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隨園訪客
她不是真的慕容舒清,不知什麼時候,這鐲子又有變故,若不能確定會永遠地留在這裏,動心、動情,只能是害人害己。即使永遠留在這裏,她也不可能接受三妻四妾的婚姻,到時芳心已許,才發現所託非人,那又情何以堪?
"昨晚幹什麼去了?"一大早,裴徹調笑地問斜倚在窗邊凝望松林的軒轅逸。
"賞荷!"
茶水梗在喉間,裴徹差點嗆着,"賞荷?原來你還有這種雅興!"放下手中的茶杯,裴徹一雙促狹的眼直盯着軒轅逸,想從中看出點什麼,可惜軒轅那張酷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軒轅大哥早,裴大哥早。"慕容星魂跨進聽風軒時,看見的就是兩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的樣子。
"早啊!很漂亮的蘭花,星魂一大早抱一盆蘭花要去幹什麼?"裴徹一回頭,看見的就是一身紫衫、手捧蘭花站在門邊的慕容星魂。
"很好看吧,我種的。"慕容星魂將花放在桌子上,手拂剛開的蘭花,一臉驕傲地說。
"你還自己種花啊,嗯,開得挺好的。"裴徹看到慕容星魂得意的樣子,也順着他的話說下去,雖然少年老成,但畢竟還是個孩子。
"姐姐說我們慕容家最大的生意是糧油、茶葉和絹絲,我總不能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吧,讓我學着養些花草,陶冶一下性情。姐姐還答應我,這次我要是種出蘭花,她就送我一匹小馬駒,讓風師父教我騎馬!"慕容星魂說完,抱着蘭花準備出門,"我打算先去姐姐那裏,順道過來看看你們醒了沒有。我現在過去,待會兒再來找你們,今天我帶你們去看紫雲峰。"
"等等,反正我們也沒什麼事做,和你一起過去吧,也謝謝慕容小姐昨晚的款待。"裴徹說著就跟着慕容星魂一起往外走。軒轅逸若有所思,最後也跟在二人身後,出了聽風軒。
不一會兒,三人來到一扇竹門前,門半開着,隱約可以窺見門內一片蒼翠的勁竹。門楣上的匾額用青漆狂草寫着兩個字——隨園,不同於聽風軒那塊巨石上的蒼勁字體,這隨園兩字透露的只是隨性和飄逸。
"清兒不是住在鳳曦苑嗎?"經過昨晚,他發現叫她清兒似乎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姐姐早不住那兒了,三年前姐姐把院落改建,也換了名字,以前的鳳曦苑現在改叫藏雪閣,專門給來訪的女眷住。"說著慕容星魂推開竹門,映入眼帘的景緻讓裴徹和軒轅逸都眼前一亮。在門外窺見的翠竹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放眼望去是不見盡頭的翠綠,層層疊疊,讓人置身於竹海之中。竹林環繞的是座小湖,湖水清澈,湖的中心是一座三層竹屋,因為紛飛的白紗阻隔視線,看不清小樓里的擺設。
又是三年前?時間太巧合了,那次落水,到底發生了什麼?此時的慕容舒清就像一個謎團,讓人急於揭開,又怕太急而錯過了什麼。
隨着慕容星魂,兩人走過竹橋來到竹屋前的小平台。綠倚站在門邊,看見他們行來,上前福身行禮,"星魂少爺,軒轅公子,裴公子。"
"綠倚姐姐,姐姐起身了嗎?"慕容星魂捧着蘭花,討好地問道。
看着慕容星魂嬉皮笑臉的樣子,綠倚輕笑,"起了,星月小姐一大早就來了,現在就在裏邊呢,你們隨我來吧。"
"小姐,星魂少爺和兩位公子來了。"綠倚輕掀白紗,柔聲向裏面說道。
"進來吧。"房裏傳來清朗的女聲。
走進室內,擺設並不奢華,繞過進門處的絹絲翠竹屏風,就是圓桌、椅子和案台,若一定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就是環繞整個書房的書架了,上面擺滿了書籍,使整個書房充滿了書和墨硯的味道。正對案台的是一扇巨大的窗戶,幾乎佔了整面牆,放眼望去,竹海碧湖盡收眼底。案台後是一幅字,寫得非常潦草,幾乎看不出是什麼,隱約看出是個"隨"字。
幾縷晨光透過白紗照進竹屋內,帶着朦朧的光環。慕容舒清今天沒有將頭髮編成辮子,只是隨意地綰了個小髻,用碧玉簪別著,透着慵懶的風情。她把星月抱在懷裏,手上拿着一塊桂花糕,喂着兩隻小手忙着攪弄她髮絲的小丫頭,臉上帶着寵溺的笑。軒轅逸進門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溫馨的美景,一瞬間幾乎愣在那裏。
"姐姐,你看,我種的蘭花開花了!"慕容星魂的話打破了這魔咒,軒轅逸才回過神來。
"看見了,不錯,這個品種很難存活,你是花了不少心思吧。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馬駒,明天你就去找起軒吧,讓他教你。"慕容舒清一邊喂着星月一邊對他說。
"太好了,謝謝姐姐!"終於可以學騎馬了,慕容星魂興奮不已。
"二位公子坐啊,用過早飯了嗎?"看着兩個如門神般站在那裏的俊男,慕容舒清不由得好笑,一大早她這裏還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啊!
