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霹靂染血
君王金口一開,便如雷霆霹靂,無辜者即刻血濺三尺。次日清晨之前,熱血即可成河。
吟遊歌手冥提沛·月銀民謠《巨變降升》長劍與群星之年初次登場絲拉德·林娜的撫摸冰涼已極。——比結冰的河水更冰涼,他曾經在那樣的河水中洗過手;比藍色流動冰川的噬咬更冰涼,那冰川幾乎凍僵他赤裸的皮膚。
諸神啊!伊爾明斯特掙扎着使勁喘氣,他實在太過震驚,喘息聲漸漸變成呻吟。但那張近在咫尺的美麗臉孔,卻並未流露出一丁點得逞的神色,而是充滿焦急地朝他看過來。伊爾望着那雙眼睛,痛苦讓他再也按捺不住,語不成聲地慘叫起來,叫聲不斷回蕩在石穴中。
過了一會,慘叫被一聲更劇烈的號叫所替代,山洞裏被隆隆聲壓過,一道閃光劈開黑暗,所有銘文突然間全着了火。山洞后牆的縫隙之中,一個不被人注意的纖細影子,鬼鬼祟祟地飛快往後縮進去。
這是她最棒的一道法術,就好像將一支高腳玻璃杯狠狠地扔向石頭,只有碎片落了滿地——看來它對手中這個顫抖無助法師沒什麼作用。啊,這就是厄運規條:##一個神選者,當他自己亦需要幫助之時,有什麼法術能夠派上用場呢?絲拉德站直身體,目光如炬,暴喝一聲:“是誰——?”這一次,刺穿井底的閃電不再是破壞性的光芒,而是一道金光色的光柱,附着的巫術亦更為持久。
四個人影駕着光柱的魔法,緩緩出現在王座周圍,靴子先着地,發出一陣雜亂無章的亂響。
光柱中,有三人都年紀老邁,滿臉詫異。賽拉達特、貝勒頓和拓罷雷斯正敬畏地注視着同伴。沉靜的豎琴手方才放了一道魔法,魔法猛地往前沖,周圍的樹木皆為止晃動;他又隨意一反手,一塊厚厚的石板就吹到一旁。接着,他朝前走了幾步,寬慰地對夥伴們笑了笑,再比劃了個手勢,四人便一同進入那等候的光環,在光芒的伴隨之下,一同來到這深深的井底。
“伊爾明斯特,”豎琴手嘴裏清清楚楚地喊了一聲,靴子踩在石地板上,如同一片落葉被微風吹拂到地面,“快離開那銘文。你所欲行之事,乃為蜜斯特拉所禁止。”伊爾明斯特使勁喘了幾口氣,才恢復了說話的氣力,全身僵硬不自然地轉過身,四肢都在發抖,嘴唇烏青。他聲音尖利地反問道:“蜜斯特拉所禁之事,不欲、不視、不行。——可你是什麼人?”那男人輕輕一笑,眼睛變成兩根頂着魔法火焰的長矛,穿過洞穴射在絲拉德身上。“叫我——阿祖色,”他回答。
☆☆☆“主、主人,法術又失敗了。”長袍人說道,聲音有些發顫。
也斯卜理·費爾墨雷稍稍點頭,道:“你可退下。但切勿離開太遠,若有需要,我們會再度傳喚你。”“主人,在下自當從命。”術士低聲說。他轉過身,謹慎地小跑着離開大廳,守門的兩個衛兵注視他離去,有些不懷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娜斯美爾?”費爾墨雷夫人陰鬱地抬起眼,望着他說:“主人,這實在不關我事。每當我靠近魔法,向聖阿祖色神進行禱告,都發現那魔法的大門緊緊關閉。我發誓。”也斯卜理·費爾墨雷將一隻大手壓在她手掌上,“夫人,放輕鬆些。我永遠不會忘記那至為慘烈的教訓。我知道你也沒有忘記它,也並未再度越過它的界限。我親眼看過你滴在祭壇前瓦片上的血跡,我也親眼見過你在禱告。你那過於堅定不渝的信仰,早已使得你蒙羞受辱。”有一刻,他嘴角似乎露出一絲笑意,但很快,微笑就溜走了。“當你用魔法統治這座城堡的時候,你可把這裏的人們嚇壞了,這你是知道的。我聽他們說了,那以後你每天夜裏都在跟阿祖色神交談。”“也斯卜理,”他的夫人輕聲道,眼睛穩穩地落在他身上。可她的臉色早已變成赤紅色,喉嚨也羞愧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不錯,我是在向神祈禱。阿祖色神當著你的面,剝奪了我的法力。但此刻,我遠比那時還要恐慌。所有的魔法都中了邪,整個領域裏的魔法全都發瘋了。這裏會再度被利劍和狼群統治,而我們雇傭的法師,沒有一個能幫上忙!”“那又怎麼樣呢?信任武力、鋒利的長劍、強大的武裝,還有雇傭兵,那又有什麼不好的?”“也斯卜理,”娜斯美爾柔聲說著,用嘴唇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她動作十分緩慢,眼眶裏的淚水打着轉,閃閃發光。這情形,也斯卜理·費爾墨雷看得一清二楚。“夫君啊,如果沒有法師施法助陣,當一個接一個的敵人衝進來,你能堅持得了多久呢?難道你不知道,一支獸人部落,有多少把利劍,又有多少亡命的兇徒嗎?”☆☆☆無數鈴鐺的合奏猛然飄蕩在大廳之中,幾乎把伊爾明斯特的耳朵震聾。發出鳴響的寒風從他身體中穿過,他立刻被凍成冰人一般,再度完全無法動彈。絲拉德變身成如同幽靈一樣的迷霧,在他周圍旋轉、卷繞、扭曲。阿祖色放出的火舌似乎並沒能傷她半分,反而直接從她身體中透過,射在伊爾明斯特身上。
先是冰,而後就是火。火焰將他雙腳從地面舉了起來,舉到那團盤旋渴戰的迷霧中;又把他壓在地上,也不管他腳步踉蹌。伊爾明斯特但覺此刻手無縛雞之力,他唯一能做就是發出痛苦的號叫。
“啊,”拓罷雷斯嘴唇嚇得發白,牙齒不住硌噠硌噠地響,並喃喃自語道:“先生,您擊中的是咱們的伊爾明斯特哪,先生——不,我的神哪!”“快放開她,”打扮成豎琴手的阿祖色神輕聲說。他雙睛不再是兩團火焰,彎下腰關切地看着伊爾明斯特,人類法師早已因劇痛閉緊雙眼。阿祖色道:“快快放開她——否則你難逃一死!”“你們本來就難逃一死!”半空中傳來一個輕蔑的聲音,五根棍子一同從井口瘋狂地撲了下來,如同暴雨般傾瀉不止。
