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騎士堂·吉訶德
機器騎士堂·吉訶德騎着馬走在森林中,他的坐騎——羅茜內特在不停地以她的方式抱怨着,長途跋涉中,他一直無情地壓榨着她的精力。既然她和堂·吉訶德一樣是機器,那她也和堂·吉訶德一樣是有局限的。她的外殼是魚鱗般重疊的金屬薄片,不過上面的螺絲已經鬆動了,甚至沁出了斑斑點點的潤滑油。
堂·吉訶德是個高高瘦瘦的機械人,身上的金屬色彩很亮,儘是些紅銅、黃銅之類的。面帶憂鬱的臉很長,但也不過是人臉的模型而已。因為臉上的灰色金屬片封了一層白蠟,所以看起來顯得有些呆板,鼻子下面直挺挺的髭其實是兩個觸角,而下顎那一小撮黑色山羊鬍則由雷達接受器偽裝而成。
他是個機械人,這並不奇怪。如今世上機械人多着呢,他們獨力、自主,而且都有聰明的腦袋。但堂·吉河德的頭顱卻被夾在腋下,還戴着黃銅頭盔,這難免有些奇怪。,
頭是在幾個小時之前脫離身體的。麥卡丹姆,那自以為是的鋪路和巡路機器巨人,靈巧地揮舞塗上柏油的長矛,一擊命中了堂·吉訶德的前額。堂·吉訶德的頭就猛地向後仰去,使得頭和頸之間的螺絲釘彈了出去。沒有那個螺絲釘,頭自然就掉下來了。
危急時刻,堂·吉河德並未方寸大亂,他一手抓住自己的頭,一手丟下長矛拔出佩劍,又投身到戰鬥中去。麥卡丹姆最終被打倒在地,還冒出了白煙。
現在,決鬥結束了,堂·吉訶德卻忽然自我感傷起來:我只是一個老機械人,一個連自己都幫不了的老機械人。儘管他是著名的麥迪根親手打造的,卻怎麼也觸碰不到自已的後頸窩。堂·吉訶德欣然接受了這討厭的限制,因為他和麥迪根一樣深信機械人是需要限制的。既然自然並未賜予機械人死亡,那就得由人類來結束他們的生命。這個限制是他和人類主人的契約。堂·吉訶德還不知道他最大的敵人——機械人工廠的局限是什麼,但他相信總是有的;他也不知道怎樣殺死機械人工廠,但他同樣相信總有辦法。
時至今日,已經無法停止機械人工廠的運轉了。堂·吉訶德給自己委以重任:除掉這世上所有的邪惡生物,所有沒有表現出局限性的東西。是的,他要去殺死機械人工廠,救出美麗的公主賽琪——麥迪根惟一的女兒。自從其父親在最近發生的機械人大革命中被殺死後,她就孤身一人,身邊還沒有守護者。
堂·吉訶德用胳膊夾着頭,來到林間一片空地,而羅茜內特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堂·吉訶德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頭套在金屬脊柱上,現在只需擰緊螺絲就能固定它了。肩關節那兒甚至多出了一顆螺絲釘,他確信這顆螺絲釘能契合那小槽的螺旋紋。困難的是他的手不夠長,關節也不夠靈活,所以他不可能一手穩住頭,一手繞過脖子放進螺絲釘然後擰緊它。
試了大半天,他終於肯承認他失敗了。他略帶責備地看了看羅茜內特。她算得上是一匹聰敏的好馬,但是她的馬蹄是不適合擰緊螺絲釘這項工作的。
侍從桑邱·潘沙呢?堂·吉訶德已經好多天沒看到他了。此時此刻,在正需要他的時候,這傢伙卻溜得一丁點兒影子都見不着。
堂·吉訶德記不清是否實現了對桑邱的承諾,讓他成為真正統領一方的總督。無論如何,事實是桑邱不在身邊。
難道附近找不到人幫忙?這只是件芝麻綠豆的小事……不過堂·吉訶德這會兒是在荒地附近,那裏的居民不是機械怪物、組合巨人,就是金屬和矽的邪惡靈魂。要不就是障眼法術產生的幻覺。在那裏他得不到任何幫助。
堂·吉訶德是個驍勇的騎士,有着堅強的意志,面對逆境還能保持良好的幽默感。但現在就連這一優良品質都開始喪失了。他自認為受到了最不公平的對待。他站在此等荒野之地,已作好了萬全的準備去面對這世界甚至下一個世界的危險。這全都是為了那位女士——麥迪根的女兒賽琪——他的創造者的女兒——一位擁有超凡美貌、智慧和美德的女士。他要向這世上四方的人們聲明這一點,並殺死那些不同意這一點的人。但沒有了腦袋,他就實現不了這些計劃。
可憐的老堂·吉訶德!他不得不夾着腦袋繼續他周遊列國的騎士生涯。他又不能把頭放進馬鞍袋裏收起來,因為他需要眼睛,以配合他自認為訓練得很靈巧的雙手。他需要他的腦袋,也不光是為了視野,還為了思考。在腦袋脫離身體的狀況下,一種模糊正侵蝕着他的思想。這是一種很快就會傳至全身的乏味而微妙的感覺。堂·吉訶德可以預見他會忘記自己是誰,要做什麼,或者再不在乎這些,他甚至會忘記那位高貴小姐的芳名,以及那他要向世人聲明的美貌。
感到自已的能力隨着腦袋一塊兒漸漸遠離身體,堂·吉訶德絕望了。他現在是多麼地需要他的好侍從桑邱呀。但他已經有很久都沒看到他的桑邱了!他當上海島總督了嗎?或是正為得到那個官位而努力?有桑邱這麼個人嗎?他記不清了。沒有頭,他就不能做事,連繼續運行下去這種最起碼的能力都被剝奪了。
警覺到生存受到威脅,堂·吉訶德帶他的戰馬在一個小小的沼澤地停下。這裏的風景令人賞心悅目,樹葉間的陽光在地上撒下斑駁的光影。但堂·吉訶德的眼睛卻看不到這些。跳下馬的時候他在想,這真是個接受死亡或悲慘命運的好地方,對任何人來說都如此。
機器騎士堂·吉訶德並不怎麼贊成祈禱為了效忠他的小姐,為了糾正世界的錯誤,這成為了他簡樸卻很實用的信條。但是現在,在這草地上,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要做的事是他能力所不能及的。他把頭放在一根原木上,雙膝跪下,握起雙手,向生命體的無形上帝祈禱,那不知名的超越了所有宗教的上帝,那沒有神父沒有宗教儀式也沒有種族偏愛的上帝。它是孤獨的浪子騎俠的上帝,它所屬的宗教在任何一篇神父的佈道或學者的論文中都未曾提過。
“不知名的靈體啊,”他大聲地祈禱着,“我從未奢求呼喚您,因為我自覺這卑賤機械人的請求不配列入您的考慮。但我現在確實得向你呼籲,因為我再也無法堅持下去了。我只是個機械人,神啊,也許您能從我祈禱聲中的機器性質知道這一點。不過這點並非是我能左右的。雖然我是個機械人,但也有靈魂,也明曉總有一天此般卑微之軀終將融入您的世界,那時我的靈魂將回歸於您,這宇宙偉大的思想之神。但我的大限理應末到。若確實如此,我懇求您的救助。請賜予我個侍從,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他能幫我解決這個簡單卻困擾着我的麻煩事:擰緊螺絲來固定我的頭。幫幫我,神啊,我以最謙卑的態度懇求您的幫助,因為我再不能幫助自已了。”
機器騎士堂·吉訶德沒怎麼感到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確實有事發生了。他頭頂那棵樹的葉子在“沙沙”作響,可他的動感接受器連一絲微風的動向都沒接收到。他斜了斜腿上的頭,好讓自己看得到樹端。
是的,是有個人在樹上。謝謝你,上帝。
“你好,樹上的人!能聽到我說話嗎?”
