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夢境是溫暖的,
有成片的花海。
她徜徉其間,
看到花海那一頭的人,
就立定在那邊,
身披萬丈陽光,
向她伸出雙手……
在去東京之前,徐斯沒有再約會江湖,他們都能體諒和配合對方的忙碌。
臨去東京那夜,徐斯同江湖通電話:“祝賀馬到功成。”
江湖答:“承老闆貴言。”。
他們又聊了些公事聊了些私事。江湖一邊聊一邊想,又要去日本了,她不意外地想起他們在日本曾發生過的荒唐事。那夜之後的經過和發展,出乎了自己的預料,顛覆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全部生活。她在得失之間感慨,在感情上頭計算。
他在那頭說:“我會想你。”
情話脫口而出如此自然,江湖有一瞬而生的不好意思,不知如何回答。
徐斯在電話這頭無奈地想,到底是女孩,會害羞,也幸虧還會害羞。她再如何在商場在人生場上步步為營,也還是個嬌慣的女孩,在情感上頭並不善於遊刃有餘地步步為營。
然而,為此顛顛倒倒的卻是從來都能步步為營的自己。徐斯掛上電話,又在想,是真的掛上電話后就開始想念她。
不知江湖是否同此心?
這樣的想法讓他心中一悸,連忙收斂心神,不讓自己再有心慌。
江湖不知道徐斯這些顛顛倒倒的思想,將東京的展覽做到最好的念頭在第二天就侵佔了她的滿心滿意。
下了飛機,入住酒店,一切工作按部就班開始執行。展台搭建需要兩天,江湖接來翻譯,親自督場指揮,幫忙搬運貨品,囑腿腳不靈便的張盛組織演員的排練。
忙碌的搭建工作之餘,她撥空同場內的幾間國內外同行交換了名片。
開幕那天的清晨九點半,天氣晴朗,文化會館掛出祝賀的條幅,迎風獵獵,各國媒體濟濟一堂。江湖準備就緒了。
日本革靴工業同業聯合會的代表做了開幕詞,翻譯對江湖說:“他們說歡迎來自中國的貴賓參觀。”
語畢,中國的貴賓陸續出來。江湖一眼就望見人群中的方墨劍,這位長輩還不是領隊,他畢恭畢敬陪同着一位着深色西服的領導,讓現場媒體把鎂光燈閃個沒完。
江湖吩咐張盛:“等一下不要緊張。”
張盛問:“一早就練習了好幾遍,不會緊張。”
半個小時后,有中國的展商用舞獅開場,騰躍的展台卻悄悄辟了一處透明的手工作坊。張盛穿着藏青色的工作服,戴好眼鏡,坐在裏頭用簡單的易攜設備做鞋面。軍綠色的鞋面被裁剪好,他聚精會神開始在鞋面側邊綉一個“工”字。整個人連同鞋子都特別樸實。
方墨劍陪同領導走到這裏,停駐下來,一直看着張盛把“工”字綉好,問方墨劍:“這是解放鞋?”
方墨劍招手讓江湖過來。江湖隨手拿了一雙軍綠色工字解放鞋成品送到領導跟前。
領導細細鑒別了一遍:“嗯,做過改良了?”
江湖答:“用了防水的面料,加了除臭除汗劑,膠底的形狀也改變過,可以修飾腳型。這樣就很時尚了,限量版加了手繪和手工綉字。”
領導點點頭,笑着對方墨劍講:“他們工廠我還記得,當年把鞋子送到抗美援朝前線去過,現在換這麼年輕的孩子來管理了。”他說著掏出錢包,“我要買那位師傅手裏做的一雙留作紀念。”
張盛戰戰兢兢走出透明工作間和領導握手致謝,鎂光燈又閃成一片。
一切都在原定方案內進行。
莫向晚喜不自禁:“剛才拍照攝影的記者里有CCTV,說不定可以上七點新聞檔。”
江湖說:“這是最理想的。”她始終笑得很矜持,但在心內大呼萬歲無數遍,很想握住方墨劍的手好好感謝,又想掏出手機立刻給徐斯打個電話。她笑自己痴傻。
第一天展會結束時,幾乎人人累癱,但是成果很圓滿,已有日本的經銷商打探情況,表示出簽約代理商的意向。
第二天仍是準時抵達現場,先來一場精神抖擻的武術表演。穿老款騰躍鞋的學生們英姿颯爽地打詠春拳,引來烏壓壓一片海外人士和日本人的圍觀,時不時喝兩聲彩,又拔了會場的頭籌。
莫向晚正為學生們準備茶水,又為即將上台的女模特們吹髮化妝,忙得不亦樂乎,完全頂下保姆和化妝師的人力。江湖想感激徐斯為她介紹了這樣的人才。
有戴眼鏡的斯文男士悄悄走到莫向晚身後,她一轉身,就被他抱牢。她的臉上的驚喜落進江湖的眼內,男士抱着莫向晚差點不捨得放開,放開以後就忙着幫她一塊兒準備茶水。
江湖眼內一熱,但願人人家庭美滿,並且充滿了愛情的芳香。
這天夜裏,和江湖同屋的莫向晚沒有回來過夜,她一個人寂寞地坐在窗前,用手機打祖瑪。一邊打一邊想,徐斯會不會像那位莫先生一樣突然出現?他是花花腸子,一切皆有可能。
江湖逼着自己趕緊睡覺,不要想他。
最有一天的展覽,眾人更加不會鬆懈,對騰躍鞋有興趣的海外經銷商代理商們正式來接洽。江湖和莫向晚輪流拿着資料在會館外的咖啡館裏接待,連廁所都來不及上。
等午飯時間過了,江湖裝了一肚子咖啡,正想去廁所,不巧被一位從新加坡趕來的客戶纏住。對方問得殷勤,又是男士,她實在不好意思打斷人家,不得不掐着自己的虎口,企盼會談快快結束。
忽然,有人在她身後用英文講:“對不起,有什麼具體細節可以問我,這位小姐還有個會。”
這一刻的江湖沒有驚喜,那是騙自己的,她笑意盈盈迴轉過頭來。
徐斯拍拍她的腰,示意她趕緊撤。
從廁所回來時,新加坡客戶已經走了,徐斯坐在原位等着她。
江湖趨前,學日本人躬身:“歡迎老闆視察工作。”
徐斯執起手裏的資料做一個要抽她的姿勢,可哪裏捨得?