☆☆☆高級女神侍者穿過烏黑鐵鏈懸挂而成的遮簾。鐵鏈的每一寸,都意味着神性的殘忍,初級信奉者看到這些刑具,免不了害怕得膽戰心驚。有倒刺的皮鞭倒背在她的肩膀上,似乎隨時做好準備撲出去的準備。任何人對她稍有觸怒,皮鞭必將毫不留情地“照顧”他們。她的臉上戴着一副長角的黑色面具,面具的嘴角向上,殘忍地微微笑着。大廳里的兩個守衛女祭司見了她的身影,只敢默無聲息地乖乖後退。她徑直往前走,彷彿根本就沒看到她們。她的高統黑皮靴,高高的後跟全是金屬製成,踏在瓷磚上噠噠作響。她穿過三道遮簾,一直走進房間最深的地帶,那裏便是黑暗女神莎兒的凝視之池。
陰暗的池水邊,有個人影在移動。那人影穿深紫色的斗篷,戴着同樣有角的頭飾。恐怖修女凱拉拉爾連忙雙膝跪下,用雙手呈上她的皮鞭。
黑暗夫人悠閑地在漆黑的池水邊繞了一圈,來到她身邊,拿起皮鞭。女神侍者忙不迭地彎下腰,親吻着黑暗夫人鞋尖鋒利的刀刃,她用舌頭舔噬那冰冷而沾滿鮮血的金屬,直到皮鞭刷刷地抽在她背上。
皮鞭抽在她身上着火一般疼痛,哪怕那交叉的鞭痕早已成為她後背的一部分。但這是神賜給的驕傲記號,不需畏懼退縮。她握緊雙手,靜靜地等待着第二道鞭笞的降臨。黑暗夫人安佛娜不高興的時候,總是這樣抽打她的下屬。而當她用刀子割他們,則意味着她的狂怒不可抑止。
但痛苦並未如預期般來臨。安佛娜竟將鞭子放回她唇邊,凱拉拉爾不敢相信地放鬆身體,伸直腰,重新抬起頭,親吻着皮鞭,並把它放回背後,大鬆了一口氣。例行典禮結束了。
“黑暗夫人,有何吩咐?”凱拉拉爾照慣例問道。
“凱拉拉爾,”黑暗夫人急切地說,她的語氣是如此親密,讓凱拉拉爾興奮得禁不住全身顫抖,“我需要你為我做點事。儘管南肯德向我們保證過,但我總認為,那五個恐怖術士註定會讓我們失望。你必須懲罰他們的罪過。要是他們膽敢背叛聖夜屋,那麼,不管多麼危險,你也必須還聖夜屋以正義。我命令你這麼做。黑暗之神的怒火也命令你這樣做。我最親愛的信徒,你會替我完成此事嗎?”“那是我的榮幸。”凱拉拉爾衷心地說。離開這間屋子,重新回到外面,去旅行遊歷!重新呼吸費倫大陸上自由的空氣和風!廣闊的土地將再次展現在她面前!哦,安佛娜啊!“仁慈的夫人啊,”她的聲音在顫抖,問道:“我該怎樣做?”☆☆☆噪音侵襲着他們的耳朵,灰塵捲起,大地顫動,從他們靴子下翻起來。廢墟周圍的石板到處飛濺,如同噴氣火箭,沖入半空之中。
五個恐怖術士敬畏而驚喜地互相看了看。他們放出的魔法,發出巨大的呼嘯,壓住他們興奮讚許的叫聲,將致命之力撒遍四野。這時,也萊拍拍夥伴們的胳膊,揮舞着手裏的法杖(他等棍子放出魔法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從腰帶上抽出這些新武器)。
其餘四人停下手看着他,高級黑暗教士拿起法杖,稍稍下傾,瞄準井口旁邊的一塊地板。也萊已經用過偵探術,就在那地底之下的洞穴中,神選者正跌跌撞撞地靠在一把王座旁邊,前面是半圈奇異的古代銘文。要是法杖的威力足夠大,它便能準確地在地板上打穿一條隧道,興許還能讓引發古銘文爆炸咧。當然,只是興許。
神選者一死,他們六人的神聖使命就算完成了。非姆特、凡讕慕和赫理格毫不猶豫,興奮地舉起手中的棍子瞄準。也萊退後了一兩步,瞅了瞅札魯佛。札魯佛站在隊伍最邊上,也正做着同樣的事。他們倆相視而笑。這笑容只有他倆才明白:要是這些棍棒有后衝力,總該有個把人活下來,給遠方的黑暗夫人捎句話。最好,這些法術能沿着她用來監視他們的魔法聯結傳回去,好讓別人都看看她有什麼下場。或許這件事了結之後,兩個失敗的術士就能背着沉甸甸的魔法物品回到費倫大陸,分道揚鑣。那些美妙的東西是那麼沉,差點背不動呢!好吧,等會再來打算這些美好的白日夢。現在可不行。此時已近黃昏,他們正站在一座吞噬生命的森林中央,腳下踩着的是鬼魂出沒的廢墟。而就在廢墟地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神選者;一個自認為是神的瘋子;一條蠢蠢欲戰的女巫鬼魂;以及石頭地板上銘刻的奇異古文(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總歸是為了某種重要目的而留下的)。與此同時,那三人還互相放着魔法,想把對方幹掉。
破壞魔法如同雷霆呼嘯而出,勁力持久不衰,沖向地板。年輕的恐怖術士們爆發出開懷的大笑。四周牆壁倒塌,屋中衣櫃粉碎,原先用以支撐地面的石板攪在一起,裂開一條巨大的縫隙,並且不停變寬變長。地面移動,連周圍的樹木都發出飽受折磨的哀嚎,吱吱作響。
札魯佛放低手中的棍子,對準那個自稱的阿祖色和他的夥伴們。他看到那人正仿若無心地比劃着一些手勢,心中大驚。為了修得如此境界的手形,大多數大法師必須花很長時間,輔之以最複雜的祭典,才可略窺門徑。混帳!管他是神還是化身,甚至是個夸夸其談的法師——不管他到底是什麼,必須得被毀掉!也萊方才用的是三根棍子,將地面扯開大洞,而現在那三根棍子的能量已一一衰竭。他一把把它們扔到一邊,換用法杖瞄準那灰塵簌簌落下的地下空間。耐色瑞爾法杖的威力和棍子也差不太多,如此強大的攻擊下,任何一個術士都不可能毫髮無損地活着,即使神選者也不可能。
一根法杖也因開火過猛失去威力,變成粉末落在地上。也萊恨恨地低喝一聲,又抽出另一根法杖。受到這樣的攻擊,沒人能活下來。絕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可是,他為什麼總是如此心神不安呢?☆☆☆洞穴末端擠滿歪七倒八的碎石,閃光接連不斷,岩石被魔法炸得飛上了天。衝擊波從地面的厚石板上穿過,石板像小石頭一般被“吹”了起來,砸在王座旁邊。天花板上落下的石頭也越來越多,在混沌的怒火中跳動。伊爾明斯特頭昏眼花地跪在地上,痛苦模糊了他的雙眼,頭頂上的天花板不斷地往下掉。持續不斷的呼嘯聲中,比他還大塊的石頭四面紛飛。
在高處肯定有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想殺掉他,想毀掉這些銘文……但攻擊者並不是眼前這些近在咫尺的敵人,一個都不是。
