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灰色的天
天空，灰濛濛的天空……
伏在床上，透過玻璃望着天，真想和這灰的天，一起沉沉睡去……
“殺人的方法有很多種，死亡卻只有兩種：讓身體死去，讓靈魂死去。你想他怎樣？”男人吻着我的背……
轉過臉看他，有些質疑，他從何而來的自信？
男人輕咬我的後頸“別低估我的能力，別忘了，我們是從什麼地方爬上來的……”
我淺笑，是啊，差點忘了，地獄……
天之驕子不屑做的，不能做的，一直是地獄惡鬼的拿手好戲……
兩個男人，
一個精明狡詐，一個詭譎狠毒
如在同一起跑線上，勝負即刻分明
不是傳之不夠強，只是，兩個世界，天與地的距離，
經歷過地獄，就知道如何把別人推下去！
生長在天堂，狠毒不過是徒有其形……
其實，很早就發現，
傳之心裏，有一種很軟的東西，承自父母，承自親情
就像那夏日的香氣，絲絲扣在他的生命里，
不多，卻足以致命……
“說，你要哪一種？”男人追問
望着窗外，浮雲流動，有些意興闌珊，“無所謂，你決定好了……”
男人捏住我的下巴，迫我看他“你看起來並不高興，愛上他了？”
愛？我愛傳之嗎？
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不會心痛，不用擔心
我痛苦，他會妥協，我固執，他會讓步，我算計，他會包容
他沒說過愛我，卻把我疼進了骨子裏……
如果，可以，真想躲在他的懷裏，
就這樣，一輩子，靜靜死去……
可是……
他沒把機會留給我，也沒留給自己，
本以為，強悍的是人，現在才知道，強悍的是命運……
“說！你愛他？”男人扣住我的腰
我皺眉“你讓我喘不過氣來……”
男人卻扣得更緊，身體壓了上來，纏上我零落的四肢，我閉上了眼睛……
痛苦是什麼？莫過於，本應珍惜的人不懂如何珍惜……
臉色越發的慘白，心裏明白，這身體，快到極限了……
北月說過，我是在透支生命……
激痛一陣陣傳來，心臟糾結在一起，
“疼……”無意識的發出一個單音，
男人一頓，捏住我的下巴“以前從不喊疼，變得嬌氣了……”
我輕笑，“好像是……”
痛苦可以享受，心痛呢？也可以享受嗎？
枯乾了靈魂，腐朽了肉體，還能享受嗎？
“凝夕，你不能愛他！不能愛任何人，聽見了嗎？”他在我耳邊喘着氣
張開眼睛，看着他，俊美的臉，滿是慾望的眼，
湛亮的瞳仁，映着我的蒼白，溢滿他的心疼
無力了……
你的疼惜，只在眼裏，或許，也在你的心裏……
就是，不在你的手裏……
壓抑，他的佔有比這灰色的天還要壓抑，
一次次的衝擊着我的靈魂，麻痹我的身體
一次次被黑暗擁抱着，太沉重了，無法呼吸……
迷離，恍惚，渙散，直到意識抽離……
“凝夕，我每天都會站在城堡最高的地方，等着你回家……”
宇……
“凝夕，幸福，相信我，會給你……”
傳之……
“凝夕，離開吧，別再讓任何東西羈絆你……”
若冰……
“凝夕，學會寬恕，就是放過自己，你學會了嗎？”
飛煙……
凝夕，凝夕，凝夕……
好多聲音徘徊在腦海里，嘈雜在一起，好混亂，分不清……
“凝夕，媽媽對不起你，原諒媽媽的自私……”
媽媽……
媽媽，你在哪？
你知道嗎？
我的血液開始乾涸，生命幾乎耗盡……
被看不見的線牽引，糾纏，
那命運的羈絆嵌進我的皮肉，一根一根刺穿我的身體，
好疼，好疼……
你說過，父親愛我，
可是，他卻把我送進了地獄
你說過，
每個生命背後都有意義……
那我呢？
一個不被祝福的生命，還有意義嗎？
“凝夕，你天生的聰慧，註定會有不平凡的人生，堅強點，媽媽在天上看着你……”
媽媽……
你可知道，這張臉，這副身體，讓我悲辛無盡，
堅強的代價就是沒有幸福，永遠的孤寂……
媽媽，
帶我走吧，
帶我離開這裏……
帶我走吧，
離開，就不會再傷心……
帶我走吧……
離開這裏，是不是可以看到光明？
帶我走吧，求求你，別再留下我自己……
這個世界，總是那麼冷，冷得讓人厭倦，讓人無力……
“凝夕，凝夕……”一雙手搖晃着我的身體
緩緩張開眼，“司夜……”
他緊緊抱住我“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過來……”
“怎麼會？”
“這幾次做到一半你就會暈過去，時間還越來越長，以前都不會這樣，你到底怎麼了？”
我用手背抹掉額上的冷汗“是你體力太好，每次都像要吃人似的，下次輕一點，時間短一點，就沒事了……”
他有些心疼的撫着我的臉“真的是這樣嗎？你確定自己沒事？”
我搖了搖頭，
的確沒事，只是心臟開始衰竭了，比北月預計的時間，整整提前了八年，
“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問
“傍晚，太陽就要下山了，你要看嗎？”
“好……”
用床單包住我的身體，將我抱起……
今天的夕陽，泛着銀灰色的光，很黯淡，照得整個世界都很悲涼……
“剛才，做夢了？”他問
“是啊……”
“夢到傳之？”
我看他，“為什麼這麼問？”
他托起我的下巴“知道嗎？剛才你一直再說，帶我走吧……”