瞧她這一副模樣,同所有工作人員一樣穿騰躍自產的中國紅系的運動服和膠底鞋,把劉海捋到頭頂,用一枚銀色發卡別住,留出光潔的額頭,更加顯得眉尾飛揚,眼波流俏,雙頰映輝。
人,是精神煥發的人,春風得意得毫不謙虛。同上一回在此國相遇的她已經判若兩人。
她簡直像脫胎換骨了一般。
徐斯想擁抱她,但此地是公共場所,真剎風景。他問江湖:“帶了禮服嗎?”
江湖答:“帶着一兩套簡陋的小禮服。”
她的精細在他的意料之內,笑說:“亂哭窮!今晚就請穿着你‘簡陋’的小禮服再辦趟公事。”
江湖話頭醒尾:“大領導要宴請?”
她的神態都透出聰明活潑勁兒,徐斯想即刻就親到她的腦門上:“大領導今晚要宴請在日的中資企業大老闆們,想不想去軋一腳?”
江湖孩子似地把聲音拖長:“想——”
她穿得這樣孩子氣又這樣孩子氣地撒嬌,就如百隻貓爪在他的心尖上撓。徐斯瞅住她老半天沒回過神來,很不想就此離開,可又不能忘記下午的重要會談。
道別的時候,他握住她的手,吻在她的手背上,彷彿一把羽毛騷動了她的心,很癢,但是需要以矜持噤口。他還幫她在附近的料理店叫了一份定食,囑咐:“再忙也要吃午飯。”
需不需要像父親似地這般提醒?江湖竟然感動,但不可形於色,暗壓入心底。然,才剛道別,就已開始盼着晚上的見面。
最後一天會館提前關門,三天來的回報讓大夥士氣很高昂,結業鈴聲響起,大家高叫“烏拉”。
莫向晚同張盛都催江湖快些回去準備晚上的晚宴。
江湖對現場外援勞力莫北笑道:“那隻能請外援莫先生代班了。”外援莫先生笑着應承,好好先生的樣子。
莫向晚告訴她今晚同先生去伊豆泡溫泉,江湖當然放行。
她火速回到酒店,洗了澡換了裝,又去酒店附設的美容中心吹了頭髮,讓劉海蓬蓬地偏向右邊,同發尾一色微微翹起來,頗顯俏皮。
再回到房內化妝,狠下了一番功夫,出來的效果把自己也驚艷到。
江湖想,真是太久太久沒有這番出挑靚麗,拿出必得艷冠群芳的勢頭了。
她翻了翻帶來的小禮服,真是巧合,有一條是當日在CEECLUB見洪蝶的MIUMIU的白色小短裙,但現在整體一瞧,白色過素,怕在這樣背景的晚宴上反觸人目,便又翻找出一條黑色的JohnGalliano緊身V領長裙。
徐斯在酒店大堂看着一襲長裙的江湖,差一點點窒息。
他一直知道江湖盛裝的時有娃娃般的嬌憨美,有時加上她天生的任性和高傲,會有一番很逼人的囂張氣焰。但是,他從不知道她其實也可以在嬌憨中有逼人的性感。
這條長裙裁減實在得體,V領邊緣緊貼胸線敞開,她的鎖骨她的胸溝恰到好處地露出來,但絕不暴露,腰部的褶皺收的很好,裙線流暢而下,緊貼臀線,自小腿處再散開去。分明的曲線,告訴別人她是如何曼妙。
他的眼在她的身上流連好一會兒才抬起來看向她的臉,發固然風情萬種,修飾過的眉眼也當得起明艷照人的講法,唇色更加熱烈如火。
徐斯不曉得該如何反應,這一隻嬌艷蝴蝶欲振翅而飛。
但“蝴蝶”還有憂心,江湖走到徐斯跟前問:“這是前些年的舊款,會不會太過時了?”
徐斯挽起她的手,真心說:“怎麼會?”她手指上帶着CHANEL的山茶花戒指,一點細節都沒有放過。他將她的手挽到自己的臂彎里,想,帶到任何場合,她都會讓聚光燈照耀過來。
事實上的確如此。
徐斯攜江湖齊齊出席在麗思卡爾頓酒店宴會廳的晚宴,引起的矚目絕對在他的預料之內。
他們一進場便有人竊語:“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老江的女兒氣勢不減當年。”
也有人知曉些內幕的:“據說把個鞋廠搞得起死回生了,算不算虎父無犬女?”
