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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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藍的天,明媚的陽光,是個完美的結婚好日子。
化妝間裏,千尋跟劉嫣紅一左一右坐在新娘子旁邊,看化妝師為她上妝。
“真漂亮!我們家琳美人的姿色果然不是蓋的。”千尋笑着調侃,從鏡子裏面看到琳琳正對着她做鬼臉。
女化妝師好脾氣地笑着勸:“小心點,不然待會把你的唇線畫歪了你可不能怪我。”
琳琳得了指令,趕緊繃緊一張臉動也不敢動,可憐的模樣看得千尋跟劉嫣紅呵呵直笑。
劉嫣紅拍了千尋一巴掌笑道:“算了,你就別再逗她了。我出去看看其他姐妹來了沒有,這裏你照看着。”
“好,你先去吧。”千尋應着。
妝化好了,千尋陪着琳琳進更衣室換禮服。看着雪白的婚紗映襯下的嬌俏容顏,她忍不住無聲一笑,感慨道:“琳琳,你要幸福。”
琳琳從鏡子前面轉身,拉住她的手,輕聲道:“你也一樣啊。不光是我們兩個,我還希望我們所有的姐妹都能找到各自的幸福。”
頓了頓,她終是忍不住又說:“童童,放棄好不好?才結婚幾個月,你都瘦了好多。”
每次都勸她,也每次都無功而返,童童是幾個姐妹中最固執的一個。
果然,千尋只是搖頭笑,半晌才道:“走到這一步,我覺得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一直往前走下去。”哪怕自己的心緒已經悄悄起了變化。
“真為你擔心,你要是受傷了怎麼辦呢?”琳琳揪起一張美美的臉,直嘆氣。
“我不怕。”還是這句話,她是真的不怕,從來沒想過去怕什麼。
“好了,大喜的日子怎麼又提這些傷腦筋的事情?”千尋笑着把琳琳推轉回去,催道,“快轉身,我幫你把拉鏈拉上,吉時就快到了。”
這邊剛弄好,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劉嫣紅揚着聲音在外面叫:“大小姐,好了沒有啊?新郎官都急得團團轉了。”
琳琳嘴一撇抱怨:“有什麼好急的啊,都答應要嫁了,他還怕我跑了不成?”
千尋敲了下她的額頭,笑道:“誰知道你任性的毛病什麼時候又會突然犯了,說不嫁就不嫁,到時候狄峻又得滿世界去找人。他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老闆,你就厚道點吧,讓他順利把你這個麻煩解決掉,然後一心一意賺錢養家多好。”
琳琳不服氣地還想爭辯,人卻已經被千尋推着朝門外走去。
琳美人正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最佳代言人,任性起來想幹嗎就幹嗎。狄峻實在很可憐,好不容易才拐到心上人點頭嫁給他,卻仍要天天提防着她脾氣來了又要折騰一番。
“喂喂,別那麼急嘛!遲幾分鐘又不會死……”
“呸呸!童言無忌!”千尋趕緊打斷她,加快腳步,“快走快走,趕快把儀式辦了,將你這個麻煩精丟給你老公去操心!”
門拉開了,劉嫣紅笑着退到一邊。狄峻那穿着深灰西裝的挺拔身影出現在門外,深情地笑着對門內的妻子伸出手。
琳琳被他難得一見的幽深眼眸看得愣住了,遲遲忘了伸出手。
千尋失笑,真是服了這兩位了,總不會打算在這小小化妝間門口一直深情對望下去吧?