“是嗎？”我輕笑，“我真這麼說的？”
他從身後環住我，
“凝夕，我是不是做錯了？”
“什麼？”我問
“早知道，你這麼想跟他走，我是不是應該成全你？”頭埋在我的肩上，看不見他的臉
我笑了笑，“或許吧……”
“凝夕，你想跟他走嗎？告訴我，你想嗎？”他摩挲着我的側臉
“不知道，跟他在一起，這裏不會痛……”我握着他的手撫上自己的心
他抖了一下，手臂驟然收緊“不，你不能走，我不會讓你走……”
“我知道……”
你不會讓我走，無論我在天堂還是地獄，你都會把我揪出來，你執着的讓人絕望……
“凝夕，我是不是要失去你了？”
“為什麼這麼說？”
“這幾次，抱着你，感覺像抱着一團空氣……沒有存在感”
我輕笑，“做的這麼激烈還說我像空氣，弄死我你才甘心？”
“對不起……”他說
“什麼？”
“我知道，經常弄疼你，我不想這樣，有時控制不了……”
“不用……”我淡淡的應着
他嘆了一口氣，扳過我的臉
“你在對我封閉你的心，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我只是想要你，我錯了嗎？”
是啊，你錯了嗎？你只是遵循了自己的慾望，錯了嗎？
可是，你卻讓我感到窒息……
司夜，你的佔有讓我感到窒息……
你什麼時候能夠學會，在滿足自己的時候不去為難別人呢？
你總是用這樣的方式剝奪我所有的意識，
你要我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看，什麼都不要聽，什麼都別去珍惜
你說，我的世界只要有你就夠了，
可是
我的世界不可能只有你……
頭好疼，我不要再想了，什麼都不要再想了……
“凝夕，告訴我，我真的錯了嗎？”
“不知道，別再問我，我的頭好疼……“我按着太陽穴，痛苦的呻吟着
“為什麼？在我的懷裏你總是那麼痛苦？”他的手壓上了我的胸口
“就算我真的錯了，我也會一直錯下去……”他的手突然用力，像要掏出我的心臟一般，
我一滯，瞬間被他奪走了呼吸……
“你是我的，是我的，無論生死，你都是我的……”
身體被他壓着，手無力的垂着，我一個指頭都不想動了，昏昏沉沉的，耳邊全是他的聲音……
他哀求“別離開我，凝夕……”
他威脅“別讓我毀了你……”
他哽咽“凝夕，我的世界只有你……”
他呼喚“凝夕，凝夕……”
傳之絕望了，所以他放手，
你絕望了，所以抓得更緊，
我絕望了，所以想解脫
其實，我們都已經絕望了……
天空，是灰色的，如果可以，讓我和這灰的天一起沉沉睡去，不要醒……
回到城堡，看到元旭，他手上拿着一個盒子……
“這是……”
“若冰的骨灰，我想帶他回家鄉安葬……”元旭疲倦的說，眼睛裏沒有光彩
“宇，他同意嗎？”
他點了點頭，
“若冰生前說過，他的生命從哪裏開始，就在哪裏結束，有始有終……”
“是嗎？他說過，我都不知道……”我有些失神
元旭看了看我“你的臉色很差，這兩天，你去哪了？”
我垂下眼“我去找旋司夜……”
他皺眉“你這是在引虎拒狼……”
“元旭，別勸我，你知道的，我停不下來……”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決定了的事，沒人能改變。他這個人，喜怒無常，你自己小心……”
“我知道……”
“還有，這次安葬好若冰，我想留在那裏，不再回來了……”
“元旭，你想離開赤宇……”我覺得心裏有個地方一下子空了
“是的，我已經不能再為赤宇做什麼了，還有，我已經厭倦了……”
我苦笑，“先是阮泠，然後是喬伊，接着是若冰，現在，你又要走。你們，一個一個都要離開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凝夕，你自己也說過，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們這些人，無論創造過怎樣的輝煌，締造過怎樣的傳奇，怎樣的肝膽相照，生死相依，最後還是避免不了分離，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是啊，人生本就無常，人生因無常而哀傷，也因無常而快樂，
今天不知明天事，人生才有希望……
我抱住他，“我知道，可是，我捨不得你……”
元旭，對我來說，你就像哥哥一樣，你走了，以後誰陪我喝酒聊天，誰聽我訴苦，誰又能像你一樣忍受我的任性？
他輕輕拍着我的背，“凝夕，好好照顧自己，學着對自己好一點……”
“你也是，元旭，還會見面嗎？”
他笑，“當然，只要你活着，我活着，總會有再見的一天……”
望着元旭孤獨離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個早晨……
那一天，朝陽的光輝是那麼燦爛，海風是那麼舒爽，
逆光中的我，意氣風發
“想不想跟我回赤宇，我們幾個可以創造一個世界……”
一切彷彿就在昨天……
