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府

第四章 石府

臨邛縣北有座偌大的莊院,朱紅漆的大門,門前蹲了倆威風凜凜的大石獅子。但,門楣上頭原本懸挂的匾額卻只剩下歪斜的一半,上頭只剩了一個模糊的字跡——“石”。另一爿邊寫有“府”字的匾額砸在了門前石階上,摔成了幾塊碎木屑兒。

踩着門前石階往裏走,庭院內空瀟瀟的,七天前的那一夜大雪,融化后又凍成了冰,覆蓋住整個莊院,冰晶瑩然,狀似透明,卻是殷殷的紅色——紅色的冰雪!

整個石府的顏色,一望過去,除了高處懸挂着的白布靈幡,就是地上殷艷刺目的紅冰。

假山旁的水池,池面上結了薄薄一層浮冰,咚地扔塊石子進去,濺上來的水也是紅色的。看得出來,這裏曾經怎樣慘烈的遭到過一場滅頂的殺戮。

廳堂的幾扇門戶大開,飄動的靈幡布條兒張揚着。昏暗的高台上密密麻麻的陳列着三排的靈位,靈台後赫然擺了兩具薄薄的白皮棺木,棺木旁是一具具用白布蓋住了,並排躺着的屍體。

小雪身披麻衣,頭上扎着白布條,直挺挺的跪在靈台旁,面向著門外走進來悼念的客人——其實所謂的悼客,也只舒蟬以及張老頭兩個而已。

據單伯描述,石府上下連同僕人丫鬟加起來,共有三十一人。七日前的夜裏,石府被一夥來歷不明的強匪洗劫一空,除了他和剛找到的石小姐,所有人都被殺死了。雖然已經報了官,但石府的男主人石松原本是江湖人,與黑道上的人結仇甚多,所以若是僅靠官府的力量,要報仇恐怕是無指望的。

石松這個人,舒蟬是聽說過的。事實上他是她爹爹少有稱讚的英雄豪傑之一,舒蟬來臨邛縣為的也就是一睹石松的風采,只可惜遲了一步。

小雪是石松的小女兒,原名叫石蝶雪。

應着規矩,舒蟬和張老頭上完香,磕頭鞠躬后,小雪該磕頭回禮才對。可是,她卻直愣愣的跪在地上,僵硬的背脊甚至連彎一下的意思也沒有,一雙眼睛空洞洞的,無神的瞪着門外,整個人像在神遊太虛。

單伯咳了一聲,再次唱道:“家屬謝禮!”小雪仍舊沒半點動靜。單伯急道:“小姐……謝禮磕頭啦!”舒蟬忙道:“別為難她啦,反正都是自己人,也不用那麼多客套。”語氣一頓,走到小雪面前,蹲下說道:“小雪,姐姐知道你心裏頭難受,你若是想哭,就哭吧!”

小雪眨了眨眼,虛無飄渺的輕輕說道:“不記得了……”單伯激動道:“蝶雪……小姐!你真的……對石府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嗎?”小雪皺眉,很不耐煩的尖叫道:“不記得!不記得!不記得……放開我!”

她的雙手雙腳被一條金色的細索捆綁住,她不住的掙扎,厲聲大叫:“放開我!”她發狂般扭動身體,拚命掙扎,細索震動,索端的金球碰撞,發出悅耳的鈴聲,正是舒蟬用來裝飾腰帶的細綏。

舒蟬喝止道:“夠啦!小雪,你冷靜些!我帶你瞧大夫去……”小雪低吼一聲,張嘴去咬那金索。舒蟬道:“這條金球綏,是用烏金絲與金蠶絲糅合了數十種堅韌的細絲搓制而成。你咬吧,試試是你的牙硬,還是它硬!”她硬起心腸,一把將小雪拉起,拖到靈台前,手指向那一排排的靈位,大聲道:“小雪,睜大眼睛瞧清楚了!那可是你的爹娘,你的兄姐,他們都被人害死啦!你老是逃避算什麼呢,你是‘傲骨雪劍’石松的女兒,就該拿出你爹的傲骨來。石家既然剩了你一個,你就該去追查兇手,替他們報仇雪恨才是!”

小雪目光被動的一一掃過靈位上的名字,她全身逐漸顫慄哆嗦,喉嚨里嗬嗬的發出沉悶的喘氣聲,突然尖叫一聲道:“殺——”單伯在她大叫聲起,一個箭步搶到她身邊,抱住她,哀痛道:“求求你啦,舒姑娘,你莫再逼她了,她若忘記了,就讓她永永遠遠的忘記好啦!”

舒蟬黯然心傷,喃喃道:“我……我也只是為了她好。”張老頭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鼓勵。小雪將頭深埋在單伯的胸前,只聽得見她沉重的喘氣聲,悶悶的透了出來。

舒蟬默默替她解了金球綏,轉向單伯問道:“官府那邊可有消息傳來?”單伯答道:“官府早落案啦!”舒蟬驚道:“怎的,抓到兇手啦?”單伯道:“是這麼說來着。那夜大雪,事發翌日,天一亮,官府的差爺就趕來了,當場點驗屍體,發現了一男一女兩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那女的已斷了氣,男的被割斷了手足經脈,半死不活。官差們將他抓了回去,審了半日。後來城門口貼出公文說那男的便是兇手,當日便砍了頭,正法啦!”

