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記
早晨上班,看見邁着正步進來的周亞露,今天她穿得特別漂亮,水紅色的絲綢襯衫,領子上是白色的領花,白色的一步裙,原本清麗的臉上,還上了腮紅,比平時更美艷。她看見我彷彿看外星人一樣,先是圍着我轉了兩圈,我有氣無力地說:“亞露姐,求你別轉了,你沒迷糊,我都要迷糊了。”
她抿嘴笑了笑說:“今兒早上挺好,沒晚?”我給了她一個大大的苦笑,是沒晚,我倒寧願晚一點兒醒,永璘才只有十一歲,起碼等他六十來歲我再醒,我才沒有遺憾。
都怪那個可惡的總裁,要不是因為他要來,我何至於那麼早就被我媽叫醒。心不是一般的揪痛,而好像拴着一根繩子,被人扯一下就鑽心地痛。
到了下班時間,還是沒見那位討厭的總裁到來,我借故往周亞露那兒去一趟,問她:“亞露姐,老總怎麼現在還沒來?”周亞露頭也沒抬說:“今兒性格怎麼大變了?”我一愣,哪兒有什麼漏洞,她抬起頭說:“往常有什麼稀奇事,你隔十分鐘就能來問一回,今兒要下班了才想起來問,我還以為你轉性了。”
我笑了笑說:“我倒是想轉,關鍵我才一米六八,估計我這個頭,做完變性手術,只能算是二等殘廢。”
她站起身,手裏拿着一本書,在我的頭頂重重敲了一下說:“你就貧吧!對了,朋友送了我兩張這個周末清東陵的門票,乾隆裕陵地宮開放十幾年,一直想去看看,也沒機會,你有沒有興趣陪我一起去。”
一聽‘乾隆’兩字,我心一緊,別再提他了,再提我真要得相思病了。她見我半晌沒說話,問我:“擰着眉頭,像要吃人一樣,你到底去不去?”
我也想去裕陵看看,即使祭拜他一下也好,我笑着在她桌子上輕輕拍了一下說:“亞露姐相邀別說是去裕陵,就是去南極,我也捨命相隨。”毫言壯語之後,仍沒忘此行的目的,“總裁到底來沒來?”她直起身子,靠坐到椅子上說:“總裁今早上就到了,只幾個高層主管簡單開了個會,就走了,我連他長成什麼樣兒,也沒看見。”
我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說:“昨晚上特為他來,做了一面小旗,準備等他一進大門,就開始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周亞露笑着瞪了我一眼說:“聽說總裁是個冷心冷麵的人,你別貧慣了,見他也貧,到時候被炒回家,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和亞露姐下了旅遊車,抬起頭看見遠處重檐歇山式建築,黃琉璃瓦覆頂,約六七米高的聖德神功碑亭,與我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我頭腦一片空白,腿一軟,差點兒坐到地上,我曾於乾隆二十年陪乾隆拜祭過孝賢皇后,因我是女性,並沒有進到地宮裏面,只是在地宮外遙拜了一下。而今一見,卻恍如昨日。看來那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夢,否則夢境怎麼會與歷史如此紊合?在揚州大明寺進香的時候遇見老和尚,送我幾句真言,來時有形、去時無蹤;二百年事、前世今生;紫檀美玉、夢會蛟龍;清龍漢鳳、痴戀情深。莫非這場夢,要我重走前生之路,難道我的前世是魏佳氏?