"還沒呢,我們看見星魂過來,也就順道跟來了,這段日子叨擾了。"裴徹一臉笑意地寒暄着,眼睛卻不離暗潮洶湧的軒轅逸和慕容舒清二人。
"綠倚,叫廚房多備些早飯送過來。"
頂着兩位俊男"炙熱"的視線,慕容舒清還真是有些吃不消,一個一副看好戲的促狹眼神,一個一副要將她看出個窟窿的"深情"探究。她就真的那麼吸引人嗎?她心裏暗暗叫苦,嘴上還是要說些無聊的漂亮話,"二位公子客氣了,你們難得來花都,我們理當好好招待,說叨擾就太見外了。"
"既然這樣,那你也別公子公子地叫我了,就叫我裴大哥,或者裴徹就可以了。"原來他就不是那種喜歡客套的人,整天被公子公子地叫也很彆扭,但看到軒轅突然驟起的眉頭,心情大好,更是坐到慕容舒清身邊,等着她叫他的名字。
慕容舒清依然微笑着,她不是沒有看見裴徹眼中的捉弄和軒轅逸突然嚴肅的表情,但是大哥她是萬萬叫不出口的,她應該和他們年紀相仿吧,而且"裴大哥"這樣的稱呼會讓她起雞皮疙瘩,那只有勉為其難地叫名字了。
"好吧,裴徹。"
"那我可以叫你清兒嗎?"顯然有人不知道適可而止的意思。
清兒?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名字這麼受歡迎了?沒等慕容舒清拒絕,一道冷硬的男聲說道:"你們沒有那麼熟!"
裴徹挑眉,"有什麼關係,現在不是熟了嗎?再說還要在府上住一段日子,老叫慕容小姐不是太見外了!"好久沒有看見軒轅變臉了,他要再接再厲才行。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名字不過是個代號而已。裴徹明顯是在逗軒轅逸,而軒轅逸之所以會不開心,慕容舒清還沒有自戀到以為那是因為她。只不過是因為覺得原來屬於自己的"玩具"被別人分享了,心中不快而已,既然他們喜歡玩就隨他們好了。
"小姐,早飯來了!"綠倚進來時正好看見軒轅公子面無表情,裴公子一臉得意,而小姐卻滿臉無奈的怪異景象。
各色糕點、小吃陸續上桌,無不精巧細緻,光看就叫人垂涎三尺。丫頭們放下糕點散去后,一女子才悄然走到竹屋內。這女子一身淡紫羅裙,面貌秀麗,身材高挑,雖然眼眉中帶着笑意,但眼底卻透着倔強和不妥協,舉手投足間頗具氣質。
"小姐,馮管事求見,是關於鴻河一帶洪水泛濫,梓城難民哄搶米鋪的事。"紫鴛立在慕容舒清身後小聲地說著。
看着懷中昏昏欲睡的小丫頭,要是一動肯定又醒了,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就在這裏說吧,"讓他進來。"
隨着紫鴛進來的是一個四十齣頭的壯漢,寬大的藏青袍子,雙目炯炯有神,額頭飽滿,一身硬朗,那人走至慕容舒清面前,抱拳行禮。
"什麼事?"慕容舒清手端剛沏好的新茶,沒有多餘的話。
"鴻河上游暴雨數月,引發洪水,今年的糧食顆粒無收。洪水暴發太猛,官府糧倉多數被毀,朝廷調派的糧食又多日未到,飢餓難耐下,少數難民開始搶劫一些小米鋪,再繼續下去,可能會威脅慕容家的糧倉和米鋪。"馮毅恭敬地彙報着梓城的情況,站在一旁等着慕容舒清的命令。
"黎靖嘉呢?"這個一向蔑視商人的父母官,她倒想看看他怎麼處理。
"黎大人已經將剩下的糧食分發給難民,並將家中存糧一併用於賑災,災民被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可是難民人數眾多,糧食不夠,朝廷調派的糧食又遲遲未到,難民已經不相信朝廷,人心浮動。"