當然也免不了閑言碎語:“還不是借到好風入青雲?徐家的青年才俊春風正得意。”
江湖統統不放入耳內。
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是非黑白,羨妒敬貶是這一出出折子戲交際場永不落幕的戲碼。上場下場,有時是彈指一揮間的得失。其間冷暖只有自己心中清楚。
江湖的笑容得體,應酬得也得體,完全的寵辱不驚。這便是跟在江旗勝身邊浸淫了這麼多年的一面,她始終沒有墮掉江旗勝千金的名頭。徐斯想。
而她的目標明確,由他領着同方墨劍和大領導打了招呼。
方墨劍乍見這樣的江湖,似有所感,連說:“老江必以你為驕傲。”講完方覺在上司面前感慨頗過,又補充道,“但是你爸爸犯了錯誤,你要引以為戒,好好努力為民族品牌做貢獻。”
江湖垂下眼瞼,點頭。聽到這樣的話,下意識想反駁想辯解,可是又是明白的,那些確是父親曾經犯過的錯。她不得不為父親低下這個頭。
還是徐斯來解的圍:“舅舅的話小輩們都謹記,一定為四化建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頭有記者聞風望向這裏,他向她使個眼色,她知其意,朝記者點點頭,對方得到鼓勵,過來想要搶個民營企業年輕創業人和首長的交流心得的採訪。
江湖別過方墨劍等,隨着記者坐在僻靜處答了一通場面話,末了還同記者又邀了個回國后的飯局。
待再次回到場內,卻見徐斯正被另一位漂亮小姐截住講話。江湖想,是不是要煞煞那邊的風景呢?可這兩日還要倚靠舊同學齊思甜把事情辦好。
他們談性頗濃,徐斯臉上露出好神氣,看來話題很得他的心意。江湖乾脆往布菲台拿了一份抹茶雪糕,不巧的是回座的路上也被人截住了。
原來道路就是這麼窄,冤家總能碰到頭。
張文善用肩膀一擋就阻住了江湖的前路,一張明明清秀的面孔非要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而江湖向來是不會吃這一套。
她皺了眉,這樣的場合,這位沒有德行的同齡人應該不會放肆到當場亂來。
她是料對了,張文善不過見她光彩照人,又成矚目焦點,竟然還同徐斯相攜入場,心內鬱結,想找個話頭髮泄發泄。這回將江湖攔住,皮笑肉不笑講道:“我和徐斯老搭子了,老想最近他怎麼不同我們耍樂了,原來另尋了樂子。江小姐,站在朋友立場要勸你一句,江湖生涯不太適合女性朋友,你的舊屬劉軍總說你還是當乖女比較合適,何必胡打海摔拋頭露面的,江老闆總給你留下保障的吧?”
江湖在踏入今日這樣的場合那一刻,就能想到必定會有人做出如張文善一般的判斷。那一整個過程,她卻也是害怕着真的往這個方向墮落。
這是層尊嚴上的隱痛,她的驕傲中,必然還是捎帶着這份隱痛的,但由張文善這麼個專門落井下石拈花惹草的草包來揭,卻是傷不了她的分毫。
江湖笑了笑,笑容嫵媚,張文善觀之竟失神。她滿不在乎地說:“據我所知,徐先生一貫忙的很,哪裏有樂子?剛才還向主席台那邊的大領導做彙報。我倒忘了歡迎張先生加入我們這行制衣做鞋的,但這行里的精乖算計,不比一柄大刀手起刀落的生意這麼爽快。剛才領導還再三告誡我,要我們年輕人創業需勤勉謹慎。我們共勉吧!”說完頷首離去,獨留面色紫脹的張文善在當場。
但這麼一停留,又不見了徐斯,齊思甜倒還在原地同幾位領導攀談。望見了她,持着香檳杯款款走過來。
她今日一身銀色中裙,款式大方,態度也大方,倒不如她這般囂張。
江湖用雪糕杯同她碰杯:“我已經看到你們到了日本的通告節目,你非常出色,祝你成功。”
齊思甜禮貌地笑:“托福。鞋子我已經收到了,試了試確實舒適,希望芳汀女士會喜歡吧!”
江湖道:“她一定會喜歡,也會喜歡你的表演。”
齊思甜把眉毛一挑,想要說些什麼,到底沒說出來。江湖已自離去。
她在場內轉了一周,碰到不少熟人寒暄,就是沒有找見徐斯,心裏漸有些不爽快起來,忽看到有人往門外聚去,也好奇趨前。
門口有兩位酒店服務生正扶着捂着眼睛的張文善,向前來詢問的酒店保安回答着什麼,現場有人懂日語,馬上就有一個段子流傳開了,都說這位副食品集團的張先生在酒店男廁所跌了一跤,眼睛撞在了門框上頭。
江湖琢磨,這等酒店的廁所里難道沒有遞手巾的小童服侍?哪會讓客人遭這樣的意外?
大家都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她隨身的手機響了起來,徐斯言簡意賅地吩咐:“來車庫。”
江湖拎起裙擺,悄悄從邊門溜了出去。
這一次來日本,徐斯租了一輛車解決交通便利,還是雷克薩斯,與他先前用過的是同款。江湖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車,才走到車門前,車門就被裏頭的人打開,她的手被裏頭的人伸手拽住,那隻手的手指上似有烏青,她還沒看個清楚,整個人就被拉着順勢坐進車裏去。
門關上時,徐斯整個人也趨近過來,對住她的唇狠狠吻下去。他想撬開她的牙關,可她一時突然倔強,不肯就範,他就親到她的臉頰上,她的臉頰撲了粉,觸感並不好,他又移到她的脖頸處親吻。
這處才細膩柔軟,是他想念已久的。他一點一點吻下去,知道她在用手推拒他,但他不會再放開他,就這麼一點一點吻到她的胸前,順着她的心跳,膜拜一般地親吻。
不輕不重的力道,足夠讓她的心跳開始紊亂,他的吻會隨着她的心跳加重了力道,她怕那樣的火熱會在她的胸口烙出一個個永不磨滅的印記。她是這麼害怕這樣的印記,想要往後躲得,但他的雙手緊緊扣着她的後背,就像是要箍緊了她,讓她永遠不能逃離。
江湖嘆了口氣,將手插入他的發內,終是抱住了他。
徐斯把頭抬了起來,讓她看清楚他眼中倒映着她,還盛着他明明白白的渴望。
他的唇貼到她的唇上說話:“讓我吻你——好嗎?”
