,比較傾向不保持固定的形狀。

“我們的這次探險肩負着極大期望”皮德字斟句酌地說,“現在離家園很遠很遠了。”

監測員格爾點點頭,電報員伊里克擺脫為他指定的形狀后,正舒舒服服地伸展肢體貼在牆上。

“但是。”皮德冷冷地說,“距離再遠也不能作為不定形態的理由。”

伊里克很快就恢復了電報員應有的外形。

“毫無疑問,我們這次有時的確不得不變成異國的形態。”皮德接著說,“但這是經過特別批准的。同時得記住:任何並非由於任務需要而變幻的形狀,都是不定形態者的那一套把戲。”

格爾驟然停止了變換身體表面形態的遊戲。

“我的話說完了。”皮德結束道,他移向操縱台。

飛船降落得如此平穩,船員們配合得如此默契,使皮德產生出一種自豪。

“這兩個人真是出色的工作者。”他想,“其實並不能要求他們對形狀的控制能力像駕駛員那麼強,畢竟駕駛員是屬於更高等級的。”

司令官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皮德,”司令官在最後一場談話時說,“你們去的這顆星球是我們非常迫切需要佔領的。”

“是,先生。”皮德答道,他兩手下垂站着,絲毫也不偏離駕駛員應有的最佳形狀。”在你們中間。”司令官威嚴地說,“得有某一個人潛入進去,把能量遷移器放到核能源的近處,而我們這一邊已集中兵力,準備飛躍過去。”

“我們能完成這個任務,先生。”皮德回答說。

“這個目的一定得達到。”司令官說,他臉上在瞬間透露出疲憊的神色,“我們這裏的形勢是嚴峻的,格羅姆星球並不太平。那幫子礦工在罷工,要求新的形狀。肯定地說,麻煩將會越來越大。”

皮德表示出應有的憤怒,礦工的形狀是很早很早以前就確立的,有五萬年的歷史了,已成為永久的基本形狀。而現在這些傢伙竟妄想加以改變!

“這還不是全部麻煩。”司令官又對他說,“我們還發現了一個不定形態者的宗派,幾乎擁有8000名格羅姆的信徒,不知道究竟還有多少人在追求這種自由。”

皮德知道,這裏說的不定形態者是最最危險的魔鬼。他也在奇怪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格羅姆人去信奉它?司令官似乎猜到了他的心崽。

“皮德,”他說,“你也許對此並不理解。告訴我,你喜愛駕駛嗎?”

“是的,先生!”皮德乾脆這麼答覆。問他喜不喜歡駕駛?駕駛簡直是他的全部生命!脫離飛船他就無所適從了。

“並不是所有格羅姆人都能這麼想的。”司令官繼續說,“我也小不大理解。我的祖先都是司令官,從遠古時就是這樣,所以我也自然而然成為了司令官。這不僅自然,而且合法。但是低賤等級的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司令官在悲傷地搖晃身體。

“我這麼說還有一層道理。”司令官還解釋說,“格羅姆人需要更大的空間。科學家斷言說目前的混亂只是因為人口過剩而形成的,一旦我們能在新的星球上獲得發展——那麼所有的創傷就將癒合。皮德,我們對你寄以厚望哪!”

司令官站起,表示談話已經結束,但他又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再次坐下。

“你得注意你的船員。”他說,“這些孩子很忠實,這一點沒有疑問,但他們屬於低賤等級,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不錯,皮德是知道這一點的。

“你的監測員格爾被懷疑有改良主義傾向,他曾經未經授權就變成獵手形狀而受過處置,伊里克倒沒有什麼具體問題,但我聽說人家懷疑他能長期處於不動狀態,這不能排除他想成為一個思索者的可能。”

“閣下。”皮德鼓起勇氣說,“如果他們受到不定形態者的影響,那麼值得讓他們參加探險隊嗎?”