“當然能。”樹上的人說。
“你在那兒多久了?”
“我不知道。說實話,我甚至不知道我怎麼來這兒的。”
堂·吉訶德機械人知道他是怎麼來的,或者說他認為自己知道,但他覺得現存不是說這事兒的時候。
“下來說話好嗎?”堂·吉訶德說。
“對,我想是該下樹才對。你是誰?”
“一個朋友他們叫我‘堂·吉訶德機器騎士’。你呢?”
“勞倫特,也可以叫我勞瑞。”
“叫你勞倫特好了,”堂·吉訶德機器騎士說,“現在叫昵稱太早了。你要下來嗎?”
“要的。”堂·吉訶德聽到了人擦着干下樹的聲音,樹枝抖個不停。這不是顆大樹,勞倫特的重量一定壓彎了它的腰。
很快,一個男人滑到了樹榦離地面幾英尺的地方,然後跳到地上。他拂去身上的樹皮,把頭髮往後撥,第一次正眼打量起機器騎士堂·吉訶德。
“噢,我的天?”他說。
“你怎麼了?”
“是你怎麼了的吧。你竟穿着盔甲——我說這話並沒有侮辱你的意思。”
“我不是穿着盔甲的人我是機械人,你說的盔甲是我的皮膚。”
“我也沒想過這個。”勞倫特說。
堂·吉訶德站住那兒沒動,因為他看得出勞倫特被嚇壞了。
“你真是個機械人?”勞倫特問,“你確定你說的話不是附近什麼傢伙用小型電話說的,不是有人在跟我開無聊的玩笑?”
“非常確定不是。靠近些,你可以看到我是個獨立操作的機械人,沒有任何線路連接到其它什麼東西上。沒有人遙控我。我自己能操控得很好,謝謝。”
“那麼,這是我聽說最該死的了。”勞倫特說,“我還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呢。”
“我想是在美國的某個地方,”堂·古訶德說,“被稱作是西南部的地方。”
“喔,真古怪。”勞倫持說。
“怎麼這麼說?”
“當眼前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我原本是在俄瑞根的坡特蘭(譯者註:美國東北部)。我真想忘掉我們說的這些,太古怪了。”
“我贊同這一點。”堂·吉訶德說,“如果說發生的事情就是上帝或者什麼人把你從另一個地方送到我身邊的活,我也猜不透原因。”
“你碰巧知道我是怎麼來的?”
“我不能解釋得很詳細,讓你聽懂。不過大致上可以說是我要求你來的,於是一股高貴而不知名的力量就派你來了。”
“也就是說是你派人請我來的?”
“我並沒指名要你來,我只是要個幫手。”
“明白了。這真是我聽過的最瘋狂的笑話,不過請繼續。你要我幫你什麼?”
“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堂·吉訶德機器騎士說,“我的頭被捧在手上。”
“我正納悶這個,”勞倫特說,“只是不想提罷了。”
“提了也沒關係,沒什麼可難為情的。騎士遊歷的過程中常常會發生這樣的意外。我在戰鬥中失去了頭,那是我和麥卡丹姆巨人——那邪惡的造路機械人進行的一場惡戰。我取得了勝利——哪有我贏不了的巨人吶。雖然他的柏油長矛擊中了我的前額,也不過是他運氣好罷了。前額留下了個凹痕吧。”
勞倫特仔細看了看。“很小。如果你是凡人,現在那裏肯定是個大洞了。”
“我不介意頭痛。不過那一擊把我的頭給撞下來了,這是事實,幸好不用再和麥卡丹姆決鬥了。我的頭好好地……”
“你的頭現在好好地在你手上捧着。”
“——被拿着,不過這會妨礙我周遊列國。我需要自由地運用雙手,需要我的頭牢牢地在該在的地方,這樣才能去處理各種情況。所以我請你幫我重新固定頭。”
“明白了。”勞倫特說,卻還是一臉迷惑。
“把它放在從頸部伸出的支柱上,然後用這顆螺絲釘……”他攤開手掌,給勞倫特看那顆螺絲釘,“你能擰動螺絲釘,我就做不到。因為設計我的時候,方案就限定了我是碰不上自己的後腦勺的,所以我就不能擰緊螺絲。”
勞倫特不知道說什麼好,不過這個似乎也不難做到。他拿起堂·吉訶德的頭,把這顆腦袋安在金屬脊柱上,接下來的工作只要把螺絲釘擰得很緊很緊就好了。不過勞倫特發現手頭沒有扳手。
堂·吉訶德看到他的窘境后,就從羅茜內特馬鞍包里拿出了一些多餘的零件,拼組成一個扳手。事情這才得以圓滿解決。
機器騎士堂·吉訶德開始檢驗維修效果,先是瘋狂地前後搖晃頭,然後瘋狂地用劍擊打着樹枝和地上的原木。他前後搖擺攻擊想像中的敵人,嘴裏還大聲地叫喊着:“認輸吧,你這膽小鬼,快承認賽琪小姐的美貌前無古人,卓越超凡。”
他的頭很牢固了。
檢驗完畢,兩個人在幽暗的峽谷里休憩,堂·吉訶德當然不會感到疲憊,但是他喜歡假裝有人類的體力極限。勞倫特於是看到了堂·吉訶德奮力的表演,然後感到累了。
堂·吉訶德從馬鞍袋裏拿出一些食物,不過可不是給自己吃的。他不吃人類的食物,也不需要其它物種的食物。他的能量永不枯竭,可以供他使用好幾十年甚至好幾千年。食物是給勞倫特準備的,或者說是給來作他侍從的人準備的。堂·吉訶德一直帶着這些食物。以備不時之需。他拿出的乾糧非常美味可口:半個漢堡、一條粗面麵包、一小瓶橄欖油,一瓶葡萄酒、還有三個蘋果。
勞倫特很喜歡,吃得很飽。
勞倫特午餐后就開始打盹,在綠色的森林裏睡著了。堂·吉訶德靠在長矛卜思念着心上人,這是任何時代任何一個騎士都會做的。
一個多小時過後,勞倫特醒了。他發現自已還在森林裏,身邊還站着機器騎士堂·吉訶德,顯得有點吃驚。他多半希望醒來的時候是住自己的時代,自己的地方。
他起身到附近一條小溪洗臉,堂·吉訶德還沉浸在冥想中。
過了一會兒,勞倫特開口了,“請問……”
“什麼事?”堂·古訶德說。
“現在怎麼辦?”勞倫特問。
“現在嘛,”堂·吉訶德說,“我將繼續遊歷,尋求冒險刺激,並在適當的時候糾正碰到的錯誤。”
“明白了。”勞倫特說。“可我怎麼辦?”
