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
有燈光呢。
周天悅很偶然的一抬頭,停住了朝外走的腳步,透過光禿禿的枝椏,她清楚的看見了頂樓那個房間透出的燈光。
是同幢樓隔壁單元的。
在一片黑暗的單元樓里格外醒目,高高的,遙遙的,好似燈塔一般的光。
這一幢三個單元都是公司的單身宿舍,住着各部門的單身員工。所以,理論上那盞燈下的應該是她某個階級兄弟。
不知道認不認識,這樣上去會不會有些冒失?
心裏有個聲音小小聲的說。
管它呢,總比出去隨便攔個陌生人然後藉手機要可行一些吧。
心裏有另一個聲音拽多了,口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傳到公司影響多差呀……
笑話,穿着睡衣到路上攔人會高貴多少么?
她咬了咬下唇,心底的兩個聲音依然爭吵着,腳卻象有自我意識的選擇了前進的方向。
“不好意思!我是X單元的XXX的,可以問你借下手機么?”
木門才發出咯噠的聲音,光透了一絲出來,周天悅就滿臉堆笑的先把來意說明了。
木門敞開的趨勢稍微頓了頓,最終還是被裏面的慢慢拉開了,一個高高的人影出現在鐵門之後。
呃,也不知道和他算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她原本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什麼交集。
詭異的,那次見了一次之後,居然在公司里遇見的次數也多了起來,以她的性格自然是逢見必打招呼,還免費附送微笑一枚,他卻總是象沒預料到她會跟他打招呼一樣愣一下,然後漠漠的點下頭了事。
真是……討厭的性格……
不對不對,應該說不管怎樣,也算點頭之交了。她忙端正着自己的心態。
“啊,平安啊,原來這房間是你住的哦!”她攀交情的將眼睛笑眯成一條線,用好象彼此很熟的口氣說著。
門后的男人卻完全不吃她這套,黝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鏡片后的眼睛是帶些防衛的,開口道:“什麼事?”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依然象那個叫cello的樂器一樣。
……不知道這位老兄知不知道,每次點名找上他的話,他眉眼間就會出現一種被打擾的不快表情。
“借、手、機。”她維持着假笑,一字一頓的又重複了一遍。
男人微微皺了下眉頭,似乎斟酌了下待出口的話,但是最後拋出來的依然一樣直接:“你的手機呢?”
“沒、電、啦!”她已經開始笑得咬牙切齒了。
“你……”他眉頭鎖的更緊了,又開始斟酌語句。
“房間停電了出來找人幫忙的時候門被風刮上了我鑰匙沒帶我朋友那有我備用鑰匙所以問你藉手機打一下。”一口氣將前因後果都噼里啪啦的砸了過去。想也知道他斟酌出來的不外是些什麼沒電了可以充電之類的話,為了防止憋到吐血,不如自己先把能說的都說了。
他沉默了一下,在她幾乎以為他又要拒絕的時候,他終於從喉嚨深處發出了聲音:“稍等一下。”爾後消失在了鐵門后。
雖然知道人一輩子難免會遇見一些波長頻率不合的人,但是從來不知道原來氣場不對相處起來會這麼這麼的累。
悶死了。
真的悶死了。
她把手抓在鐵門的欄上,用力搖了搖。正巧撞上他從裏面房間走出來,看她的眼神帶了些訝異。
如果是其他人,也許她會再搖幾下,並吶喊幾句“放我出去”助興,但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她訥訥的將手放下,訥訥的笑:“這門挺牢的。”
他一點也沒覺得有趣,默默走過來,默默將手機遞給他。
她有些狼狽的接過手機,逃避似的低頭撥起號碼來。
她……
到底叫什麼名字來着?
他站在門邊,雙手插在黑色的夾克里,看着眼前那個連打個電話都不安分的背影。那個女人一手握着手機放在耳邊,搖來晃去的跟朋友打電話,時不時的踢一踢牆,摸一摸燈的開關,或者湊近研究下牆上某個莫名的痕迹。
她穿了一套有小牛圖案的睡衣,拖着一雙米老鼠樣子的大棉拖鞋,短短的頭髮亂亂的蓬着。
……二十好幾的人還穿童裝。
他微微不贊同的皺了下眉。
“救命啊~女俠……行啊行啊,幫了我這次,叫你媽都行啊……反正你情人節也沒事幹……我靠我都快掛了你還不忍心見死不救……最毒的是婦人心你還沒嫁人呢……”
誇張而大聲的語句不顧他人意願的強鑽進了他的耳里。
她的嗓門很大,音調很高,偏偏還句句抑揚頓挫,很容易就蓋過了其他的聲音,穿透很遠的距離……類似里七八十年代的眼保健操一樣。
他又皺了下眉。
他有點想起她的名字了。
在公司里遇見時,她總是很大聲的喊着他的名字,還滑稽的將手放在耳邊揮着,不顧忌任何場合的。
他總能感覺到那些因她聲音而聚到他身上的打量目光……讓人很不舒服,只想快快擺脫。
現在也想起來每每安靜的宿舍樓下響起怪異的笑聲的時候,在一起的同事就會笑着邊搖頭邊說:“周天悅這傢伙回來了。”
周天悅。
就這樣,被迫的記住了她的名字。
他似乎有過一次與她交談的經驗,很遙遠的記憶,沒什麼深刻的印象。
這次再見……她,一定是80后了。
他的眉頭舒開了,似乎這個結論能解釋她身上所有一切與他生活格格不入的地方。
“我真的快凍死類。”周天悅兩腳輪流踢着牆根,努力讓自己暖一點,可是一點效果都沒有,“我以我人格擔保,絕對沒有在玩你……我有人格!我真的有人格!你來我就show給你看!”