在一陣猶豫以後,司令官才緩緩說:“有許多格羅姆人的確更可以信任,但是這兩人非常富於想像力,能隨機應變,這可是探險隊員必須具備的品質.”他嘆了一口氣,“我真不懂,為什麼具有這種品質的人往往會和不定形態主義有聯繫。”

“是,先生。”皮德說。

“應當嚴密地監視他們。”

“好的。先生。”皮德又說,他行了一個軍禮,知道這次接見已經結束。

他感到體囊里的那個遷移器的存在,它是能在敵人的能源和格羅姆星球之間搭上一座橋樑的。

飛船無聲無息朝着這顆敵對行星下降。監測員格爾在分析下方的雲層,把數據輸入偽裝程序,飛船很快成為高空中的一片捲雲。

皮德讓飛船在這顆神秘星球的上空緩緩飄浮。此刻他已變為駕駛員的最佳形狀,是指定四種形狀中最合適的一種。現在他既瞎又聾又啞,他的一切都成為駕駛台的附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使飛船不超出捲雲的範疇,和雲層融為一體上。

格爾嚴格保持監測員的形狀,他還在把數據輸入偽裝系統,在逐漸下降時飛船又慢慢變成了積雲。

這顆敵對的星球並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跡象。

伊里克在尋找核發電站,把數據傳送給皮德。駕駛員在調整方向,他已經到了雲層最低處,離行星表面只有一英里的高度。他的飛船已變成濃厚的多層積雲。

迄今為止仍舊沒有聽到任何警報,以前那20次探險失敗的原因仍然沒能破解。

當皮德飛近核發電站時,黃昏已籠罩了星球表面。他設法避開周圍的建築物,飛船在一片樹林上空盤旋。

暮靄降臨,這顆綠色星球的月亮在雲層中半隱半露,只有一片雲飄得越來越低……最後它終於着陸了。

“快!都從船里出來!”皮德嚷道。他切斷了和駕駛台的聯繫,採取了最適合奔跑的駕駛員形狀,飛一般地從艙內衝出。格爾和伊里克緊隨其後,他們一直跑到離船50米處才停下。

飛船內部有一個電路開始運轉,整個船隻在無聲地顫抖,接着就在他們眼前分解,塑料不見了,金屬消失了,飛船很快成為一大堆廢銅爛鐵,這個過程還在繼續着,大塊裂成小塊,小塊又再次分裂、分解……

望着這艘飛船的自我毀滅,皮德內心突然出現一股孤立無助感。他屬於駕駛員等級,是一個駕駛員。他的父親也是駕駛員,父親的父親以及所有的先輩都是駕駛員。從格羅姆星球開始建造第一艘宇宙飛船開始,他們一家就都是駕駛員了。他的全部童年在飛船上度過,他的人生歲月就是駕駛飛船飛翔。

現在飛船消失了,他在這陌生的世界中舉目無親。

幾分鐘后,在飛船降落的地方只剩下一堆塵土。夜風把它們吹得滿處飛舞,這兒已一無所有。

他們繼續等,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只有風在嘆息,樹枝在搖曳,松鼠在嘰喳歡叫,鳥兒在巢內撲騰。

一顆橡果輕輕掉落到了地上。

皮德輕鬆地鬆了一口氣,他坐下來。

第21支探險隊已經安全着陸了。

到天亮前他們什麼事也幹不成,所以皮德開始構思行動計劃。他着陸的地點離核電站很近,簡直是近在咫尺。他們還得更近,他們中間得有一個人非常接近核反應堆,使能量遷移器發揮作用。

這太困難了,但皮德毫不懷疑成功的可能,格羅姆有的是能人。

“能人的確不少。”他苦楚地想,“只是作為能源的放射性元素太匱乏了。”

為什麼要急於派遣探險隊呢?因為在格羅姆統治的所有星球上.已經都沒有多少核燃料。

多少年前,格羅姆人曾大肆揮霍放射能源的儲備,甚至榨乾了他們鄰近的星球,佔領一切能夠佔領的地盤。但是殖民速度總是跟不上飛速的人口出生速度,格羅姆一次又一次地需要擴展新的天地。