絲拉德·林娜,除了銘文是凱撒斯所放置這一點之外,她告訴他的每件事大概都是謊言。這女人正騎在他背上,像個馴馬的騎士,用尖利的手卡着他的喉嚨,用寒鐵般的指甲挖他的背。他使勁地翻滾,往牆上撞,但都無法拜託她的鉗制。唉,誰會有本事把一團鬼魂般的迷霧壓扁打碎呢?但他必須趕緊挪動,否則就會被埋在地底,被那些冒煙的魔法光彈撕個粉碎。魔法衍射正穿過地面和岩石沖向他。伊爾沿着飛濺的石塊,掙扎着挪動了些許位置。這時凱撒斯的銘文突然一個接一個地冒出白熾的火柱。它們的火舌舔噬着,燒焦倒塌的天花板,整座地穴充斥着強大的魔法,紫色的閃電不停跳動。半隱半現的陌生人形和映像不斷地閃爍,出現而又消失,消失后又出現,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
一塊石板突然倒翻過來撞在阿森蘭特人身上,把他的鼻子和肩膀都差點撞扁,痛得他跌倒在地翻了好幾個跟頭,近乎絕望地使勁喘氣。他手上滿是血,一點力氣都沒有,但還是用力抓住石板的邊緣,想重新站起身。但石頭一下全變成了粉末,破碎魔法全衝進他的身體。
啊,這就是我的末日……原諒我吧,聖神蜜斯特拉。
但隨着劇痛過去,他並沒被撕成碎片,肉身依然存在,甚至也沒有被燒焦成一團炭灰……相反,他好像被空氣給抓了起來,翻了個跟頭,虛無閃着光,像繩索一般包圍住他,光輝令人幾至失明。伊爾明斯特頓時淚眼朦朧,透過模糊的眼淚,隱隱似乎看到魔法從四面八方撲過來,依順時針方向瘋狂旋轉,正朝他殺將而至。
野性的笑聲充斥着他的耳朵,既是興奮,又高亢而尖利。除了絲拉德還能是誰!她化身成一團發光的迷霧,將他包裹得密不透風。霧氣越來越濃,越來越厚,光輝越來越亮,狼吞虎咽地吞噬着從天而降的魔法。諸神哪,這真是個女巫之鬼!正在此際,陽光射進廢墟地穴,而飛揚的塵土卻將所有東西籠罩在灰暗中。只有那團迷霧愈發璀璨明亮,正中間裹着無力掙扎的伊爾明斯特。銘文之火跳動至半空,追隨着絲拉德。她變得更加明亮,仿若一團火。伊爾緊張地看着她,而魔火之中也正有一對漆黑的眸子,冷冷地回看他,彷彿是在嘲笑他,慶祝自己的勝利……而後,火焰中又變出一張嘴,衝著他殘忍地撇撇嘴角。
“這一刻,你是我的了,笨蛋,”她聲音嘶啞地低聲說,“你活不了多久啦……”☆☆☆“法術之主塞澀梅·阿露德殿下到!”侍者高聲宣佈,大門向兩旁敞開。一個術士邁着大步慢慢穿過門道,嘴角邊掛着嘲弄的冷冷笑意。他身着一件高領黑色法袍,本來就瘦削的身材被襯得更加瘦了,就像是中世紀的方尖碑。一個個子稍矮,衣飾華麗的夫人,穿一身翠綠的長袍,挎着他的手臂,棕色的大眼睛裏閃爍着淘氣的神采。
“先生們,”術士毫不顧及禮儀地張嘴道,“一天之內,你們到底要來訪多少次才夠?你們到底想聽我說多少次拒絕,才會罷休?要是你們觸怒於我,可知後果如何?我可警告你們,那不會是什麼好歸宿。”“尊貴的阿露德閣下,”商人費堡駱聲音干涉,謙卑地問:“相信您早晨過得不錯吧?”費堡駱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別浪費表情啦,你這個賣破爛的。我絕對不會出售這棟房子,它是用強大的魔法所修建,可不是隨隨便便就用磚頭砌出來的!省下你們的甜言蜜語,省下你們所出的高價,我決不賣!我拿錢來有什麼用?就跟漂亮的衣服一樣,毫無用處!”“不錯不錯,這一點我完全同意,”另一個商人嘟噥道,“我的確是看不出來他在衣服上有什麼高明之處。一丁點都沒有。”“一屁點都沒有。”又一個商人接嘴說。
擠在門口的商人中間傳出快活的笑聲。術士輕蔑地逐一看了看他們,輕聲道:“你們的侮辱可讓我受夠了。要是在我唱完喚鬼聖歌之前,你們還不滾出我的大廳,我的鬼魂衛兵就把你們扯——”“菲雅夫人,”胡爾得·費堡駱問:“難道他還沒看那些文件嗎?”“他當然看了,我的好先生,”綠衣女人聲音悅耳,朝所有人微微一笑,鬆開她主人的手,拿出一份摺疊的牛皮文書,“而且他還簽了字。”費堡駱接過文件,迫不及待地展開,他身後的人群也圍上來看個究竟。
法術之王朝那張紙和眾商賈打了個呵欠,轉過頭看着菲雅,“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啊?”“只是個小小的必需品,我的主人,”她甜甜地回答:“我非常高興地看到您簽了這份文件,它表明您終於恢復了理智。那是非常慷慨大方的價格,如果您願意,這足夠您從魔法界完全退休後用了。”“我、我、我可什麼也沒簽!”阿露德反駁道,臉色卻開始發白。
“噢,可惜您確實簽了,主人,簽的時候您還挺快活咧。”她眼睛跳着舞,回答說。“難道您忘了?您趴在我的肚子上,還稱讚它很平坦堅硬,最適合簽字呢!我記得,那時您非常、非常興奮。”阿露德全身僵硬,“但……那只是——”“小小的把戲?”一個商人笑道,“幹得好,菲雅!”“徒弟,”法術之王野蠻地低聲道:“你到底幹了什麼?”菲雅從他身邊飛快地退了三步,站到商人之中。眾商人立刻像團火焰般把她團團圍住。菲雅這才轉過身,雙手叉腰,對着阿露德。
“沒什麼,塞澀梅·阿露德,”她柔聲道,“自從你的魔法失效之後,消息很快傳開了。來找你算老帳的人可不少。十多天前,我才幫你幹掉兩個人。”“菲雅!你瘋了嗎?你把這些事情告訴這些人——?”“他們知道,我親愛的塞澀梅,他們知道,”術士的女人帶着冷冷的嘲笑告訴他說,“整個小鎮都知道。所有的法師,都捏着一大把發瘋的魔法,可不只是你呀。要是你稍稍留意一下窗外的費倫大陸,你早就該知道這一切。”法術之主的臉像骨灰一樣白,瞪着眼睛使勁喘氣,嘴巴像魚吐水一樣不停地開開合合。每個人都等着他開口說話——這很花了點時間。
“但是……你的意思是說你的魔法還有效?”他終於發出了聲音。
“不,沒一個能成的,”她淡然說道,“我是用,這個幹掉他們的。”她從大腿根邊的刀鞘抽出一把微型匕首,然後又捲起左手的袖子,露出裏面一道長長的松樹樹膠,用扯成細條的亞麻布條包着,“而這,是它的由來。”“那、那這些商人是、是來、來——?”阿露德結結巴巴地問,腳下搖搖晃晃的。他的手如同老人般不斷哆嗦着。
