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意
胤禩一言不發的拖着我來到康熙帳前,通報后見了康熙,他撲跪在地磕頭道:“皇阿瑪,兒臣自知不赦,特來向您請罪,如何懲罰兒臣都沒意見,只求您能夠成全。”
康熙面無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和胤禩,我被他看得有一種大禍臨頭之感。
“你犯了什麼罪?說來聽聽。”他漫不經心的問。
“兒臣昨日聽聞喀爾喀郡王之子台吉策凌向您求娶瑤妹妹,您老人家也有玉成之意。兒臣本不應再來,但奈何兒臣與瑤妹妹早已情投意合、兩心相悅,斷然無法分離,只能來求您老人家成全。”胤禩邊說邊磕頭,我卻感覺天旋地轉般的難受。
他在胡說些什麼?是想幫我,還是想害我?
“哦,竟有這事?”康熙眼中閃過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光彩,盯着我問:“瑤丫頭,是這樣嗎?”
“我……”我張嘴想反駁,可手上猛然間疼痛起來。低頭一看才發現胤禩抓着我的那隻手竟自始至終沒有鬆開,我使勁抽了抽手,卻反而被他攥得更緊,彷彿要吞沒我的手般。我僵硬的抬頭看他,他神色平靜的回望我,除了面色略顯蒼白外似乎一切無異。可他的眼中卻掩藏了無窮盡的東西,似企求、似希冀、似滿懷幻想,但當我猶疑不定時,所有的一切都融化了,混合成一種名為絕望的哀痛。
“瑤丫頭,你和胤禩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啊!”康熙的聲音於此時響起,我震撼於胤禩眼中的哀痛,反駁的話無論如何也無法出口。只能茫然抬頭,無聲的張了張嘴。
康熙輕嘆道:“你不用說了,朕明白你們的意思,都退下吧!朕要好好想想。”
胤禩又磕頭道:“望皇阿瑪成全,兒臣告退。”
康熙點點頭,揮手道:“都下去吧!朕累了,想一個人靜靜,都下去吧!”
我就這樣又被胤禩拉出康熙的營帳,陪我們一起退出的還有一眾服侍的宮女、太監。
隔天,康熙宣佈擺駕回鸞,來時歡快的隊伍回去時已完全被一種壓抑的氣氛包圍,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回到紫禁城后壓抑的氣氛也沒消失,反而日趨緊張。迎接我的是鐵青着臉的胤禟和胤礻我,他們怨恨的目光透過我,射向身後送我回來的胤禩,而胤禩只是淡淡的對他們道:“如果你們是我,在那種情況下難道不會做和我一樣的事嗎?”
胤禟、胤礻我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胤禩從容牽起我的手從他們身邊走過,道:“如果我是你們,絕不會現在唱反調。”說著手上力道加重幾分,斜瞅了眼想抽回手的我,不容質疑的把我拉進屋中。
從那以後,胤禩、胤禟、胤礻我和胤禵形影不離,他們總在竊竊私語,當著我的面卻欲言又止,就連姑姑宜妃召見了我幾次也是如此。我看着他們為我的事忙成一團,自己這個當事人卻有種置身事外的感覺。其實我就算不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已不緊緊是賜婚這麼簡單,它更關繫着朝堂上的黨爭,不再是我所能左右的。
當康熙問我話而我沒有回答時,一切已經註定,我明知道自己在政治這片領域裏站錯了隊,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站一次。
當有一天我去給宜妃請安,她看着我嘆息:“你是個好孩子,可惜我兒子沒福分。”
我聽后只是沉默不語,心裏琢磨着一切終於要塵埃落定了嗎?