目前的這顆星球是在一次探險中發現的。格羅姆人非常需要它,它也很適合格羅姆人,但是距離過於遙遠,他們已沒有足夠的能量來供應宇宙艦隊進行遠征。

幸好還有另外一個辦法可以達到目的,而且效果更好。

幾百年前,格羅姆的科學家就建造出能量遷移器。這是一種真正成熟的技術成就,能使兩點間的能量在瞬問實現傳遞。

一個點設在格羅姆專用的原子能工廠里,另一個點安放在有核能源的地方,只要一啟動,能量就能越過這兩者間的距離轉移過去。

由於技術上的這個奇迹,格羅姆人就可以從一個星球對另一個星球實現劫掠。事情實在非常簡單,但是前20次到地球這端安放遷移器都遭到了失敗。

究竟發生過什麼事還不得而知。因為沒有一艘格羅姆人的飛船能回來彙報這一切。

拂曉前他們爬過樹林,把自己變得和周圍的植株同色,他們身上的遷移器由於感覺到核能源的接近而在微弱地脈動。

一頭四腳動物在他們前方馳過,格爾在轉眼間就生出四條腿,化成流線型,撲過去追逐。

“格爾!馬上回來!”皮德對l監測員發出警告。

格爾這時已經追上那頭野獸並把它擊倒在地,他剛想去咬,結果發現在匆忙間忘記長出了牙齒,於是這頭野獸強行掙脫后就消失在矮樹叢中。格爾在生出一排利齒后,全身肌肉緊張,準備再撲過去。

“格爾!”

監測員極不情願地轉過身,慢慢回到皮德這裏。

“我餓了。”他說。

“不,你並沒有餓。”皮德嚴厲地說。

“我是餓的。”格爾喃喃道,出於窘迫他把身體扭個不停。皮德想起司令官說過的話:格爾身上的確有獵手的傾向,今後得更加密切地監視他。

“這種事不容許再有第二次。”皮德說,“記住,異族的形狀是不准許的,滿足你原有的形狀吧。”

格爾點點頭,他們繼續前進。

在林子的邊上他們能夠觀察到核電站。皮德偽裝成一叢灌木.格爾變成一段古舊的圓木,伊里克在考慮一會後,採用了年輕橡樹的外形。

核電站的廠房並不太高,長長的建築被鐵絲網所環繞。鐵絲網只有一扇大門,站着一名警衛。

皮德知道首先得通過這扇大門,他開始考慮路線和方法。

皮德從以前探險隊的零星報告中知道:這裏的人和格羅姆人一樣,他們飼養寵物,有家庭,有孩子,也有文化,和格羅姆人一樣對機械很熟悉。

但是兩者仍然有很大的區別:人類有固定的,不能改變的外形,就像石頭和樹木那樣。而他們的星球又是形形色色,五化八門,丰姿多彩,和格羅姆星球迥然不同,那裏只生長八種不同的動物。

而且很顯然,人類大概很善於偵察入侵者。皮德希望自己能找出其他探險隊失敗的原因,這會使他的任務變得更容易些。

有一個人笨拙地走過來,他兩條僵硬的腿在前後擺動,每一個動作都是可笑的,而且根本沒有察覺到他們,就從格羅姆人身旁走過去了。

“我知道啦。”格爾在此人走遠后說,“我得把自己變成一個人,然後進入那扇大門,潛入到反應堆,在那裏激活能量遷移器。”

“可是你不會說他們的語言!”皮德指出了這一點。

“那我就乾脆不說活,不去理睬他們,瞧!”格爾很快就把自己變成一個男人。

“這主意不壞。”皮德說。

格爾又試着走上幾步,模仿人類的蹣蹣跚步伐。

“不過我依然擔心這沒有用。”皮德說。

“這是惟一符合邏輯的做法。”格爾堅持說。

“我知道。我想以前的探險隊員肯定也試過這種做法,但他們無一能夠生還呢。”

對這點大家都不得不承認,於是格爾又恢復成了木頭。

“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問。

“讓我想想再說、”皮德說。

又有一個生物跑過來了,它倒不是兩條腿,而是有四條。皮德認出這就是狗,是人類的一種寵物,他專心地觀察它。

小狗悠然自得地朝門口跑去,它低着頭,不慌不忙,沒有任何人阻止它進入大門,然後它就四腳朝天躺倒在草地上。

“啊哈。”皮德叫了一聲。

他們繼續在觀察這條狗,有一個人走過它身邊,摸摸小狗腦袋。狗也把舌頭吐出來,還在草地上打了個滾。

“這我也能做到。”格爾激動地說,他已在開始變成狗的形狀。

“別這樣,再等等。”皮德說,“今天余卜的時間要用來好好考慮考慮,因為這太重要了,不能冒險從事。”

格爾滿腹不樂意地服從了。

“走吧,我們先回去再說。”

皮德和格爾退回森林,這時他們想起了伊里克。

“伊里克!”他輕聲喊道。

但是誰也沒有出來答應。

“伊里克!”