“是我去找他們來的,”菲雅尖銳地告訴他,“去求他們,求他們再用兩個月之前的價格收購這裏。那時你拒絕得多麼乾脆啊。但他們非常仁慈,他們原本該放狗對付我的——要知道,我是那個人的徒弟,那個人曾經在一夜之間把他們中的三個變成了豬。”圍着他的商人里響起氣憤的低語和附和聲;阿露德往後退卻,習慣性地舉起一隻手,準備放魔法。但很快,他失望地垂下手。
他的女人挺了挺胸,平靜地說:“好啦,現在交易已經完成了。你的塔樓和所有的土地,從今晚午夜開始,屬於這些可愛的商人,他們想怎麼用處理它,就怎麼處理。”“啊——啊,神哪,看看您對我做了什麼!神哪!”菲雅舉起一隻手,術士的哀嚎立刻像被刀子給掐斷了似的。有人笑了起來。
“至於我們,我的主人,我們可以自由地住在南尖塔,任意施放魔法,只要沒傷着這些財產的主人就成。至於你,阿露德,你會得到二十萬金幣——這也是這些先生們來到此地的原因,還有過冬必要的柴火。此外,他們還答應每年往我們的餐桌上供應十二頭鹿。”一聲不發地,胡爾得·費堡駱往角桌上擱下一麻袋沉甸甸、叮噹作響的錢幣。跟在他身後的是屠戶芒得,然後,一個接着一個,所有人都放下自己的那袋錢。麻袋很快靠着牆,堆到半空,桌子被壓得吱呀作響。
阿露德鼓起眼睛,“不,不——你們不可能有足夠的錢,不可能!”他的女人優雅地靠過來,寬慰地拍着他的手,回答道:“他們有後台,我親愛的,現在趕快跟他們說聲謝謝,講點禮貌。我們還有好些東西要收拾呢——要不然你就得穿我的衣服了。”“我、我——”她溫柔的手突然握成拳頭,一拳狠狠敲進他的肋骨。
“喔——先生們,”阿露德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們才好——”“塞澀梅,”費堡駱和藹可親地說,“不用謝。那麼,就讓我們就此別過,南尖塔再見吧?”商人們咯咯笑着,一窩蜂湧了出去。阿露德卻還在大喘氣,發出的聲音漸漸變成了凄慘無奈的抽噎。但當眾人離開,卻露出一個人來。在整個過程中,那人一直鎮定地坐在眾人身後。他膝蓋上橫放着一把闊刃劍,劍刃上幽幽地發出致命的魔力。
握着劍的手闊大多毛,術士抬起頭一看,原來是聞名四海的武士包倫頓·哈布萊,他們可是老相識了。
武士挺了挺背,像嚴霜般直端端地凝視着術士的眼睛,“阿露德,我們又見面了。”“你——!”術士惡狠狠地罵了一聲。
“呵,法師,你現在可是我的房客了。來吧,省下你一貫的詛咒和吐沫。要是你過分生氣,我就把你夾在我的胳膊下,拖到小孩子們玩耍的小溪邊,讓你好好冷靜冷靜。我還要狠狠地打你的屁股,打得它又紅又腫。我聽說,這一點也不會礙着你施魔法,一點也不會。”一隻長滿老繭的粗大手指像是不經意般,戳在阿露德的鼻尖上。
術士驚恐地眨着眼睛:“什麼?誰——”“誰告訴我的,對不對?”哈布萊揚起下巴,微笑着朝阿露德肩膀后抬了抬。
法術之主轉過身,剛好看到菲雅靈敏得像野貓一般,穿過他們來時一同走過的那道門。她最後的身影,只是一片明亮的綠色。
塞澀梅·阿露德閣下發出絕望的呻吟,雙腿發軟,人已瀕臨痛哭的邊緣。他面容失色地轉過身,才跑了兩步,就發出一聲驚訝的尖叫,陡然停住腳步。哈布萊亮晃晃的劍正頂在他的胸口。
術士慢慢地,極不情願地抬起眼睛,從那把攔住他去路的劍,一直看到握着劍的高大武士。包倫頓·哈布萊低沉的聲音里似乎有些憐憫,“為什麼所有聰明的術士,總是不會學習吸取生活的教訓呢?”利劍揮出,揚起又落下,接着穩穩回了劍鞘。一雙大手按在術士抖個不停的肩膀上,“阿露德,一個術士,要想活得長命百歲,”哈布萊輕聲說,“就得學會拒絕生命中永恆的誘惑。”
一眾莎兒神術士頭上開始冒汗,他們緊張地用法杖瞄準,緊緊地端着棍子,那些揮出的魔法,把古老的石頭掀了個底朝天,在地面上撕開一條大縫,下面的生物早該死了幾百回。也萊看了非姆特一眼,他往後退了一步,鬆開手,手指上的魔法戒指冒着煙,碎成片;赫理格扔掉手裏失效的棍子,砰地響了一聲;札魯佛也把手裏沒用的法杖插回腰帶。
“夠了!”也萊搖搖手,大聲道:“夠了!莎兒神的恐怖術士兄弟們!”總得留下點防身武器,免得今天遇到什麼別的敵人——或者,喔,諸神在上,下面還有人活着。
“教士轉職術士”們突然轉過頭,靜靜地朝他眨眼睛,就好像他們忘記了自己是誰,在什麼地方。
“我們還有一樁神聖的使命,黑暗兄弟們,”也萊提醒眾人,讓他們聽清他嗓音中裝出來的遺憾之意,“而這樁使命,並不是在一片樹林中心,把一座被遺忘的廢墟轟個底朝天。我們的任務是神選者——他還活着嗎?”三顆腦袋朝混亂的灰燼里張望。而五個人也一起低下頭,打量他們開始攻擊的那眼井,那裏只剩下一片灰塵的粉末。地穴下全是碎石,還有——一個莎兒神信徒倉惶失措地叫起來。
宣稱自己是阿祖色的豎琴手,正站在他們射擊的靶心原地,分外鎮定地回看他們。而那三位老人,充滿敬畏地使勁眨眼,也安然無恙地站在他身旁。——祂,他們,還有井底周圍的地板,似乎分毫未變。
“你們,弄完了嗎?”那豎琴手靜靜地問,抬頭向著他們,灰色的眼睛格外堅定。
冰冷的恐懼從也萊喉嚨慢慢滑進他的肚子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非姆特厲聲咆哮,“莎兒神,殺了他們!”並從腰帶上又抽出一根棍子。
也萊和札魯佛來不及還阻止他,非姆特已經一大步跳到井口邊,念出一句咒語,火流即刻沖往昏暗的地穴,筆直地射向灰眼人向上抬起的臉龐。
豎琴手一步也沒挪動,但他的嘴巴突然大張開(一個普通人無論如何不可能把嘴張得那麼開),火焰已端正地落在他身上,全射在要害之處,他微微顫抖了一陣。身邊的三位老人跌跌撞撞地圍住他。
看起來這是某種保護魔法,只要豎琴手一動,三位老人也就隨之而動。