登上亭子,見亭內豎立兩統石碑,東碑刻着滿文,西碑是漢字,看上面的文字書法,依稀像十一阿哥永星的手跡。如今隔着二百餘年,石碑仍舊保存完好。亭外廣場四角有四根白色石雕華表,由須彌座、柱身、雲板、承露盤和蹲龍組成。柱身上雕刻着一條騰雲駕霧的蛟龍,一組華表上所雕的龍竟達近百條之多。
第一次進到地宮,地宮由九券四門構成,進深五十餘米,周圍的平水牆、月光牆、券頂和門樓上都刻滿了佛教題格的雕刻,有四大天王、八大菩薩、五方佛等等,旁邊還有藏文,梵文經咒。刀法嫻熟精湛,線條流暢細膩,人物造像生動傳神。
我知道乾隆生前會滿蒙藏漢多種語言,而且他信奉佛教,曾將雍和宮改成喇嘛聖地。對於他的地宮裏有這些圖像我並不覺得稀奇。
裕陵於乾隆十二年破土動工,直到乾隆十七年修建完成,當時乾隆親自護送孝賢皇后、HUI賢皇貴妃、哲憫皇貴妃三具棺木由靜安庄殯宮出發,將三位娘娘下葬到裕陵地宮。而乾隆二十年,嘉貴妃去逝時是第四位安葬在裕陵地宮裏的娘娘。乾隆二十五年,純貴妃去世時,乾隆曾下旨今後除皇后外,所有妃子一律安葬於妃園。當時那拉皇后,回眸一笑,竟讓我也驚艷不已。
由導遊帶着進了裕陵地宮,順着台階向下走去,導遊一路解說:“裕陵有很多迷,乾隆的棺材沒在中軸線上……。”一進地宮門見中間的一具大棺材上放着乾隆的畫像,我一看畫像忍不住兩行熱淚滾了下來,乾隆四十年時,雖已六十餘的乾隆還很年青,而短短過了二十年畫像卻已垂老矣。
我拭了一下淚,見導遊指着乾隆東首的棺材說:“乾隆東手的第一個靈棺是孝賢皇后的,他是乾隆的嫡后……”我對着孝賢皇后的靈位做了一個揖。周亞露捅了我一下,叫我好聲聽着,別以肢體語言破壞導遊的注意力。
我忙抬起頭,見導遊正抿着嘴笑,難怪她笑,這些人來只是為了觀賞,而我卻有另一種心態,他們不理解我也在情理之中。導遊又指了第二個棺材說:“這個是孝儀皇后的……”在我的印象中並沒有一個孝儀皇后,乾隆在那拉氏死後不立后,而且那拉氏死後並沒有葬入裕陵地宮,而是打開業已封閉純妃地宮的石門,與純妃葬到一個園寢中,難道後來乾隆回過味來,把那拉氏的屍身又重新裝斂,賜號孝儀。
導遊又說:“孝儀皇后本是漢女,姓魏,後來被乾隆抬入鑲黃旗,改為魏佳氏。”魏佳氏?我驚呼了一聲,周亞露白了我一眼,我趕緊低下頭。在乾隆四十年前,我並沒有得到皇后封號,看來這個皇后的封號,要在四十年後,因為夢醒了,我並不知道令妃的陽壽是多少,不知道這個皇后是封的,還是追的,要是追的,就應了大明寺那個解簽老和尚所說,死後之榮,更勝生時,
曾記得孝賢皇後過世的時候,乾隆問我賜她什麼謚號,我說我最喜歡‘儀’字。看來這個謚號乾隆還是記在心中了。
導遊繼續說,孫殿英盜墓的時候,曾經打開孝儀的金棺,發現孝儀皇后容顏不變,不知道是用什麼方法,能讓屍身,歷經二百餘年不腐。我忽然想起乾隆曾給我看的那枚定顏珠,莫非乾隆真的將此珠給了死後的孝儀。
只聽導遊說,孝儀皇后崩逝於乾隆四十年正月二十九,我掐指算了算我蘇醒的時辰正是乾隆四十年正月,與導遊所說的魏佳氏壽數吻合。他又說,孝儀皇后是最後葬於乾隆裕陵地宮的女人,與皇帝生同衾死同穴,是每個後宮女人的夢想,連乾隆五十五年過世的香妃也沒有聽到這份榮寵。嘉慶、道光年間屢加尊謚日:“孝儀恭順康裕慈仁端恪敏哲翼天毓聖純皇后”。她與孝賢皇后一樣配享太廟,孝儀皇后,出身寒微,卻得到滿清最偉大的皇帝乾隆的聖譽隆眷,不知道這其中又有着怎樣的謎?
是呀,怎樣一個謎?我的心很酸。趁着導遊帶着遊客,走進下一層的時候,我跪在乾隆棺前,不敢出聲,狠狠在心裏哭了兩聲說:“皇上,臣妾看你來了,你的厚愛,臣妾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皇上曾說過今生欠來生還,你還欠臣妾一世夫妻,前生臣妾是妾,今生臣妾要為妻。”
忽然背後有人拍我一下,在這地方,冷不丁被人拍一下,嚇得我差不點兒跳起來,聽周亞露說:“沒事跪這兒做什麼?你可別告訴我乾隆是你的相好!”我回頭很不友好地看了她一眼,她笑着說:“快走吧,要下雨了。”
隨着人流走出乾隆地宮,心裏悶悶的,抬頭看了看天,濃雲遮住日月,天空一下子暗下來,彷彿在天上塗上了一層漆,被人一擠,撞開了我和周亞露緊拉着的手,差不點跌倒,那人慌忙扶了我一把,入鼻的是一股熟悉的檀香味說:“這麼不小心。”聽聲音也像是弘曆的聲音,暗紅的天氣,影綽綽一個高個子的青年,挺拔的腰身,在我身前走過去,我追過去一步,喊了一聲:“弘曆。”那人回過頭微微頓了一下,轉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