“什麼事?噢,我住這兒!”一棵橡樹在說話時又化成一叢灌木。“對不起,你剛才在說什麼?”

“我們得回去了。”皮德說,“你在幹什麼,又在思索嗎?”

“噢,不是的。”伊里克向他保證,“不過是在休息罷了。”

皮德同意這個解釋,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多着呢。

這天剩下的時間他們躲在密林的最深處,研究着這件事情。看來只有兩種可能:不是變成人就是變成狗,因為樹木無法經過大門,這不符合樹的邏輯。如果變成別的恐怕也都逃不了被人注意。

變成人看起來過於冒險,最後他們決定讓格爾在早上作為一條狗闖進去。

“現在大家睡上一會吧。”皮德說。

兩個船員都順從地躺下了,很快就成為不定形態,但皮德實在睡不着。

一切看上去都太容易了,為什麼這座核發電站防守得如此鬆懈?人類肯定從以前俘虜到的探險隊員身上知道了不少線索,難道探險隊員全部被殺了?連拷問都沒進行?

你實在無法說出這些外星世界的人類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那扇敞開的大門是一個陷阱?

他無力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流成一種舒適的姿勢,但又急忙讓自己改過來。

他剛才變成的是不定形狀!

“舒適和職責是不能相容的。”他提醒自已,堅定地採取了駕駛員的形狀。

但是駕駛員的形狀並不適合睡在潮濕不平的上地上,所以皮德度過的是無眠的一夜,一直在思念飛船,為無法飛行而難過。

第一天早上皮德醒來時很疲倦.心情也不好,他推了一下格爾:“要開始工作了。”

格爾輕快地變成站立的形狀。

“伊里克,快來!”皮德生氣地嚷道,他望望四周,“該醒啦。”

沒有迴音。

“幫我找找他。”皮德對格爾說,“肯定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

他倆一起察看每一株矮樹,每棵大樹或灌木,無一遺漏,但其中沒有一個是伊里克。

皮德感到一股寒流流過全身,這位手報務員出什麼事啦?

“也許,他決定孤身去冒險闖過那扇門?”格爾猜測道。

皮德考慮了這種可能性,覺得不大像。伊里克從來沒有表現出這種積極性,他總是只完成別人的指示。

他們等着,到中中午時分仍舊沒有伊里充的蹤影。

“不能再等下去了,”皮德說。在穿過樹林時他一直在想伊里克是不是真的打算自己去試一試,安靜的人也常會蘊藏着魯莽的。

似是沒有跡象表示伊里克已經成功,他甚至懷疑報務員會死掉,或者已被人類抓獲。

這就意味只能由他們兩人來激活轉移器了。

而且迄今為止他還是不了解其他探險隊員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在林邊,格爾把自己變成狗的複製品,皮德仔細地審視他。

“尾巴再短些。”他說。

格爾把狗尾縮短了。

“耳朵再大一點。”

格爾馬上加大了耳輪。

“現在把狗毛撫平。”據皮德看,格爾從頭到腳已十全十美,狗鼻子是黑色的。

“祝你成功。”皮德說。

“謝謝。”格爾小心翼翼地從林中走出,按照狗的習性前進。

大門邊的警衛喊了它一聲,皮德則屏息注視。

格爾從衛兵身旁走過,根本不理不睬。後來哨兵去追格爾,於是狗一路小跑起來。

皮德已經在準備一雙強壯的腿,一旦格爾被抓住,他就強衝進去。

但是警衛又回到門邊,格爾也停止奔跑,改為若無其事地向建築物的主門走去。

皮德帶着輕鬆的心情去除了他的雙腿。

但那扇主門是關着的!皮德希望格爾別去開門,這絕對不符合狗的舉止。

這時有另外一條狗朝格爾跑過來,格爾轉身躲開,但這條狗湊得更近,還去嗅嗅他,格爾也開始回頭去嗅它。接着這兩條狗就跑到建築物的後面去了。

“這樣做真聰明。”皮德想,“房子後面肯定還有門。”