她拉起琳琳的手放到新郎官的手心裏,像姐姐一樣鄭重囑託:“狄峻,要好好照顧我們家琳琳,她要是受了委屈,我們娘家人可絕對不會饒你,我這個姐姐兼媒人第一個要你好看。”
狄峻笑着點頭,“我會的。還有,謝謝你。”
遠處的禮堂里已經響起了進行曲的旋律,一對新人手挽着手朝前走去。
千尋跟劉嫣紅站在後面靜靜地看着,直到那兩道相依的幸福身影已經走遠,千尋才輕聲說道:“琳琳總算勇敢接受了屬於她的幸福。”
劉嫣紅將頭搭到她的肩膀上,第一次不像一個大姐,而像一個心事重重需要依靠的孤單女子,幽幽喃道:“是呵,起碼還有一個姐妹是幸福的。”
今天算是她有生以來最高興的一天,酒席上與一群姐妹鬧着起鬨,喝了很多酒,喝到神志恍惚,又哭又笑形象全無。也一直鬧到深夜才依依不捨地散掉。
一手勾着皮包一邊跌跌晃晃地從出租車上下來,走兩步退一步,好不容易才走到鐵門外面按下門鈴。鐵門邊的偏門幾乎是馬上就開了,門房從裏面探出頭來,一見是她連忙將門打開,低呼道:“太太,您總算回來了,先生都打電話過來問幾次了!”
千尋“嗯”了聲,一隻手扶着牆往裏面走。剛走出幾步想脫離牆的支撐,卻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栽倒出去。
門房從後面趕過來,勸道:“讓我扶您進去吧。”
千尋擺擺手,一個人搖晃着繼續往前走去。她只是多喝了幾杯頭有點重,心裏還是很清醒的。而且太晚了,她不想吵醒屋子裏的人,尤其不想讓羅淮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樣子。今天一整天心裏都酸酸的,感慨的情緒一直盤旋在心底揮不走,加上酒喝多了,她已經沒力氣去維持絲毫的偽裝,所以不能跟他碰上,不敢見到他,怕一不小心就會泄露心底最真實的那個自己讓他看到。
胃裏翻江倒海般升起一陣酸液,夾着濃重的酒氣湧上喉嚨。她連忙捂着嘴蹲下去,下一秒狠狠地吐了起來。
寂靜的夜,無邊的暗淡顏色將四周緊緊籠罩,嘔吐的聲音在花園裏尤為清晰刺耳。
身前一道修長的暗影無聲移近,一隻大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讓她吐得舒服一點。
終於連最後一點胃液也差不多吐盡了,她仍然半蹲着身子不想站起來。耳鬢凌亂的髮絲滑落下來,和夜色一起遮擋了她臉上所有的表情。
頭頂似乎傳來一聲嘆息,聲音太輕,消失得也快,快到讓她無從捕捉。
臂上一緊,溫熱的大手將她拉了起來。她不想抬頭,垂着眼睛佯裝昏昏欲睡。
他一直沒開口,半擁她着朝主屋方向行去。
她在他懷裏淡淡皺起眉。今晚她累得失去了偽裝的力量,眼底的寂寞和憂傷都太明顯,所以真的真的很不想面對他,可惜運氣之神忘了眷顧,還是將她丟進了軟弱和狼狽中去。
一路扶着她進房,他將她放到沙發里坐下,低聲道:“你先坐一下,我去幫你放水洗澡。”
她冰涼的手伸出去拉住他,半撐着眼皮搖頭,“不用了,你去休息吧,等下我可以自己弄。”
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她看到那道濃挺的眉蹙了起來。
“坐着別動。”留下簡潔的四個字,他轉身進浴室幫她放洗澡水去了。
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裏,她合上眼睛,心裏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暖暖的、澀澀的,類似於感動。
拋開那些恩怨糾葛,客觀來看,他是一個很容易吸引別人的男人。沉穩、持重,自信卻又不會太跋扈,做事有一套自己的原則,並將自己控制在那套原則里進退得宜。難怪當年雲秀姐會那麼傾心於他,到死都不曾後悔。
這一刻,她站在與他最親近的位置,看着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與體貼,她竟不爭氣地開始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已經動心了,只是不可以承認,她不能忍受自己的一番窮折騰到頭來落得只剩笑話一場,她不要將自己陷進那樣沒有退路的可悲里。
身邊有腳步聲傳來,接着是一道溫淡的聲音:“水放好了,要不要叫雲嫂幫你煮點醒酒茶?”
