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隋洋(一)

番外一:隋洋(一)

即使我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即使讓我再重新選擇一萬次,我依然會期待你在那個瀰漫著紫藤花香的橙色黃昏,如時出現在這裏,我的生命里。

—隋洋

2002年夏天,與以往的夏天沒有什麼不同,太陽好像一個巨大的火球,火辣辣的貼在地面上,天氣燥熱的讓人像想褪掉一層皮。

下午三點一刻,明晃晃的太陽不遺餘力的照射着一中的操場,高中部的學生在上自習,整個校園安靜極了。只有球隊更衣室這方狹小的空間,滿室春光,熱鬧非常……

“隋洋,一班那幫小子可不容易對付,今天看你的了。”喬力脫下校服襯衫,換上了純白色的球衣,肌肉結實。

“隊長,你就別擔心了,隋洋的三分球命中率是全校最高的。”

“說的就是,再說你不看看,今天有多少初中部的小MM來給他加油啊,他一會還不跟吃了興奮劑似的。一班那幫小子叫囂了多少次了,哪一次如願過?冠軍我們是拿定了。”

我靠在窗邊,嘴裏嚼着口香糖,一隻手漫不經心的轉着籃球,可有可無的看了看操場。天氣不錯,一朵雲都沒有。陽光下的樹陰在水泥甬道上靜靜的蔓延着,樹葉青翠得可愛。

“哎,可別這麼說。我看一班這次真是要玩命了,他們班長說,這次要帶着全班女生逃課看比賽,把那幫小子美得,都找不着北了。”夏明威一邊說,一邊興奮的看着意興闌珊的我。

“靠,頂風上,膽兒夠大的,他們班長誰啊?”喬力這人,不只個子高,說話也總是粗聲粗氣。

我皺眉,揉了揉被他震得發疼的耳朵。

“不會吧,這你都不知道?”夏明威嗤鼻,“童飄雲啊,就是藝術節上跳拉丁舞的那個。你當時還說呢,要把人家舞伴塞進廁所里呢。”

“哦,原來是她。“喬力恍然大悟,點點頭,“這就難怪了,那妞的確不一般,我說一班那群傻子怎麼一個個摩拳擦掌虎視眈眈呢,原來源頭在這兒呢。丫的,長成那樣,他媽的就是一禍害。”

聽到這裏,我撲哧樂了,吐掉嘴裏的口香糖,笑道:“幹嘛咬牙切齒的,不就是一妞嗎?難不成她長了三隻眼睛?”

夏明威走過來勾住我的肩膀,貼在我耳邊神秘兮兮的說:“藝術節你沒來,所以不知道。那妞舞跳得,嘿,甭提多帶勁了。全校男生看得眼睛都紅了,要不是有老師在,我看那口哨聲能把房頂都掀翻了。咱校不少男生想把她,可就楞沒一個成的。前幾天還聽說,外校幾個混混為了看她一眼,跑來堵在一班門口。一班有幾個楞小子氣不過,差點沒抄傢伙跟他們火拚了。你說,這樣的女生,是不是天生的禍水?”

“這麼誇張?她哪兒好?”我笑着問,心中頗有幾分不以為然。

那小子撓撓頭:“這……怎麼跟你說呢?那眼睛,乾淨的跟礦泉水似的。那身段,真真的楊柳小蠻腰,讓人恨不得狠狠摟進懷裏那種。還有那氣質,丫就是兩個字,勾人。”

“夏明威,你就別顯擺了。”江唯在後面作勢需踹一腳,嘲笑道,“好像你摟過似的。人家隋洋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環肥燕瘦的。哪像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對着一個渾身沒幾兩肉的丫頭口水橫流。”

“呵呵,說的也是。隋洋,聽說你表哥在東區又開了一家新的夜總會。什麼時候帶哥幾個去轉轉啊?”