“鄙人已經稍稍考慮了這個問題。”堂·吉訶德說。“我原先假設上帝或者他的使者派你來只是讓你幫助我重新固定頭部而已。你睡覺的時候我仔細地觀察你,因為鄙人認為你該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了,理應會從眼前消失,而且毫無疑問,你會同回到你來的地方。”
“這個假設倒挺有說服力的。”勞倫特說。
“可這種假設並沒有真正發生。”
“我也注意到這一點了。”
“所以我得再這樣一個結論:除了固定我的頭,你在這兒還有別的任務”
“你認為會是什麼呢?”
“最有可能的是你是來當我的侍從,填補桑邱的空缺。桑邱前段時間失蹤了,我確信那是在很離奇的環境下發生的。這是超乎我想像的偉大力量安排的。桑邱走了,你來了,鄙人以為你的責任,崇高的責任,似乎應該就是代替桑邱作我的侍從。”
“我想是可以從這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勞倫特說。
“你能從另外的角度來解釋嗎?”
“說實活,我可以。我認為我來這兒,或者說被送到這兒沒有任何任務,不過是一種進程的結果,它盲目而自然,單一且不重複。對我來說應該是這樣。所以請你幫助我回到我原來的世界。”
堂·吉訶德沉吟了一下,說,“你在那個世界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任務要麼完成嗎?”
“沒有。”勞倫特說。
“那兒有人——嗯,我是說妻子或者是年老的雙親之類的人——在等你,而且一想到你不能回去就會痛不欲生嗎?”
“我父母早就死了,”勞倫特說,“我還沒結婚,女朋友幾個月前和我分了手。”
“那麼你沒必要回去。”
“沒必要,是沒這個必要。可我就是想回去。”
“為什麼?”
“這問題真煩人。”勞倫特有一點兒冒火了,“也許我在那個世界有個工作。”
“有嗎?”
“沒有。沒什麼特別重要的。”
“好吧,如果真是那樣,為什麼不留下來待在我身邊,當我的侍從,做我在這邪惡世界遊歷的助手,幫助我救出我的賽琪小姐?她美貌絕倫,你必須得承認我這話。”
“您這樣建議,我感到非帶榮幸。”勞倫特慎重地說.“但這種事情好像不太適合我,真的。”
“不適合嗎?我感覺得到你身上具有真正勇士的品質。如果你在這方面表現出色的話,勞倫特,也許我還能讓你被封為騎士。”
“你真是太好心了。不過我想,就這樣吧,真的。”
“非常好,”堂·吉訶德說,“那我得上路了。我很遺憾沒能得到你的陪伴,不過既然你堅持這樣,我也只好尊重你的決定。”
堂·吉訶德朝他的馬走去。
勞倫特說,“嘿,等一下!你要去哪兒?”
“遊俠的責任在召喚我。別了,我的朋友。”
“嘿,別忙走呀。我怎麼回到我的時代去?”
“我不清楚。”章·吉訶德說,“所有人都有其理應存在的時代。毫無疑問,那帶你到這兒的力量自然會找機會送你回去的,或者其它時代。”
堂·吉訶德把手放在羅茜內特的馬鞍上。“安靜,皇家戰馬。”他說。
“聽我說,”勞倫特說,“我想好了。我跟着你,直到找到離開這兒的方法。行嗎?”
“行,”堂·吉訶德說,“我不會給你限定期限。無論如何。跟我一起面對擺在我們面前的命運吧。還有,如果我能幫你回到原來的時空,我會毫不遲疑地幫助你。”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勞倫特說。“我沒有馬。這會拖延我們的行程。”
“你不必走路。”掌·吉訶德說,“桑邱的驢子還在這兒,你可以騎它。”
勞倫特四處看了看,以為會看見有頭驢在附近的樹下晃悠。堂·吉訶德看出了他的想法,長長的憂鬱的臉綻放出一絲笑容,甚至連鬍鬚也歡樂地顫動起來。
“你這樣看是看不出一頭驢的。”他說,“我把它好好地放在這兒,它不會到處亂跑。”
堂·吉訶德解開羅茜內特身上馬鞍袋的扣子,從那容量極大的口袋暈拿出了一片又一片薄薄的金屬,把零散的螺絲重新安上。他再從袋子裏拿出更多的金屬片,組裝起腿,然後是兩片金屬緊緊咬合在一起的驢頭,堂·古訶德還在裏面封上了內存。接着是雷達裝置的耳朵。在袋子單瞎摸一陣后,。堂·吉訶德又找出一個馬達,裝在驢子的胸部。接着他接上了彩色數碼天線。最後他用一塊金屬鍍板封上了驢子的胸腔,按了按驢額頭上的按鈕。這東西馬上活起來了,發出了真驢子那樣的“哦咴”叫聲,溫順地站在那裏,等着勞倫特騎上去。
勞倫特和堂·吉訶德心情愉悅地走出了綠色森林。堂·吉訶德騎着羅茜內特,勞倫持騎着桑邱留下的機器驢子。