她悄悄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壓下心底那一絲柔軟異動的情緒,睜開眼睛從容笑道:“不用了。這麼晚了,吵醒她不好。”
揉了揉額角,她站起身到衣櫥里取了睡衣,忍着心底湧上的陣陣昏眩,走進浴室。
關上門的前一刻,她看到他沉默佇立在那裏的身影,覺得尷尬,便笑了笑說:“謝謝你。”
他的目光閃了閃,回道:“不客氣。”
僵持了兩秒,還是他率先開口打破尷尬:“我先回房了,有事可以叫我。”
“好。”她應着,關上浴室的門。
羅淮看着合上的門,緩緩邁開腳步走出房去。
曖昧不明的情勢,這一刻連素來冷靜的他也困惑了。她晚歸,他看報告看到很晚都毫無睡意,下意識在為她等門。看着她一張臉吐到蒼白,他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煩,而那絲一閃而逝的憂心情緒,以前只在芳姿身上發生過。
如果到今天他仍然堅持自己愛的人只有芳姿,那麼他也無法否認一件事實,對於童千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多出了一份喜歡。這種喜歡,曖昧到很容易就會變成愛。
半夜,他被一陣敲門聲叫醒,雲嫂的聲音在門外小聲響起:“先生,您睡了嗎?”
凌晨三點,他怎麼會沒睡?
“什麼事?”他翻身坐起來。
“您沒睡就好。是太太,她好像又在發燒了,迷迷糊糊還說胡話,您去看看吧。”
她半夜起來上廁所,聽見太太房裏有說話聲,敲了兩聲門沒回應,她就推了門進去看。原來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躺在窗戶邊的沙發上就睡著了,嘴裏一直說著夢話。她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果然又發燒了。
唉,為什麼太太總是不知道照顧自己呢?再有煩心事也不該拿身體開玩笑。
雲嫂正在暗自咕噥,面前的房門已經拉開了。她還想補充幾句,先生已經大踏步朝斜對面的房間走去。
第一次看到先生為太太露出緊張的情緒,是個好現象哦。
推開門,床上沒人。雲嫂從後面追上來,指了指窗邊的沙發解釋道:“太太又睡在那裏了,我扶不動,又叫不醒她,只好先拿了被子替她蓋上。”
別說她是真的扶不動,就算扶得動也不會缺心眼跑去扶。這種事依她看還是由先生動手比較合適。
羅淮眉心深鎖,大步走過去連着被子一起將人抱了起來,小心地放到床上。
床上的人動了動,將臉埋進枕頭裏。
雲嫂已經快手快腳地弄了溫開水和感冒藥來,放到床頭柜上就識趣地走人,“先生,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去睡了。”說完也不等主人回話,直接帶上門離開。她相信這個時候先生是沒空跟她計較什麼的。
羅淮坐到床邊,沉默了良久才拍拍她燙熱的臉低喚道:“醒醒,把葯吃了。”
她含混咕噥一句,秀氣的眉梢緊緊蹙到了一起,仍然睡得昏昏沉沉。
他仍想叫醒她,伸出手去,碰上的卻是她眼角緩緩滾下來的淚珠。
心在那一串滾落而下的溫熱濕氣里重重一震,捲起無聲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地漾開。
第一次看到她哭,還是在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但震懾的力量卻遠比看着她巧笑嫣然的笑臉時還要來得洶湧難擋。
如果前一刻他承認喜歡她,那麼這一刻心中那份漸濃的喜歡里還多了一絲憐惜。
