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肥 差
你們這些從來沒有親身經歷過軍隊生活的人,真是不走運。服役過癮極了,它是綿綿不盡的厭倦,這種厭倦只有在危險降臨時才會被驟然打破。可那是什麼樣的危險啊:它要奪走你的生命,摧毀你的理智,讓人心膽俱裂,魂飛魄散。從我所了解的情況來看,幾乎沒有例外。
最優秀的士兵,是那些醒得急,反應快,打得準的士兵。很不幸,上述特點恰好是控制士兵命運的軍隊首腦機關完全不具備的。
——利伯蒂的自述
“利伯蒂先生?”經過“神經中樞社會化再造”的前殺人犯,漂亮的現役女中尉艾米莉·斯渥倫,滿面春風地在艙口說,“艦長有事找你。”
宇宙網絡新聞社(UNN)的邁克·利伯蒂,被安排在聯邦星際陸戰隊的王牌中隊——阿爾法中隊——里作隨軍記者。他強打精神撐開一隻睡眼,看見年輕的女中尉笑嘻嘻地站在自己床頭。通宵牌局剛剛散夥,邁克確信,自己才躺下,這個女殺人犯就進來了。
記者長嘆一聲問道:“杜克上校讓我馬上就去?”
“不,先生。”女殺人犯說,溫柔地扭扭頭加強語氣,“他讓你有空再去。”
“好吧。”邁克不耐煩地說。他抖一下有些酸麻的腿,使勁甩甩頭,想把昏沉沉的腦袋搖清醒一點。對於杜克上校來說,“你有空”的意思很明確,就是“你這小子十分鐘之後必須得來”。邁克心頭鬼火直冒,習慣性地去掏煙,手伸到襯衫的空口袋中,才想起自己正在戒煙。
“臭毛病。”他嘟囔着,抬頭對女中尉說,“給我弄一大杯上好的咖啡來,搞濃點。”
星際陸戰隊中尉艾米莉·斯渥倫,利伯蒂的私人秘書,負責照顧他的生活和處理各種日常聯絡事務,同時也是陸戰隊安插在利伯蒂身邊的釘子。她等在床邊,直到確定邁克真的打算起床了,才轉身匆匆到住艙的廚房去。邁克打個哈欠,估摸自己最多只睡了五分鐘,這還要包括脫衣服和上床前超聲波沐浴的時間在內。
超聲波沐浴是軍旅生活的一種模式,像屠宰場用高壓水龍頭沖洗死豬肉一樣。在過去的三個月裏,邁克已經習慣了這樣洗澡。
豈止這一種模式,事實上,過去的三個月讓邁克習慣了太多的軍旅生活模式。
漢迪·安德森的話應驗了,的確是趟肥差,或者至少說是軍隊裏最好的差使吧。諾德Ⅱ是一艘大型太空戰鬥艦,巨獸級的主力艦。艦體用新型鋼材打造,到處裝着激光炮塔,與聯邦軍隊中最富傳奇色彩的中隊一一阿爾法中隊一一正好般配。
阿爾法中隊的主要任務是搜索叛亂者,重點搜查“柯哈之子”的下落。“柯哈之子”是個革命團伙,其首領是最讓聯邦頭疼的嗜血恐怖分子一-阿卡提諾斯·孟斯克。不幸得很,在諾德Ⅱ鎖定搜尋的區域內,這批恐怖分子一點蛛絲馬跡都未曾留下。諾德Ⅱ和它載着的王牌軍隊,花費大量時間,打着醒目的旗幟在太空中炫耀武力,好讓各個殖民星球政府規規矩矩。旗幟的圖案鮮艷美麗,是人類對古老地球傳說的一個回憶:鮮紅的底子上,藍色對角線交叉成斜十字,旗面佈滿白色的星星。
結果,迄今為止,邁克面臨的最大挑戰只有兩樣,一是怎樣克服軍旅生活那種漫無邊際的厭倦感,二是怎樣找到足夠的寫作材料來填滿他的個人專欄。寫最初幾個戰旗飄飄的愛國主義故事時還很容易,但邁克實在找不到更多值得一寫的戰鬥行動和可以頌揚的功勛。沒有可寫的,還是得硬寫。自然嘍,先來點上校個人的報道,再來點官兵生活小故事,加上些各地風土人情什麼的,總之時不時地發些東西,讓安德森記得他這麼個人還活着就成。