他那副淡淡煙草氣息也停留在她的唇齒之間,是那樣的癢。也罷也罷,江湖的牙關鬆了開來,他的舌頭觸到了她的小虎牙,於是熱情再度噴薄而出,攪動出她的熱情。
她勾摟住他的頸,她的胸膛緊緊貼住他的胸膛,一樣的狂烈的心跳,沒完沒了的唇舌交纏,全身的血液仿似騰騰岩漿緩流,把身體一處一處燃過,不知何處才是出口。也許根本不需要出口,只願全身在慾海滔天裏膨脹,這一刻這一秒,就此時間停止,瞬間成為永恆。
也許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也許只是很短的一個間隙,他們以為天地之間只剩下彼此。
江湖喘息時想,怎麼最後會這樣?怎麼會是徐斯?一個吻就讓她意亂情迷,幾乎快要貪戀他的身體。一激靈,她電光火石般地回想到剛才齊思甜同他的親昵片段,這刻他還這麼如火如荼地同自己接吻。這煞風景的想法讓她的熱情一個折扣打下來,猛地就把徐斯推開去。
徐斯正在全情投入,不妨她這麼大力地一推,一陣錯愕,清醒過來先是瞧見她的唇膏花了,似足一隻小花貓,指了指她的唇忍俊不禁。
江湖見他笑得如此促狹又開懷,趕忙掏出隨身帶的化妝鏡,瞧見自己不但唇膏花了,雪白胸前更有無數紅痕,真有一萬分的狼狽,全部拜他所賜。她拿出濕紙巾把嘴上唇膏抹乾凈,但胸前的紅痕是沒有辦法抹乾凈的,心頭氣惱更甚,將濕紙巾甩到他的身上。
徐斯不以為意,伸手拉住她的手。她看清楚他這隻手的無名指和中指上頭確有烏青。
他說:“我們去買件衣服逛逛夜市?”
江湖沒有好氣:“這邊風景無數,我還有公事纏身,沒心相奉陪老闆賞風景了。”
徐斯佯裝皺眉研判地看她:“你這是生的哪門子的氣?剛才我不過和齊思甜敲定下季產品廣告代言費的事情。”
江湖在肚子裏說,此人素行不良,她又不是不知道。
他又說:“還說和我交往壓力很大,明明壓力很大的那個是我,新賬老賬三五不時被翻出來。”
江湖叫:“哪有三五不時?”
“這不就開始了?”他人又湊過來,“大小姐,你不會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吧?”
她嘆氣,伸手摩挲着他的臉,清楚自己真把感情投入給這麼一個一開始她堅定認為不可信任的男人。至此投入之後,她又有了滿心的苦惱:“我不知道。”
徐斯把額抵到她的額上。
直到這一刻,當這段感情真正開始的時候,她生出來的另一種彷徨和拘謹又讓他不知道如何來說情話,他只想緊緊擁抱她。
江湖抓起他有烏青的指節,狠狠捏了一下。他呻吟一聲,按住她的手:“幹什麼?”
她說:“我討厭你,一開始就討厭你。”
他反而笑眯眯地問:“什麼時候開始討厭我?說來聽聽。”
她指控:“從你不給我買麥當勞開始。”
他張大嘴“啊”了長長的一聲:“原來那時候你就對我有意思了。”在她想要伸手摑他前,又堵住了她的唇,然後貼着她的唇說:“那時候你有多囂張,現在還是一樣囂張。”
江湖推他:“我都快見不了人了,你還折騰我!”
徐斯流氓似地掃一眼她的胸脯:“這樣的就算折騰啊?”
江湖一口咬到他的下嘴唇。
這時他們隔壁的車打了燈,緩緩駛出停車位,唬得江湖目瞪口呆。不知隔壁車主何時進的車,不知那位車主有沒有看到他們剛才那出天雷地火。種種擔心讓江湖立刻用手掩住面孔。
徐斯只是笑,摸摸她的發,哄她像哄小孩子:“乖,我們去買衣服,然後去吃夜宵,剛才我可什麼都沒吃。”
徐斯先把車開去銀座的Burberry,江湖遮着胸口死也不肯下來,徐斯二話不說脫了自己的西服遮到她身上,連拖帶推把她拽進了店內。好在店員很專業,目不斜視,反而江湖做賊似的速速選了襯衫和長褲,又速速換好,連鏡子也不照一下就催徐斯付賬走人。
店員很貼心地為江湖把吊牌剪了,又把換下的小禮服疊好放進購物袋,雙手遞給江湖,最後九十度鞠躬送他們出門。
出得店門,徐斯問:“想吃什麼?”
江湖看了看手機上頭的時間,“都十點了。”她沒忘記這些都難不倒徐斯,不過她有更好的主意,“去六本木買包子拿回酒店吃。”
徐斯問:“到你的房間吃?”
江湖鬧個大紅臉。
“你沒訂酒店?”