這是個美麗的夏天,鳥兒在頭頂嘰嘰喳喳地叫着,輕微的和風吹拂着臉龐,勞倫特覺得在這樣美好的時日裏不應該去考慮什麼危險之類的事情。
他們在樹木中穿行,天色漸漸變暗,路也變得模糊了。長着毛茸茸的大耳朵的小動物在偷偷地看着他們。這些小松鼠看起來夠真實的,不過勞倫特j矽快就發現它們都是裹着松鼠皮毛的機械。透過樹葉的縫隙,勞倫特可以從向上的匆匆一瞥中看到天空變成了煙藍色,還有一些模糊的白色細條紋路,就像是監色水粉在紙上留下的痕迹一樣。
不久,腳下的土地變得堅實起來。兩位騎手沿着一個怪樹林的邊緣前進,林子裏的樹木細長得像鞭子。這些樹木靈活的樹枝觸鬚一樣地伸展,想抓住他們。
走過樹林,兩人來到陡峭的山崖邊,存滑動的沙子中費力地攀爬。幾乎每爬三步就會倒滑一步,還常常因為沒能抓住支撐物而摔倒在地。
最後.他們來到另一個樹林。這裏的樹木和他們以前看過的倒木完全不同。這些樹木似乎擁有動物或者機器的屬性。它們的樹皮不斷地運動,樹榦離地面四英尺高的地方有個長長的裂縫。這些裂縫不停地番翻騰開合,露出毫無銹跡的鋼牙。這些樹木以別的樹木不曾有的方式活着。
“這些是什麼樹?”勞倫特問堂·吉訶德。
“人造樹。”堂·吉扣f德說.“機械人工廠生產的?它們很危險,別靠近他們。”
不需要更多地警告勞倫特,已經有人造樹傾過身子想撕咬他。幸好他的機械驢警惕性很高,總是及時的躲避掉這些攻擊。
“這說明什麼?”勞倫特又問。
“這些跡象表明我們一逼近那機械人的工廠,那自然屬性被非自然屬性排擠,現實轉化成超現實的源頭。我們向在等着我們的最強大的敵人靠近。”
“會是誰?”勞倫特問。
“他的外表是個機械人,但內心卻是個魔鬼。他是博司(譯者註:原文為“bc,ss”,領頭的)機械人,機械人工廠的指揮者。我們必須打敗他,將世界從罪大惡極的工業化中解救出來。”
他們安全地經過了機械樹林。當他們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散發著邪惡氣息的廢棄場的時候,天已經變得又黑又可怕。現在他們是走在沼澤地上,所以進度很慢。雖然馬蹄和驢蹄上包上了一層布墊,但還是存在陷入這鬆軟泥沙似的泥土中的危險。
堂·吉訶德和勞倫特走出森林和沼澤,踏上了一片沙地。這片荒地一眼望不到頭。他們沿着沙地中一條鐵軌走,這條路也是看不到盡頭的。一個路標表明鐵軌叫做“權益大道”。
“路的盡頭,”堂·吉訶德說,“是混種人以及非原生質生物的國度、除非他們主動邀請,否則任何人類和智能機械人都被禁止入境。”
勞倫特的視線沿着錚亮的長長鐵軌向前延伸,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非常微弱的火車頭引擎的聲音。
“那是什麼聲音?”
“比瑞密特的守衛,菲德爾火車頭,他在巡視鐵路沿線。來了。”
山脊的盡頭是一條鐵軌,伸向目不能及的遠方。在鐵軌前有個告示牌,上面寫着:“機械人工廠,權益大道”。
“越過這條軌道,”堂·吉訶德說。“就算是在機械人工廠的轄區里了。以後的路可能就難走了。”
“告訴我有關工廠的事情。”勞倫特說。他覺得很熱,不停地出汗,剛才那片林子的樹鞭在身上留下了刮痕。他以為該受的苦頭已經不會再有了。他奇怪為什麼他們非要繼續在這片土地上冒險。很明顯,沒有這個必要嘛。在他看來,堂·吉訶德是聰明而有才智的,卻有些神經質。
“我們能不能回去找點人,來幫幫咱們?”
“這是我們的光榮,也是我們的職責。讓其他人尋找他們自己的光榮使命吧。這項使命是我的——當然也是你的,我忠誠的侍從——不過主要還是我的。”
勞倫特並不覺得這些話語鼓舞了自己。現在他看出堂·吉珂德是個熱衷功名的人,為了獲得榮耀他會去做任何該做的事情,
“我想知道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鄙人以為這是顯而易見的:打敗機械人工廠最大的擁護者,菲德爾火車頭。”
“然後呢?”
“你會見識到的,”堂·吉訶德說,“進入工廠,救出我的賽琪小姐,那贏得世間美警的最為高貴的美人。”
“一次說一件事情,”勞倫特說,“你說我們得先打敗菲德爾火車頭?”
“我確實這樣說過。”
“我看不到任何火車頭。”
“聽,它來了。”
勞倫特側耳傾聽。聽到了遠處傳來火車憂傷的汽笛聲,非常微弱。
“聽起來還遠着呢。”
“很快就會到眼前。菲爾德火車頭不會讓任何人穿過它的‘權益大道’。不過我們會給它點顏色看看。”
汽笛聲又響了,這次聲音大些了。勞倫特往左看,軌道上有道亮光在閃爍。
“那是它嗎?”