他抬頭望望午後的太陽。只要轉移器能起作用,格羅姆的大軍就會蜂擁而至。那時人類才會覺察到地球上有百萬雄師降臨,而這還僅僅只是開始。

這一天過得慢而又慢,沒有再出什麼事情。

皮德心神不定地監視着發電站的正面。只要格爾一切順利.完成任務並不需要很多時間,

他一直等到深夜,人們從這幢建築里進進出出,狗群在周圍大聲吠叫,但是格爾始終沒有顯身。那麼格爾是已經失敗了,伊里克也不見了,只留下他一個人,加上他仍然不知事情的來龍去脈。

第二天一早,皮德處於完全絕望之中。他意識到第21支格羅姆探險隊已經到了失敗的邊緣,現在一切都得靠他了。

他決定變成一個人,這是最後的孤注一擲。

他看見大批員工進入大門上班。皮德在猶豫:自己是跟着混進去.還是等到人少時再說。後來決定還是乘擁擠時混入為好,於是他把自己變成了人形。

有一條狗進入他藏身的林子裏。

“哈羅。’這條狗說。

它就是格爾!

“到底是怎麼回事?”皮德心頭的一塊大石落地,“你怎麼耗了這麼艮時間,沒有辦法進去嗎?”

“我不知道。”格爾還搖搖尾巴,“我沒去試過。”

皮德被氣得啞口無言。

“我後來去打獵了。”格爾心滿意足地說,“知道嗎?狗的這種形式對獵捕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我是和另外一條狗從建筑後面出去的。”

“但是你的任務……”

“我已經改變主意了。”格爾告訴他,“駕駛員,我從來就不想當名檢測員。”

“但你生來不就是檢測員嗎?”

“說得不錯。”格爾說,“不過這不起作用,我始終在想成為一名獵手。”

皮德氣得全身都在發抖。“你不能這樣!”他一字一句地說,就像在對格羅姆的嬰兒說話那樣,“對你來說,獵手的形式是被禁止的。”

“不過這裏就不一樣了。”格爾還在搖着尾巴。

“我們別談這個了。”皮德氣惱地說,“馬上去進入核電站,把你的能量轉移器安放好,我就忘掉你的這些胡言亂語。”

“我不去。”格爾說,“我不希望格羅姆人到這裏來,他們會把一切都給毀掉的。”

“他說得很對。”一棵橡樹也在說。

“伊里克!”皮德喊道,“你在哪裏?”

橡樹的樹枝在擺動,“我在這裏。”伊里克說,“我已經成為思索者了。”

“但是……你的社會等級……”

“駕駛員。”格爾悲哀地說,“你怎麼還不醒悟呢?在格羅姆星球上,大多數人是不幸的。只有習俗要讓我們採取祖先所屬的等級形狀。”

“駕駛員。”伊里克說,“所有的格羅姆人生來都是沒有定形的!”

“正因為生來都是不定形的,所以所有格羅姆人都應該擁有外部形狀的自由權。”格爾說。

“說得對。”伊里克還說,“不過皮德是不會理解這一點的。對不起,我得去思索了。”接着橡樹就沉默了。

皮德臉上的笑容十分難堪:“這裏的人類會殺掉你的,就像他們殺掉前面那些探險隊員一樣。”

“不對,沒有一個格羅姆人被殺呢!”格爾告訴他,“所有的探險隊員都還在這裏。”

“他們都活着嗎?”

“那當然,人類並不知道我們的存在。陪我去獵捕的那條狗就是第19支探險隊的,我們在這裏有上百人之多。駕駛員,我們喜歡這裏.”

皮德想理解這一切,他也明白這些人的等級意識並不濃厚,不過現在這……這一切太荒謬啦!

這顆星球的威脅——就在於它是自由的!

“參加我們吧,駕駛員。”格爾說,“這裏是真正的天堂!知道這顆星球上有多少不同種類的生物嗎?那簡直是天文數字!有適合各種需要的形狀!”