"朝廷調派糧食為何遲遲不到?"官確實是好官,只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這次調派的糧食大多從運城一帶送過來,運城到梓城水路較快,但因為水患,不得不改走陸路,所以費時頗多。"
"還要多久可到?"慕容舒清皺眉。
"據探子報,快則二十日,慢則一月。"
"聯繫其他糧倉米鋪老闆,讓他們放自己庫存兩成糧食,不夠慕容家補足。告訴黎靖嘉,我慕容家開糧倉賑災,讓他調派官兵協助,維持秩序。至於難民,要多派人安撫,告訴他們,我們有充足的糧食,別再出現搶劫糧食的事。另外派人接應朝廷調派的糧食,二十日內必定要送至梓城。"思索片刻,慕容舒清緩緩地吩咐馮毅。
"是,屬下立刻去辦!"說完,藏青色人影已消失在竹屋之內。
竹屋內安靜了下來,眾人各有所思。軒轅逸本就嚴肅的臉更見深沉,雖然他經常在外打仗,對朝廷中事並不完全掌握,可也知早在五年前一場洪水使東隅半數受災以後,皇上就命專人治水,五年過去怎會因為幾場大雨就導致河水泛濫,讓整個梓城受災嚴重?!
裴徹則一臉深思地看着離去的藏青人影,沉穩內斂的內息,形如閃電的敏捷速度,那個馮管事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武功決不在他之下。這樣的人居然肯居於人下,而且還是個不滿雙十的女人,看他恭敬的態度,應該是真心誠服。再把視線調向慕容舒清,只見她輕拍着陷入夢鄉的小女孩,臉上帶着柔軟的微笑,哪裏還有剛才發號施令的果決。
"姐姐,這次賑災我們可能要損失梓城糧倉三成庫存。"慕容星魂粗略地算了下這次水患的損失,不禁擔憂起來。
"嗯。"慕容舒清點頭應了一聲,看小女孩睡熟了,才交給旁邊的綠倚,讓她抱進內室休息,然後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臂,才繼續說,"即便是這樣,也要放糧,不然受苦的還是災民。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除非治水取得成功,不然以後這樣的情況還是會不定時地發生。"
"朝廷早已派人治水,竟然沒有成效!"軒轅逸深鎖的眉頭依然沒有解開。
慕容舒清輕笑一聲,回道:"有,薛赴的荷包脹了很多。"
軒轅逸沒有再說話,臉色卻越發陰沉。
"我們這次放糧賑災,看那個黎大人還有什麼好說的。"慕容星魂早就聽說姓黎的老是和他們過不去,這次要不是慕容家肯放糧,他的烏紗怕是要不保了。
"黎靖嘉可以說是個盡職的好官,只是迂腐地認為商人重利,賺的都是投機的錢,所以才會處處為難我們。這次也是個好機會,讓他對慕容家有所改觀,我們是做生意的,和官府搞好關係大有益處,至少其他商家在這以後也會以慕容家馬首是瞻。畢竟比起搶糧毀鋪,兩成糧食不算什麼,在民眾間更是樹起了樂善好施的美名,日後糧食的買賣首先想到的將會是我們慕容家。"慕容舒清清茶在手,講得雲淡風輕,聽的人卻是張口結舌。
難怪慕容家在短短三年內崛起,放糧本該是受損失的一件事,在她的操控下反而成了一舉多得的益事。裴徹第一次嚴肅地審視起了慕容舒清,陽光下素白的臉上,始終掛着淺淺的笑意,一張頂多只算得上清秀的臉,一身淡綠輕衫,一頭及地青絲,卻有着說不盡的飄逸、自在。
軒轅逸原本還暗沉的臉忽然揚起一抹怪異的笑,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一雙眼緊鎖着那個依然不動如山、淺笑盼兮的女子。
軒轅逸笑得詭異,剛才還烏雲密佈的臉,現在卻陽光燦爛起來。慕容舒清給他那似乎承載着"溫柔"的眼看得心裏直冒苦水,他是太閑了,想拿她當獵物嗎?
