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到孟斐斯
當太陽在地平線上升起來時,沉睡中的孟斐斯城又迎來了全新的一天。大地在晨霧中遼遠而又空闊。帶給埃及永恆生命的尼羅河在金色朝陽下閃耀着熠熠的光芒,暗綠色的河水微波蕩漾,河岸兩邊長滿了三棱形蔥綠色紙莎草。
孟斐斯,是埃及第一大城也是行政首都,由統一埃及的美尼斯王一手創建。南方的底比斯遵循着祭拜阿蒙神的傳統,而位於北方上下埃及交界處的孟斐斯,卻接受了亞洲與地中海文明的洗禮。
吉薩高原硬朗的風吹過守護着這裏的金字塔,吹過那無盡的沙漠,吹過了正漸漸變得熱鬧起來的孟斐斯。都城的沿街兩邊種滿了高高的椰棗樹和棕櫚樹,不同膚色、不同服裝的人行走在街道上,利比亞人、努比亞人、迦南人、阿穆魯人、克里特人、塞浦路斯人……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話語,帶着不同的異樣的風情。商人們笑容可掬地兜售着他們的商品,東方的布料、赫梯的蜂蜜、克里特的陶器、黎巴嫩的玻璃瓶,應有盡有。
就在這些形形色色的異鄉人中,有一位風塵僕僕的少女正向當地居民詢問着神廟的方向。少女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體態嬌小,興許是趕路的緣故,她原本乾淨的臉上蒙了一層黃褐色的沙塵,令人看不清她真正的容貌,只有一對琥珀色的大眼睛看起來很是靈動有神。
在從居民口中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后,少女立刻興沖沖地朝着他們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孟斐斯城,貧富住家是不分區的,高高的樓房底下就是一間間干磚搭砌的小屋,而寬闊漂亮的花園別墅旁的小巷裏,也能見到人畜來來往往的喧鬧景象,背負着重物的駱駝和毛驢是這裏最常見的牲畜,城內到處充斥着怒罵聲、討價還價聲與笑聲。
就在少女路過一家住戶的時候,忽然有一個年輕男子從家裏沖了出來,痛苦萬分地捂住了自己的臉,不偏不倚地正好摔倒在她的面前。緊接着,又有一個女人沖了出來,匆忙扶起了那個男人,連聲對着少女道歉。
少女望了一眼那個面色青黑的男人,臉色微微一變,伸手按住了那個男人的臉,朝着那個女人低聲問道:“他的臉,是不是每天都像火燒一樣疼痛?”
女人大吃一驚,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果然是這樣……看起來是被沙漠暗影蜇到了。”少女皺了皺眉。
女人拉住了她的衣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急切地央求道:“你既然知道我丈夫的癥狀,那你一定有辦法救他對不對?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了!”
少女想了想,開口吩咐道:“你去端一盆冷水來,對了,還要乾淨的布和瓦罐。”
那女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房裏,急忙按照少女的吩咐準備好了所需要的東西。只見少女從自己隨身的小盒子裏拿出了一些類似藥草之類的東西,放在瓦罐里和着水攪動。直到原本清澈的水漸漸變成了綠色,少女端起了瓦罐,示意那個男人喝下去。
男人將信將疑地接過了瓦罐,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口喝了下去。
沒過多久,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那男人抬起頭來,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道:“真是太神奇了,我的臉不疼了,我的臉不疼了……”
女人也激動地抱住了他,連聲說著相同的話,兩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少女不禁抿了抿嘴,趁着他們不注意悄悄離開了。
就在她準備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等一下,那邊的異族女孩。”
她尋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一棵高大的棕櫚樹下,不知何時停了一頂矩形的軟轎,兩位身體強壯的努比亞奴隸正站立兩旁,後面還站着一位貼身侍從打扮的人。軟轎中被捲起的白色布幔下,坐着一位埃及貴族打扮的男人,他穿着一身上了漿而直挺挺的白色亞麻官服,頸間則掛着瑪特的小神像。看他歲數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左右,膚色卻是埃及人中少有的白皙,他有着一張清俊的臉龐,線條柔美而不失英氣,一雙茶色的眼眸正溫和地看着她。
“你是叫我嗎?”少女點了點自己。
他的唇角勾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就是你。”
“有什麼事?”少女停下了腳步。
“你的醫術很特別,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他直截了當地開口道:“幫我去救一個人。”
少女似乎有些驚訝,不置可否地微微揚起了下巴:“救一個人?什麼人?”
“是誰你不需要知道,但是我覺得你的醫術也許能救他。”他臉上的笑容后似乎隱藏着什麼。
少女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我都不知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答應你?”
男子又是一笑:“那麼,我就來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亞舍,是埃及的當朝宰相。”
宰相?少女一臉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不會吧,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居然是宰相!在她的印象中,宰相都應該是一頭花白頭髮和滿下巴山羊鬍的形象才對,就好像她們巴比倫的那位宰相大人一樣,怎麼可能有這麼年輕的宰相!
“那麼你呢,來自巴比倫的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亞舍笑眯眯地將她死活不信的表情盡收眼底。
她還是用充滿懷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你……真的是宰相?”
這時亞捨身邊的侍從低聲道:“大人,這能行嗎?如果讓費克提大神官知道,一定會很生氣的,您這分明就是不相信他……而且這個少女還是巴比倫人……”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治好他的病。”亞舍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管你是誰,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辦。”少女反應過來后很快恢復了平靜,絲毫不給所謂的宰相半點面子。
“等等!”亞舍的唇邊揚起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我現在懷疑你是來自巴比倫的姦細,所以需要將你抓起來問個清楚。”
“喂,你剛才也看到了,我是在救人,這樣也要被抓嗎?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是姦細了?”少女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
“那我可不管,也許你故意想藉此博取我埃及人的好感來探聽消息。來人……”
“喂喂……你這是顛倒黑白!”少女焦急地打斷了他的話,一臉懊惱道,“好歹你也是宰相,居然用這麼惡劣的方法威脅我?”