像機器一樣運轉的諾德Ⅱ的官兵中,只有一部分人勾得起邁克的一點興趣,就是那些安德森所說的,經過“神經中樞社會化再造”的士兵。
邁克曾寫過一個長篇報道,寫自己在諾德Ⅱ上的所見所聞。結果經過軍方審查,被刪得七零八落,只剩下牛頭不對馬嘴的幾段。得到的解釋是:不得泄漏軍事機密。
屁個軍事機密,邁克想,好像“柯哈之子”真不知道我們這點兒破事似的。邁克一邊忙着把腿往短褲里伸,一邊在腦子裏胡思亂想。他希望能找到一套皺痕少點的襯衫和褲子來穿。櫥櫃裏掛着一件嶄新的大氅,是離開塔索尼斯時,新聞社那幫哥兒門送他的禮物。披掛起來,一副傳說中古代地球上那種開發西部的牛仔的派頭。同事們顯然認為,在星際間穿梭往來做報道的邁克,穿上這種象徵開拓創新的服裝更有精神頭。
邁克蹬直腿套褲子。幾乎同時,艾米莉再次出現,拿着一壺咖啡和一個大杯子。她倒咖啡的時候,邁克的腦袋正在使勁從緊繃的襯衫領口中擠出來。
軍隊風格的咖啡,入口滾燙,拿來當作武器澆在猛衝上來的農民腦袋上倒合適。這也屬於邁克習慣了的軍旅生活模式之一,沒法子,權且喝吧。
當然啦,生活儘管簡單些、粗糙些,邁克還是體會到許多待在塔索尼斯不可能有的好處。他有充裕的時間優哉游哉地獨處,為自己的專欄寫稿,不必盤算各種人際關係。打撲克牌贏錢更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那些和邁克玩牌的士兵全是些愣頭青,連最簡單的詐術都一竅不通。平日裏領的軍餉沒地方花,硬要拿到牌桌上來,往邁克懷裏送。
剛上諾德Ⅱ的時候,邁克很反感艾米莉的殷勤,後來他甚至對身邊這個女中尉也習慣了。邁克心裏很清楚,她對自己多少有些看管犯人的意思。話說回來,反正軍隊要派人關照他,邁克也早有思想準備:肯定會有人不時從他肩膀後面探過頭來,看他在寫些什麼,提醒他別犯傻,比方提醒他別把鋼筆掉到地板縫裏去了之類。
艾米莉·斯渥倫中尉像電影中的角色,那種洋溢着愚蠢的樂觀主義氣氛的電影,就是在把當兒女的弄到五個星系之外的偏僻旮旯當兵之前,專門放給他們老爸老媽看的那種。見他老爸老媽的鬼,那種電影也許壓根兒就是照着艾米莉·斯渥倫中尉的樣板製作出來的。
嬌小,苗條,公關小姐般的笑容,一貫認真執行邁克提出的每個要求。她幾乎沒什麼惡習,除了偶爾接過別人遞來的一支香煙。
遇到這種時候,艾米莉往往會微笑着聳一下肩,像有點內疚的樣子。只有一種情況例外,當邁克問她自己的故事時,她就守口如瓶,拒不說話了。這一點與其他人不同,諾德Ⅱ上的多數人都熱衷於向邁克吹噓自己過去的經歷,但艾米莉遇上這種時候不僅不說話,甚至會將平時一直掛在臉上的微笑收起來。她會抬起手,她的手會從臉的側面向後抹去,好像要去梳理曾經長在那裏的長發。
正是這個不起眼的小動作,讓邁克留意到她耳朵後面的一小點禿斑。安德森告訴過邁克,這就是經過“神經中樞社會化再造’’注射后留下的印痕。是啊,她是洗過腦的,妙極了。沒經過電子腦葉切除術的人,怎麼可能像她那樣成天笑嘻嘻的。
