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暗夜下的交易
“你們好,我是佐拉……”他大大方方走上前,不卑不亢地先自我介紹了幾句。這個看起來就像月見草一般清新透明的斯文男子,讓人怎麼也無法把他和黑幫成員的身份聯繫起來。
麗莎也彬彬有禮地為他介紹,“你好,我是管家麗莎,這位就是我們的伯爵先生。”
其實一看到這個男人,佐拉就立即感覺到了對方強大的氣場。但讓他感到不能理解的是,伯爵先生親自出現在這裏,難道就只是為了這個普通的家庭教師?
這似乎有點不合常理。除非——
那位阿方索伯爵只是朝他冷傲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但當伯爵的目光掠過了另外一個人時,似乎表現出了些許驚訝,“吉諾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裏?”
那位吉諾先生之前一直都是情緒不高的低垂着頭,直到聽到對方的聲音才豁然抬頭,自然也是一驚,差不多同樣的問題脫口而出,“阿方索先生?怎麼會是你?”
“花神?”吉諾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你是說那幅提香的花神?”
“不然哪裏還有第二幅花神呢。”麗莎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難道他們把我帶來就是為了鑒定這幅花神?”吉諾側過了臉,這句話明顯是對着佐拉說的。看得出來,副館長並不是心甘情願來到這裏的。
佐拉推了推鏡架,好脾氣地笑了笑,“吉諾先生,如果沒有必要我們也不想麻煩你。不過,你是鑒定文藝復興時期美術作品的權威。所以除了你,我們暫時想不到更適合的人選了。”
“伯爵收藏的花神怎麼可能會是贗品。”吉諾像是覺得有點可笑。
“伯爵收藏的花神當然是真品,不過,就怕他拿來的不是同一幅。”佐拉的語氣雖然平淡無瀾,但又隱約暗藏着不易察覺的鋒芒。
“那麼那幅畫呢?現在在哪裏?”吉諾無奈地望向了自己的朋友,似乎要請對方體諒自己的難處。
“畫我是帶來了。那麼人呢?”阿方索雖然是在回答吉諾,目光卻冷冷盯着佐拉。明知對方一定小心謹慎,不會隨便將人質交出來。但不知為什麼,在沒有看到那個女孩的身影之前,他還是有種連自己也說不清的莫名失落。
“伯爵先生,這點請放心。只要確定了您帶來的畫是真品,流夏小姐很快就會出現在您的面前。”佐拉微微一笑。
“最好是這樣。”阿方索的唇邊也泛起了一抹優雅的笑容,這無疑顯示出他極好的修養,卻又讓人無法忽視他笑容下暗藏的威脅,“不然,我想你們也很難全身而退。”
今晚的夜色濃得像墨,月亮早已隱入了雲層之中,只有天邊的幾顆星星還在閃爍着微弱的光芒。離聖瑪利亞教堂不遠的一個公園裏,不少年輕的情人正在斑駁的樹影下竊竊私語,藉著朦朧不清的光線親親我我,看上去人影隱約綽動,倒有一種說不出的浪漫風情。
在公園角落的樹蔭下,一位暖金色頭髮的少年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正在輕笑,而他身旁那如冷月般嚴肅的男人則微皺着眉,緊抿着唇一言不發。儘管在公園裏同性的戀人也不是沒有,但像這麼絕色的一對還是人間罕見。如果是在白天,這對帥哥必定會引起百分百的回頭率。
不過誰也想不到,這樣的美人居然會是EE組織里殺人不眨眼的兩大魔頭。
“一切都在按我們的計劃進行,你還在擔心什麼?”羅密歐的眼睛彎成了一個可愛的弧度,“帕克,這樣可怕的表情會嚇到其他花花草草哦。”
帕克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錶情,“我並不是擔心這個,而是不明白為什麼老大要親自出馬?這種交換人質的事交給麗莎不就行了嗎?”
羅密歐的眼底有一絲輕微的波動,笑容也顯得有些飄忽,“老大可能也是想看看對方到底是怎樣的角色吧。”
“那個女孩……的確不讓人討厭。”羅密歐低頭笑了笑,那不安分的睫毛忽閃着,在眼瞼下投射着曖昧的陰影.