“那你到底答不答應?”他胸有成竹地微笑着。
少女思索了一會兒,露出了一副敗給你了的表情,很無奈地嘆了口氣:“行了,你帶我去吧,不過,救不救得了人我可不能保證,到時你別怪我。”
“當然。”亞舍笑得很像一隻狐狸,“那麼現在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瑪格!”少女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自己也太倒霉了吧,好心救人居然還碰到這種事。要知道真該聽父親再三叮囑過的話——千萬千萬不要多管閑事。
“好吧,瑪格。”亞舍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那麼,就先跟我回去吧。”
宰相的住處真的不是一般的漂亮,白色的牆配上裝飾門楣的紅罌粟花環,以及窗邊的綠萼矢車菊和酪梨樹的黃花,佈置得十分雅緻。門邊的小徑上有兩棵棕櫚樹,樹蔭剛好披覆著小屋的陽台。房子門口種滿了金盞花,金黃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彷彿鋪成了一張華麗的地毯。手持蓮花的侍女們款款而來,埃及傳統的束胸長裙卡拉西斯把她們曲線玲瓏的身材襯得更加曼妙。
亞舍指着身邊一個侍女說道:“瑪格,這是奈莉,她會帶你去你的房間,你先休息一下吧。”
瑪格看了一眼那個叫做奈莉的侍女,她有着棕色的皮膚,烏黑的眼睛,青春健美,很招人喜愛。奈莉羞澀地笑了起來,朝着前方指了指,“瑪格姑娘,請先讓我帶你去沐浴吧。”
瑪格看了看渾身沙塵的自己,立刻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晚風徐徐的庭院裏,亞舍正享用着豐盛的食物,等待着瑪格的到來,身邊那些美麗的侍女一邊含情脈脈地注視着自己英俊的主人,一邊殷勤地為他斟上新釀的葡萄酒。
“宰相大人,瑪格姑娘來了。”奈莉的聲音在不遠處輕輕響起。
亞舍抬起頭來,朝着那個方向望去——在奈莉的身後,那個異族的女孩露出了半個身子。
她臉上塗抹的沙塵已經洗凈,露出象牙瓷樣白皙細膩的膚色,隱隱透出紅潤的光澤。滿頭黑髮凌亂地披着,濕濕地貼幾綹在額前,更顯得格外靈動。在孟斐斯夕陽的照耀下,柔和的線條勾畫著她那清純的臉龐,仿如透明琥珀的雙眼則透露着率真,纖細的脖子上戴了一條天青石項鏈,美得有如春天的晨曦、初綻的蓮花、尼羅河上的粼粼波光。
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光澤,笑了笑道:“埃及的卡拉西斯很適合你。”
瑪格早就對他的印象大打了折扣,所以只是徑直坐到了離他最遠的位置上。看到眼前的菜式,她不由又感慨了一下,各種各樣的麵包和蔬菜,魚肉,牛肉,鵝肉,黃瓜,應有盡有,一股濃郁的香料味撲面而來,讓人垂涎欲滴。
“對了,之前你給那個男人喝了什麼葯?被那種沙漠暗影螫到的人一般在十五天之內就會死亡,無葯可醫,沒想到你能救活他。”他看似隨意地問道。
瑪格拿起一個麵包咬了一口:“沙漠暗影很喜歡在鼠尾草和枯著附近出沒,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兩種草也正好是能解毒的,我身上正好帶着其中一種。”
“那你的本事可不小。”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她咽下了最後一口麵包,迅速地反擊道:“要不然你怎麼會用那麼可惡的手段威脅我替你辦事。”
他輕笑出聲,倒也不否認:“那看起來我還是挺有眼光的。”
瑪格氣呼呼地又抓起了一個麵包:“我只能儘力,能不能有效,我不能保證。”要不是自己有任務在身,要不是怕惹不必要的麻煩,她哪裏會乖乖地受他的威脅。
他彎了彎唇:“你知道你要救的是誰嗎?”
瑪格抬起眼盯着他,只見他茶色的眼眸深不見底,看不出一絲情緒,淡淡的笑容只是浮於表面上,剛才她是因為心裏憋氣才沒有多想,可現在想來,這個男人這麼年輕就坐上埃及宰相的位置,一定也不是簡單人物。他所想救的人,一定也不是普通人,就像她的國家一樣,黑巫術經常被用來詛咒對付王室成員,難道……她的心忽然一跳,難道是……
“是宮裏的人?”她低聲道。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又恢復了平靜道:“不錯,的確就是宮裏的人。”
“既然是宮裏的人,神廟裏的神官們應該有這個本事能治好才對。”她不解地說道。
“神官……”他眼神複雜起來,“就是因為神官醫治不了。”
“怎麼會呢?埃及的神官和我們巴比倫的神官一樣,從被選為神官的那一刻起,他們也被賦予了神所給予的力量,不止這樣,他們還……”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你對神官倒很熟悉。”他笑了笑,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不過,他的病比較特別,一直找不到醫治的方法。”
瑪格愣了愣,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他的話,但她似乎隱隱感覺到了一種陰謀的味道。
不過,既然等着她去救的人是王宮裏的人,那麼假如真的能救了那個人,說不定也能幫助自己早點完成父親交代的任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