“是的。只要有人企圖穿過鐵軌進入工廠,他就會出現。”
光點以極快的速度增大,不久就能清楚地看到那是巨大的黑色火車頭前的一盞明亮的大燈。緊接着傳來了聲音:引擎粗重的喘息,像人生一樣起起浮浮的巨大活塞的“轟轟”的響聲,輪子和軌道摩擦產生的尖銳聲音,還有它經過時“隆隆”的聲響。
勞倫特不怎麼喜歡這個。他聞到了火車頭煙囪里冒出的煤煙氣。不一會兒,火車頭就到了他們眼前,停在離他們很近的鐵道上。
“有人膽敢接近我的‘權益大道’!是哪個愚蠢透頂的人?”火車頭用低沉的聲音吼叫,聲音中夾雜着引擎的轉動聲,煙囪還冒出了黑色的煙霧。
“是我,堂·吉訶德!”瘋狂的機器騎上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現在向你獨霸‘權益大道’的專有權以及你的生存權提出質疑掉頭同你的圓屋去,菲爾德火車頭,否則以賽琪小姐的美貌起誓,我將拆散你的骨架,刺穿你的空氣壓縮室,劈開你染有病情的大腦,讓你從此在世上消失,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一”
頂頭燈盯住他們,火車頭裏傳出一個聲音,“我認得你,堂·吉訶德。至於你心愛的小姐,我最近把地交給了我的主人,機械人工廠。她看起來也不怎麼可愛嘛,眼睛哭得紅紅的,臉頰蒼白,人又憔悴。”
“你撒謊,卑鄙小人!”堂·吉訶德大聲叫喊,“我的小姐是世上最美麗的生命體,就連她蒼白的嘴唇和紅紅的眼眶都是美麗的,遑論其他的一切!一旦我救出她,她真正的美貌就會重現:”
堂·吉訶德又回頭低聲對勞倫特說,“去分散它的注意力,好勞倫特,這樣我進攻起來就更有衝擊力更堅不可摧了。”
勞倫特卻害怕地把大半個身子都躲藏在堂·吉訶德身後。他害怕菲德爾火車頭,這噴着黑煙的機器。它光亮整齊的鋼牙反射着蒼白的陽光,車身被煤煙熏得黑黑的。這向前開動的機器似乎生來就是給人激怒的,而且有一種毀滅自己的個人愛好。不過,勞倫特還是夾了夾桑邱驢子的肚子,緊閉雙眼.朝那可怖的機器衝去。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站在火車的身邊了。手中的鐵扳手放在哪兒好呢?沒時間問,也找不到答案。勞倫特只好瞎闖一通,向前探出身子,把扳手放在車輪的輻條縫裏。
震怒的咆哮立即在耳邊響起。巨大的輪子剎住了一會兒。鐵扳手彎曲變形,綳斷了。碎片四處飛散,其中一塊擊中了驢子的下腹,差點沒擊中勞倫特的腿。驢子被這一擊給敲倒了,勞倫特摔了個四腳朝天。躺在地上的他只看得到天上的東西:火車頭頂部的手柄鏟起一勺大約一噸左右的煤炭,朝他擲了過來。
這下事情該了結吧,勞倫特篤定地想,不過他沒顧及堂·吉訶德那頭。火車頭一被分散注意力,堂·吉訶德就弓身拿起長矛,準備進攻。
勞倫特爬出軌道后,才意識到堂·吉訶德是在和敵人決鬥。羅茜內特超乎尋常地快速移動着,她的鼻孔噴出點點黏稠的機油.呼出的氣息是已經耗盡能量的蒸汽了。
那位尊敬的先生緊貼着馬鞍,一手緊緊握着長矛,一手拿着盾牌。勞倫特無法想像他能對這巨大的機器產生怎樣的傷害,不過他看到長矛的目標是錚亮的主發動機上一個小小的黃銅氣塞。長矛擊即中,氣塞被推進了發電機內部。壓縮空氣的泄漏產生了巨大嘯叫聲,不一會兒,高高的連桿停止了運轉。
堂·吉訶德仍高坐在馬鞍上,沒有被這碰撞給震住。
“好了,你這懦夫,”他高聲說道,“承認你的失敗吧。”
“你破壞了我的能源系統,”哧哧往外冒的蒸汽聲說,“我現在靠的是備用電池維持生命,幾乎動彈不得。我已經被你擊敗了,堂·吉訶德機器騎士。”
“承認我的賽琪小姐是這片上地上最美貌的人。”
“對我來說沒什麼差別,所有的人類都一副模樣。就依了你吧,我承認這一點。”
“發誓以後你會政變生活方式,效忠人類。”
“我發誓。”
“還有,如果你的電池能讓你撐回你的圓屋的話,無論碰見誰,都要告訴他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堂·吉訶德,你真該死!你是我們族裏的敗類!”
“快說!”
火車頭釋放出嘶嘶的水蒸汽,似乎表示同意。連桿再次上下轉動起來,這用蓄電池驅動的火車頭,灰溜溜地離開了。
驢了是不能再騎了,它小小的腦袋已是一堆碎片。勞倫特上了馬,坐在堂·吉訶德身後。兩人一騎穿過了軌道,繼續向前行去。
現在他們來到一片有低矮岩石的荒地,意外地發現一頂私人帳篷。一個穿着破爛、頭髮灰白、表情獃滯的老人手捧一隻老鼠蹲在路上,旁邊的岩石堆往外冒着“嘶嘶”的水蒸汽,身後是低矮坍塌的泥石牆。
當老人抬起頭來看到堂·吉訶德騎着羅茜內特走了過來,大吃一驚。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端起了手中的獵槍。
“鎮靜些,歐林。”堂·吉訶德說,“我不會傷害你。”
“是嗎?什麼時候?我還以為你在上次啟動的時候就玩完了呢。”他指了指破牆,勞倫特看出那是個蓄水池的殘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從那次后就變了。”
“機械人是不會變的。”
“這一個就會,而且已經變了.”
歐林一直端着槍,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麼。
“把槍放下。歐林。你知道這殺小北我。”
槍口轉向了勞倫特。勞倫特盯着槍口,感到胃在收縮,血都往臉上涌,呼吸也急促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就快要被槍殺。
“別傷害他.他是上天派來的使者,是無辜的。我的頭被麥卡丹姆巨人打掉的時候,是他幫我重新安上了頭。”
“麥卡丹姆怎麼了?”
“他很好,不過是被我殺死了。”
“太好了。我們再不需要他在這附近鋪上令人發嘔的瀝青路了。”
“我同意你的說法。”堂·吉訶德說,“現在請你把槍放下,以免走火。你殺不死我,也不想殺死勞倫特。”
歐林手中的槍慢慢垂下去,保險“啪嗒”一聲關上了,被放在主人腳旁的地上。
“你到這兒做什麼,堂·吉訶德?”
“我來這兒是為了搭救我心愛的小姐,麥迪根的女兒賽琪,再和機械人工廠的首領做個了結,他們管他叫‘搏司’。”
“就這個?是件改變命運的事情。”
“世界總在變化,歐林。”
“那總是在它認為適當的時候發生,卻來不及拯救我的蓄水池和依賴水池生存的動物們了。”
歐林身後幾碼的地方就是蓄水池的斷垣殘壁.池邊用灰泥和岩石砌成的牆體已經坍塌了。
“變化就是在該發生的時候發生。它永遠不會早到,因為早到的變化更多的是同情,它也不會姍姍來遲,那便是福音了。”
“你說是怎樣就怎樣吧,堂·吉訶德。”歐林又衝著勞倫特說:“看好這傢伙,年輕人。他有神侃的本事,真的。但至於相不相信他嘛……”歐林聳聳肩,不再理會他們,把心思放在手中的老鼠身上。
堂·吉訶德用腿夾了夾羅茜內特的馬肚,機械馬再次朝前行進。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勞倫特覺得解釋一下是必要的,但他知道堂·吉訶德會主動給他講的。主動問他是從來得不到答案。
已過中天的太陽正朝西邊的天空走去。岩石的影子在不斷拉長。這是一片色彩單調乏味的荒地,基本色調是棕色,也有些許發藍的紅色。稀疏的沙漠草地這兒一叢,那兒一簇,泛着淡淡的黃棕色。岩石是石板色系中的藍灰棕色,頭上的天空是淡淡的藍色,連縈繞四周的落寞都是棕色的。
附近有活東西!勞倫特不是看到而是感覺到這點。堂·吉訶德已經下馬奔跑起來,還取下了頭盔。他朝地面俯衝下去,用頭盔蓋住了什麼東西。
“一隻老鼠,我確信。”堂·吉訶德說,“你能說活嗎,老鼠?”