“你先把前些日子把的那個藝校的MM搞定再說吧,整天跟在咱們屁股後面。媽的,去哪兒玩都不消停,煩都煩死了。”江唯唾了口吐沫,滿臉的不耐煩。

“哎,時間到了,有什麼話解決完那幫小子回來再說吧。”喬力又緊了緊鞋帶,覺得沒問題了,才直身站了起來。

正式出場了,一中的室內籃球館,掌聲雷動。高中部正是自習時間,來的人不多。初中部的小女生們呱呱拍着巴掌,興奮的跟小麻雀似的。

我向四周看了看,目之所及,要麼是記不住長相的清湯掛麵。要麼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聖誕樹。就沒有一個能看得下去眼的。

不是我挑剔,而是看多了天佑哥身邊那些風姿綽約的鶯鶯燕燕,這些自以為是的小女生,自然入不了眼。

場邊幾個剪了碎劉海,做了離子燙的女孩。穿着超短裙,稚嫩的臉上畫著淡淡的妝。這麼熱的天氣,小腿上居然還裹着厚厚的及膝彩襪,不知道是哪國的扮相。

看到我故作嫵媚的一笑,有點恐怖。

不禁想到夏明威口中的那個我還不曾見過的“禍水”,恐怕也不過如此吧。心裏不免有些失望,我的高中生活,就像一出六十年代的文藝電影,註定要平淡收尾,沒有□。

比賽開始了,他們說得沒錯。對方果然士氣高昂,搶斷積極,回防迅速,全場緊逼盯人,跑前跑后的,也不嫌累。

不過生活有一個特別之處,不是你想做努力做一直做,就一定能做好。所謂有志者事竟成,那是拿來騙鬼的。沒有實力,光有勇氣,有個屁用?

喬力幾次漂亮的蓋火鍋,江唯幾個靈活的搶斷,就打亂了他們的陣腳。接下來,就是我一個人的表演了,哥兒們不斷把球傳到我的手上。我也沒讓大家失望,外線三分頻頻得手,而且動作利落,姿勢優雅,頗有職業選手風範。

籃球館再次掀起□,膽子大的女生在看台上喊着我的名字,害羞的女生把巴掌拍的震天響。

對此,我無動於衷。不是出於驕傲,而是因着習慣。如果你從小就被眾多的目光注視着,你也會麻木。

毫無意外,我又一次成為了世界的主角。我無法形容此刻的感覺,快樂嗎?不盡然,更多的是厭倦和寂寞。

恐怕沒有人能理解,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居然會寂寞。

比賽的節奏已經被我們牢牢的控制住,冠軍是手到擒來的事。我只想快點結束這場比賽,晚上約了天佑哥,他答應帶我去他的新夜總會消遣。

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我。

“飄雲,這邊。”

飄雲?童飄雲?

這個名字像陣風一樣飄進了我的腦海里,出於好奇,我順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

於是,一切就這樣開始了。

我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相遇,是不是一種命定的緣分。就好像我和她,在某個時刻,某個地點,有人信手一點,將她安排在這裏,我的生命里。

實在無法形容當時感覺,甚至在多年後回想起那天的情景,越過綿長的時間,我依舊無法確定,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魔力,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註定了一生的淪陷。

其實對於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她實在是過於樸素了。簡單的碎花裙子,小巧的白色蕾絲花邊。漆黑的長發綁成兩個鬆散的麻花辮,已經很多年沒看到女孩子梳這樣的髮型了。如果別人這麼梳,我會覺得傻氣。可是她,讓我明白什麼是純潔。

還有那雙眼睛,彷彿飽含了太多的水分,乾淨而清透。小動物一樣,帶着警惕的目光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四周。

喬力說得不對,她不是禍水,她只是一隻漂亮的白兔,由於美麗的皮毛和柔軟的身體,無辜的成為獵人追逐的目標。

所以啊,那時候便覺得了,這樣的女孩子,是註定要一輩子吃苦的。

女孩,可以美麗,但是不要柔弱。柔弱,就不要過分美麗。

對於一個美麗柔弱的讓人想侵略的女孩來說,美麗,就成了一種劫難和罪過。

我的目光不自覺的追隨着她的身影,可是,她就是看不到我。看不到在別人眼裏閃閃發光的我。

生平第一次,我嘗到了挫敗的滋味,真不好受。

(以下由石橋整理收集)

“隋洋,怎麼了?魂不守舍的。”回防的時候,喬力在後面拍了我一下,語氣焦躁。我知道,他有多重視這場比賽。

“沒什麼,突然有些不舒服。”我隨便找了個借口。

“這樣,要不要下場休息一下?”喬力問。

“不用了,能堅持住。”我不想下去,下了場,她豈不是更看不到我了?