過了一陣,火球減弱鋒芒。豎琴手帶着一臉無動於衷的表情,仍然站在原地,煙霧從他最後里飄出來。
他朝莎兒教士讚許地看了看,評論說:“以後再烤肉,記得多加胡椒粉。”恐怖術士發出一聲驚懼的尖叫,掉頭就跑。阿祖色低下頭,看着石穴中正在掙扎的伊爾明斯特:“我可是認真的,”他嚴肅地說,“你必須趕緊擺脫她。”“我、我沒辦法啊——”伊爾明斯特喘着氣,瞪着絲拉德·林娜那雙黑眼睛,而她則在他身體中上下竄動,就像條得意洋洋的巨大食人蛇,越來越緊地纏繞着他。
“你不可能擺脫我的,”她開心地低聲道,冰冷的嘴唇離他只有短短几厘米。她一開口,伊爾就可以感覺到她朝他臉上吐出的寒霜,“哪怕你是個神選者,哪怕你能拿到凱撒斯留在此地的所有法力,你都拿我沒辦法。——甚至連他,我也不放在眼裏。”她揚起頭,挑釁般地看了看阿祖色,同時用一團凝固成形的固體霧氣,像巨手一般,纏住伊爾的脖子;霧氣剩餘的觸鬚,圍在兩人周圍,有如森林裏茂密的樹叢,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不斷抽打着飛來的碎石板。
阿森蘭特人再也無法出聲,只是掙扎地往肺里吸氣。鬼魂般的女巫悠悠閑閑將迷霧最高處的尖頂,變成一具美麗而立體的人形肢體,雖說是曲線玲瓏,卻足以讓人致命。
細長的手指長出長長的指甲,就好像是魔鬼的爪子,慢慢長成絲拉德的手掌般大小,親昵地伸向伊爾的嘴巴。
“我認為,我們該先把你的舌頭拔出來,”她大聲說著,“免得他弄髒了這裏——啊。但是,何妨再等等?在他沉沉睡去之前,絲拉德,難道你不想告訴他點事情嗎?喔,哈哈哈哈……”剃刀般鋒利的爪子撫摸着伊爾明斯特被卡得透不過氣來的脖子,輕鬆地切入她所發現的第一塊裸露肌膚。人類法師幾乎快被掐死,那指甲同時深深地探進他的喉嚨管。女鬼饑渴地舔噬着他脖子上濺出的小血滴,興奮地高舉起血淋淋的爪子,對準頭頂朝下的束束陽光。
“啊!我終於復活了!”絲拉德嘶叫道:“完完整整地復活了!我又可以呼吸了!我恢復了感覺!”她把手拿到嘴邊,使勁咬了咬自己的指關節,驕傲地伸到阿祖色的人類化身面前,讓他看清手指上正在流血。“我流血了!我——復活了!”話沒落音,她尖叫起來,身體晃動,回過頭一看,深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一把劍,劍刃上全是血跡,冒着古怪的煙霧,從背後刺穿了她的胸膛,只有劍尖露在她雙乳之間。
“有些人活得太久了,他們不該活得那麼久,”毒勒恩·塞塔琳手裏握着劍柄,聲音像絲綢那麼光滑,沾沾自喜地瞪着人類法師的雙眼(其實這時伊爾本還在絲拉德的魔爪中動彈不得),“伊爾明斯特,你也該同意我說的話吧?”☆☆☆一道大門猛地被推開,沉重地撞在兩旁的牆上,巨大的隆隆聲陣陣響起。高大寬肩女人此刻站在門口,滿眼警覺之色,穿着自己最痛恨的那套戰甲。然而她站在房間中一動不動,環視着周圍環境,腰間的長劍半露出鞘,閃閃發光。女人身上的每一寸都無不顯示,她是一個久經沙場的戰士。
有時候,雷諾蘭馮總希望自己能長得更帥更強壯,年紀再大十歲。要是這麼棒的女人能朝他露出微笑,他真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不妙的是,此時此刻,女人做了很多事,可惜一點笑容也沒有。她低頭看着他,樣子就好像是在自家夜壺裏瞅見一條毒蛇似的。唯一讓雷諾蘭馮稍感安慰的是,大廳里並不是只有他一個法師,面對這個怒氣沖沖的女人。他的導師,刻薄嘴巴的精靈亦萊堪勞納凡,正坐在幾米開外的天鵝地毯上,呼哧呼哧地大聲喘氣。
“看來諸神面上,亦萊,”女領主奴莉莎咆哮道:“這裏發生啥事兒啦?”“我的遠程占卜術出毛病啦,”精靈對她吼回去,“要不是這個孩子,就是這個,所有的書籍就都得給燒個精光。為了救咱們的命,大家提來幾百桶水,全澆在這裏啦。”女領主往前走了一步,稍稍友好地又打量了雷諾蘭馮一番。小夥子的臉頓時着了火一般燙。“沒、沒什麼,夫人。”他結結巴巴地說。
“雷諾蘭馮先生,”女人輕聲說,“學徒決不應該頂撞自己的魔法導師……也別小瞧這城堡中四位主人的判斷力。”雷諾蘭馮的臉色紅得發了紫,就快跟身上衣服的顏色差不多了,他磕磕拌拌,不知該說什麼好:“呃呀-啊呀-呃-啊,我,啊……”“好啦,好啦,孩子,照平常那般說話就行了。”亦萊堪勞納凡不滿意地打斷徒弟,換了只胳膊肘支撐身體,“好啦,現在幫我好好看看這房間:有什麼東西弄掉了?有什麼東西弄壞了?有什麼東西還在燃燒?快點,快點!”有導師替他解圍,雷諾蘭馮心懷感激,他轉過身開始忙活,但還是依依不捨地豎起耳朵,偷聽兩位城主所說的話。十多年前,他們都是快活而成功的冒險家,誰也預料不到他們嘴裏會冒出什麼令人興奮狂熱的話題來。
不過,也許這次並不是什麼龍在交配一類的話題。
“告訴我,亦萊,”女領主用一種“我可真不是很有耐性”的聲音說道:“為什麼你的遠程占卜術失效了?是因為那個法術的適用年限過期了?還是你被什麼漂亮的女精靈給搞了個神魂顛倒?嗯?”“奴莉莎,”精靈大聲發起牢騷(雷諾蘭馮一直很羨慕導師總是這麼精神充沛、思路敏捷、相貌也相當年輕;可也一直好奇,為什麼他的態度比大多數矮人還死板生硬)。他站起身,用“你可叫我受夠了”的眼神看了看女領主,“這事說來話長,嚴肅得很,關係到費倫大陸上的每個人、每個地方。我說,你能不能別用你那副自命不凡的樣子看我?就一會也成,好好給我聽着。只此一次。”聽到導師用這樣的口吻說話,雷諾蘭馮全身僵硬,把頭低低地垂到肩膀中間——要是女主人奴莉莎動了真氣,真不知這房間裏還有什麼能活下來。要是她發現他躲在這,肯定會把他從窗口扔出去。
但,房子裏安靜得像鐵塊。