帕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羅密歐,難道你也……”
“帕克,你也該找個女人了。”羅密歐衝著他眨了眨眼,“我看上次和你約會的那個東方女孩也不錯啊。”
“什麼東方女孩?”帕克的第一反應顯然是有些吃驚,但他很快就用平淡的表情掩蓋了過去,不着痕迹地轉移了話題,“少說些廢話,好好盯着那裏。”
羅密歐戲謔地挑了挑眉毛,果然識趣地閉上了嘴。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下,他隱約看到了對方像是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遠處,彷彿陷入了某種捉摸不定的情緒中去了。
此時在教堂里,吉諾先生也完成了他的鑒定工作。
“毫無疑問,這是真正的花神。”他的回答頓時令佐拉鬆了一口氣。這位副館長的妻子現在就在他們的手裏,所以諒他也不敢說假話。
“既然已經確定了這是真品,那麼你們也該實現自己的承諾了吧。”麗莎的綠色眼睛在鏡片后閃動着凌厲的光芒。
“放心,做這行也是有規矩的。”佐拉不慌不忙笑了笑,又像是不經意地問道,“不過我個人實在有些好奇,為什麼伯爵先生您願意用這幅畫來交換一個家庭教師呢?哦,當然當然,您也完全可以拒絕回答。”其實這個問題也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下對方,佐拉並不奢望這位伯爵真的會回答他。沒想到伯爵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居然開口說出了簡短的幾個字,“因為——她值得。”
一旁的麗莎忽然抬起頭注視着伯爵,深邃的眼神帶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聽着真是讓人感動啊。嘖嘖,僱主和漂亮的家庭教師之間的故事……”從教堂聖壇後面忽然傳出了一個略帶輕佻的聲音。這話雖然說得隨意,但隨之而來的那種令人心生畏懼的壓抑感也忽然在空氣中瀰漫了開來。
阿方索警覺地朝着那個方向望了過去,只見一個修長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時靜靜佇立在了燭光與陰影之中。
聖壇上跳動的燭火影影綽綽的映射在那個人的臉上,照出了無與倫比的美麗,尤其是他眼角下那枚嫵媚的淚痣,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神秘迷人。他微微彎着嘴角,笑容帶着幾分懶散,幾分漫不經心,散發著一種野貓般的性感誘惑。
兩人的目光毫無懸念地撞在了一起,在空氣中滋生了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對抗情緒。四周安靜的可怕,彼此之間的敵意明明是如此強烈,但又被雙方技巧性地深藏起來。除了他們自己,旁人幾乎都感覺不到。但某種隱秘的觸動還是像海底的震動一樣,在這個寂靜無聲的空間猶如波紋般擴散開來。
“少爺……”佐拉的臉上飛快掠過了一絲不悅。之前他已經再三叮囑少爺不要出面。雖說在伯爵小姐獲救之時,他們的身份多半已經被識破,但少爺選擇在這個時候親自現身似乎也太過任性了。
米蘭特無視佐拉的不悅,還是一眨不眨盯着阿方索。一個男人在擁有高貴的血統和數之不盡的財富同時,居然還能擁有令所有女人也要嫉妒的絕色容顏……看來上帝有時果然是不公平的。
不過,在彼此對視的那一瞬間,他好像感覺到了一種似曾相識卻又無法形容的氣息。對方的身上,似乎縈繞着某種令人絕望的黑暗和冰冷。
“你要的人,就在那裏。”他伸手朝聖壇後面指了指,說完之後就拿起了那幅畫朝着門外走去。
阿方索快步走到了聖壇後面,只見緊靠牆角坐着一個被綁住雙手的東方女孩,她低垂着頭,如軟緞般順滑的黑色長發半遮住了她的臉,只能看到失去血色的嘴唇和弧度優美的精緻下巴。
“流夏……”在叫着她的名字時,他忽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緊張。某些不祥的念頭在他的腦中一閃而過,又立即被他壓了下去。
直到她緩緩抬起頭來時,他才聽到自己恢復了平穩的心跳聲。淡淡燭光映照在她蒼白的小臉上,也彷彿照亮了他心中最敏感最柔軟的地方,原本那空空蕩蕩的地方瞬間被一種連他自己也不曾體會過的溫柔所填滿……
他之所以親自出現在這裏,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見識下那些人,但更重要的原因卻是——他想快些見到她。
“阿方索先生……”流夏在看到他的一剎那,黑色的眼眸中微微泛起了水霧,心裏更是一陣沒來由的激蕩,莫名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從小到大,由於身體上的優勢,她從來就是解救別人的那個角色。可沒想到這一次,自己卻成了被解救的角色。