邁克不再同艾米莉提這個話題,他轉而去買通一個管理計算機檔案的煙鬼(這可耗費了他出差時帶的,準備應急用的兩大包香煙。但那時邁克一心想戒掉這個壞毛病,把這兩包“棺材釘’’用於交易總比吸到肺里強)。從檔案中,邁克了解到,她並非自願加入星際陸戰隊。參軍之前,年輕的艾米莉女士有一種十分有趣的業餘愛好,她喜歡在酒吧中結識男友,然後帶他們到私密的住處,認真仔細地把他們捆好,最後拈起一把切魚片用的薄薄的廚刀,將他們的皮肉從骨頭上片下來。
多數男人聽到這種故事會產生幻滅感,但邁克·利伯蒂才不擔心這個。平靜優雅地幹掉十個大男人的女兇手,畢竟比笑嘻嘻的女殺人犯容易理解得多。那種傻氣直冒的笑容,看上去與徵兵廣告宣傳畫上畫著的人物一個樣。現在,邁克正跟在她後面穿過諾德Ⅱ的走廊,向艦橋走去。邁克很想了解,在從殺人犯到國防士兵的轉變過程中,艾米莉中尉的個人感受是怎樣的。他確信艾米莉不會細想這件事,多半她早就把自己的過去忘得一乾二淨了。邁克決定不再追問這個問題。
對諾德Ⅱ這麼大的太空船來說,通道簡直狹窄得不像話。建造者開始好像忘了這個事,在建好各層的隔艙、軍官室、武器系統、生活系統、計算機系統和其它一切有用的細節部分后,才想起還需要過道。在走廊里穿行,得貼緊牆才能通過。邁克發現,走廊地板上印着許多粗大的箭頭,艾米莉中尉解釋說,這種標誌在全艦戒備、土兵們全副武裝時很有用。邁克尋思,如果不是要讓武裝好戰鬥裝備的人員通過,過道興許會更窄些。
經過幾個大型艦艙時,邁克看到一些技術兵,正在拉配線,接電纜,忙得不可開交。有傳言說,諾德Ⅱ正在全面整修,還要改裝升級“大和炮”。艦上現在已經配備了大批激光炮群,“鬼怪”級太空戰鬥機,傳說還有核子武器。如果再加上這種巨炮,那簡直是錦上添花,就好比在美味的蛋糕上再塗一層奶油。
事實上,邁克認為上校叫他去就是要告訴他這件事:諾德Ⅱ即將進入空間船塢檢修。這當然是邁克盼望已久的好事。讓死老頭子杜克檢修去吧,而他,邁克·利伯蒂,將搭乘下一班太空飛船返回塔索尼斯。只要能早點回家,再和那個老化石多打一次交道也不算虧。
但他們走上艦橋,見到杜克時,邁克的看法產生了一點變化。
杜克眉頭緊鎖,滿臉敵意。這是個不祥的兆頭,儘管杜克見到新聞社的記者從不會顯得興高采烈,但現在這麼難看的臉色,邁克還是第一次碰上。
“利伯蒂先生向您報到,請求您的接見。”艾米莉中尉敬了一個敏捷的軍禮,向上司報告,跟電視上放的那些穿軍裝的白痴一模一樣。
杜克上校,身穿褐色指揮官制服,一言不發,短而粗的手指頭指了一下他的接待室。艾米莉中尉把邁克帶進去,拋下他轉身走了。管她去做什麼,只要不來盯緊我就好,邁克想,說不定她要去找條小狗來練習剝皮技巧。
邁克打量一下接待室,發現牆壁上掛着個人形的東西,那是一套強力作戰盔甲。不是通常見到的CMC—300s規格,而是一套量身打造的司令官戰鬥裝,內部配置有指揮系統。行動時一旦穿上,就成為一個活動的司令部。這是杜克的戰鬥服,現在,它加足了燃料,被擦得鋥亮發光。看着這套隨時準備把杜克上校包裝進去的戰鬥服,邁克心中剛才產生的擔憂,不覺又加深了一層。
邁克開始懷疑諾德Ⅱ去改裝升級大和炮之類的傳言了。最近一段時間,軍事訓練像吃飯和上廁所一樣頻繁。陸戰隊的士兵們,總把戰鬥盔甲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幸好邁克想辦法免掉了自己的訓練義務,像他這種“弱不禁風的人”,可承受不起那麼厚重的戰鬥服。不過,看那些裹着笨重的戰鬥盔甲,在狹窄通道上像企鵝似的搖搖擺擺,訓練走路的新兵蛋子,倒是一種不壞的消遣。