那天,康熙的聖旨頒下:六公主晉封固倫純愨公主,下嫁喀爾喀台吉策凌。郭絡羅·瑤華指婚八貝勒胤禩,另擇吉日完婚。
那天,胤禟來見我時,第一次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平時他是那麼克制的一個人,不論遇到什麼事總是處變不驚。可那次他卻抱着我流下了淚。他緊緊的抱着我,緊到我能感覺到他心裏的恐懼——彷彿只要他鬆手我就會消失般的恐懼。
“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你告訴我只接受一夫一妻,我也可以給你,我自信不會比八哥做得差,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卻告訴八哥?”他指控的望着我,訴說他的不甘:“如果你早告訴我,也許我們現在已經……”他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從他凝滯的眼裏像泉水般的流溢出來,如此清澈的淚水把他的睫毛都潤濕了。那淚順着他的面頰一直達到略微蒼白的唇邊,在陽光中閃耀着,襯得他如玉般的容顏越發妖艷。
“表哥,我……”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他卻驚恐的捂住我的嘴低喝:“別說,求你什麼都別說,求你別親手打破我最後的幻想,求你。”他邊說邊痛苦的抽動嘴角,濃密的睫毛下重又流出眼淚,停在面頰上,閃閃發光。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他卻忽然欣慰的笑了,輕柔的抱着我像在呵護他最心愛的東西,閉着眼嘆道:“你知道嗎?我想有一天能這樣擁抱你已經想了很久,像現在這樣,似乎只要我一伸手幸福就會隨之來到。我覺得自己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一直在我眼眶中打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掉了出來。他似有感應般的伸手接住那淚,滿足的嘆道:“夠了,表妹,以後的日子裏能有你為我流的這滴淚陪伴,我已心滿意足。雖然我後悔和八哥的妥協,但我更不願見你被嫁到喀爾喀去受苦,也許天意如此吧!”
胤禟走後我心裏空蕩蕩的難受,想哭卻流不出一滴淚。胤禟的痛苦還可以在我這裏得到發泄,可我心裏的痛又該到哪裏去發泄?
這些日子空閑的我,終於察覺以前一直讓自己隱隱不安的事情。自從回到古代,我總是以旁觀者的身份想着別人的命運,卻忘了自己也是他們的一份子。
從來也沒想過郭絡羅氏·瑤華會在清史中留下屬於自己的一頁,她是胤禩的嫡福晉、她是安親王岳樂的外孫女,她曾被康熙訴為妒婦,最後被雍正焚屍揚灰。
我被這個結論震驚到無法言語,又想到胤禛說:“你是聰明人,別讓我失望。”時冰冷無情的神情,寒意便冒了上來,焚屍揚灰的結局預示着他對我的恨是如何的咬牙切齒?
我苦笑,原來從我進入這身體的那天開始就已經站錯隊,不管之後如何矯正,仍舊逃不出歷史的洪流。世上還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嗎?竟連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怎麼個死法都能預知,我現在倒寧願自己從沒讀過清史,從來不知道關於郭絡羅氏的一切。
我心煩意亂的到御花園澄瑞亭閑坐,不想連小坐休息也被人打擾。一個有幾分眼熟的貴族女子闖入亭中,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以懷疑的口吻問:“你就是瑤華格格?”
我衝天翻個白眼,心想這是哪家的格格在宮裏亂跑,竟來擾人清凈?索性閉了眼,不去理她。
少女見我如此無理,不禁怒道:“看你這麼沒教養,想必就是她了。我還當瑤華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女子,能攪得天下大亂,今日一見不過如此,也就是個沒教養的野丫頭罷了。”
我懶懶的瞥她一眼,回道:“你也不見得比我好多少,五十步笑百步。”
“你……”少女被我一說更是怒上加怒,冷笑道:“說得好,我的確五十步笑百步,可起碼我沒因不想嫁到蒙古就找別人當替死鬼。”
我一個激靈的看向她。的確,我因為太震驚於自己在歷史中的身份和以後的命運,反而把那個替我遠嫁的公主忘到腦後。想想一個花樣少女要代替我被嫁到那麼偏遠的地方,我感到窒息般的痛。
忽然,我仔細打量着糾纏我的少女,那是個打扮很規矩的貴族女子,齊整的穿着、一絲不苟的髮飾,全是循規蹈矩的表現。和她此時臉上咄咄逼人、分外囂張的氣焰格外不協調。
“你就是六公主吧?”我問,心裏已有幾分確定。以前各種宴會上應該是見過的,可惜康熙兒女太多,我從沒上心,所以猛一見她沒想起來。
那少女被我一問,猶如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亭里的長椅上,無力的道:“沒錯,我就是那個要去替嫁的倒霉鬼。”
我歉疚的看着她,康熙聖旨已下,現在說什麼都太晚,只能長嘆:“是我害了你,天意弄人,咱倆都是苦命。”
六公主不解的望着我:“你有什麼好苦的?能嫁給八哥那樣的謙謙君子,說不定以後還能當……總之你以後的生活不知比我好多少倍,少在那裏無病呻吟。”她越說越生氣,臉頰都氣得鼓脹起來。
我聽后只能苦笑,她未說的話想必是以後沒準能當皇后,可惜我沒那個命,胤禩也沒有當皇帝的命。我們倆以後落到雍正手裏,只余待宰的份,這樣的我又比六公主好多少?