他用可憐巴巴的口氣說:“我早上十一點才下飛機,馬不停蹄租車辦事兒,現在行李還在後備箱。”
江湖沖他腦門揮拳頭,對他無可奈何,也知道他心存旖旎念頭。然而討厭的是,她也有旖旎念頭,是因為在他鄉見到他?還是因為剛才的那個過分激烈的吻?還是因為這段吹了很久的徐徐微風終至釀成了席捲全身的風暴?此時此刻,只看他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她竟馬上就有一份難以形容的牽動在心頭滋生,渾身過電一般地酥軟。
太令人面紅耳赤了。江湖偏過頭沒好意思接腔。
徐斯很自然地自進店內起就拖着江湖的手,現在還是拖着。他很不捨得放開江湖的手,自剛才那激烈一吻至此時此刻,他必須對自己承認,不論之前他經歷過多少風月情債,但卻從未有嘗試過在心靈的頂端呼之欲出的躍動的感覺,瞬息之間可以沒頂。
兩人手拖手,站在霓虹閃耀、車水馬龍的街口,沒有講話,都在理着心頭的萬千情緒。
“快去拿車。”江湖終於先開口說話。
徐斯才驚醒,去停車點把車開了過來,他不習慣日本的右駕駛位,開了好半天方抵達目的地,結果望着已經閉門謝客的老張饅頭店大跌眼鏡。
江湖拿出手機按照門口黑板上的號碼打過去,有聲音溫柔的接線小姐接聽,江湖用英文提問,對方也能應答,於是江湖點了蟹粉蝦仁小籠、蝦仁燒賣、酸辣湯、太白醉拉糕、醉雞、炸豬排,還問有沒有啤酒,對方答有朝日也有力波啤酒,江湖選了力波啤酒,約定一個小時以後送貨到酒店。
徐斯哭笑不得,“老張饅頭店?我還以為到了城隍廟。算你狠,跑日本吃小籠包。”
江湖扮個鬼臉,“我心是中國心,我愛吃中國饅頭。”
他們回到酒店裏歇息半刻,外賣就送到了,竟然多了一份牛肉粉絲湯。送貨員用中文解釋:“我們登記江小姐姓名時就猜測是同胞,果然是這樣的。他鄉遇老鄉太讓人高興了,非常感謝惠顧。”
徐斯塞了小費給送貨員。
江湖說:“真仔細,知道我們少點一人份的湯。”她接過徐斯遞過來的小籠包,使勁地吃。
徐斯瞧她吃得香,非要搶她的小籠包,江湖用手擋住,“去去去,那邊有蝦仁燒賣。”可他就是同她搶着平分了小籠包,然後又要搶她愛吃的拉糕。幸虧他的手機及時響起來才作罷。
他起身走到窗邊去接電話,江湖聽到徐斯對那頭說:“真夠速度的,已經到了伊豆了啊?不,我們不去了……祝你們夫妻玩得開心。”
他收起手機,她正抬起臉,唇角還掛着小籠包的肉汁,眼睛盈盈望着他。
伊旦——天城山——都是往事,他沒有代她決定去加入這個旅行。江湖無法不細細體味徐斯的這份體貼,她把小籠包全部推到他面前。
於是這頓夜宵兩個人都吃撐了,還剩下最後一碟醉雞。江湖把盤子推開,捂着肚子,“我實在吃不下了。”
徐斯讓江湖先去洗澡,她躺着連腳指頭都懶得動一動。他沒有辦法,只好自己先拿了衣服洗澡,出來后換了那套他穿過的黑色范思哲睡衣。
江湖已累得眯縫了眼昏昏欲睡,冷不防從眼縫中瞥到他這樣熟悉的形象,一個激靈就醒過來,醒過來以後臉頰立時冒上了火辣辣的燙。她像火燒了猴子屁股一樣從床上彈起來,抄了衣服鑽進了浴室。
徐斯用過的浴室,絕對乾淨。地磚上、洗浴池內、盥洗盆里、鏡子上、馬桶上的水漬全部擦乾。排風開着,捲筒紙被仔細地卷好了折口,用過的浴巾被整齊地掛在欄杆上,乾淨的浴巾被體貼地放在了洗浴池一邊。
他真夠愛乾淨的,她想,順手拿起噴淋,上頭尚留有水珠,銀色的手柄微溫,她想到是徐斯才用過的,臉上又如火如荼地燒起來。
把自己清洗了個乾淨,卸掉妝容后,江湖把鏡子上的霧氣擦乾淨,她看着鏡子裏毫無武裝的自己。
雙頰酡紅得不成樣子,不知是熱水熏染的還是因為其他原因。江湖用雙掌捂住臉頰,對着鏡子裏的自己說:“真變態,怎麼就讓他跟着登堂入室了?應該讓他再去開一間房,不然是要出事情的。”又念及那一份存在心底的旖旎念頭,她暗罵自己是在發痴發昏,太不夠冷靜了。
江湖吹乾了頭髮,用一個冷靜的表情走出衛生間,決定好好同徐斯商議商議現在下去再開一間房。可是徐斯已經躺在另一張單人床上睡著了,人微側着,右手擺在被褥外頭,拇指和食指上有老大兩塊烏青。
她走到他的床前,俯下身喚了兩聲。他沒理她,連睫毛都不曾扇動一下。
他比她要冷靜得多。
江湖吁了口氣,理不清楚是放心還是有些難為情。她努力把注意力轉移到寫字枱上吃剩下的一次性碗筷等雜物。徐斯沒把這裏一併收拾了,看來是真累得睡熟了。
於是江湖把一片狼藉全部清理好,按了服務鈴找來客房服務收了垃圾,又推開窗透透氣,過半刻關好窗拉好窗帘,摸出隨身帶的Annasui的SuiLove往室內噴了一圈,把食物殘留的香膩味道全部蓋住。
躺在床上時,江湖對着自己笑着搖搖頭,之前還暗暗咋舌徐斯有潔癖,自己不也是此道中人。她想着想着,眼皮漸漸沉重,扭滅了燈,拉了被子蒙了頭,很快安然進入夢鄉。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江湖清楚地在夢鄉中知道自己在做夢。可是她不願醒過來。
夢境裏是溫暖的,有成片的花海,全都是令箭荷花和海棠,在朗日清風下搖曳生輝,斑斕的色彩讓她滿心舒暢。
她徜徉其間,分花拂葉,看到花海那一頭的人,就立定在那邊,身披萬丈陽光,向她伸開雙手。她向那頭飛奔過去。
“徐斯。”江湖喊。
有人在她身邊說:“我在。”
江湖悠悠地睜開眼睛,床頭燈被打開了,暈黃的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隔了床頭櫃的另一邊,徐斯半坐起來,正側身望着她。
江湖轉過身來,也望着他。
徐斯問:“做夢了?”
“嗯。”
“夢到我了?”
“嗯。”
他伸右手在額頭做了個童子軍禮,“我很榮幸,大小姐。”
江湖又看到了他手指上的烏青。她問:“不是去打架了吧?”見他但笑不語,她撲哧一笑,心內明朗,用調皮口吻講道,“張文善連架都打不過你,太菜了!他今晚得糾結死。”
一句話把徐斯逗笑了,極其開心。他也想逗她,問:“小屁孩,明天有假期不?”