額角滲出薄汗,她在睡夢中似乎想抓住某樣東西,伸在空氣里胡亂探尋的手握到了他的大手,彷彿安心了,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喃着:“別走……雲秀姐……我一個人好累……”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撫摩她秀致的臉龐,動作頓在半空中,彷彿是在做最後的掙扎。當手心貼上去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一顆心,正式偏離。
又是一連幾天的病懨懨模樣。
她睡不着的時候喜歡躺在靠窗的沙發上發獃,卻常常獃著獃著就沉睡過去,然後就會感冒發燒,再然後就要躺在床上當廢人。
已經犯過一次這樣的錯誤了,居然又來第二次,躺得人心煩。
羅淮去了外省出差,要一個星期才回來。
雲嫂一直念叨說先生很緊張她生病,走之前還特地關照要李醫生來家裏看看。她總是閉上眼,拒絕接受他關心她的事實。
病剛好,家裏卻來了個不速之客,何俊傑。
“你臉色看起來很差,不會是這麼討厭見到我吧?”他斜靠在沙發里,戲謔地問。
千尋下意識地撫了撫臉頰,笑道:“別說笑了。感冒了,病了幾天。”
何俊傑一雙幽深的眼睛鎖在她身上,沉思了片刻直截了當說明來意:“今天來,是想和你談談上次沒談完的事。”
千尋眉心一蹙,冷下臉道:“如果你是來開玩笑的,抱歉,我沒興趣。”
他並不忌憚於她的冷漠,認真地說道:“我沒有開玩笑。你承認你不喜歡羅淮,那麼我就有機會,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認真。”
千尋瞪了他一眼,直接站起身朝樓上走,丟下一句:“不好意思我不舒服,不能送你了。”
老天還嫌她不夠煩嗎?居然又插進來一個搗亂的。依他何家長公子的身份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偏偏卻有空來尋她的開心,八成真的吃錯藥了。
何俊傑懶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既然你身體不舒服,從今天起我會天天來看望你的。”
呵,威脅她嗎?不把話說清楚就打算一直跟她糾纏下去了是吧?
深呼吸,她轉身走回客廳里,漠然着臉色說道:“好吧,有什麼話我們找個地方說清楚。”
下午時間,街邊一家休閑茶座里只有稀疏的幾個客人。
何俊傑自己點了杯咖啡,卻堅持為她點了份果汁,說病剛好的人不適合喝刺激性的東西。
手邊的飲料動也未動,她凝着臉色直接進入主題:“何先生……”
他打斷她:“我叫何俊傑。”
她懶得在這種小事上糾纏,妥協道:“好吧,何俊傑,如果你有什麼目的大可以說出來,千萬別拿這種事來開玩笑。我最近很煩,討厭應付一個想耍我的人。”
何俊傑臉色沉下去,悶聲道:“我不是在耍你,你這樣說未免太過分。”
他看起來這麼像心機叵測的壞蛋嗎?為什麼跟她表白卻成了別有目的?看不出來這女人還真有氣死聖人的潛質!
千尋擺擺手,試圖跟他理智地談清楚:“我知道,你是覺得我拆散了羅淮和你妹妹的感情,所以希望我退讓對不對?如果是這樣你可以直接對我說,不必拐彎抹角。”
除了這個可能,她看不出何少爺會對她開這種玩笑的第二個理由。
“我是我,我喜歡誰跟我妹妹喜歡誰一點關係都沒有。她跟羅淮是她自己的事,我再有兄妹愛也不會雞婆到這種程度。”何俊傑一張俊朗的好容貌轉了黑煞,與包公有得一拼,看樣子是十分鬱悶,鬱悶到想扁人。
千尋頭疼地揉太陽穴,見他一副要翻臉的樣子,按下心裏的煩躁問:“那你說說看,喜歡我的理由是什麼?”