“我當然能,”頭盔下一個尖緗的聲音說,“我是只老鼠,可不是個啞巴。”
“如果我放你出來,你能保證不會逃跑?”
“我保證,我知道你是誰,堂·吉訶德。年齡大的老鼠們仍然在談論你的事情。我叫蘭迪。”
堂·吉訶德拿開了頭盔,重新戴在頭上。
老鼠用後腳站起來。仔細觀察它的話,你會發現它的鬍子是根天線.不停地在顫動。勞倫特一眼就看出它是只機器鼠。
“現在不要跑。”
“我沒想過要逃跑。他們說你用這把長矛能刺中三十碼之內奔跑的老鼠。”
“不盡然如此。”堂·吉訶德說。“我沒什麼可值得被稱為目前為止世上最偉大的遊俠,也算不上精通十八般武藝的騎士。”
“再者,還是很謙虛的騎士。”蘭迪說,“對不起,只是句玩笑話。”
機器騎士和機械老鼠在午後的陽光下攀談起來,每句話每個動作都表現出友好和善意。
堂·吉訶德詢問起蘭迪的家族史,老鼠告訴堂·吉訶德給他和他的家族帶來生命的生產線已經停產了。
“博司機械人承諾過會再開動生產線,但現在都還沒有兌現。所以我們族群的數量由於天災人禍而急劇減少。”
“賽琪怎麼樣了?”
“博司把麥迪根的女兒關在工廠一個高高的塔樓里。她的居室十分豪華,並擁有人類能享受到的一切,除了自由和愛情。”
“這些我都聽說了。”堂·吉訶德說,“那麼,我將和博司談談這件事和其它的事情。”
“我們都知道你是用劍說活的,堂·吉訶德。你們之間的談判一定很有趣,因為博司誓要置你於死地。”
“他要是敢試試,會嘗到挑戰的樂趣,”堂·吉訶德說.“但也將嘗到失敗的悲哀。我現在就去找他。”
“走正門嗎?”
“當然,其它的門怎麼能行得通?”堂·吉訶德說,“我們必須上路了。”
“等等!”蘭迪喊起來,“讓我跟你一塊兒去,你上次離開后,工廠很多地方都變了。得有人告訴你哪兒變了,我會派得上用場的。”
“我不需要。”堂·古訶德說,“我的佩劍和直覺會給我指引方向的。我要做的事情我都能做到,而且是單槍匹馬去完成。”
“單槍匹馬?如果那樣可以的話,和你在一起的青年人又是誰?”
“上天指派他來重新安裝我的頭,”堂·吉訶德回答說,“他依照他自己自由的意願跟隨我。”
“上天也安排了我在這兒與你相會,”蘭迪說.“我也要依照自己的自由意願跟隨你,如果你允許的話。”
趁堂·吉訶德還在猶豫,蘭迪懇求道.“答應我吧,堂·吉訶德,我的靈魂是自由的,也有自己的夢想和志願。我也要過遊俠的生活!”
一絲微笑浮現在堂·吉訶德白蠟質地的臉上。“你的外表是嚙齒類機器動物,蘭迪,但你的靈魂和我遇到的任何生物都一樣偉大。跳上來吧,你可以和我們共乘一騎。”
蘭迪蹦上了羅茜內特的馬鞍,像鷹一樣掃視着沙漠。“向前直走,但要稍稍偏右!”
堂·吉訶德用腳夾了夾了羅茜內特,機械馬向前邁出了步子。
他們走了很長一段時間,起碼對勞倫特來說是漫長難耐的。低低掛在地半線上的太陽把岩石的影了投射在他們的影子後面。然後他們爬上了一個長長的山脊,在尖頂上可以看劍一片荒涼的大草原,在視線能及的最遠方的地平線那裏擠着一堆黑色的東西,像是沉睡的野獸。,
堂·吉訶德說:“是的,那就是機械人工廠了。我們尋找的終點,我們很快就會了結整件事情,我忠實的小老鼠,你將分享給我的歡呼聲音。”
羅茜內特帶着他們小跑起來,然後速度逐漸加快,使他們接近距離很遠的廠房似乎只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
跑進廠房群中,堂·吉訶德指揮羅茜內特朝一個像是正門的門跑去。
“不是這條路!”蘭迪說。
“但這是進入工廠的路。”堂·吉訶德說。
“博司控制着所有外界通向工廠的門。走這條路的話,你的戰鬥力會減低,甚至不可操控。另一條路徑就比較好。”
“哪條路?”
“看見正門左邊一個小紅門沒有?它繞過廠區直接通往能量區。”
“這個門也在工廠的控制之中嗎?”
“沒有,”蘭迪回答,“能源區只有‘能源’能控制。人們利用它,卻沒人能控制它。”
“‘能源’是什麼?”
“年齡大的老鼠說那是人類稱作原子反應堆的東西.從某方面來說是它為宇宙供給了燃料,是它開啟和驅動着宇宙。它允許自已被人和機械人利用,但它本身是獨立的,也有其自己原始的統一性。”
“入口有人把守嗎?”
“有的,直線防禦的那種,我想可以繞過它。”
羅茜內特被留在門外,而堂·吉訶德、蘭迪和勞倫特走進了紅門,沿着一個過道朝里走去。那過道的光源在牆體內,它直往下延伸,方向偏左,出口是個巨大的金屬門。門裏是一個白色的房間,裏面有一些勞倫特叫不出名兒的東西。
堂·吉訶德朝入口處衝去,蘭迪卻發出吱吱的警告聲。“別試圖直接穿過這門,堂·吉訶德!看見門上的防禦光束了嗎?”