接下來的時間,什麼都不對了。傳球不到位,接球被人搶斷,三分踏線,水準盡失。我越是想在她面前表現優秀,越是頻頻失手。竟然像個笨拙的小學生,方寸大亂。

所有人都注意到我的失常,只有她,看不到我有多麼落寞。站在三層高的看台上,站在橙色的黃昏中,與身邊一個圓臉的女生有說有笑。

一班進了一個球,她就鼓掌歡呼。她笑起來的樣子真漂亮,彷彿整個世界都因她的笑容而生動起來。

球賽的結果,可想而知了。由於我的失誤,讓球隊第一次與冠軍失之交臂。

他們在那邊捧着獎盃歡欣雀躍,我們像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

“隋洋,怎麼回事?下半場怎麼跟丟了魂似的?”江唯鼓着腮幫子看着我,氣得像只青蛙。

“隋洋不舒服,能堅持下來就不錯了。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明年再搶回來就好了。”喬力幫我解釋道。

大家平靜了很多,還關切的問我要不要緊。我說,沒事,就是頭疼。

他們要我去看醫生,又說了幾句話,就散了。

我重重的舒了一口氣,撒謊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你面對的還是自己的好朋友。

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錯。可是,當我看到她被那群小子合夥拋起來,扔到空中,依然笑得那麼開心的時候。

我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有價值的。我想,我真的瘋了。

城市的夜晚,糜爛的燈光,黑暗將不可訴說的慾望深深掩藏……

有些人是天生的夜行動物,夜晚永遠比白天精彩。我的表哥龍天佑就是這樣的人。他的酒吧,夜總會,娛樂中心,按摩院,向來就是當地有錢人的銷金窟。

這樣的人,遊走在邊緣地帶,循規蹈矩就做不了生意,底子自然不幹凈。

在這個城市,很多人怕他,很多人恨他,很多人依靠他生活。我知道,在大多數人眼中,他不是一個好人,十惡不赦,且無所不能。

可是在我眼裏,他是我最信賴的人。因為我知道,就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他也不會扔下我。就算整個世界都欺騙我,他也不會對我說一句謊話。

從8歲那年,十四歲的他單槍匹馬把我從一群流氓手裏救出來后,我就信任他,毫無條件的信任他。

“臭小子,發什麼呆?”有人在背後拍了我一巴掌。

我回頭一看,天佑哥身邊跟着一個風情萬種的捲髮美女,卻不是上次見到的那一個,他又換畫了。

“哥。”我勉強的扯了扯嘴角,卻看到他嘴角一沉,臉色刷的變了。

“怎麼?被人欺負了?”

我搖了搖頭:“沒,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比賽輸了。”

他呵呵一笑,拉我坐在一張視野極好的桌子前。舞台上的一個穿着紅色漆皮舞衣的女郎,在鐵籠里擺出各種撩人的姿勢,像一隻妖艷的獸。

“輸了就輸了,有什麼大不了的?隋洋你要記住,這個世界,沒有誰是永遠的贏家。是男人就要輸得起,但是絕對不能輕言放棄。你要記住你的對手,然後找個機會,不動聲色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我低頭不語,耳邊的音樂糜爛飄幻,如在夢中。

我抬起頭,又仔細瞧了瞧他身邊的女人,五官精緻,曲線玲瓏,看起來年紀不大,一雙眼睛楚楚動人,令人怦然心動。

看見我的表情,天佑哥只是笑,隨手彈了彈煙灰,一手捏着那女人下巴轉向我。

“今晚陪陪我弟弟,別讓這小子憋出來病來。”

女人的眼神幽怨分明,卻不敢有一句怨言,勉強自己嫵媚一笑,模樣可憐。

話是對她說的,眼睛卻看着我。我知道,我所有的想法都瞞不過他。其實從我十八歲開始,在父親的默許下,天佑哥就喜歡把各種各樣的女人扔到我床上。用他自己的話說,女人可以幫助男人舒緩壓力,排解憤怒,只要方法衛生得當,絕對是一種有益於身心健康的娛樂工具。