江湖齜牙,“討厭,誰是小屁孩?”她想了想,明日全體出差同事均有旅遊節目,而她很想就偷這麼一個懶,同徐斯在一起,於是就點點頭。
“明天獎勵你,帶你去迪士尼。”
這是個絕好主意,而江湖絕沒有想到,她笑呵呵地就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可惜隔了一座床頭櫃,徐斯遺憾不能就勢吻上去。
第二天才微露晨光,徐斯就把江湖推醒。江湖一摸手機,才六點半,怨聲載道着直賴床。
徐斯知道江湖偶爾會在一些重要事件上耍個小無賴,沒想到她在早起上頭也能耍個小無賴。他抱胸說:“要是不起來,咱們就干點別的事兒?”
江湖一下把被子掀到他腦袋上,翻身就下了床,跑進浴室洗漱。
徐斯知道她聽懂了,樂呵呵靠在浴室門口,看着她強裝不害羞,利利落落風風火火地刷牙,洗臉,化妝,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她是做什麼事情都有效率的,但他很想她慢一些,不期然地想,看一輩子也是有意思的。
等到兩人洗漱乾淨吃了早餐整理好行李,都換了休閑服運動鞋,把車開到東京迪士尼樂園門口,正好是園門大開的時刻。
徐斯把車停好,問江湖:“你爸以前帶你來過嗎?”
“去過美國和香港的。”
“玩了幾天?”
“一天啊,他多忙呀!”
“那好,我們玩兩天。”
江湖掏出手機看日曆,“今天可不是休息日。”
徐斯說:“我給你訂了後天的回程機票。”
那她還能說什麼呢?這徐斯完全是有備而來的。
等進了園區,江湖再一次確定,徐斯確實是有備而來。他把他們的行李先寄存在樂園旁的迪士尼大使飯店,辦理好入住手續。他還在異國他鄉請了“黃牛”。專門有人不知用的什麼法子打好了好幾個項目的“快速通行證”等在園門口,還隨手附送兩份宣傳小畫冊,一份是中文版公園地圖,另一份是中文版的娛樂日程,詳細介紹了遊覽當日所有遊行和演出的時間、地點和路線。
雖然有違公平原則,但是太周到了。江湖情不自禁獎勵徐斯一個吻。
他們隨着人流湧進這快樂之園。
清晨的迪士尼樂園本來是座靜默之城,陽光漸漸普照,好像魔法就要解開靜默之城的封印,閘門一開,童話歡樂迎面開啟,好像進入另一個世界,卡通人物滿場飛奔迎客,園內瞬間就熱鬧非凡起來。
江湖的心情跟着熱鬧起來,想捉一隻“小豬”來合影,可“小豬”為了逃避“大灰狼”跑得飛快,讓她追了大半個廣場,終於氣喘吁吁揪住兩隻豬耳朵,讓徐斯拍了好幾張照。
她的精力可真是旺盛,昨晚明明睡得比他晚。但如果不這樣精力旺盛,怕是根本走不到這一天。他一路給江湖拍了許多照,她表情俏皮,動作誇張,在他眼裏,是只和滿廣場卡通人可愛得不相上下的娃娃。
江湖在沃特·迪士尼銅像前才終於肯站直了拍照,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她告訴徐斯,“我現在特別尊敬創造出一個王國的神。”
徐斯能夠理解她的想法。
有一隊旅行團走到他們身邊停下來,巧的是都是中國人。團員準備和銅像合影,導遊做介紹,“東京迪士尼對日本人意義非凡,一生中一定要去三次——小時候和父母去,談戀愛就要帶着女朋友去,結婚生子以後帶着小孩去。”
江湖拖着徐斯往“太空山”跑,他說:“小時候我倒是沒被爹媽帶來玩一次,第二次來倒像是第三次來似的。”
江湖沒聽清楚,“什麼?”
徐斯當然不會告訴她,只一路小跑跟着她到了“太空山”。他們竟然是第一車玩客,得到工作人員的特別祝福。
只是徐斯實在想不通江湖怎麼就對這些危險係數高的遊藝器那麼感興趣。好在這室內過山車的設計考慮到大多數遊客的承受力,並不十分危險。
坐了過山車的江湖顯然意猶未盡,臉上紅撲撲的興奮不減,看得徐斯直發笑,說:“真是小毛丫頭。”
江湖果然又興緻盎然地拉着他往“巨雷山”方向跑了,徐斯邊跑邊快速掃了眼手中的說明——好傢夥,竟然又是過山火車。
不過此時園內遊客已多,處處都排開了長隊,“巨雷山”下頭的通道也不例外。江湖唉聲嘆氣,“亞洲人怎麼這麼多呀!島國人也這麼多呀!”