"你們不是要出去?"慕容舒清看向外面燦爛的陽光,提醒他們該出門了。
"對噢,我們今天去紫雲峰,姐姐一起去嗎?"
"不了,昨晚受了點涼,一大早月兒就過來了,現在有些累,想休息會兒,你們去吧,好好招呼兩位公子。"希望軒轅逸不要再像昨晚一樣找她麻煩。
出乎意料,軒轅逸對於慕容舒清的不願陪同並沒有多說,只是含笑地看着她。慕容舒清隨手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任由他看,不去理會他。
"好,那我們走了。"說著,三人離開圓桌,準備離去。軒轅逸的俊臉上依然洋溢着笑容,再看一眼倚在書架旁的慕容舒清,忽然大笑出聲,率先踏出竹屋。這笑把裴徹和慕容星魂笑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嗯。"輕輕應了一聲,沒再看向他們。眼睛雖然看着書,但慕容舒清的心神卻被那笑聲震得恍惚了。看得出來,軒轅逸對她極感興趣,而要對這樣器宇軒昂、俊朗非凡的男子動心怕是十分容易的事,但她不是真的慕容舒清,不知什麼時候,這鐲子又有變故,若不能確定會永遠地留在這裏,動心、動情,只能是害人害己。即使永遠留在這裏,她也不可能接受三妻四妾的婚姻,到時芳心已許,才發現所託非人,那又情何以堪?
外面陽光燦爛,湖水清澈,涼風吹得手中書頁沙沙作響,慕容舒清靠在窗邊,任清風拂面,看着如綠海般廣闊的竹林,不禁莞爾。罷了,感情的事情,隨緣吧。她淡漠慣了,真若愛上什麼人,怕也不會幹柴烈火、驚天動地吧。既然如此,又何須太多在意,愛情不過是她生命的一部分而已。
依然掛着淺笑,只是這次,慕容舒清的心思都陷進了書里。
紫鴛將漸涼的茶倒了,重新沏了杯新茶放在桌上,才小聲地對倚在窗邊看書的慕容舒清說道:"小姐,傅老爺來了,現在正在觀雨樓等着。"
久久,慕容舒清才從書中回過神來,"他來幹什麼?"
"說是來送帖子的。"紫鴛把慕容舒清遞過來的書放到書架上,把新泡好的茶奉上。
"送帖子用得着他親自來?"接過茶,慕容舒清在心裏嘆道,到這裏三年,這些丫頭們把她服侍得太好了,剛開始還不習慣,現在倒是很享受,人果然都是好逸惡勞的。
"以前派人送過幾次,您都讓管事去了,這次怕是要您賣他面子,就親自來了。"
東隅國的經濟,北邊主導者是以馬匹起家的霍家,西邊與蒼月國接壤,本沒有什麼經濟發展,但近兩年來在邊界上出現了個縹緲山莊做兩國的邊貿生意,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東隅人還是蒼月人,但是在兩國也有着相當的影響力。而東邊和南邊以前是慕容家、安家、傅家三分天下,後來因為慕容祥沒有經商手腕,慕容家漸漸衰敗,安家勢頭漸長,傅老爺子雖然也算經商有道,只可惜膝下無子,只有一女,傅家也面臨危機。這三年,慕容家日漸強大,與安家已經是不分上下,更有凌駕之勢,傅家明顯略遜一籌。
今天傅博文親自上門送帖,多半是因為一向只產棉和絲這些原材料的慕容家,這兩年來也開始從事布匹生意,難怪以布匹生意為主的傅家要着急了。
"好吧,去看看。"說著,慕容舒清伸了伸懶腰,慢慢晃出隨園。一路上悠閑漫步,紫鴛跟在慕容舒清身後,猜測着傅博文的來意,若有所思。
"傅老爺真是稀客啊!"踏着悠閑的步子,清亮的嗓音在跨進觀雨樓后響起。
傅博文聽見聲音,抬首看向剛進門的慕容舒清,一襲淡綠輕衫卻難掩其風華,舉手投足無不自信、隨意。若是從前,他決不屑於和個無理取鬧的千金小姐多費唇舌,只是三年前慕容舒清接手慕容家后一改原來的作風,自己就是太過自大,三年來吃了不少虧,當時還譏笑慕容家無人,現在可不敢小看這總是帶着淺笑、一臉無害的女子了。
"呵呵,老夫今天來是特意給慕容小姐送帖子的。"收起眼中的精光,笑着將燙金的帖子遞給站在一旁的紫鴛。
"傅老爺太客氣了,叫人傳個話就好了,煩您跑這一趟。"看着紫鴛遞過來的帖子,慕容舒清點了下頭,並沒有接過,只是淺笑地寒暄着。
看慕容舒清沒有接帖子,傅博文乾脆直接道明來意,"不煩,不煩,這月十八是老夫六十大壽,慕容小姐到時一定要賞臉啊!"