堂·吉河德停住了腳步,勞倫特可以看見門框上縱橫交錯着·些泛着白光的綠線,還不停地跳動閃爍着。
“那是什麼?”堂·吉訶德問。
“人類叫這激光,架起它們的是‘能源’。這樣那些只是好奇想進來看的人,還有那些無知的閑雜人等就進不了這個房間。”
堂·吉訶德說,“我一直被稱作是拉曼切心靈手巧的紳士,不過眼前這個問題難倒了我。”
“這個夠簡單了,”蘭迪說,“我曾說過你拋出長矛能把一隻三十碼開外的老鼠釘在地上。你當時同意了我的說法。”
“我記得當時我回答的是‘不盡然如此’,那意味着並不完全肯定你說的。”
“你現在要做的更簡單,只要把我從這些綠色激光束的空隙中丟進房間裏面就好了。現在用不着目測三十碼,只是五碼。只要能到門的那一邊,我就能關掉防禦系統。”
堂·吉訶德仔細看了一下閃動的激光,說:“他們的排列方式在變化。”
“但變化的方式是在你計算能力範圍內的。”蘭迪說。
“我不會拿另外一個生命去冒險!”堂·吉訶德強烈聲明着。
“如果你什麼都不做,那才是拿我們所有人的生命冒險。就像你不能把自己的頭重新安上一樣,堂·吉訶德,所以你也不能不碰這些激光束就穿越這道門。”
堂·束嘟囔着用手舉起了蘭迪,掂了掂它的分量。蘭迪在他的手掌心上翻上覯下的。堂·吉訶德深呼吸了一下,嘴裏還嘰咕着說了些什麼,然後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把機器鼠拋了出去。
蘭迪在空中滑翔,穿過了不斷變化排列組合的光束,離周圍的光束都保持了一英尺的距離。
勞倫特聽到它落在那邊房間裏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綠色的光求消失了。
堂·吉訶德和勞倫特毫髮無傷地跨入了房間。
一進房間便是幾階向下的樓梯。這個房間很大,房頂和牆體上都鋪着白色的瓷磚。房中央是一個池子,勞倫特覺得那是個大型的游泳池。池子周圍有很多管道,有些管子裏還有氣泡。這些管道都通向池子底部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的東西。
“有人在嗎?”堂·吉訶德大聲問。
“我在,堂·吉訶德。”一個聲音說,從池子底部冒出了很多水泡。
“出來吧,好讓我看到你。”堂·吉訶德說。
“如果我真現身了,你不會喜歡的。”那聲音說,“就讓沉睡的管道繼續躺着吧。”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有很多名字,叫我‘能源’好了。這個名字和其它的一樣好。”
“你是博司機械人的夥伴,或者很可能是他的僕人?”
“我和任何能活動的東西為伍,”能源說,“但不作別人的奴僕。所有的東西里都有我的影子,但沒人能擁有我。”
勞倫特問:“你是原子反應堆嗎?”
“我是賦予反應堆活力的能源。”
“你不是為博司工作的嗎?”
“他在使用我,”能源說,“能源的屬性就是被使用。不過我不屬於任何人。”
勞倫特對這個生物有點概念了,它像是某些古希臘人的化身。黑暗或者混沌:一個擁有名字和人格的特質。
“那麼你不會幹涉我們反抗博司的舉動了?”堂·吉訶德問,“他是邪惡的,你是知道的。”
“我對善惡的概念沒有什麼興趣。對能源來說,兩者都一樣。”
池子不再翻騰水泡。堂·吉訶德是第一個打破沉睡的人。
“來吧。我們還有工作要做。”
“我來帶路,”蘭迪說,“我和我的族人一直穿行在這裏,對我們來說工廠是沒有秘密的。在機器交易區我們可以找到一些秘密通道。”
蘭迪站在堂·吉訶德的肩上,他們步行走過走廊,來到一個寫着“通往廠區”的路牌。
“有人守衛嗎?”堂·吉訶德問。
“我想是沒有的,”蘭迪說。“從沒人想過會有敵人從能源區進入工廠。”
他們走進門,依然毫髮無傷。
現在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寬大的空地。每個跡象都表明這裏是機器商場,聚集着大量的各式各樣的機器。勞倫特認出了自動車床,衝壓機,細木工和電焊工。他們全都能說話,而且他們似乎全都同一時間說話和爭吵。毫無疑問,這些人的天性也是酷愛自由的。當堂·吉訶德一行人走進去的時候,人們忽然都沉默下來,不過很快又開口了,只是話語中充滿了敵意。
“瞧我們這兒來了誰呀?”
“嘿嘿,是堂·吉訶德騎士呀!”
“他又回來了。回來繼續為博司工作,是不是?堂·吉訶德!”
“來這兒鎮壓獨立運動,呃,堂·吉訶德?”
堂·吉訶德說,“我到這兒來是要摧毀博司機械人,拯救我的賽琪小姐,還要根據《發展中智能人條款》解放所有人。”
“解放所有人?你以為我們沒有試過嗎?完全沒有用。”
“那是因為你們不是堂·吉訶德。”這位紳士說,“我是可以單獨革命的隨機化準則。我是那個反對中央集權專制的人,那個允許任何人根據自己的智能程度去做他們願意做的事情的人。”
“一個有趣的計劃,老朋友。”一個新的聲音說。
機器們一聽到這個聲音都不說話了。
勞倫特四處打望,看見後面牆的樓梯上出現了一個形體。它走出來了,站在熒光燈架下。
這個機械人很高大,是堂·吉訶德的兩倍。它的黑色外殼很粗糙,身體兩側各有一排紅色和綠色的燈。勞倫特認為那是“眼睛”。它的腿是細細的機械腿,四條上肢從巨大的身軀中擠將出來。類似手一樣的肢體終端纏繞着粗重的鐵杆。它的身旁和背後還伸出無數的粗粗的黑色光纖線,連接到後面的牆上。
“我就是博司機械人。”它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工廠的智能化身,你們看到的這個是我的戰鬥形體。”
“你比我們上次碰面的時候又胖了。”堂·吉訶德觀察細緻入微。
“你也三瘦了。你在人類的世界裏耗費了許多,堂·吉訶德!那裏是否沒人賞識你,以至於你發生了這樣的變化?你回來是想實現你真正的價值嗎?”
“我盡量不和人類的世界打交道,”堂·吉訶德說,“我回來是為了把我的賽琪小姐從你的控制中解救出來,還要毀滅你。”
“多好的演說!噢,面帶憂鬱的騎士!這正是你虛張聲勢,好高鶩遠的性格的表現!你的夸夸其談對我來說是多麼親切呀!我多想念你呵,堂·吉訶德!”
“現在我就在你眼前,已經有那麼一會兒了。”堂·吉訶德說。他把蘭迪放在地上,拔出了他的劍,朝前走了一步。
“是的,不要以為我沒有意識到。”博司說:“但這個並不是我想要的。我請求你,堂·吉訶德,放棄現在這隻會將你引向毀滅的瘋狂,恢復到以前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的瘋狂吧!再次和我一起奮鬥!再一次作我的邊界遊騎兵,巡視我不斷擴大的國土邊疆。在這個人類稱為荒漠的地方,我們將建立完全屬於機械人的文明。完全屬於我們的文明像水晶一般美麗純凈,沒有那些原生質來污染,也沒有活的綠色生命來污染!你會像以前那樣巡視邊界,一旦發現人類或者活着的生命體,你就摧毀他。我將任命賽琪小姐作奇幻世界的靈魂,統領所有的生命體。她會聽任你殺死生命體,因為總有一天她會按照我的方式去思考。我向你保證這點。你和我共同統治這片國土,中央集權需求原則和狂熱隨機抵抗原則將平等互助地結合起來,但兩者誰也不會佔上風。我懇求你,將你的聰明才智投入到機械人自治中來!”