四年來，我們同生共死，為赤宇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輝煌，締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迹，
經歷了那麼多腥風血雨，直到今天，我們大家都累了，
也許，真的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凝夕，適時收手吧，這個世界不適合你，你的心太軟……”
“心軟？我嗎？怎麼會呢？”
“凝夕，真正冷血的人是不會悲傷，不會心痛的，你遠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絕情……”
元旭，等我做完這件事，也許，我真的應該收手了，我也厭倦了……
手機的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看到這個熟悉的號碼，我的手有點抖，
“你好嗎？”他的聲音依舊動聽，只是有點疲倦
“還好……”
“我很想你，凝夕，我後悔讓你走……”他呢喃
“是嗎？”我笑，“我也後悔了……”
“凝夕，回來好不好？”
“傳之，我……”
“怎麼了？你的聲音不太對……”我的欲言又止讓他心焦
遲疑了一下，我說“我，懷孕了……”
他沉默了，片刻后
“等着我，我去接你……”
“好……”
我掛斷電話，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司夜……”
……
再次掛斷電話，我長長舒了一口氣，上樓，走到宇的房間，推門進去
厚重的窗帘擋住了陽光，卧室內陰沉暗淡，
宇在床上沉沉的睡着，床邊堆滿了酒瓶，一片狼籍……
我走過去，輕聲喚他
“宇……”
他沒有反應……
我撫上他憔悴蒼白的臉，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
“若冰，若冰，原諒我……”宇痛苦的呢喃着，
我抵着宇的額頭，低聲說
“你的痛苦我排解不了，我無法還一個若冰給你，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宇，別再折磨自己了”
殺了他，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
外面的雨仍在淅淅瀝瀝的下着，連日陰雨，天不放晴，這個雨季好漫長……
我的眼睛盯着電話，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等待的滋味總是很漫長
終於，鈴聲響了，我拿了起來，
“凝夕，他沒有出現……”
“……”我沒有說話
“你在聽嗎？”他焦急的問
“我在……”
“他應該是發現了，你小心點，要不要到我這裏來？”
“不用，五行忍還在，我的安全沒問題……”
“那就好，剩下的交給我，你別再管了……”
“我知道……”
掛斷了電話，我感到自己的手腳已經冰冷，
走到落地窗前，劃掉玻璃上的霧氣，望着窗外，腦海里一片蒼茫
電話突然響起，我猛然一驚，木然的拿起電話
“沒殺了我，很失望是不是？”他輕笑
“有一點……”我說的雲淡風輕
“我說過，別夾在我們兩人之間，你忘了嗎？”
“你是怎麼識破的？”
“那次從西藏回來后，我讓醫生給你做過全面的身體檢查，所以我知道，你的身體，不可能懷孕……”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這次真是自作聰明了
“你真讓我失望，凝夕，聽好了，你最好求神拜佛別再落到我的手裏！”
忙音，他掛斷了電話……
我癱坐在沙發上，彷彿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氣……
“凝夕，算了吧……”
我回頭，看到倚在門邊的宇，淡淡一笑“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別在和他糾纏下去了，算了吧……”
我嘆了口氣，“宇，你甘心嗎？讓若冰這樣無辜的慘死，你甘心嗎？”
他的嘴唇抖動了一下，手指攥在一起
“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每晚都會夢見若冰，夢見他在烈火中掙扎的樣子，他一直在問我，為什麼不救他？”
“可是……”他抬起頭看我，紅着眼，“我不想失去你，凝夕，若冰已經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你明白嗎？”
我抱住他，“我明白，宇。可是，現在就算我想停，他也不會放過我。”
“那怎麼辦？凝夕，我們應該怎麼辦？”宇把頭埋在我的懷裏，喃喃的說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他有弱點，我知道他的弱點……”
是的，傳之，我知道你的弱點是什麼，所以，你不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