是的,上校的戰鬥服收拾得如此齊整,明擺着有意外事件發生,而且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一眼看去,戰鬥服寬大厚實,在自身重量壓迫下,它掛在衣鉤上向前傾去。在邁克眼裏,這個外殼非常適合它的主人杜克。杜克上校老讓邁克想起古老地球上一種叫大猩猩的動物。該死的大猩猩,杜克就是一頭銀背大猩猩,他用菱形的尖腦袋統領他的部落,憑自己傾身向前的威嚇姿勢,把手下的猴子們唬得膽戰心驚。
利伯蒂知道埃德蒙多·杜克的家世背景,他的家族屬於聯邦最有影響的古老家族之一,最初是科普魯魯殖民地的領袖。這個傢伙在升官發財的道路上一定搞砸了什麼事,不然制服上早該綴上將軍星徽啦。邁克猜測,這事在當時一定鬧得沸沸揚揚難以收場,然後被官方深深埋進神秘的聯邦軍事檔案里。邁克相信,漢迪·安德森的地下室里那些破爛的陳年貨中,肯定有這個問題的答案。
接待室的門向兩邊滑開,杜克上校宛如傳說中的巨人,大踏步走進來,如同一個巨型戰車正在驅散前面堵截的步兵。臉色甚至比剛才更嚴峻。他舉起一隻手,示意邁克不用起立(邁克可沒任何要站起的意思),然後圍着寬大的辦公桌轉了足足一圈,坐下來。他把兩肘放在一塵不染的黑曜石桌面上,十指交叉握緊。
“我希望,利伯蒂,我們可以愉快地談談,你有充裕的時間吧?”杜克發問。他說話帶着聯邦古老家族共有的顯著特點,低啞的聲音懶洋洋的。
邁克沒料到上校居然會閑聊,但他還是努力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表明同意將軍的說法。
“恐怕,你的事還沒完。”上校說,“我們最初的任務,已經被西奧多·比爾博接替了,我們接受到一個新任務,時間是兩星期。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啊。”
邁克緘口。這種簡要介紹他聽過多年啦,就算一個平頭老百姓也懂得,這種時候,最好不要莽撞地插嘴。
“我們正變換航行路線,轉向薩拉星系飛行。很偏僻,很遙遠。兩顆行星,瑪爾·薩拉和切奧·薩拉。此次巡航比我們原定範圍大得多。”
邁克只是點了點頭。上校正在慢慢嚼着這個話題,就像狗在嚼雞骨頭,硬着頭皮吞下去不容易,吐出來也犯難。邁克不着急,等着看上校繼續表演。
“我必須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派駐阿爾法中隊的記者。在聯邦軍隊管理下,你的權利是受到限制的,你要清楚行為規範,懂得如何履行自己的義務。”
“是,長官。”邁克儘可能嚴肅地答應,想給上校留一個遵守軍紀的好印象。
“你的服役期將延長,採訪報道任務不變,今天開始,你的所有報道都要通過軍事審查。”杜克點點他的菱形腦袋,擺明了想馬上聽到邁克表態。
“是。長官。”邁克一字一頓,清楚地答應,表示自己完全領會長官的意圖。
這時,邁克察覺到自己四周顫動起來。是諾德Ⅱ在振蕩,而且振蕩越來越強烈。那些忙碌着的男男女女是在準備讓諾德Ⅱ進入超光速飛行,還是要它去投入戰鬥?