皮德搖搖頭,這裏沒有什麼形狀能適合他的需要,因為他是駕駛員、。

而且人類並不知道格羅姆人的存在,所以去接近反應堆實在易若反掌。

“格羅姆最高法庭會來找你們算賬的。”他咆哮道,同時把自己也變成狗,“現在我自己去安放能量轉移器。”

他打量了自己,又對格爾齜出利齒,朝大門走去。

門口的衛兵對他連正眼都沒瞧一下。他又跟着一個人溜進建築物的正門,進入一條走廊。

他體囊內的遷移器在脈動,指引他走向反應堆。

他爬上樓梯進入另一條走廊,從轉角後傳來腳步聲。皮德猛然意識到狗是不許進入房裏的。

他絕望地四處尋找藏身處,走廊上空空蕩蕩,只有頂壁上才裝着幾盞燈。

皮德跳起貼在天花板上,他變成了燈。希望別人沒有發覺這盞燈為什麼不亮。

下面的人們匆匆而過。

皮德又把自己變成人,一時間弄得手忙腳亂。

他得更加接近目標。

又有一個人走過來,他死死地盯住皮德直看,還在想說些什麼,但接着就拚命逃走了。

皮德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毛病,但是他也拚命奔跑起來,轉移器在袋中顫抖跳動,通知他已經到了臨界的距離。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入他的腦海:所有的探險隊員都開小差了!全都當了逃兵!

他逐漸放慢腳步。

形狀得到了自由……這是一個多麼奇特的想法,一個擾亂人心的概念,“毫無疑問,這就是無定形者所用的花招。”他又向前方跑去。

走廊盡頭有一扇鎖住的大門,皮德上去仔細端詳。

存走廊另一端也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還有人們大聲在吆喝。

又有什麼地方出錯啦?他們怎麼會察覺他的?他迅速檢查一下自已,用手在臉上摸了一下。

敢情他忘自己在臉上塑出面貌和五官了!

在絕望中他從體囊中取出微型轉移器.發現它的脈衝還不夠強,必須和反應堆更接近些。

他對這扇門仔細觀察:門下有一條很細的縫。皮德飛快變成不定形狀併流過去,同時把轉移器也帶了進雲。

他發現門的這一側有根插銷,皮德把它閂上,還想找找周圍還有什麼東西能夠頂住這扇房門。

這是一間小房間,一邊是鉛門,裏面就是核反應堆。另外一邊只有扇小窗,全部就只有這些。

皮德檢查了一下轉移器,它現在的脈衝已經足夠強大.說明轉移器能夠運轉,可以從核反應堆吸取能量並轉移出去了,他需要做的就是去激活它。

不過他們全都背叛了,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皮德產生了動搖。所有格羅姆人生來都是不定形的,這是事實。格羅姆的孩子們沒有固定形狀,一直要到他們成長到足以接受先輩們的等級為止。要是形狀能獲得自由呢?

皮德在估計這種可能:他將不受約束,想變成什麼就變成什麼!在這天堂一般的行星上他可以實現任何心愿,為所欲為。

他不會再孤獨,這裏有很多格羅姆人都在享受自由形狀的樂趣

室外的人群在動手毀門,皮德還是拿不定主意。

他該怎麼做?自由……

自由並不屬於他,他苦惱地想,要成為獵手或思索者很容易,而他是駕駛員,飛翔就是他的全部生命和摯愛,他能在這裏這樣做嗎?當然,人類也有飛船,他也能夠變成一個人,再找上一艘飛船……

不,絕對不行!變成樹或狗是輕而易舉的,但是他永遠不會成功地把自己變成一個人類。

房門在不斷的打擊下已搖搖欲墜。

皮德走到窗前,想在激活轉移器以前最後望一眼這顆行星。結果在看時他差點被震撼得崩潰了。

這的的確確是千真萬確的!他原來沒有真正理解格爾的意思。

格爾說在這顆行星上存在着各種生命,各種形式,能滿足任何願望,甚至也包括了他的願望!

那是所有駕駛員們的美好願望,是朝思暮想的願望,他又望上了一眼,接着就把轉移器扔到地板上,而房門與此同時也被砸開。皮德穿過窗戶飛躍出去。

人們撲往窗邊,爭着朝外張望,但是他們完全不能理解所看見的景象,

窗外,在窗外只有一頭雪白的巨鳥,它在展翅高飛——儘管有點笨拙,但是正在越來越有力地追趕遠處的那群鳥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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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希克利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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