徐斯指着前方綿延幾十米的蜿蜒人龍,“這兒是快速通道?那得排隊到什麼時候?”又望一眼立在前邊的一塊牌子——“此處向前需等待100分鐘。”
兩人一致決定換一個遊藝項目,結果都要排老長的隊。江湖咬咬牙,隨便選了一處排着。
徐斯趁排隊的空當又給她拍照。
江湖老時不時出神地望着樂園裏開開心心的大家子小家庭,一開始並沒有發現徐斯偷偷拍她,後來發現了就搶過照相機反要給他拍。
徐斯在鏡頭前有一段天生的倜儻風度,江湖連拍十幾張,再一格格看下來,心想,自己怎麼竟為男色所迷?罪過罪過。
這樣一鬧,時間過得飛快,終於輪到他們上遊樂船,完成一段可愛美妙的旅程,而後自高處往下墜落,濺起水花撲滿面。回到地面,徐斯掏出面巾紙替江湖擦乾頭髮。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人這樣照顧了,江湖決定好生受用這一刻這一天。
徐斯也決定好生受用這一刻這一天。
其實他自小就對遊樂場的興趣不大。原本莫北建議去伊豆泡溫泉吃海鮮,上一回他帶着太太來過,因太太正懷孕,故沒有玩得盡興,這一回自當補償一下。可徐斯卻毫不意外地記起了天城山上冰冷的月亮,於是婉拒了好友的建議。
他在飛機上翻了兩小時的日本觀光導覽手冊,看到迪士尼樂園的宣傳,相片上有一隻遊樂器同人民公園裏的那隻離心力遊樂器很相似。
徐斯下飛機時就給東京的朋友打了電話,委託代為弄幾張迪士尼樂園的遊樂項目“快速通行證”,好盡量讓江湖在這兩天玩個盡興。現在看見江湖能快樂成這樣,證明他的決定是明智的。
兩人之後又玩了三個項目,雖然手握“快速通行證”,可還是排了老長的隊。等三處都玩好,兩人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也懶得再到處尋餐廳吃飯,只隨意地在就近的小賣部買了熱狗和飲料胡亂吃了,還打包了一隻手槍似的迪士尼火雞腿。然後江湖建議找好下午樂園巡濱遊行的路線,先去佔地皮。
徐斯揉揉她的發,她是良心發現找來借口讓他休息。
遊行路線的兩邊早有遊客三三兩兩地聚集,他們找到一處離下一個要去的遊樂項目較近的空地。徐斯發現四周的遊客都拿出報紙鋪在地上席地而坐,他用日語同前頭的遊客商議,勻來了一張報紙,也鋪在地上。
江湖笑道:“多學一門語言就是好,處處有得情面講。”
徐斯盤腿坐在報紙上,拉住江湖的手,使了一把勁拽她坐下來,“江小姐,可否不講體面地隨便坐坐?”
江湖學不了男人們粗放的盤腿動作,蜷了小腿到身後,學日本婦女那麼席地跪着。音樂響起來時,她把徐斯的相機搶過去攝影,舉累了就放下來,把雞腿肉一條一條撕下來吃。
徐斯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指正捏着雞腿肉。他笑着瞅着她,她自然就把雞腿肉喂到了他的嘴裏。他們和這裏所有的黃皮膚黑頭髮小情侶沒什麼兩樣。
一輛輛卡通花車徐徐開出來,江湖興高采烈地拍照,徐斯一直看着她。《獅子王》的彩車開出來時,她停下手上的動作,發一陣呆。
她告訴他:“那年我爸爸要做華中市場,一個暑假都沒有回來,可我就是想讓他帶我去看《獅子王》,一直打電話纏他,還被他罵了。沒想到他回來的第一天剛下飛機就去大光明買了兩張票,領着我去看了這部電影。辛巴爸爸死的時候,我哭得死去活來。”
他環住她的肩膀。
好在緊接着是白雪公主和王子出場,他們站在高高的花車上向人們致意,那樣幸福。他們跳舞他們歌唱他們接吻,雖然歷經坎坷,但因愛情的美妙,所以人生變得圓滿。花車散發芬芳,正如生活。
遊客都看得心滿意足。
好在下午的遊樂項目並不怎麼累人,無非是旋轉木馬和幾場童話表演。江湖一直樂得飛飛的,徐斯也就不會感到太過無聊了。
接近傍晚五點時,他們理智地先去樂園旁邊迪士尼大使飯店的ChefMickey佔位吃了自助餐,出來時整個樂園華燈初上,城堡的尖項矗立在夜空之中,漫天繁星成為點綴,美得如夢似幻。
城堡那處正在進行加冕典禮的表演,煙花砰砰地射向空中,還有華麗的音樂。
江湖翹首,空中鮮花怒放,她的手不自覺地握牢身邊人的手。他的手很溫暖,她一扭頭,他就吻住了她……
他們的身體貼近着對方,但那還不夠。他領着她回了酒店。
那間客房的名字叫“愛麗絲夢遊仙境”,門、鏡子、柜子、沙發、窗帘等等,全都是童話的仙境裏的翠綠色彩。徐斯把大幅的碎花窗帘一把拉開,他們一起看到了遠處的城堡下,公主和王子登上馬車,他們正在接吻。
煙花把天空照得更亮,把此處也照亮。江湖彷彿看到昨日夢境中的花海,她把燈熄滅。
徐斯拉起江湖的手,環住她的腰,貼住她的臉,他們在絢爛煙花下滑出兩個舞步。
彼此已經熟悉對方的步伐,那就夠了。
煙花忽然熄滅了,世間頓時沉寂。他們在黑暗裏額頭抵着額頭。
徐斯慢慢地吻了上來,江湖不再拒絕,也不想拒絕。她是知道的,身體深處有一簇莫名的小小的火焰被點燃了,會越燒越高,越來越旺,幾乎要把全部的理智焚燒殆盡。
她把自己的熱度傳遞給了徐斯。微弱的火焰剎那點燃。幾乎是急切地,他們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扯開了對方的衣服。
他記得她的腰肢的溫軟,她的臀部的飽滿,她一身絲滑的好皮膚。他用手包裹住她的胸,她的心跳同他一樣激烈。兩個人的身體依然都是誠實的,呼吸依然一致。
慾望依然可以在一瞬間噼噼啪啪爆出熱烈的火花。
但是,徐斯的動作忽然減緩下來,珍而重之地在江湖的耳畔問道:“可以嗎?”
