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
九月初,濮陽王太子火災身亡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天下。同時,更有一個教人聞知驚悚的秘聞——濮陽王太子一行人,死時皆在各自館舍之中,無火起逃走的痕迹,疑是被人謀害致死。
濮陽王府中,盡皆縞素,哀慟的哭聲遍地。
“小人未盡護衛之責,恨不得萬死以代,豈王公賜死!”王鎮靈前,高充滿臉涕淚,向濮陽王王欽大哭道。
王欽一身麻衣,雙手扶着拐杖,一動不動地望着垂下的白幡,蒼白的臉上消瘦許多。
“我兒啊!”一個凄厲的聲音傳來,只見剛剛暈厥過去的王后從後堂里奔出來,撲在棺木上,捶胸頓足地嚎哭:“阿母自爾去後日日在神前禱告,誰知竟是再見不得!”
後面,一身斬衰的王太子妃雙目紅腫,聞得此言,愈加泣不成聲。
堂上的哭聲愈加哀戚,王后看向默立的王欽,猛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嘶聲竭力道:“我兒必是遭人暗算!王公定要將歹人拿來萬剮於靈前!”
王欽仍看着面前,似恍然未覺。
“母后……”王瑾一身喪服,滿面淚痕地走過來,將渾身癱軟的王后攙起。
王后抱着王瑾,痛哭道:“你兄長如今去了,阿母便只剩你一人!”
王瑾亦大哭。
蔡纓還未進門,就見蔡暢立在廊下,望着庭中樹木出神。
“父親。”蔡纓走上前去,向蔡暢一禮。
蔡暢轉頭看看她,略一頷首。
“父親可聞得外面的傳言?”蔡纓望着蔡暢,忐忑道:“都說王太子是陛下殺的。”
蔡暢聽了,淡淡一笑:“阿纓以為如何?”
蔡纓想了想,道:“王太子雖是濮陽王嫡長,可巴郡還有王子數人可繼,朝廷若為除嗣殺王太子,豈不愚蠢?”
蔡暢不語,片刻,卻忽然道:“你阿母走了可有十年?”
蔡纓一愣,頷首:“再過五日,正好十年。”
蔡暢微笑:“此等大事,須往廟中虔心祈福一番才是。阿纓可還記得為父去年帶你去的白露觀?”
蔡纓略一思索:“可是蒲嶺中那座?”
蔡暢點頭:“正是。為父半月前已傳書與觀中真人,托他操辦法會。”他沉吟片刻,看着蔡纓:“錦城至蒲嶺須三日,你下晝啟程,待到達白露觀,還可做主準備一番。”
蔡纓訝然:“這麼急?”
蔡暢苦笑,嘆口氣:“為父府中事務繁瑣,過得兩日才能動身,家中亦無他人,只得勞你。”
蔡纓聞得這話,沒有言語。母親過世多年,父親為自己不受欺負,從無繼室添子之意。如今家中冷清,與自己也有莫大幹系,想起來亦不免傷感。
“阿纓去便是。”蔡纓低頭道。
夜色漸深,前堂上,慟哭聲仍隱隱傳來,帶着些乾澀,耳中一片嗡嗡的響。
王瑾走到王欽屋外,只見這裏靜悄悄的,兩名侍婢手捧着剛熱好的羹湯,低頭入內。
門前的近侍看到王瑾,忙迎上前來,向他一禮:“殿下。”
王瑾輕聲問:“父王可還歇息?”
近侍答道:“王公方才已醒來……”話音未落,忽而聞得王欽緩緩的聲音響起:“可是仲玟?”
王瑾忙答道:“正是兒臣。”說罷,小步趨入。
室中燭光溫和,王欽仰頭靠在榻上,閉着眼睛,手中拿着一支羽箭。
“你母后如何了?”王欽眼也不睜,低低問道。
王瑾恭敬答道:“母後方才躺下,已睡去,長嫂與她相伴。”
王欽沒有說話。
“你長嫂亦是辛苦,又有幼子,可讓其他婦人去侍奉你母后,讓她回去吧。”過了會,只聽王欽淡淡道。
“諾。”王瑾應承道。說著,他微微抬眼,目光卻一下落在王欽手中那箭上,瞥見箭頭上泛着烏黑的光亮。
“他們說,你兄長本已出了京城,可羽林追了來,你兄長中箭而死。”王欽突然睜開眼,看着王瑾。
王瑾忙垂目。
“兄長去得甚突然……”少頃,王瑾道,聲音帶着些微的哽咽。
“你抬首。”
王瑾一愣,片刻,抬起頭來。
王欽盯着他,目光明亮而深邃,似要將他的每一點表情看清。王瑾迎着他的視線,雙眸秀美而真摯。
“上前來。”王欽又道。
王瑾走過去,站在王欽面前。
王欽的眼睛仍看着他,一瞬不移。未幾,他的唇邊揚起一個笑容,眉間慢慢舒展。
“為父聽師者說,你學業甚刻苦,策論射御,皆有所成。”他倚回几上,不緊不慢地說。
王瑾低頭:“師者謬讚。”
王欽笑起來,聲音洪亮。
王瑾一驚,抬頭看他。
“小子!”王欽仍是笑,伸手一拍王瑾肩頭:“師者誇讚有何打緊,嗯?父王如今也只剩你一人了!一人了!”
他的笑聲似乎將房梁也震得鳴響,肥厚的手掌不斷地拍在王瑾肩上,一下一下,王瑾的身體隨之晃動不已。
“兒知曉。”王瑾伏在地上向他一拜,緩緩道。
熱氣從四面八方而來,繞在額頭邊和頸間,憋熱得難受。
馥之頭昏腦漲,向想睜開眼睛,卻無論如何也辦不到。她想逃開,卻不知該逃向何處,腳下羈絆重重,她被絆得跌倒的瞬間,忽然感覺到腹中似乎有什麼在動。
馥之一驚,猛然睜開眼睛。
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室中,葯氣與溫熱交融,蕩漾在鼻間。
馥之艱難地動了動身體,卻突然停住,迅速將手探向小腹。
一切如常,並無害怕中的痛感,腕上,脈搏平穩。難以言喻的激動衝上心頭,馥之覺得有些不可置信,忙翻開被子,欲起身再探。
“夫人切勿起身!”這時,一名老婦忙過來阻止她,滿面笑容,露出所剩無幾的牙齒:“這湯藥要熏久些才好,夫人着涼,可又要驚了胎氣。”
馥之吃驚地望着她,卻不再動作。
喉嚨里乾澀得像要冒火,馥之張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婦見狀,忙端來水碗,喂馥之飲下。
馥之一口氣將水飲盡,片刻,慢慢覺得好了些。
“媼是何人?”她望向老婦,問道。
老婦看看她,卻不答話,將被子捂好,嚴肅而語重心長地對馥之說:“夫婦間總有吵鬧,郎君是個細心人,夫人再不快也該顧及腹中骨肉,切莫再動輒返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