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裏逃生
暴雨突至,頃刻間將蒼茫的天地連成一片。嘩啦啦的雨聲絲毫掩蓋不住陣陣馬蹄聲,一輛雙馬拉的華蓋馬車在雨幕中穿梭而行,那馬、那車、那車上正甩着馬鞭的蓑衣人,怎麼看都給人以急促的感覺。
他們似乎並不僅僅是在躲避這場暴雨那麼簡單!
車廂在泥濘不堪的小道上顛得幾乎要飛起來了,駕車的蓑衣人一手抓着馬鞭,一手攀住車廂邊沿,噔的一下,人給顛出老高,險些甩出車外。
車廂內一聲痛楚的低吟忍不住逸出,一隻粉嫩的玉手砰地推開緊閉的門扉,整個人滾出了車廂,一把拽住駕車人。
“嘔……”她趴在車轅上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吐特吐,一張嬌嫩的臉蛋全無血色。
駕車人着急的回頭:“哎呀,馨姑娘,你快回去坐好!”
“耿伯……嘔!”她臉上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只痛苦的喊道:“求求你,別太快了,我……我實在受不了了!”
“馨姑娘,你忍着點,我也是沒辦法!”耿伯狠狠心,對着兩匹馬的后臀加了一鞭,馬兒吃痛,咴嚦嚦的嘶鳴,無奈俱已奔得脫力,嘴裏不住的吐出白沫。
“馨兒,你要不要緊?”一個溫柔斯文的女聲在車廂內響起,而後有抹黃色的身影略略動了動,伸出一隻纖長的手臂將馨兒拉回車內。“來,你靠在我肩上,閉上眼好好歇會,不要想太多……”
“小姐……”聽得出來,馨兒的聲音里透着哽咽。
“噓,別說話,乖乖躺好!”
車廂內漸漸恢復方才的平靜,車廂外,耿伯加緊催着馬在暴雨中疾馳。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馬車的一隻輪子滾進一個積滿泥水的大坑裏,馬車劇烈的顛跳一下,兩匹馬使勁掙了掙,卻徒然無用,車廂朝着一邊急速傾斜。耿伯給震出了車駕,摔倒在泥水裏。
車廂內傳出馨兒一聲害怕的尖叫,耿伯連滾帶爬的站起,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車廂傾倒在地,翻了個兒,兩匹馬再也無力掙扎的一同摔倒,發出凄厲的悲鳴。
“小姐!”耿伯哪裏顧得上自己流血的膝蓋,發瘋般朝已扭曲得不像樣子的車廂撲去。
這時,車廂朝上一面的小窗戶被人一腳踢飛,一道米黃色的人影裹着一重淡綠色的影子從破損的車窗躥出,在半空中打了兩個旋兒,徐徐降落,身形說不出的曼妙動人。
雨雖然下得很大,然而即便是在這片混沌的天地中,那道黃色的人影仍使得周圍的萬物為之一亮。那是個花一樣美麗的絕色少女,從頭到腳都散發著迷人的氣質,叫人為之炫目。
“小姐!”耿伯激動得淚流滿面,斗笠下的那張臉佈滿皺紋,顯然已上了年紀。“小姐你沒事吧?嚇死老奴了!”
黃衣少女點點頭,看了看懷裏緊閉雙目的貼身丫頭:“馨兒嚇暈過去了。”她那雙迷濛的水翦大眼在四周轉了一圈,眉尖若蹙,“這荒野山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這可如何是好?”
說話間,耿伯已手腳俐落的將馬從架上解了下來,驅趕着強迫它們站起:“小姐,你把馨姑娘交給老奴,你快騎馬走吧。只要過了這片山林,順着山路往南走,便到了至尊堡了。蕭公子與那裏的三堡主有救命之恩,他會收留你的!”將一匹馬的韁繩塞進她的手裏,耿伯的臉上露出毅然決然的神情。
她怔了怔,最終搖頭道:“他們如果追上來,找不到我,會把氣全撒在你們身上的。”
“小姐!”
“所以,要走,我們便一起走!”她的眼睛射出堅定的光芒,“我不能因為我而連累你們。更何況,一味的逃跑也不是我芙蓉仙子的作風!”
話說到這裏,重重的雨簾外,忽然傳來陣尖銳的嘯聲。黃衣少女在聽到嘯聲後面色大變,耿伯叫道:“他們追上來了!我們快走!”