她不以為見面次數都不夠一個巴掌數的兩個人會產生喜歡那東西,一見鍾情嗎?別扯了,拿去哄孩子都會遭到唾棄。
“會注意到你是在一次酒會上,芳姿跟我提起你。會被她用關注語氣提起的人,我自然有些好奇。芳姿很聰明,她早看出來了你太機敏,待在羅淮身邊難保不會出事。但她又不願意被婚姻綁住,所以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她自信可以守住羅淮的一顆心。至於我,在幾次偶然的機會觀察了你之後,很不巧,我覺得我看出了你某些內心的東西。你並不是表面上那種圓滑洒脫的人,但一直很小心地在維持着那種假象,我在猜,你可能是想得到某種東西……”
“打住!”她皺着眉喝止他,“這些好像跟我們要討論的話題沒什麼關係吧?”
這個何俊傑的敏銳甚至超過了羅淮,又或者因為是旁觀者清。她太大意,才會錯以為他只是個弔兒郎當的企業二世祖。
他揚了揚眉梢,搖頭淡笑,“不,有關係。正是因為我偶然間看到了某些別人不曾看到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就是誘惑我動心的理由。”
一個用巧笑掩藏內心的女子,那笑容里到底藏了些什麼樣的秘密,甚至她嫁給羅淮都不一定是表面上那麼簡單的事。但,她有什麼秘密不關他的事,他在乎的是,自己對她的那份動心如何才能得到一個好的結局。
千尋噤了聲,靜靜凝着眸光與他對視,在思忖他的話有幾分真實、幾分是在欺騙她。
他似乎是看出了她眼底的閃爍與不安,接著說道:“我不管你有什麼秘密什麼想法,我只要知道你並不喜歡羅淮就夠了。而你知道羅淮的一顆心都在芳姿身上,那麼你也就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千尋眨了下眼睛,不着痕迹地將視線掉轉到窗外去。
她的心動搖了,不是因為何俊傑的一番話,而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正一步一步陷進困縛的境地里去。她抱着自以為堅定的理由而來,卻對那個本該恨到底的男人動了心。既然明知道他們之間不會有未來,那麼她是否真的該在還能自制的時候及時撤身?
她開始接受何俊傑的邀請,偶爾一起出去吃頓飯,把他當做一個不遠不近的朋友。
下午接了何俊傑的電話,約她出去吃晚飯。
地點選在一家老字號的中餐館,裏面有千尋喜歡的家鄉菜。
飯菜上來,千尋低頭吃東西,席間幾乎沒開過口。反正出來幾次都是這個樣子,何俊傑也習慣了。
他沒動筷子,而是單手撐着下巴,突然冒出一句:“羅淮回來了。”
千尋抬頭看他一眼,隨口應:“是嗎?”
“是,下午就回來了,現在正跟我妹妹在一起。”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對面的女人收回視線繼續吃她的,表情平靜無波,彷彿事不關己。不過,如果是真的不關心倒好了,可惜她閃爍的眼神出賣了心裏的想法。看來事情麻煩了,他若想得到佳人的一顆心,恐怕還有某個已經悄悄成為他情敵的男人要對付。
“你一點都不關心嗎?雖然你只是他挂名的太太,但他出差一個星期,回來了至少該跟你打聲招呼才對。”他明目張胆地進行煽風點火的工作。
千尋放下筷子淡然一笑,坐正了身子輕聲詢問:“請問你這是在挑撥離間嗎?”未免有點多管閑事。
沒想到他竟大方地承認:“是啊,不過看來並沒什麼效果。”聳了聳眉,他氣定神閑地執起玻璃杯灌了口水。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執起筷子打算繼續吃完飯馬上回家去。早知道他會說這麼無聊的事,她才不會答應出來。
垂眸的前一秒,門口方向走進來的兩道身影引去了她的注意。夾菜的動作下意識地頓了下,她的目光有幾秒鐘的停留,然後平靜地收回,低頭吃飯。
何俊傑隨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在看清來人之後嘴角彎了彎,笑道:“世界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狹小,該說是緣分使然嗎?”