“雷諾蘭馮先生,”女領主平靜地吩咐說,“你現在可以出去了。出去以後關上門。”“雷諾蘭馮徒弟,”他的導師也同樣平靜地說,“我希望你聽她的吩咐,把雷諾蘭馮先生帶離此地,並且關上門,好讓房間裏只剩下我們兩人。”雷諾蘭馮咽了口吐沫,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看着兩位主人,幾乎不敢抬起眼皮,“大廳這邊,東西都沒弄壞,我、我檢查好了,”他的聲音比通常高亢,而且聽上去很是搖搖晃晃,比他心裏盤算的糟糕得多,“那、那我該現在檢查那邊……還、還是該等會再來?”“就這樣就好,雷諾蘭馮,”女主人用絲綢般的聲音威嚇道,“請你趕快離開。”學徒這回真的給嚇壞了,他趕緊鞠了一躬,含混不清地說:“夫人,遵照您的吩咐。”“奴莉莎,讓男人和孩子都害怕你,對女人來說,可真是件了不起的事。但這樣就能補償你被人鞭笞的那些歲月了嗎?一個逃往的奴隸,繼續奴役他人?”他導師的聲音尖銳地響起來;一剎那間雷諾蘭馮幾乎嚇呆在原地。女主人曾經是個奴隸?曾經赤裸裸地跪在烈日和灰塵下,被奴隸主的皮鞭抽打?諸神哪,他可從來沒聽說過——“亦萊,能不能拜託你,我這些陳年老酒,就讓它藏在我自己卧室的柜子裏,可以嗎?”女主人依舊溫和地說。但她的下一句話,就幾乎一聲震怒的大吼:“難道你想要把它告訴整個世界知道才能善罷甘休?”“我不會對任何人說,我絕不會——我發誓,我絕、絕對不會!”雷諾蘭馮口齒不清地說,腳下一軟,幾乎要跪在地毯上。
他聽見女主人嘆了口氣,如鐵鉗般的手指擱在他的肩膀上,讓他重新站穩腳跟。而另外幾根手指則揚起他的下巴,就像一條皮鞭抽過,狠狠掉轉他的頭。學徒發現自己正對着奴莉莎冒着煙的雙眼。兩人的眼睛之間也許只隔了一個指頭那麼寬。
“雷挪蘭,”她開口說,她的態度就像他不多的幾個親密朋友,而且用了他的昵稱——他原本以為城主們不可能會知道這個稱呼。“你應該知道,一個術士最應該學會的技能,就是恰當地保守秘密,保守得牢牢的。所以,我現在就要考驗你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很棒,值得留在這座城堡里繼續接受法師訓練……也許有一天,遇到適當的機會,你也會成為一個真正的術士。所以,保守秘密,你就留下;要是你泄密,就給我滾出我們的領土,你還得時時刻刻提防着,小心後背遇到我的劍。聽見了嗎?”雷諾蘭馮聽見導師似乎準備說點什麼,但女領主似乎背着手沖他打了個什麼手勢,亦萊堪勞納凡張了張嘴,終於什麼也沒說。
“你明白了嗎,雷諾蘭?”她的聲音平靜溫和,就像是在談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比如在田野里晒乾草什麼的。雷諾蘭馮咽着吐沫,點點頭,在她像刀子一樣的凝視下,蠕動着嘴唇說:“夫人,我發誓我保守您的秘密。我決不辜負您的考驗……要是我泄密了,我會自己來找您,坦白交代,您願意如何處置我就怎麼處置。”她揚起眉毛,“說得好,徒弟先生。那麼,咱們成交。”她快速從他身邊退開一步,不慌不忙地掀開長袍下擺,露出一條肌肉結實,晒成褐色的長腿。年輕人忍不住狠狠咽了兩回口水,捨不得挪開自己的眼睛。不太遠的地方,他的導師咯咯地笑出了聲。但雷諾蘭馮卻是完全迷失在這緩慢的展示之中。衣服抬高,抬高,一直扯到了她的臀部——他再度狠狠地咽下一泡口水,他知道自己的臉一定亮堂得像一盞燈。
突然,他的雙眼鎖在一道深紫色的烙印上,那殘忍的標記深深地刻在她的皮膚上,幾乎露出下面的白骨。她用長長的手指圍着烙印劃了一個圈,淡淡地問:“雷諾蘭,看夠了嗎?”年輕人幾乎被這話給嗆死了,一邊咳嗽,一邊使勁點頭。長袍又重新回到女領主的腳踝,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像一根棒球棍使勁敲了下來,她用低沉的聲音對着他的耳朵,“好啦,我,和你,現在分享了一個秘密。你可要千萬記得。”接着又輕輕推他一把,接著說,“我相信房間這頭還沒好好檢查過呢,學徒先生。”她重新變回了主人口吻,嚴肅得如同驅趕牲口的棍子,但雷諾蘭馮卻忍不住張開嘴笑起來,大跨步地走到房間盡頭,一邊大聲說:“夫人,我現在就重新檢查——我們的秘密也從現在開始!”導師大聲笑起來,過了一會,雷諾蘭馮聽到一陣低沉而連續不斷的顫音,一定是女主人壓抑不住在發笑呢。
接下來的一秒鐘,她笑到一半,又突然恢復了慣常凌厲的聲音,“法師,時間浪費得夠多了。你用一副還沒畫完的地圖,把我從桌子邊扯過來,我的湯都涼了。可你又遲疑地不向我解釋原因。好吧,是什麼樣的‘嚴肅’事,連你的徒弟都必須呆在我身旁?你能不能,在天黑之前把這件如此嚴肅的事情,從頭到尾給我說說清楚?”“我說過這是嚴重的事,那並非是在開玩笑,奴莉莎,”亦萊堪勞納凡輕聲說,“把你的刀子嘴放到一邊去,請你好好聽我說。”他暫停片刻,接着——奇迹發生了!雷諾蘭馮偷偷轉過頭來,稍感有趣地看了看夫人:女主人真的什麼也沒說,靜靜地等着導師往下說。
亦萊堪勞納凡眨眨眼睛,似乎自己也有點吃驚,接着飛快地說:“你應該知道,魔法,除了極少數可以靠汲取魔力物品獲得能量的法術之外,所有的魔法全部失效了。法術不受控制,結果千奇百怪,一夜之間它們全靠不住了,非常危險。有的法師只敢躲在塔樓里,任何人都能隨意侵犯他們。如果沒什麼知道這件事,我也會把它視為一個秘密,僅僅屬於我和雷諾蘭馮之間的秘密。我希望你能替我們保守這個秘密。很多法師都想找出為何會發生這種史無前例的怪事。要是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猜,你並不會感到太過驚訝。”“稱不上什麼有可驚訝的,”奴莉莎輕聲說。雷諾蘭馮轉過頭,想看清她陰沉的臉。他以前可從沒聽見她這麼溫柔地說過話。聽起來幾乎可以稱作……有些,柔弱。