"原來是傅老爺壽辰,如此當然是一定要到的。"六十大壽?這場鴻門宴是避不掉了。
"好!好!"拿起桌上的清茶,傅博文狀似無意閑聊地問道,"慕容家布坊這兩年來做得有聲有色,去年沒有參加御用錦緞的角逐,真是可惜啊!不知今年可有興緻加入?"
明明就希望他們不參與,背後做了不知多少小動作,現在還要故作惋惜,慕容舒清暗笑在心,只是依然不動聲色地喝着茶。
"慕容家從事布匹生意時間尚短,技藝也不成熟,這御用之物定是要精美卓絕,萬里挑一才好,我慕容家並無角逐之意。只是榮大人一再要求我們參加,現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傅博文才暗鬆了口氣,卻因為後面的話忽地眼神一暗。
"慕容小姐客氣了,素霓裳所出之品也非俗物。有慕容家參與,這次御錦之爭必定大有看頭。"傅博文知道自己所說的並非只是奉承的話,素霓裳雖然是這兩年才開始做布匹生意,但因為慕容家原料自產,成本低,又不知道從哪裏找到當年素有"天下第一針"羅雲娘的兩個徒弟,一個擅長染布,色澤鮮艷,長久不褪;一個擅長刺繡,所綉之物皆猶如活物一般。
現在傅家彩雲坊生意已少了四五成,大家也是看在多年來御用錦緞都出自彩雲坊,生意才能做下去,要是今年保不住這御用之名,只怕彩雲坊就完了。
"哪裏,只是儘力而已。"慕容舒清說完,拿起剛泡好的茶,閑散地看着窗外的風景。
"不早了,老夫告辭了,慕容小姐到時要早點到啊!"傅博文縱橫商場多年,豈會看不出慕容舒清已無意再談下去,於是起身告辭。
"當然!紫鴛,送傅老爺。"
"是,傅老爺請。"
初夏,又是她喜歡的季節了,慕容舒清漫步在小徑上,倒是怡然自得。夕陽西下,迎着餘暉,聞着清風送來的荷香,心情舒暢。今年星魂十二歲了,再過三年,就可以讓他慢慢試着管理慕容家的生意,等到他年滿十八歲就把慕容家交給他。反正自己也不是慕容舒清,到時找處清幽別院住下,與香茗美酒、青山綠水為伴,逍遙自在。
慕容舒清沉浸在快意山水的好心情中,不遠處倉皇的兩個人影闖進了她的視線,她微眯起眼打量,其中一人應該是慕容祥的二夫人云佩華,那另一個小丫頭是誰?一身的狼狽,兩人還慌慌張張的,伸了伸腰,反正也無聊,慕容舒清起身向二人走去。
"夫人,求求您,救救小姐吧。小姐真的好苦啊!"小蟬拉着雲佩華的裙擺,一張臉哭得全皺在一起了,她這次偷跑出來求夫人,要是夫人也不救小姐,那小姐就完了啊!
"我何嘗不想救宛兒,可是,可是我一個婦道人家有什麼辦法。"雲佩華聽了小蟬的話,心都要揪在一起了,可憐的孩子啊!