千尋低着頭冷淡地說:“別告訴我你也玩這種無聊的把戲。”太巧了,讓她不得不懷疑是他跟自己妹妹事先約好的。
何俊傑連忙舉着手喊冤:“冤枉!我發誓絕對是巧合。”他是那麼無聊的人嗎?
他不是無聊的人,他是那種無聊到讓人忍不住想痛踹一頓的人。
門口的兩個人在服務生的引領下正要往樓上去,何俊傑卻突然很風騷地揮了揮手大聲招呼:“嘿!芳姿,你跟羅淮也來這裏吃飯啊?過來一起坐吧!”
千尋想也沒想就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他想發什麼神經?
何俊傑悶哼一聲,卻看都不看她一眼,仍在那笑得一臉友好。
何芳姿一見是他,挽起羅淮的手走了過來,沒注意到身邊男人的臉色漸漸陰沉下去。
“真巧,大哥你也跟童小姐來這裏吃飯嗎?”何芳姿開心地笑着,還曖昧地眨眨眼。一聲“童小姐”昭顯着千尋在她眼中的身份,彷彿她從來就不是什麼羅太太,只是一個正被自己大哥追求中的單身小姐。
“是啊,真巧。”千尋抬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羅淮看了她一眼,淡聲道:“原來你跟俊傑這麼熟。”
她仰着臉對他笑,答道:“我跟何先生比較談得來,所以有空就出來吃頓飯聊聊天。”
為什麼他的臉色在轉暗,不高興嗎?他自己臂彎里不也正掛着佳人的手,比起來要強她幾倍都不止。
有人嫌場面不夠僵持不夠尷尬,還在那火上澆油,“千尋,你平時不都叫我俊傑嗎,幹嗎突然叫何先生那麼見外?”
千尋忍了又忍才忍住再踹他一腳的衝動。
“要一起坐嗎?”何俊傑淺笑着詢問。
“不了,你們吃吧,我和芳姿去樓上坐,不打擾了。”羅淮神色漠然地說完,欠了欠身,牽起何芳姿的手朝樓梯口走去。
千尋平靜地拿起手邊的筷子繼續埋頭吃飯。
何俊傑伸手擋住她,斂了臉上的笑意,認真問道:“你都看到了,還想固執下去嗎?”
她推開他的手,悶聲回一句:“不關你事。”
幾乎像是在賭氣,千尋跟何俊傑吃完飯後又去看了場電影,拖到很晚才讓何俊傑開車送她回來。
夜一如往常的暗淡寂靜,水泥路旁那一排梔子花叢迎着昏黃的路燈投下斑駁的斜影。她懶懶地勾着皮包朝主屋走,不期然間抬頭,竟看到二樓的陽台上立着一道熟悉的挺拔人影。
出差這麼久,他不趕着去跟心上人團聚嗎?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她還以為不到明天是不會見到他人的。
身後房間的燈沒亮,他整個人都浸在暗淡的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倚欄佇立的頎長身形隱隱透着一股壓迫感。
各自生活互不干擾是他們的相處模式,所以她根本沒必要覺得不安,像做了錯事一樣。
腳步未停,她垂下眼眸三兩步走到門口,翻鑰匙開門,動作里還是不爭氣地多了一絲慌亂。
順手掩上門,她將背抵在門上靜靜站了很久才換了拖鞋上樓。
樓道燈亮着一線幽暗的光,她步上最後一級樓梯,下意識抬頭望去,果然看到了那道遠遠立在房門口的身影。
她走過去,強作隨意地彎了彎嘴角招呼:“這麼晚了還沒睡?”