居然懷疑她是耍着她玩?!
有沒疑心病太重哦!她又沒玩過她……好吧,她承認她是有偶爾……比偶爾多一點玩過她幾次,可是明明是死黨太過可愛讓人忍不住玩幾下嘛,怎麼可以在這種危難時刻和她算總帳呢?
嗚,她是良民,她是寒號鳥……
“好好好好,到樓下了打這個電話,我手機沒電了……豬啊你,都被鎖在外面了我怎麼充電……不不不,我是豬我是豬,你是公主你是大爺你是還豬格格,求你了,快來……你快回來~~”到後面她已經開始唱起劉歡的歌了,說學逗唱的,只求把死黨給哄過來。
掛上電話,一個轉身,就迎上了他波瀾不興的目光,她乾笑了一下,胡亂舉了舉手機:“這個……再借我一下。”
她向來習慣了在各類目光下怡然自得的大聲說話高調辦事,方才卻有些尷尬。她的喧鬧在他的沉默的映照下成了聒噪,超沒內涵的。
真是討厭,即使是背對着他,也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存在的。他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影子,一低頭便看見了。
他淺淺點了個頭,目光落在她不停跳來跳去腳上,突然問道:“要不要喝水?”
她一呆,瞠目結舌的看他轉身進廚房端了凳子和熱水出來。
捧着一次性杯子,感覺裏面沸騰的溫度,嗚,她又要感動了,cello大哥其實是個好人嘛,那她可不可以更奢望一點?
“我可以進去等我同學電話么?”她指了指房內。她受夠了走道里的穿堂風了,她的身體已經有三分之二不是她的了。
這次他沒有斟酌語句,眼都未眨一下的直接道:“不方便。”
小小的希望之火被一桶冷水嘩的撲滅,連吱都來不及吱一下。連感動之火也沒了。
明明他沒有明說,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為了避嫌。蒼天那,堂堂二十一世紀為什麼還有人會為了這種事情避嫌?她又不能把他怎麼樣嘛……
很難理解,但是人家不讓進就不進嘛,又不是不進就活不下去了。
她乾脆的在他凳子上坐下,低頭小口小口的喝着熱水,感覺到體內的一些器官終於恢復了工作,滿足的吁了口氣。
“你……”他的雙手又插到了袋中。
“唔?”她隨意的抬頭,看着他,不經意間注意到,在這樣的天氣里,他居然還光腳穿着涼拖鞋,黑色的甲克里也只是薄薄的一件襯衫,還想不及該問他為何如此神勇,耳際就飄進了他的話語。
“下次不要這麼冒失了。”他依然面無表情,話語也平靜無瀾。
但話落在她耳中卻彷彿被雷轟了一下一般:“噯?我……那個……沒有平常……沒有冒失的……”都不知道該從哪解釋起了。
他輕描淡寫的一點頭:“不用跟我解釋,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可以了。”
她她她……又想吐血了。
她當然不用解釋啊,可是也不能隨便讓人這麼輕易就曲解了,正挽起袖子想好好理論的時候,死黨的電話便來了。
也不知道這個電話解救的是她,還是他了。
出租車裏出來的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俯瞰下去望不清長相,一出來就與周天悅又抱又跳的,大聲的說著話。
他搖了搖頭,眼尖的看見對面居民住宅里有幾戶甩上了窗戶。
這些80后啊。
所以,她應該是回得了房間了。
這樣想着,他離開了陽台。
她拉着死黨的手,一邊往宿舍走,一邊誇張的與她說著自己的衰鬼經歷,不自覺的一個抬頭,又看見了頂樓的燈光,就想到了那個燈光下,那個古董cello兄。
她皺了皺鼻子,撇開了視線。
借她手機的人是他,給她水喝的是他,可是就是不想感激他。
她想,她和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合得來了。
散落一地的拼圖,早已從盒子上便知道了它的模樣,但只有自己拼過,才能發現每一塊的美麗。
只是,我們已經缺乏了那樣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