她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像是受了什麼蠱惑,目光一時竟無法移開。而對方也那麼專註地凝視着她,深邃的眼神望不到底。這讓她恍惚間彷彿見到了上帝的表情——以那種憐憫和疼惜的目光注視着他的子民。
“伯爵先生,我們該回去了。”直到麗莎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沉寂,流夏才慌忙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而阿方索也迅速地替她解開了綁着的繩索。
流夏揉了揉被綁得紅腫的手腕,想要站起身卻腳下一軟又滑了下去。
“你沒事吧?”阿方索立即發現了她的異常。
“沒事……”她頓了頓,“只是被打了幾針,所以沒法使出力氣。不過……”
流夏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自己的身體驀的騰空而起,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落在了他的懷裏。
“阿方索先生,我自己可以走……”她被伯爵乾脆利落的的行動力嚇了一跳,不好意思地想要掙扎着下來。
“不想再給我麻煩的話就亂別動。”他的聲音依舊還是冷冷淡淡的,但緊緊抱着她的那雙手卻不自覺加重了幾分力。
聽到這句話,流夏的底氣自然就弱了一些。儘管自己也是被連累進了這樁事,但不管怎麼說,對方畢竟還是花了那麼大的代價救了她。
雖然聽不到他的任何回答,但她依稀看到對方的嘴角似乎彎了彎。
阿方索一言不發地抱着她走出了教堂,她那墨色的髮絲被夜風輕輕吹起,溫柔地拂過他的面頰,酥酥麻麻的觸感,帶來某種無法形容的心悸感覺。
也許人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貴,他也是一樣。
在聽到她還在對方手裏的那個時候,他再次體會到了什麼是擔心;
在看不到她的時候,他體會到了什麼是失落;
在看到她卻無法確定她的安全時,他體會到了什麼是緊張;
在此時此刻,他體會到了——令人沉醉的溫柔。
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無論是來去無蹤的風,還是令黑暗也害怕的光,他都要緊緊抓在手裏。
絕不放手。
在朝着羅馬方向疾馳而去的銀色Bentley里,流夏因為太累的關係,已經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她的頭無意識地抵在了阿方索的肩膀上,恬靜的神情看上去就像是只乖巧的貓咪,完全卸下了平時戴着的那些面具。
“阿方索先生,帕克和羅密歐已經回去了。”正在開着車的麗莎瞥了一眼手機上的訊息,低聲開了口。
阿方索點了點頭,又似乎是嘆了一口氣,“這兩個人,連我辦事都不放心嗎。”
“他們也只是擔心你而已。”麗莎平靜地注視着前方,在停頓了幾秒后又開了口,“不知等米蘭特他們發現那是幅贗品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阿方索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也多虧阿方索先生你想得到,提前去找了那個吉諾副館長。只有他能把真的說成假的,假的說成真的。”麗莎也笑了起來。
“米蘭特的確不是個只知玩樂的花花公子,只可惜還是走了一步錯招。”阿方索望着窗外迷離的燈光,“每個人的弱點都是不一樣的。有人注重親情,有人注重金錢。吉諾就是後者的代表。在做副館長時,他就收了不少賄賂,據說還養着幾個情人。”
“這麼說來,吉諾還巴不得自己的妻子消失吧,這樣他就能帶着我們給他的錢和情人逍遙去了。”麗莎譏笑道。
“或許吧。”阿方索的眼中飄過了一絲同樣的譏笑。一切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米蘭特果然想到了找人當場鑒定作品的真偽。而整個羅馬,最權威的鑒定人就是吉諾。所以他才去找了吉諾,並且以伯爵的身份要求他的合作,救出被綁架的女兒。三百萬美金的報酬足以收買這個注重金錢的人,並且能讓他暫時在意大利消失一段時間。
這樣一來,他既能留下這幅花神,又能順利地救出流夏。
“阿方索先生,今晚要送流夏小姐回她的住處嗎?”麗莎在問出這句話時就知道自己多嘴了。
在後視鏡里,她清楚地看到伯爵的眸光一暗,隨即沉聲回了一句,“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
夜,越來越深了。
對於某些人來說,這或許又將是個漫長的無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