所以我很早就體會到魚水之歡的樂趣,那的確很奇妙。

可是今天,我不想,面對這麼美的女人,一點衝動都沒有。我只是喜歡看她的眼睛,黑如點漆,好像包着一汪水,會讓我想起另一個人,心裏便湧起一種甜蜜的疼痛。

“哥,我不想。這裏太悶了,我們出去走走。”

我們坐在夜總會的天台上,抬起頭看天,這樣高,彷彿伸手就能觸及星斗漫天的夜空,風從耳邊呼呼的刮過。

“哥,你有沒有試過,第一眼看到一個人,你就知道自己喜歡她。”

他喝了口啤酒,淡道:“沒有,愛情這種玩意,不適合我。女人對我來說,再美再好,都是那麼回事。怎麼,你對誰一見鍾情了?”

他笑呵呵的轉向我。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只是看到她,這裏會覺得痛。”

我指了指心臟的位置:“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

天佑哥看着我,他的眼睛比夜空還要深邃,猛禽一樣,目光精銳。被這樣一雙眼睛盯着,讓人恍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隋洋,你聽着。女人可以玩,可以哄,可以騙。但是,千萬不能愛。特別是那種,會讓你感到困擾的女人。隋家的男人都是做大事的,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處處掣肘。我今天說的話,你要牢牢記住。”

看着他斬釘截鐵的樣子,我有些疑惑的問:“哥,如果有一天,你真心愛上了誰,那你要怎麼辦?”

他把啤酒喝完,扭爛了鐵罐扔到一邊,笑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就先把她掐死。”

我那時真的很想問他,是嗎?你真的做得到?

可是我沒問,因為問了也不會有答案。未來的事,誰預料得到?總有某種緣由,讓你在劫難逃。

我自認為已經走過了花季,趟過了雨季,瀏覽過無邊風月,自然躲過了對愛執迷不悟的年紀。可事實證明,我錯了。從那天開始,我便中了一種毒,一種名為思念的毒。

別人跟我說話,我心不在焉。我跟別人說話,人家也不知所云。每天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看着她從校園的操場上,迎着斑斕的晚霞,像道美麗風景款款走過。

晴朗的早晨,微醺的午後,橘紅色的黃昏…….只要有她的存在,世界似乎不在寂寞。

我想我永遠都會記得,十八歲那年的夏天,我學會了思念。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悶悶的,黏黏的。又好像一陣清風,肆意飄蕩在我的記憶中,輕輕的,甜甜的。

如此的美好,讓人眷戀……

“喂,隋洋,看什麼呢?”江唯湊過來靠在我旁邊,剛打完球,一身的汗味。

我皺了皺眉毛:“江唯,你就不能洗個澡再往我身上靠,臟不臟啊你。”

“操,你倒是不臟。球隊訓練也不去,一個人在這發獃,着魔了吧你。”

我看着遠處天邊那抹胭脂般的火燒雲,恍惚的問:“江唯,如果你喜歡上一個女孩子,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為了她你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每天能看她一眼,你就會覺得很幸福。你會怎麼做?”

“追啊,既然這麼喜歡,那千方百計也要把她弄到手。否則,豈不是虧着自己?”

“可是,如果你明知道自己會傷害她,你還會不惜一切代價得到她嗎?”

江唯一愣,撓了撓頭:“隋洋,你沒事吧?想那麼多幹嘛。將來的事,誰知道啊?”

可我偏偏就是知道,我一直相信,生活總有某種宿命的提示,就像我們第一次的相遇。我站在眾人之中默默的凝望着她,而她,站在紅塵之外,閑看風起雲湧,眼裏唯獨沒有我的身影。

所以,我不敢靠近。只怕一旦靠近,我會變成一團熱烈而冰冷的火焰,毀滅了她,也毀滅了自己。

挫敗的滋味,我受不了。

“說了半天,你還沒告訴我,你喜歡上誰了?”江唯問。

我沒有理他,兀自望着她每天都會走的那條林蔭小路,今天,她好像晚了一點。

江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條路,一拍額頭:“不會吧,隋洋,你喜歡的人是童飄雲?”