堂·吉訶德大笑起來,但勞倫特從笑聲中聽得出他有些動搖。
“現在我為什麼要照你說的去做?”堂·吉訶德問。
“因為這感覺良好!”博司咆哮着說。“當麥迪根賦予機械人感覺的時候,他不可能知道這將會導致什麼後果。感覺讓我們有了美感,美感告訴我們要去做感覺好的事情!去追求能取悅自己的事物。你已經被人類這個種族和他們的價值觀給帶壞了。你已經學會了對溫暖、柔軟、笨拙的東西產生同情心。這不像是個機械人。棄暗投明吧,堂·吉訶德!再和我一起奮鬥,像以前一樣!”
勞倫特屏住了呼吸,因為他能感覺到博司一席話語對堂·古訶德產生了影響。他那極其纖細敏感且易受他人左右的神經受到了衝擊。如果這時候博司剛剛出現的樓梯不出現另一個人的話,勞倫特真不知道事情將會發展成什麼樣。
那是個美麗的棕發女孩。她哭喊道:“別聽他的,堂·吉訶德!遵守你的誓言!”
“你到這兒作什麼,賽琪?”博司說,“我說過你得待在你的閨房裏:”他又轉向堂·吉訶德說,“你敢用劍正面直擊我的鐵杆嗎?”
“我敢!”堂·吉訶德嚎叫起來。
“不要他說什麼你就做什麼,”蘭迪叫喊着說,“運用你的智慧!用虛招!還有,謹記所有獨立的智能生命都應該是自由的!”
堂·吉訶德搖晃搖晃腦袋,似乎在試着驅走迷霧。他猶猶豫豫地邁出了一步,又一步。第三步的時候,他高高地舉着劍,腳下卻滑了一下,像個小男孩一樣。他來到博司面前,揮動着手中的劍。劍從博司的頭那裏劃下來,如果那算是頭的話。博司掄起胳膊,攔腰抓住了堂·吉訶德,把他往後推去。
“策略!”蘭迪尖叫着說,“不要試圖用武力對付武力!”
“割斷一根連接管道!”勞倫特叫道。
堂·吉訶德在進攻中踉蹌着後退了幾步。他虛晃一招,手中的劍朝那根黑色的軟管刺去,博司敏捷地擋住了這一擊,還進行了回擊。堂·吉訶德被擋得直往後退,差點失去平衡。
堂·吉訶德重新站穩,卻步履蹣跚,搖搖晃晃,不過還是用劍在管子上留下了划痕。蒸汽溢了出來,還伴隨着一陣火花。但是博司還是猛力地撞擊堂·吉訶德,後者被撞飛出去,掉在一個金屬堆里。
倒在地上的堂·吉訶德再次用劍戳刺,終於切斷了那根有划痕的管子。大量的水蒸汽和電火花噴射出來。博司在努力接近堂·吉訶德,但在前進的時候,有兩條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雖然博司受了傷,但他的還擊並未停止。他站穩了腳跟,向堂·吉訶德走去,身體一側的燈閃着惡毒的紅光。
“拔掉插頭!”蘭迪尖叫道,“拔出牆上插座上的插頭!”
堂·吉訶德努力想用手撐起身子,勞倫特看見了蘭迪所說的插頭,那是一堆黑色光纖線的終端.插在固定在牆上的一個母板上。
毫無疑問,驅動博司的主要能源就在其中。問題是他們不知道是哪一個。
堂·吉訶德試着用膝蓋頂着地站起來,博司踢了他一腳。一條腿被踢飛了,於是堂·吉訶德又趴下了,博司用巨大的鐵腳掌踏在堂·吉訶德的腦袋上,壓碎了他的腦袋。
“勞倫特!”堂·吉訶德叫喊起來,“把插頭踢掉!”
“哪一條?”勞倫特也叫起來,因為當他看見母板上有起碼兩打多的黑色插頭。
忽然,其中一個亮起來了。
“就是那個!”蘭迪叫道,“‘能源’在給我們提示!他的態度並非中立,他不會任事態發展下去!”
勞倫特試着站起來。博司的一隻手用電擊了他一下,勞倫特再次摔倒在地。
“我做不到!”
“我能!”蘭迪說,“把我丟過去!”
勞倫特搖搖頭,“只有堂·吉訶德能把你丟過去!”
“但你是堂·吉訶德的替補!把我丟過去!”
勞倫特抓住機器老鼠,像堂·吉訶德那樣捕了掂它的分量,低聲禱告了幾句,然後用盡氣力把蘭迪拋向母板。
“力道太大了!”蘭迪大叫道,但還是在飛過那插頭的時候抓住了它。機器鼠把前肢纏在插頭上,向後拽。一次,兩次,再一次,隨着一陣傾瀉而下的火花,一道閃得人眼花繚亂的電弧光,插頭脫離了插座。
博司崩潰的聲音和一座鐵架建築崩塌時的一樣。
堂·吉訶德委託他人,克服了最後一個威脅。
博司被徹底打敗了。勞倫特急急跑到堂·吉訶德身邊,可敬的紳士似乎已經死了。身上的博司摔成了團小鐵塊,壓得堂·吉訶德的身體翻疊彎曲。在鐵塊的一邊可以看到堂·吉訶德的臉,很安詳的一張臉。
勞倫特取下博司的鐵杆,撬開這團鐵塊,把堂·吉訶德的頭解救了出來。他的頭被壓得只剩原來的三分之一,破得再也修不好了。
但堂·吉訶德還有一口氣在,“繼續我的事業,勞倫特。忠於賽琪小姐,帶上蘭迪,讓它做你的侍從。”
然後他就死了,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看這世界了。
勞倫特明白,即使一個類似的新機械人被創造出來,那也是不同的。獨一無二的堂·吉訶德死去了,消矢了,永遠,永遠。
正朝死去的機械人彎下腰的賽琪治療了他的悲痛。
賽琪的美貌奇走了他的呼吸。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的悲傷便被撫平了,但他也知道悲傷不會完全消失。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愛在一瞬間產生了。那是騎士與小姐的愛情,是任何的偽造術都不能仿製的愛情。兩人執手相對,墜入了愛河。
不過他們的冒險故事還沒有結束,蘭迪也有,這並不顯眼的老鼠也有它的冒險故事,還有羅茜內特,這值得重視的機器坐騎的冒險歷程,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要講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