“好啦!少擺張臭臉給我看,要遠嫁的是我又不是你,反正我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要遠嫁也不新鮮。”六公主揮揮手強打精神道:“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想來看看讓我替嫁的女子到底長什麼樣?能讓皇阿瑪那麼關心,把我那幾個哥哥迷得暈頭轉向。”說著她似乎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吃吃地笑道:“其實咱倆要算見面,每年家宴上總有幾次吧!可我楞是沒瞧見過你的正臉,因為我總是謹言慎行的低着頭。我想你也沒有注意過我吧!畢竟像我這樣母妃只是貴人的公主,連奴才都不會正眼瞧,又何況是你這個大紅大紫的格格。”
“大紅大紫又如何?”我苦澀的摸摸臉道:“六公主說要瞧我,現在也看到了,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連自己的婚事都任人擺佈、再平凡不過的一個女人。”
六公主古怪的望着我道:“什麼任人擺佈?在宮裏有皇阿瑪做主,出宮嫁人自然是丈夫做主,天下的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瑤華格格,我和你本不該交淺言深,可怎麼說我也算替你代嫁,以後你的幸福也要算我一份。我要你快快樂樂的活着,因為我還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幸福,所以你更要幸福,比所有人都幸福才行,你知道嗎?”
我被她瞪得下意識的點頭,想想我倆還真應了句古話: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不由激起心中豪氣,笑道:“我跟六公主一見投緣,左右無事,不如上絳雪軒坐坐,我讓喜福弄點酒,俗語說‘一醉解千愁’,等喝醉了咱們就可以把所有不快忘到腦後。”
“好啊!”六公主高興的拍手叫道:“這個主意好,我這個中規中矩的公主也當夠了,反正都要遠嫁,今天就當回自己。”
於是,我們在絳雪軒的院中推杯換盞,一杯又一杯的灌着,直到我完全喝趴在桌上。
迷糊中有隻手探上我的肩,使勁推了我兩下。我無力的嘟囔:“六公主,我真的喝不下去了,饒了我吧!”
扶着我的手一僵,接着大力的搖晃起來,幾乎把我搖斷氣。我生氣的掙扎,可惜酒醉實在沒力氣根本掙不脫那人的掌握。我努力睜眼辯識來人,卻只看到個朦朧的影子。那人還在狂搖着我,我生氣的大喊:“別搖了,要謀殺呀!”