走近一些,她才聞到了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必定是在外面喝多了才回來,看來他也沒比她早回來多少。
她也不等他回應,走到自己房門前就要推門進去,手搭上門把的同時也被一隻大手握住。她抬頭,看到的是他幽深似潭的眼神。
“可以談談嗎?”他用的是徵詢的語氣,下手的力道卻分明昭示了他的強勢與不容拒絕。
人都被他拉住了,她還可以回一句“不想談”嗎?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暗沉的樣子,心裏隱約升起一股不安,彷彿有什麼事在下一秒就要衝破曖昧的氣氛,要發生了。
談就談。
她不着痕迹地縮回手,跟在他後面朝他房間走去。
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下來,她看到了旁邊茶几的一瓶喝了一半的紅酒。
他倒了杯酒,走到窗邊去。氣氛有幾分鐘的沉寂,然後他開口了:“俊傑是個不錯的人。”
一上來就要討論這個問題嗎?她下意識漾出一抹無聲的冷笑。
“我知道。”
他換了個站姿,脊背微微一僵。當然,掩飾得很好,不會讓她看見。
一口酒滑入喉嚨里,冰涼的溫度讓他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喑啞:“如果真有心,就好好相處吧。”
口氣像在交代女兒的老頭子。話一出,他的眉心深深擰到了一起,氣自己的口是心非,明明想說的不是這句話。
千尋從沙發里站起來,冷聲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公叫妻子與別的男人好好相處,那麼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拿出離婚協議書來給她簽了?就算在他心中從未當她是妻子,也不必如此傷人吧?
他依然背對着她,不說話。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氣得想哭,僵硬着聲音點頭道:“知道了,多謝你的關心,只不過我的下一個男人還用不着你來操心。如果你要離婚,好吧,把協議書拿出來,我簽給你!”
不對不對!她想說的明明不是這些話!依她的性格她應該淺笑着與他周旋,用似是而非的話擾亂他的注意力,然後輕易佔到上風,絕不該像現在這樣委屈懦弱得只想掉眼淚!
他驀地轉身,啞着聲音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如此牽強的說辭,蒼白得令人想笑。而她也終於笑了出來,朝他面前走近幾步,仰起臉與他對視,嗤嘲道:“羅淮,你真懂得怎樣去傷一個人的心,偏還要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閉了下眼,她突然抬起手對着他的胸口狠狠送去一拳,打了人,卻疼得自己瑟瑟發顫。
一切真的都亂了。她會嫁給他,目的是得到他的感情,然後再拋棄他。幾個月的婚姻生活,現在回想起來她始終不曾佔到過優勢,一不小心還犯了最不可饒恕的錯誤,將自己的一顆心悄悄遺落了。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是這麼的冷靜,冷靜到面不改色去安排她感情要走的方向。真是該死的多管閑事!她不會離婚的,就算陪上自己,她也絕不認輸!
送出去的拳頭彷彿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癢半點反應都沒有。
她頹然地收回手,想逃開這個令她狼狽的地方。轉身,手腕卻驀地被握住,然後整個人就被帶進了一具寬厚溫熱的胸膛。
“放手。”她悶悶地吐出一句。
“千尋,我為剛才的話道歉。”他的手箍緊了幾分,貼在她耳邊低低地說。
“別想把我弄哭,我哭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她將臉垂下去,聲音里已然多了一絲哽咽。眼角酸澀難當,閉上眼睛也阻擋不出洶湧而出的熱燙水汽。
他似乎是察覺出了她的異樣,鬆開懷抱托起她淚眼迷濛的臉龐,淡淡蹙起了眉。
一聲低沉的幽嘆從頭頂傳來,來不及防備就已經闖進了她的心裏。
“我們真的不應該這個樣子。”她澀澀地苦笑一聲,意志有了片刻的動搖,“羅淮,我們還是離婚吧。”她想放過自己,因為真的累了。
他再次托起她的臉,平靜的對視中,他低沉清晰地說:“不,我們不離婚。”
像是着了魔,她在他幽深的眸光里忘了所有的繁雜心思,第一次像個單純的小丫頭一樣,放任自己在他漸漸移近的氣息里沉淪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