江湖只是迷亂地呻吟和點頭,心臟幾乎跳脫出胸腔,不知企盼還是害怕。他慢慢地探入,把她的害怕一點一點驅散,彷彿有一股力量灌入她的四肢百骸,她明白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不用在一片荒野中孤身獨行。
他伸手拂開她臉上汗濕的發,騰出另一隻手來,用兩隻手溫柔地捧住她的臉,她望到他的眼睛裏,他們在對方的眼內烙下自己的痕迹,彼此交織,不捨得分開。
他看清楚她在他的衝擊下滿足地喟嘆,微笑,露出漂亮的小虎牙。他俯首吻下去,她的手指插入他的發中,她的唇、她的舌毫無保留地、任情地、肆意地回應着他。
達到項點的時候,他的胸貼着她的胸,他的手攬着她的腰,他們在一塊兒。
江湖感到暈眩,透過徐斯的發隙透過窗帘縫隙看到的窗外月亮,恰似一團火球,能把自己焚燒至灰燼。
暈眩之後是滿足,沒有任何牽挂,安心地倦極而眠。
第二天起床費了江湖很大的力氣,徐斯正在浴室淋浴,她對着衛生間的門恨恨做個揮拳姿勢。
徐斯在裏頭叫:“能站得起來不?迪士尼可沒世博會的輪椅。”
江湖用被子圍着身體咚咚衝過去,被裏頭的徐斯一把拉了進去。
他們出來時,已近正午。江湖把窗帘一把掀開,陽光正明媚,宛如一把把碎金灑遍恢弘的童話城堡。她“嘩”了一聲,指着遠遠的沃特·迪士尼銅像,“他看到這樣的城堡一定覺得自己是神。”
徐斯自她身後擁抱她,“你信有神?”
江湖顫了一顫。
他說:“我就是神。”
她微微側臉,同他的臉相碰。她在心裏說:“你信不信有神?——我就是神。”
他們用完早餐,再沒力氣像昨天那樣排隊玩遊樂器,只手拖手在世界市集信步閑逛。
江湖什麼都沒有買,徐斯說:“我以為你對這些掛件絨毛玩具都會有興趣。”
江湖說:“都是MadeinChina,如果在這裏買了,未免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
徐斯看牢江湖,她同她的父親應該有着同樣的萬丈豪情,對於女性來說,多麼不易?他說:“洪姨曾經講過類似的話。”
江湖難得聽到徐斯講起家人,又是自己心存親近的那位,就很想聽下去。
徐斯說:“我是我媽和洪姨一起帶大的,我爸和叔叔去世得早,她們倆妻代夫職母代父職,行事犀利,把徐風當做畢生事業經營,處處都要爭個人先。”
江湖喟嘆,“她們都是堅強的女性,都很出色。”她想起洪蝶曾講過的那段嘗盡冷風的凄苦往事,沒有來由地縮了一縮肩膀。
徐斯微笑,“堅強通常是和苦難連在一起,如果可以選擇,誰還要整這些東西呢?”
一句話把江湖心底觸動。
他看出她的悵惘,親親她的臉,“小蝴蝶。”
江湖推開他的臉,“討厭,公眾場合注意影響。”
徐斯拉住她的手,“你暗示我再回酒店嗎?那敢情好,我還沒退房昵!”
他們嬉笑打鬧,好好地逛了一上午,最後一計算時間,還是理智決定下午就把房退了,提早離園。
從迪士尼樂園離開的剎那,江湖心頭掠過一陣不舍。童話城堡保留了一段如夢如幻的記憶,讓她,幾乎沉醉。太久太久不曾這樣放鬆,不用被世間凡事騷擾。
上到高架上頭,車河靜淌,沿河而上,重新進入了凡世生活。
江湖一直偷偷看身邊的徐斯。
她在想他,也在想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這兩天情難自禁得不像是自己。
徐斯看到了就捉住她的手,吻了吻。他的多情手段總是如許溫柔,好像一團烈火,可是內心深處卻有一汪不確定的海潮。
江湖不知道掀起的波瀾會將自己如何覆沒。
他們驅車至成田機場附近的酒店辦了入住手續,再回到市區吃晚飯。江湖為岳杉和一班同事選了禮物,仍建議晚飯光顧那家老張饅頭店,徐斯當然沒有意見。
這天的饅頭店生意仍然極好,江湖進去才發現,不過三百多平米的地方,坐得人擠人。裝飾是極為簡單的,牆壁上掛着老上海月份牌,用老上海建築畫吊頂,桌椅都是老上海的條桌條凳。門邊有個展示櫃,出售禮盒裝的小籠包,白色的環保包裝盒,封面上手繪兩隻小籠包,相當可愛。
他們拿了號,隊伍已經排到了外頭。徐斯煙癮犯了,往吸煙點抽煙,拖着江湖一塊兒去說說話。
江湖只感嘆,“怎麼國外做得這麼好,國內做得一塌糊塗呢?可惜可惜!”
徐斯吞雲吐霧一番,才笑說:“江總,怎麼?整合營銷的癮頭又上來了?要不回去找他們集團的老總聊聊?”
他口氣是一貫的洒脫自信,派頭摜得老大。
江湖翻個白眼,“我哪裏有人家財雄勢大?”
徐斯嘿嘿一笑,“別這麼指桑罵槐呀。多不像你,你想說我是仗勢欺人的大爺對吧?”
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答覆對方時,不知有意抑或無意,用手遮擋了一下話筒,往旁邊走了一步。江湖見狀,知道徐斯有私話要講,先獨自排到隊伍里去。終於等到位子時,徐斯那頭把電話講完了。
他說:“明天還有個緊急會議要開,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江湖別轉過頭,“老闆事忙,我很理解。”
徐斯把手敲在江湖額頭上,江湖避開,可他順手用力環抱住她,在她耳邊說:“回去以後搬到我那兒好嗎?就在浦東,你上班也近。”
江湖的心動了動,同他這兩日的耳鬢廝磨,他們俱都習慣彼此的親昵舉動。某一個瞬間,她不是沒有想過是否就此塵埃落定。
然,這裏等待座位的隊伍能排到頭,服務生給她看到了菜譜,而塵埃落定之後是什麼?她心裏沒有譜,心底海潮起伏,這兩天的快活快活得不似真的,反而不曾真將真偽努力辨別個清楚。
而今細想,自己決定放開懷抱以後,反而更加害怕,有摸不到岸邊的惘然,或許是情深了才會情怯。
在這個時刻,江湖有了片刻動搖,於是立刻答:“不好。”
徐斯只是又抱了抱她,沒有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