“是又怎麼樣?”我坦然承認,沒想瞞他,也不想瞞任何人。

江唯楞了一下,搖頭笑了笑:“那你這次真是踢到鐵板了,她是一塊敲不開的石頭。知道為什麼嗎?聽說她家裏很窮,父母離異,家裏只有一個母親。所以她對外面說過,除了學習,她高中什麼都不做。隋洋,她跟我們以前見過的女孩子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你沒有辦法。”

我瞟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嘿嘿一笑:“我也追過她,她當時就是這麼拒絕我的。隋洋,你應該明白。女孩願意跟我們在一起,總有所圖。可是,對於一個什麼都不要的人,你就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沉默不語,江唯說的沒錯,人,有求皆苦,無欲則剛。

我知道自己長得不錯,從幼兒園開始就接到女孩的情書。

我知道自己成績優異,各種競賽的獎狀獎盃已經擺滿了父親的書房。

我知道自己球打得很漂亮,在外行人眼中幾可亂真職業選手。

我知道自己家裏很有錢,女孩就算不喜歡我的人,也會愛上我的錢。

可是,我依舊躑躅不前。心裏有一個聲音,要我懸崖勒馬。另一個聲音卻要我執迷不悟。

看着我愁眉不展,江唯撲哧樂了,用臟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了吧,隋洋,別把自己弄得暈暈乎乎的。感情這種事情,誰說得清楚?說不定畢業后,你立馬忘了她是圓是扁了。漂亮MM多得是,別在一棵樹上弔死。”

是啊,別在一棵樹上弔死,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我就是忘不了她。所以我這一弔,就是四年……

一個青澀的女孩,一場小小的單戀,居然讓我惦念了四年。感情這種事,誰說得明白?

這四年中,我交過不少的女朋友,每一個都有一雙明亮得好像夏夜星空似的眼睛,每一個都彷彿是她的影子。而每一個又不是她。

大學畢業后,回到闊別四年的家鄉,望着熟悉的山山水水,忽然明白,外面的花花世界再怎麼繁華絢爛,也比不過家鄉的白雲黑土。大千世界美女如雲,卻都不是我心中的那一個

我忘不了,怎麼都忘不了。

腳剛剛着地,便急着打聽她的消息。居然得來全不費功夫,她也回來了,在當地的一所高中教書。

於是,在我精心安排的一場高中同學會上,我們又見面了。

四年沒見,歲月眷顧她的容貌,竟然沒在那張安適如常的臉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迹。她還是那麼清明透亮,好像清晨的露珠,閃爍着彩虹般的光華,讓人不敢逼視。只怕一個不小心,就陷入那泓盈盈剪水裏

“嗨,好久不見。”我主動靠近,再也不願讓她在我眼前,像縷飄渺的清風,匆匆而過。

“你是……”她一臉疑惑,竟然完全不記得我。

“隋洋,你忘了。畢業聯歡會上,我們一起唱過歌的……”我出言提醒,心已經吊到嗓子裏。

“哦,我想起來了,你好。”她滿臉歉意地看着我,歪着小腦袋微微一笑,真是漂亮。

“嗯,我們一起跳支舞吧,我看你坐了很久了。”此話一出,才驚覺自己失言,讓我懊惱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呵呵……”她向四周看了看,“是啊。那謝謝你,讓我不至於做壁花。”

她並不介意,只是,如果她知道,今天沒有人來請她跳舞,完全是我在暗中授意的。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她跳舞的樣子真好看,像只輕盈的蝴蝶,翩翩欲飛。我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帶着一縷飄逸的輕風,在華麗的舞場中輕歌曼舞,快意人生。

那天我們說了很多話,我為她講了自己在外地求學的經歷,男生寢室里的趣聞,校園裏的傳說,導師的烏龍糗事。她只是靜靜的聽我說,一雙烏沉沉的大眼睛,目不轉睛的望着我,黑漆漆的液體旋轉出不可思議的圖形。

我的心,就這樣沉醉了。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沒有道理。

同學會結束后,我送她回家。她的家在一座陳舊的公寓裏,公寓門口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樹。冬意已深,樹葉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突突的樹榦。