搖晃的手停了下來,接着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如果能謀殺的話,我倒希望選擇謀殺你。”是四貝勒胤禛的聲音,我大驚的掙扎着想後退,即使眼睛因酒醉而朦朧,即使腦子因酒醉而遲鈍,但這個人的聲音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
胤禛的手緊抓着我的肩,牢牢控制我,低喝道:“別動!我問你一句話,問完就走。”
我被他嚇了一跳,很可恥的聽話停了下來。真是不爭氣,怎麼他不讓動就不動呢?我生氣的想,卻終究不敢再動。
“這就是你的選擇?”他的聲音再度響起,卻冷得可以把人送入冰窖。
我被他一問,近日的委屈不甘全隨酒意爆發出來:“我的選擇?不是你的選擇嗎?我說過你別逼我,你為什麼非逼我?為什麼?好呀!現在你把我逼成這樣,你知道我以後的日子有多慘嗎?我告訴你,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我要報復你,要報復你。”越說越生氣的我又掙紮起來,一不作二不休,我乾脆一口咬到他腕上,拼盡全力的咬着,彷彿要把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痛苦都發泄出來。不知不覺中,口中有了腥澀的味道,我卻還是不鬆口,把全部的恨意埋藏其中。
然後心安理得的睡去,夢裏開始做着改寫歷史,尤其是改寫郭絡羅氏人生的美夢。
一夜好眠,我竟然和六公主喝完酒後一覺到天亮,連晚飯都沒起來吃。我埋怨的看着替我端來早餐的喜福,怎麼就不能昨天晚上叫我起來呢?害我現在宿醉頭疼不說,居然肚子也叫得一聲比一聲大,真是丟臉。
喜福攤着手無辜的道:“格格,奴婢昨天可是叫了您半天,您都說不吃的。”
是嗎?我懷疑的看着她,昨天酒醉的事全都模糊的猶如霧裏看花,只記得自己似乎幹了件非常大快人心的事情,至於到底是什麼事又記不太清。
雖然肚子很餓,但頭疼不斷折磨着我,讓我食難下咽,無奈只好停筷。敲門聲響起,喜福開門後福身道:“八貝勒吉祥,您請進,格格這會兒已經起來了。”
我抬頭看到胤禩帶着個小太監進來,那太監手裏還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碗冒着熱氣的東西。
“瑤妹妹,覺得好些了嗎?我命人做了醒酒湯,對宿醉最是好的,你還是喝些吧?”胤禩毫不扭捏的笑着。反而是我自從被康熙賜婚後,還是第一次見他,想到以後要和他一起生活,心裏有股說不出的彆扭。
“是呀!格格,八貝勒今兒一早就來看您,可您酒醉未醒,所以貝勒爺就先回去了。難為貝勒爺有心,命人做了醒酒湯,您還是喝些吧!”喜福見我半天不說話,急忙在旁幫腔。
“謝謝八貝勒。”我向他點頭致謝,示意喜福把湯接過來。
不想被胤禩伸手攔住:“還是我來吧!”說著從那個小太監手中接過碗,到我對面坐下,用勺在碗中不緊不慢的撥轉兩下,盛了一勺在嘴邊吹涼後方遞到我唇邊。他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自然到好像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我卻被他攪得心煩意亂。看他把勺子在那碗裏撥着時,彷彿自己也成了那碗湯,心跟着一起轉。
我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從來沒認識過他般,耳邊響起喜福含笑的聲音:“格格,奴婢先去沏壺茶再來伺候。”她邊說邊笑扯着小太監離開,關門聲傳來,我在心裏怒訴她棄主先逃,直罵了千遍萬遍,可也抵不過屋裏只剩我和胤禩兩人的事實。
我偷眼再看胤禩,他老神在在的舉着勺子望着我,我臉一紅急忙想接過來,他卻輕笑着躲開,一幅喂不到我誓不罷休的樣子。無奈我只好張嘴,讓他餵了幾勺,羞愧得幾乎想挖坑把自己埋了。以我如今的“高齡”,居然還被人喂東西,這臉丟大了。
胤禩每喂一勺臉上的笑意便加深一層,終於他顫抖的把勺遞給我:“我不鬧你了,自己來吧!不過,你剛才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