邁克突然間有些弄不明白,自己找借口不參加戰鬥服的使用訓練到底明不明智。
埃德蒙多·杜克上校,這條喉嚨里卡着雞骨頭的狗,開口道:“你清楚我們的歷史。”
邁克眨眨眼,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上校這句似問非問的話。只好按軍隊的定式說了句:“長官?”
“我們最初是怎樣來到現在這個區域,並且辛辛苦苦憑雙手掙出這片天地的?”上校提示。
“採用冬眠技術,乘坐超級太空飛船。”邁克說,一邊在腦子裏搜尋小學學到的知識,“納格勒法,阿爾戈,薩倫戈,還有雷根等等吧,都是被古老地球驅逐的囚犯,他們選擇那種能為人類提供生存條件的星球降落。”
“他們很快找到三個適宜人定居的星球。其它還有幾個,條件近似於地球,便于軍隊開墾。他們發現這裏沒有其他生命。”杜克說。
“呃,請上校原諒,最初的三個行星上么?有生命呀,而且有多種多樣的生命形式。其實大多數殖民星球和邊緣世界,都有它們自身的生態系統。只不過地球化的進程常常將這些生命形式完全滅絕了。”
上校不耐煩地揮揮手,“我的意思是,在那裏找不到比你家的看門狗更聰明的動物啦。他們在烏姆加星球上馴化了一些醜陋的大蟲子,絕大部分低等生物在開墾定居點時被燒光了。但是,沒有發現聰明的生物。”
邁克點頭贊同,“智慧生命一直是宇宙中最神秘的現象。我們探測了一個又一個星球,始終找不到像人類一樣聰明的生命形態。”
“現在不同啦。”上校說,“而且,你會成為第一位在這種現場工作的新聞網記者。”
邁克略感興奮,“很多行星上都存在神秘的事物,一些跡象表明,那些地方可能曾經有過智慧生命的活動。另外,最近宇宙飛船的船員們常說起神秘的光……”
“這些光既不是太空中的自然光,也不是隕星墜毀發出的光。這些光正是智慧生物活動的證據。嘿嘿,大老遠跑到這兒來開荒的可不光是我們人類啊。”
杜克打住話頭,讓邁克去回味,他的嘴角使勁拉扯,好不容易扯出一個得意洋洋的傻笑。但這使他看上去甚至更像一頭銀背大猩猩。諾德Ⅱ內部某個開關被合上,隨即響起巨型引擎低沉的轟鳴聲。
邁克摸着自己的下巴問道,“那麼到現在為止,我們知道些什麼?來了使節、代表,還是碰巧發現的?我們發現了他們的殖民地嗎?準備派出大使?”
上校發出嘎嘎的粗啞笑聲,“利伯蒂先生,我再把話說清楚一些,我們已經與另一種文明接觸過了。這種接觸使我們的切奧·薩拉行星處在他們的攻擊之中,這就是他們的接觸方式。現在我們正往那裏趕,但不清楚敵人是不是還在那裏。”
“當然,你將會成為第一位在現場工作的新聞記者。”上校重複一遍剛才說過的話,又補上一句,“祝賀你,孩子。”
對於這份突如其來的殊榮,邁克幾乎沒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