“我現在沒有多餘的魔力物品,能夠用來支撐我的法術,”亦萊堪勞納凡繼續說,“所以這個孩子,雷諾蘭馮,就成了我的‘靠背’,我利用他的法術,來保持自己的法術穩定。我們已經聽見不少流言,很多術士,甚至是魔法之神的傳教士,都認為,這是聖蜜斯特拉和阿祖色故意讓魔法失效的。至於是什麼目的,我們凡人無法斗膽揣度。”“你信奉我們的魔法之神?”“奴莉莎,”導師非常冷靜地說,“我連‘卧室里的柜子’也沒有,沒辦法把秘密藏在裏頭。我在試着趕快把這件事講完,真的;你只管聽好。”奴莉莎往後靠在一根頂着法術大廳天花板的燈柱上,揮手示意精靈法師繼續往下說。她看了起來一點也沒生氣。
“剛才,我們正在用占卜術召喚一個地方,可還沒找到,魔力就用完了。”亦萊堪勞納凡接著說,“就在那時,我突然感到了一件事,接着又看到了另一件。我相信,在同一時刻,費倫大陸上使用占卜術的每一個人,都察覺到了與我同樣的感應:在一個地方,有一群法師,手裏舉着魔棍,肆無忌憚地,而且是故意地,朝着同一個目標射擊。”“你是說,要是一個術士攻擊另外一個,那麼所有地方的所有法師都能對此有所感覺?”奴莉莎有些不太相信地說,“難怪你是如此難與人相處呢。”“不,不不,我們通常並不會感應到這類事情,尤其現在,我們的法術全都變成了鬼火,就更談不上會有什麼強烈的預感了。”精靈法師告訴她,“而這一次極為特別。原因是,那些術士攻擊的目標很特別——是至高者阿祖色,萬法之王。我看見他,站在一口井的底部,身邊有三個凡人法師陪伴,而魔法從高處降下,試圖摧毀他。與此同時,他的注意力卻在別處。”“阿祖色?誰會這麼瘋狂,竟然會用魔法攻擊一位魔法之神?”女主人看上去很吃驚。
“我也不明白,也沒有看到那些攻擊者是什麼人。”亦萊堪勞納凡回答,“我看見的是,阿祖色神所注視的人。一個鬼魂女巫,她正想殺掉一位蜜斯特拉的神選者。”“神選者?這是什麼?”夫人問,“是女神的侍者嗎?”“是的,”精靈法師嚴肅地說,“而且那個人,你應該還記得。十多年前有一天,我們從一座墓穴里逃出來,那座墓穴里到處都是長滿眼睛的柱子。一個法師懸在我們面前,也許是睡著了,也許是被陷阱捕獲了。我們逃出去之後,他也從墓穴中出來,還向你打聽那時是什麼年份。”“啊,是是是的!我想起來了,”女主人輕聲說,眼神遙遠而彌散,“我告訴了他。”“而從那以後,我們就受到了蜜斯特拉神的關照,”精靈告訴她道,“是她,把這座城堡送進我們手中。”奴莉莎皺眉道,“我怎麼記得,是阿曼頓拿了我們所有的錢,跟一些商人先生賭骰子,替我們贏回這些土地來的?”雷諾蘭馮躡手躡腳地站着,不希望再次被趕出去。毫無疑問,這是另外一樁驚天大秘密——“阿曼頓把我們的錢全輸光了,奴莉莎。為這件事,費勞杉氣得幾乎把他給殺了。那天晚上,他偷回幾個錢,想買麵包吃,結果被對方捉住。他們只好逃跑,藏在一座蜜斯特拉的神廟裏,縮在神壇下面,蓋着女神的衣服,睡著了。但他們兩個都指天發誓說,是魔法把他們弄睡着的,因為那時他們都喝了點酒,正興奮不已呢。等他們醒過來,我們所有的錢又都回到阿曼頓的袋子裏,還有,這座城堡的一切。”奴莉莎眉毛彎成兩條拱橋,問:“難道你相信這種鬼話?”“奴莉莎,他們跟我說了之後,我用法術,搜集他們兩個腦子裏關於此事的每一個細節。是真的。”“我明白了。”女領主鎮定地說,“雷諾蘭馮,記住,這是我們之間的另一個秘密,只有我們之間知道——否則,你就要從城堡四位主人的魔爪里逃脫出去,可不僅僅是我。”“是的,夫人,”學徒回答,接着當著兩位主人的面使勁咽起口水,“現在,我想我應該說點事。要是聖阿祖色,和至聖蜜斯特拉神,發生了什麼事,魔法會繼續敗壞得不可救藥,那麼我們都會面臨同一個嚴重的大麻煩。”“是什麼麻煩,雷諾蘭馮?”奴莉莎夫人溫和地輕聲問,用手指愛撫着長劍的圓柄。
雷諾蘭馮低下眼睛,看着她的手指——手指上的力量,就等於他世界裏佇立的山峰。他抬起眼睛,迎上她冒煙的眼睛。
“我想我們應該為阿祖色神祈禱,或者想辦法幫助他。這座城堡是建築在無數魔法上的,”他迫不及待地對兩位主人說,“要是連它的法術也失效了,它就會倒塌,把我們壓在裏頭。”夫人的表情一點也沒改變,她轉過頭看着亦萊堪勞納凡,“是真的嗎?”精靈點點頭。奴莉莎看了他好一會,臉色雖然鎮定,雷諾蘭馮卻看到她的手緊緊握住劍柄,整個指關節都發白了。女主人又扭過頭望着他。
“好吧,雷諾蘭馮,為了讓我們免遭如此厄運,你有什麼計劃嗎?”雷諾蘭馮遺憾地攤開空空的雙手,真希望自己就是那個英雄,喚醒她眼中對他的愛意……也真希望自己能給她一些“絕望”之外的東西,“沒有,主人,”他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很是平心靜氣,“我只是個學徒。但倘若您需要,我能為您而死。”☆☆☆他從搖搖晃晃的女巫身體裏,野蠻地一把抽出劍,準備朝前一把刺進那個敵人胸膛之中,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待了這麼久。這個喘着氣的臭人類,他的腳踏足在科曼多城,玷污了這座偉大的城池,也是因為他,塞塔琳家族才遭受到覆滅的厄運。現在他如此無助地站在面前,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死期到來。
“人類臭蟲,在你死之前,”毒勒恩·塞塔琳狠狠地說,“我告訴你,這是塞塔琳家族的復——”這些話就是他最後的遺言。古代巫女吸進身體的魔法一股腦全衝出來,那是彷彿洪水般的巨大能量,猛地將精靈和他手中的劍吞了個一乾二淨,接着又衝擊到洞穴最遠的那堵牆上,如同啃奶酪般輕輕鬆鬆就把堅硬的岩石咬出一個大口子,陽光從斜坡上投下來,廢墟之外的樹木和碎石立刻化為烏有。
絲拉德·林娜發出一陣哀嚎,火焰從她嘴裏湧出,人也從伊爾明斯特身上跌落下來。她的迷霧變成一團小小的雲彩,那雙漆黑而絕望的雙眼,似乎是在懇求他。然而時間飛逝,它頃刻倒塌崩潰,只剩幾顆灰塵旋轉着蕩漾在空中。
伊爾仍然跌跌撞撞地咳嗽着,用手抓住飽受蹂躪的喉嚨。阿祖色上前一步,放出一道魔法,怪誕的綠色光芒頓時沖刷過地上的銘文,和曾經構成絲拉德的那些灰塵。