我接過勺狐疑的看着笑眯眯的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愚弄了。不禁拿勺指着他怒道:“好你個胤禩,連我都敢欺負,看我修理你。”說著便撲上去,舉拳就打。
他含笑任我打了幾下,才一把抓住我的手道:“第一次聽你叫我的名字,再叫一遍,好嗎?”那眼中滿是濃得化不開的欣喜,我一顫的別開眼,心裏對自己剛才不合時宜的舉動懊悔得要命。在宮中多年一直緊守禮儀的我,怎麼忽然就上下不分的直呼其名了?想來想去,也只能認為是剛才氣氛太輕鬆,讓我恍惚中有回到現代的感覺。
胤禩以為我害羞,便放開道:“好了,你快喝湯吧!昨天皇阿瑪賜婚還沒去謝恩,等你吃了飯咱們就去。”
我一聽賜婚的事臉色立時難看幾分,果然人要面對現實,可這現實未免太慘,而且竟還連累到別人——六公主,真是損人不利己。我艱澀的開口:“八貝勒,賜婚的事……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六公主……”
“別說了。”胤禩臉上沒了血色,打斷道:“瑤妹妹,無論如何這件事皇阿瑪已經下旨,沒人能改變。”
“可是……”我想爭辯,卻被他舉手遮住口:“不提這事,好嗎?你也說過我是泥菩薩,自己都保護不好。而我這泥菩薩現在能保護的只有你,至於別人我不想管,也沒能力管。如果別人要怨要恨,讓她衝著我來!瑤妹妹只要一直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就好。”
一陣濕意湧上眼眶,我眨了眨眼想把眼淚眨回去,可淚水還是不受控制的流出。我胡亂的抹臉,覺得最近自己越來越愛哭,真是丟人。
一隻手溫柔撫過我的臉,小心的擦去那上面的淚痕,我於淚眼模糊中看到胤禩那如水般柔和的眼神,不禁低頭喃喃道:“我不值得你們對我這麼好,真的不值得。”
心暖暖的,比任何時候都暖……
從康熙那謝恩出來時,迎面撞上了我最不想見到的人——胤禛。他和十四阿哥胤禵站在廊下,不知在爭論什麼,胤禵滿面赤紅,胤禛卻無動於衷。聽到我和胤禩的腳步聲,兩人同時扭頭看來。
“四貝勒、十四阿哥吉祥。”我淡淡的福身,換來胤禛冷漠的點頭,而胤禵則儘可能平復心情,沖我一笑。
“八弟,去謝恩嗎?當年太子爺就說不知誰有這個福氣娶到瑤妹妹,竟是八弟,真是讓人羨慕。”胤禛說著羨慕,臉上卻無動於衷,只是他的手緊緊握住另一隻手腕。
“四哥說笑了。我們剛從皇阿瑪那裏出來,正要回去,不想碰到你和十四弟。”
“我也是正好碰上十四弟,今個咱們倒都是巧了。”
“就怕是有人故意做巧。”胤禵憤恨的聲音忽然插入,把本來還算和諧的對話攪亂。
胤禛淡然道:“巧不巧無關緊要,十四弟是去見皇阿瑪嗎?正好我也要去,不如一塊吧!”
胤禵滿臉厭惡的揮手:“不了,我怕被人陷……”
“十四弟既不是去見皇阿瑪,那就和我們一道回去吧!”胤禩打斷他的話,上前拽了下不太情願的胤禵,又轉頭對胤禛笑道:“四哥,我們失陪了。”
“好。我也該走了,不能讓皇阿瑪久等。”胤禛點頭后,從我身邊擦身而過。我皺眉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在我身邊走過時,一直被他握住的手腕似有意般地露出,那上面有排清晰的血印,感覺似曾相識。
“還看,再看就被他賣了。”胤禵憤憤不平的說。我轉頭看了眼氣鼓鼓的他,不禁皺眉想到一種可能。
胤禵見我不回嘴只是蹙眉看他,越發不高興起來道:“怎麼?我說錯了?小瑤子、八哥你們還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們,我今個才知道原來你的婚事都是四……”
我的眉頭皺得更加緊了,他說話難道從來不挑時間、地點嗎?在乾清宮附近嚷嚷,萬一讓別人聽到……我剛想阻止胤禵,胤禩已先一步道:“十四弟,過去的事還提它幹什麼?左右無事,不如到我府里坐坐。”
胤禵的話被打斷,索性住口,只是眼睛不停的在我和胤禩間來回打轉,氣憤之情漸漸消失,轉而換上種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的眼睛黑得發亮,冷冷的道:“原來你們早知道,我看恐怕就我不知道。我就不明白,好好的兄弟朋友怎麼一個個都變了樣,四哥、八哥、九哥、十三哥,現在連小瑤子也……”
“十四弟,人總是要長大的。”胤禩無奈的看着他,臉上滿是對這個弟弟的心疼:“我們都長大了,其實連十四弟也長大了呀!”