她對我說,槐樹對面的四樓陽台就是她的家。每年夏天,夜裏下過一場好雨,第二天清晨打開窗子,就能聞到樹葉和泥土的清香。可愛的陽光撲面而來,再多的煩惱也會煙消雲散,大自然的氣息如此的可愛,讓人心曠神怡。

我只是看着她,輕輕的點頭,表示她說的種種我感同身受。我突然想好好的了解她,了解她兒時的夢想,成長的經歷,生活中的困惑,還有那些屬於她的盛夏光年。

愛情的緣由可以是千態萬狀,愛情的結果卻只有兩種,長相廝守,或是分道揚鑣。

我自認已經不是四年前那個沒有勇氣的青澀少年,江唯說得對,喜歡的,想要的,就要努力去爭取。不然,等到自己白髮蒼蒼,風燭殘年的時候再來後悔嗎?

於是,在那之後的幾個月裏,我不斷的送花,想盡各種理由約她見面。

當我手捧着一大束空運來的紅色鬱金香,站在學校的門口等她下班的時候,看到她同事們羨慕的目光,我的內心是驕傲和歡喜的。

然而飄雲對我態度總是淡淡的,禮貌而疏離。總是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上,像一個局外人,冷靜的看着我一個人在華麗的舞台上,單調的唱着獨角戲。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對我如此冷漠。終於有一天,我按奈不住內心的疑惑和焦躁,帶着她來到江邊的大橋上,迎着凜冽的寒風,我問她,我究竟是哪裏不好?

她靠在欄杆上,低頭看着橋下奔騰不息的江水,漆黑的長發在風中糾結起舞,忽然低低的笑了。

“隋洋,你很好。可是,我們不合適。”她輕描淡寫的說。

“哪裏不合適?”我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耐心和風度已被連日來的冷遇消磨殆盡。

“身份,背景,家庭,經歷,還有金錢。”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扭頭看着我,“隋洋,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女孩,不要憑藉你的經驗來猜測我。”

“我沒有。”我急急的解釋,“我沒有把你想像成那些貪慕虛榮的女孩子。飄雲,我愛你。第一次看到你就深深的愛上了你,難道你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她輕輕的笑了,眼神嘲弄,指着橋下冰冷的江水毫不留情的說:“你說愛我是嗎?那就從這上面跳下去,我就相信你是真的。”

我想我當時的表情完全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我見過那麼多的女孩,其中也不乏使些小手段欲擒故縱,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可是,還沒有哪一個讓我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下跳進凍死人不償命的江水裏。

這算什麼?

看着我陰晴不定的臉,她依舊在笑:“隋洋,你不是第一個對我說這種話的人。其實你們這些有錢人的少爺心裏比誰都明白,跟我這樣出身的女孩不會有結果。灰姑娘的童話不會在現實中上演,可你們偏偏喜歡這樣消遣人生。或許你認為這是各取所需,但是,很抱歉,我們不同路。”

我的臉火辣辣的疼着,我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扭頭就走,快步回到車上,把她一個人扔在江邊吹冷風。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自己這四年究竟幹了什麼?我在等待什麼?又在期盼着什麼?

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可笑,此人並非不知我的心意,只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保護自己,吝嗇給予。

一連幾天陰雲密佈,北方的冬天一直很冷,最近更是大雪紛飛。

我的臉色卻比天空還要陰霾,整個人也蔫蔫的,沒精神。什麼都不想做,只知道睡覺。父親不知個中緣由,還以為我生了病。興師動眾的將醫生請到家中,那醫生左看右看,只說我氣虛體寒,大約得了重感冒,打幾天點滴就能好。