"您去求求老爺,好歹小姐也是老爺的骨肉。"小蟬哭得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但這是救小姐的希望,她死命地抓住雲佩華的裙角不放,猶如救命稻草一般。
"老爺幾時聽過我說的話,除了慕容舒清,他幾時為其他兒女上過心?!"說完兩人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慕容舒清倚在出雲閣門邊,看兩人哭得昏天暗地,自己再不出聲,她們非哭瞎不可。
"今天好熱鬧。"慵懶的聲音才響起,裏面的兩人像見鬼似的跌坐在地上,小蟬更是嚇得全身發抖。
慕容舒清走到二人面前,雲佩華連忙起身,抹了臉上的淚,顫抖着說道:"舒清,你——你怎麼來了?"雲佩華握着手中的絲巾,心裏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雖然這幾年慕容舒清溫和了許多,但受了多年的欺壓,恐懼還是一直籠罩着她。
"這是誰的丫頭?眼生得很。"慕容舒清看着地上都快蜷成一團的小丫頭,只覺得無奈湧上心頭,讓她想起三年前所有人見了她像見鬼似的,沒事就愛下跪,恨不得匍匐在地上。現在好容易好點了,又冒出個小丫頭來。
"奴婢……奴婢小蟬,是服侍宛如小姐的。"小蟬哭得沙啞又抖得不像話的聲音聽得慕容舒清直皺眉。
"宛如?那你怎麼在這裏?"想了很久,她才想到慕容宛如,她是慕容祥的第一個女兒,四年前就嫁人了,因為以前慕容舒清嬌蠻,硬要做大小姐,所以慕容宛如只能被稱呼為宛如小姐。
雲佩華趕在小蟬開口前就急忙說道:"她,她是回來給宛如拿東西的,馬上就走。"
"拿東西?拿什麼?"語調很舒緩,應該是如沐春風的,但一跪一站的兩人頓時失了聲音。嫁出去的女兒,還能回來拿什麼東西,要是讓老爺誤會她經常拿慕容家的東西給宛如,那還了得。
"你起來吧,回來是幹什麼的,應該很清楚,說實話吧。"慕容舒清在院裏的石凳上坐下。
好一會兒,小蟬不但沒有起來,反而跪着爬到慕容舒清面前,不敢扯她的裙角,只能在她面前不斷地磕頭,嘴裏只喊着,"大小姐,救救小姐吧,求求您!"不斷地重複,頭都磕出血來了。
"好了,說清楚什麼事,別再磕頭了,起來說話!"慕容舒清把小蟬拉起來,只見額頭已是血肉模糊一片,什麼天大的事犯得着這樣,她倒要聽聽。
小蟬不敢相信,大小姐願意聽她說話,不管怎樣,有機會救小姐她就一定要試,"小姐剛嫁到李家的時候,李家對小姐還不錯,但是嫁過去一年了小姐也未懷孕,李老爺就給姑爺納了妾,是姑爺的表妹。自此之後,姑爺對小姐就冷淡了許多,兩年前李老爺不知怎的,說小姐在慕容家什麼都不是,根本幫不了他們李家,對小姐就越發差了。之後姑爺又娶了一青樓女子為妾,不久那女子有孕了,她藉著姑爺的寵愛,冤枉小姐要害她肚子裏的孩子,姑爺一氣之下便打了小姐,往後的日子稍有不合意,姑爺就對小姐拳腳相向。上月,小妾又冤枉小姐要加害小少爺,姑爺把小姐打到現在也起不得床,還不許叫大夫,說會丟李家的臉,小姐再不看大夫,怕是……怕是……"實在說不下去,小蟬跌坐在地上,抽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雲佩華也抹着淚,她的兒啊——
慕容舒清沒有說話,只靜靜地坐着,小蟬和雲佩華也不敢吱聲,頓時整個出雲閣寂靜得可怕。
"紫鴛!"不知什麼時候,紫鴛已經站在了出雲閣的門口,聽到慕容舒清叫她,她快步走了進來。
"找個大夫給這丫頭看看,明天和她去趟李家,把宛如接回來,就說老爺夫人思念女兒,接回來住幾日。他們要是為難你,你就告訴李東明,下月王知府視察榮縣,問他可準備好了?!他自然知道厲害,不敢不放人。"慕容舒清說完,起身離開了出雲閣,不得不再一次感嘆這個時期女子的悲哀,家庭暴力在現代是犯法的都時有發生,更何況是在這個時代。要是娘家不盛,就是被打死,也沒有人敢管。
"是!星魂少爺和兩位公子已經回來了,飯菜也準備好了。"
"我今天累了,飯菜送到隨園吧。告訴星魂,明日開始,起軒教他騎馬,讓他用心學!"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出雲閣院前的兩人卻還沒有回過神來。久久,雲佩華才低喃道:"宛如有救了,宛如有救了。"雲佩華哭着拉起還傻傻的小蟬,但這次是開心的眼淚。
小蟬還是不敢相信,大小姐居然同意救小姐,還答應接小姐回家。可是大小姐雖然很受寵,但都不用和老爺說就可以做主的嗎?不管了,肯救小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