“沒有,如果長大是這樣的話,我寧願不要。”胤禵一幅受傷表情的喊着,踉蹌着跑開。我失神的望着跑遠的他,心裏反覆念着胤禩的話,大家都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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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五年七月
長長的送嫁隊伍如一條紅色飄帶飛揚在京郊大地上,陽光照耀,紅得越發眩目。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耳邊再次響起六公主臨行前的殷殷叮嚀:“你一定要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不過我也不會輸你,我相信我會比你更幸福。”
望着她滿含期待的眼,我只能無聲的點頭,然後送她欣慰的離去。卻又總不停地想:如果她像我一樣知道結局的悲慘,還會不會用那清亮的眼看我,說著要幸福的話語。
兩年前驚天動地的兩樁指婚,似乎被所有人遺忘在角落,直到今天才有一樁被送走。和當初的轟轟烈烈相比,六公主的送嫁很平淡。她離開時眼裏也有憂愁,但更多的是終於解脫的慶幸。用她自己的話說:我今年已經二十二歲,再不嫁就成被人笑話的老姑娘了。
兩年時間轉瞬即逝,胤禩似乎看出我對這場婚姻的恐懼,他從沒提起成婚的事情,只是溫柔的凝視我。他的眼光像清澈的溪水,一滴又一滴落入我心田,緩慢卻堅定的融化我心中的寒冰。
也許……我拚命搖頭地睜開眼,把混亂的念頭拋飛,觸目所及,六公主的送嫁隊伍已消失在地平線。
“我們走吧!去城裏找個酒樓,我要放鬆放鬆。”我轉頭向山下行去,把喜福抗議的聲音拋在腦後,也許我應該再忘掉所有的大醉一場。
巴爾珠爾恭敬地跟在身後,對我的提議,他從來沒有意見,只會一板一眼的執行。
馬車載着我們回程,一路顛簸后,趕車的小太監把車趕到一座酒樓下,巴爾珠爾的聲音同時響起:“格格,這座聽雨軒不錯,您要不要上去坐坐。”
我挑開車簾,入眼的是座二層小樓,雕檐映日、畫棟飛雲,顯出股清雅韻味。
“好,就這裏。”我滿意點頭,自動忽略喜福嘟囔應該早回宮的話。
進得樓中,自有伶俐小二殷勤地引我們上二樓。因為臨近中午,樓中座位已被佔了七七八八,僅有的兩張空桌,位置又太不理想。我環顧四周,忽然發現有張靠窗視野極佳的桌旁只坐了一人。
那人一身青綢長袍,手裏握着酒杯,頭一動不動的望着窗外,似乎被什麼有趣的東西吸引,不肯把眼光移開,因此我也看不到他的長相。
正好我、喜福和巴爾是三個人,倒不如湊一桌算了。我邊想邊舉步要往那桌走,喜福突然伸手緊緊抓住我,在我耳邊小聲道:“格格,您先等等。”
巴爾大步向我看上的那張桌子走去,我呆楞了一瞬,才明白他們的意思是要把那人趕到別桌。
“別……”我急忙想阻攔,無奈巴爾已走到桌前,伸手輕拍那人肩膀,客氣的道:“兄弟,麻煩能不能換個座?”
我臉頰燒得生痛,就算巴爾語氣再客氣,也不能改變他無故搶人座位的事實。這樣的場面,我只在小說或電影裏看過,依仗權勢的小人逼迫英勇的主角讓座,結果被主角教訓。
我知道喜福和巴爾認為我的身份不能和普通人同桌,但也不用這樣吧!大不了我去坐角落裏的桌子,何必強人所難。都怪我剛才只想到那位置不錯,可以去搭桌,卻忘了那些該死的規矩。
臉向窗外的男子緩緩扭頭,眸中寒光如電般射出,雙唇微開,清冷的聲音當空灑落:“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