我知道自己不是氣虛體寒,而是燥火攻心,萬念俱灰。

就在我糾結於那個人的種種,生活又將我拉回正軌。在家調整了一個月,休養生息,終於平復了身體不適和內心的疼痛。我開始學習接手家族的生意。

失戀的痛苦終究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對新生活的憧憬。

天佑哥說得沒錯,隋家的男人都是做大事的,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自毀江山。

初出茅廬,幾個合作案就被我搞得有聲有色,傲人的業績讓同行業的前輩不禁對我刮目相看。事業上的滿足感,讓我暫時忘記了怨恨和自怨自艾。

是的,我覺得我恨她。恨她的冷漠,她的淡然,她的鐵石心腸。恨她將自己保護的如此完好,卻讓我像個傻瓜一樣示眾人前。恨她用這麼決絕的手段,輕而易舉的斬斷了我的情意和思念。讓我美好的愛情還未開始,就已凋謝。

如果讓我再遇見她,我要……

當我這麼想到時候,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眷顧,她真的出現在我面前。不,應該說是很多人面前。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的情景,她穿着薄薄的毛衣,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手裏舉着一張紙板。蒼白的臉色,倔強的嘴唇,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指指點點。

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如此狼狽,偏偏還是她,一向驕傲自尊的她。在那一刻,我感到的不是幸災樂禍的快慰,而是傷感,還有鈍重的心疼。

不知道有沒有人深刻體會過愛情和慾望的區別?我想,如果你愛一個女人,那麼你看她的眼神就會有憐惜。否則,就只剩慾望。

我走過去,走到她面前,那一刻我只想對她說,飄雲,我愛你,無論發生什麼,請讓我為你承擔。

她抬起頭,看到我,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這個從不向人低頭的女孩,竟然哭了。

我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迎面撲過來,擋住了視線,接着,整個世界都暗了。

從那天開始,我就對她說,以後不要再我面前哭。

所以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就算淚水含在眼眶裏,她也沒有讓它掉下來。

事情其實很簡單,她的母親因為公司的領導貪污,受到牽連。檢察院的人暴力執法的時候,又恰好被她看到。

她一個女孩子,無依無靠,只有用這樣的方式為親人申訴,凄楚而又無奈。

我動用父親的人脈關係,輕而易舉的把她的母親調到了看守所的高間,又打點好了一切,讓她在那裏的生活可以舒服一些,吃的好一點,住的好一點,不用幹活,不必擔心被人欺負。

為了這些小小的一點,飄雲對我幾乎感激涕零。我知道,為了她媽媽,我提出什麼要求,她都不會拒絕。

當天晚上,我就把她帶到了賓館。我從沒仔細審視過自己的想法,為什麼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我只是知道,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她走了。

我訂的房間在頂樓,城市的最高處,從窗口可以俯瞰城市的萬家燈火,霓虹爛醉,星光璀璨,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看到飄雲站在窗邊,額頭貼在玻璃上,如果不是有玻璃擋着,我真擔心她會跳下去。

我走過去,在後面緊緊的抱着她,溫柔耳語:“飄雲,做我女朋友吧,我真的很愛你。”

她低着頭,沉默半晌,輕輕的吐出一個字:“好。”

我知道,這個字意味着,我可以行使男朋友的權利了。

剝落她單薄的衣物,衣服下的身體美麗皎潔,現在屬於我。靈魂如何,此刻的我並不關心,靈魂是個什麼東西呢?

太抽象了,不記得誰說過,你可以因為身體或靈魂而愛上一個人,可是柏拉圖是一場華麗的□,身體的慰藉卻是踏實可靠的。

我不知道要得到一個女人的心,是否要先得到她的身體?我只知道,我不想在她生命中像個過客一樣,匆匆而過。

再美好的初夜,都是男人的享受,女人的疼。

那一夜,儘管我很小心,還是讓她疼得渾身發抖,可是,她沒有哭。因為我說過,不喜歡看她哭,於是,她就一滴眼淚都沒有。

我有些可憐的看着蜷縮在我身下瘦弱蒼白的她,一個曾經那麼驕傲的女孩,在強悍的命運面前,不得不如此的委屈自己。

我心疼她的柔弱,憐惜她的身不由己。可是,這又如何?

一個男人會因為心疼一個女人而不佔有她嗎?不會。

在男人的邏輯里,愛你,就要佔有你。不然,你如何知道我愛你?

只奉獻,不索取,那是小說里才有的情節。

愛情永遠都是急功近利,利欲熏心的東西,再神聖的愛情也有狡詐的成分,沒有人願意做那個不求回報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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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將悲傷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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