就像是溫和的浪濤輕輕拍打着卷過海灘,神的魔法散佈到地穴里的每個角落,包括毒勒恩先前藏匿的那條石縫。它不斷閃爍,變成明晃晃的金色,貝勒頓驚訝地張大嘴巴,從地板上站起身,腳下頓時空空蕩蕩,一塵不染。
阿祖色一刻不停,徑直穿過升起的魔法,一把抓住伊爾明斯特的肩膀,帶着他朝前走了一大步。他們的腳還沒重新落回地面,便一同消失無蹤,只剩下三位老法師,敬畏地大喘着氣,站在陽光照射的井底之下,身旁只有一把倒塌的王座。在這樹林中央,一切突然變得寂靜而又空曠。
他們在地穴里走了幾步,前不久這裏還到處都是致命的法術,現在卻什麼也沒有了。地板上的銘文也變成七塊被打碎的弧形石頭。三人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他們全消失了,是不是?”貝勒頓突然說,“幾秒鐘之前的那些狂怒和掙扎,全消失了……對不對?全都了結了,只有我們被留在在這被遺忘的地方。”拓罷雷斯動作優美地揚着可愛的白眉毛,問:“難道你期待事情有所不同嗎?”“我們得感恩於神的親自保護,”賽拉達特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他跟我們一同來,當我們生命受到威脅,他挺身而出保護了我們。那些大火球,他本來根本不用費心理會。”“這不是挺了不起么?”貝勒頓咯咯笑起來,“啊,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事講給年輕人們聽聽……當然,我一定記得‘再多放點胡椒粉’。”“我相信這就是他此行的原因,”拓罷雷斯對他說,“是的,我們被神賜予了榮耀,而且我們仍然活着,而沒落得和那個鬼魂女巫與精靈一樣的下場……對於這裏,這就是一樁了不得的成就。”他們再次面面相覷,貝勒頓抓了抓下巴,清清喉嚨,說:“是——是的。我認為我們不妨從火球燒出的那個洞,離開這裏,現在。”“我還不想就這麼離開,”賽拉達特回答,用腳踢了踢先前銘文所在的石坑,“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真正有法力的神站在一起,而且共同經歷了如此重要的事件……我想以後再沒這種機會了。我站在這裏,覺得——重新又活了一次。”“啊哈,”貝勒頓嘟噥道:“她也那麼說過,可你看看她的下場。”拓罷雷斯上前一步,張開雙臂,用力給了賽拉達特一個擁抱,低聲說:“我知道你的感覺。可我們最好在天黑之前離開這裏,晚上有空就能喝上一大杯。”“可不是一杯,是許多杯。”貝勒頓附和說。
“但得找個地方,只有我們三個,靜靜地坐着,好好想想,好好回味,”拓罷雷斯補充說,“我可不想跟一屋子喝醉酒的農夫說,我們跟一位神站在一起!他們會把我們笑個夠。”“我同意。”賽拉達特平靜地回答,轉過身去。
貝勒頓瞪着他的背,“你要到哪裏去?”老法師走到佈滿碎石的井底,低頭看着地板,“我就站在這裏,”他自言自語地說,“而神呢,就站在……那兒。”他的聲音雖然很穩定,甚至有些粗啞,但臉頰卻突然被淚水打濕了。
“祂保護了我們,”他低聲說,“祂撒下攔住無數從天而降的魔法,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魔法。祂把魔法變成了岩石和空氣……為了我們。這樣,我們才活了下來。”“你知道,神就得這麼做,”貝勒頓對他說,“總得有人看到祂們所做的事,並活下去告訴其他人。否則,你以為強大的神力還有什麼其他用處嗎?”賽拉達特抬起頭看着他,怒火在眼裏燃燒,從他身邊退開:“你竟敢嘲笑聖——”“不錯,”貝勒頓簡單地回答,“否則,你以為當個凡人還有什麼其他好處?”賽拉達特瞪着他,嘴巴大張着。過了很久,老術士咽下口水,搖搖頭,笑了起來:“我承認,我以前從沒打這個角度看待事情,”他有些佩服地說,“你經常嘲笑神明嗎?”“不太多,十天之中最多一兩次,”貝勒頓嚴肅地說,“第三次是在聖神日,要是有人提醒我那是哪一天的話。”“退後退後,聖嘴,”拓罷雷斯突然說,朝他揮揮手。貝勒頓揚起眉毛無聲地問他,但他的老朋友卻朝他比劃着“噓”的手勢,朝前走了幾步,又補充說:“我說,快把你的聖靴子挪開!”“好吧,”貝勒頓輕鬆地回答,照做了,“可你得告訴我為什麼。”拓罷雷斯跪在碎石頭上,用力拖着什麼東西,從石頭下露出一件亮晃晃的衣服。“寶石和腥紅色的大衣?”他大聲問道:“快看看這是什麼?”他長滿皺紋的老手使勁把石頭往外扒拉,飛快地拉出一整件衣服,貝勒頓吃了一驚,單膝跪下,跟他一同刨起石頭。賽拉達特站在他們身後,焦急地注視二人,生怕一個鬼魂女巫重新從這些布料里跳出來。
貝勒頓看着紅色外袍,讚不絕口。外袍的雙臀都點綴着鑲嵌寶石的龍紋。他迅速地把它扯出來,塞給賽拉達特,又看着地上,嘴裏不停叫:“還有呢!還有呢!”又一件式樣大膽的黑色長袍出現了。三人更大聲地讚歎起來。接着還有一件亮藍色的袍子。
拓罷雷斯尤不甘心地繼續翻揀石頭,確定只有這三件漂亮的外袍。貝勒頓好奇地低聲說:“根據我的觀察,阿祖色神沒穿它們,所以,這些一定是從她那裏來的。”拓罷雷斯和賽拉達特換了個眼色,“我們比你老,比你聰明,”老朋友拓罷雷斯和藹地對貝勒頓說:“我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貝勒頓吐吐舌頭作為回答,把藍袍子拉近眼前仔細察看。
“你認為這些衣服有法力嗎?”拓罷雷斯用手指在嘿黑袍子上指指點點,好奇地問。賽拉達特虛情假意地朝他笑了笑。
“嗯,不管有沒有法力,我可不穿這件無背裝。”貝勒頓拿起藍色的外套,仔細打量了一番,接着才回答:“它開叉開得太靠下了,根本不是為涼快通風設計的。你們知道我在說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