舒蟬道:“胡扯哩,憑他一人就想殺了那許多人?若說他武功奇高,怎不見他逃走,卻還落了個被人挑斷經脈?分明是有人不讓他有機會逃走,要將這樁血案嫁禍給他嘛!這官府的狗屁老爺,會不會審案啊,簡直就是一個草菅人命的糊塗昏官!”她恨恨的直跺腳,義憤填膺道:“這事既然給我撞見了,我就偏要管到底啦,非找出兇手來。就算他躲到海角天邊去,我也定要揪他出來。”

單伯見她年幼稚嫩的一黃毛丫頭,居然誇口說大話,心下正不已為然,舒蟬卻突道:“先走一步!我要去瞧瞧那被砍了頭的男人,或許能找到些線索!”她說干便干,當真行動如風,晃身已踏出門檻去。張老頭趕緊追上,喊道:“閨女,血腥腥的死人,有什麼好瞧的!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可別惹出什麼麻煩來。官府可不是咱們能管得了的……”

單伯也追出門來,喊道:“舒姑娘,聽說那男人姓張,叫什麼張大武,他和那女子的屍體現在還吊在城外鬼樹林裏呢!”他話才說半句時,張老頭腳下一滑,仰天摔倒,就聽撲通一聲,他後腦勺重重的砸在紅色的冰地上,暈厥了過去。

又一夜的好雪,與十天前一樣。

雪花朵朵飛揚,黑暗裏的山間小道上,一道白色身影飛快奔跑着,叮鈴叮鈴的撞擊鈴聲在寂靜的荒野里,分外入耳。

舒蟬連夜從臨邛縣趕回。這三日,她一直幫着張老頭料理喪事,張大武夫婦倆的屍體,也是她幫着從鬼樹林裏偷回來的。等到張氏夫婦皆入了殮,她看着哇哇啼哭不休的豆豆,突然想起同樣喪父喪母的小雪來。於是,她今日便抽空去了趟石府,哪知單伯卻哭訴着說,小雪不見了。

小雪的失蹤沒使舒蟬太過焦急,反倒使她心裏莫名的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她不由加快腳步,急急的往村裡趕。許是趕得急了,腳下給一高高的凸起物絆了下,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急忙中舒蟬一擰腰身,使了招千斤墜,這才堪堪站穩。心裏正納悶,鼻子裏卻猛然嗅到一股血腥味來。她慌忙掏出身上的火摺子,點着后,藉著那微弱不住晃動的火光,她赫然看清這地上竟躺了個人——是個死人!一身青衣小襖,看身形卻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他驚恐的雙眼大睜着,小手僵硬的捧着自己的心口,心口上正汩汩的冒出鮮血,那血淌了一地。

在這荒涼的黑夜裏,猛然間看見這樣一具死狀恐怖的小孩屍體,舒蟬駭得臉都白了,手一顫抖,火摺子掉到地上,忽閃下便熄滅了。她連連退後,心亂道:“是村裏的孩子么?村子……難道是村子出事啦!”她腳下一蹬,人便像似一支離弦箭,快速往村裡奔去。

沿途不斷有屍體橫在路邊,等到舒蟬奔到張老頭家的草屋門口時,她驚呆了。草屋的東西兩屋被通紅的火焰吞噬,噼噼啪啪的火星爆裂聲中,翻卷的火舌在房頂躥的老高,火光映紅了整座村子。

舒蟬放聲大叫:“爺爺——張爺爺!爺爺——小武哥哥!你們在哪?回答我啊!”叫聲響亮的回蕩在山腳下,可是喊了老半天,不只張老頭和小武他們音訊全無,就連那些住在附近的村民也都毫沒動靜。整座山腳下的小山村,彷彿在這一剎那成了一座空洞的死村。

舒蟬繞着村裡跑了兩圈,她每推開一戶人家的門,總能在寂靜昏暗的屋裏發現血淋淋的屍體。兇手殺人的手法很殘忍,也很快速,每個人幾乎都是一招致命,那致命的一招,傷口絕對是在人的最薄弱處:心臟!

舒蟬顫抖着重又走回張老頭的屋門前,這時火勢漸熄,三間草屋給大火燒得一乾二淨。舒蟬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雪花漫天的撒下,落了她一身,她就像個石像一般,動也不動,心如亂麻,狂想道:“冷靜,冷靜……好好想想!他們不會死的,他們一定還活着,他們會在哪兒……舒曉曉,你不能慌,不能亂,要冷靜,冷靜……”

她正大口大口喘着氣,忽然黑夜中,有一陣熟悉的鈴兒噹啷聲,由遠及近的傳入她耳朵里。舒蟬猛地跳起,歡叫道:“小黑!小黑!是你么?你在哪裏?”似是回應,遠處“汪汪”響起兩聲狗吠,舒蟬大喜,順着狗吠聲傳來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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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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