“怕是……來不及了!”黃衣少女的話音才落,周圍已落下七八條身影,將他們三人團團圍住。
當先一人,一襲紫羅蘭色的衣裳,頭戴幃帽,帽檐垂下的輕紗將她的臉遮掩得朦朦朧朧,只看得出她的嘴在動:“你果然是芙蓉仙子黎嫿!哼,你出門的時候,特意叫三名丫鬟扮作你的模樣,分坐了三輛馬車,連同這一輛,分別朝東南西北四個孑然不同的方向逃竄。你以為這樣做,就能迷惑住我么?”
黎嫿的心顫抖了下,心底冒出一股寒意。這個輕紗遮面的神秘女子,聲音冰冷不帶一絲生氣,吐氣講話的時候,面紗連些微的飄動也沒有。如果不是看見她的嘴在動,真懷疑方才那些話是否真是從她嘴裏說出。
在這樣暴雨狂襲的惡劣天氣下,她的鞋子,甚至她的衣角,居然連一丁點的雨水都沒有沾上。
黎嫿極力想護住耿伯與馨兒,可是在這種敵眾我寡的對局下,連她自己都保不定能逃得了,更何談保護他們呢?
想到這裏,她索性放棄任何防守,雙手垂在兩側,強作鎮定道:“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仙子誤會了!我家主人對仙子的舞技欽羨已久,只想請仙子你到府上跳一支舞,以酬天下賓客。”她這番話倒是講得異常客氣。
黎嫿當然不相信她的鬼話,冷冷的道:“如果我不願去呢?”
“去不去,現在還由得你這小娘皮選么?”身後有個眇目老頭,眨着唯有的那隻眼睛,陰鷙的笑。
黎嫿心裏又是一驚。這個人她認得,正是青海有名的地頭蛇,殺人如麻的鬼王鄭嘉!
鄭嘉在青海的一帶儼然已成那裏黑道勢力的統帥,卻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腦筋里才閃過這個念頭,鄭嘉忽然慘叫一聲,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雨水沖刷下,很快自他的心口綻開一片鮮紅的水窪。
“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說話了!”一襲紫羅衣衫飄動,帶出一股濃郁的香味,黎嫿覺得這股香味甜膩得令人心煩氣燥,忙掩住鼻子退出一丈,避開鄭嘉身下的血窪。
這個神秘女子,居然在一招之內輕易的取了鄭嘉的性命,這樣詭異的身手怎不叫人害怕?
“我家主人確是誠心邀請,仙子還是萬勿推辭的好。”她的話軟中帶硬。
黎嫿原本緊繃的神經緩了緩,雙手交叉垂在身前,略略定了定神:“好,我可以去獻舞,但是你到現在仍是輕紗遮面,不顯得毫無誠意么?”
紫衣女子乾澀的笑了笑:“這個簡單!”她伸出白得幾乎透明的手,將幃帽摘下,露出一張膚色白皙的臉孔——顯然她很少暴露在陽光底下,所以她的肌膚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
黎嫿藏在袖子裏的雙手微微動了動,紫衣女子目露精芒,猛地單手一揮,一把抓向黎嫿的手腕。黎嫿驚叫一聲,嗤的聲響,她寬大的袖管被撕去一幅,□出白嫩光潔的左臂。
“早就聽聞芙蓉仙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惹得名動天下的蕭寂雨也將你視為唯一的紅顏知己。哼哼,果然好畫藝!”她手裏抓着的那幅袖襟白色的內里,赫然用紅色的指血勾勒出一副仕女圖。雖然線條簡單,又無其他色彩,卻將紫衣女子的神韻特徵勾畫得異常生動。
黎嫿面色慘白,唇角掛着一絲鮮血,方才對方的那一抓,看似簡單,卻封住了上下左右所有的退路,逼得她全力抵抗,卻仍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小姐!”耿伯激動的全身都在顫抖。
紫衣女子將手慢慢合攏,往上一揚,袖襟裂成片片碎布,在風雨中飄揚飛散。“想偷偷留下線索,你倒當真是冰雪聰明!”探手又是一抓,耿伯一個不提防,竟被她當胸抓了個正着,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心口被貫穿個大洞。
她冷酷的托着耿伯尚在噗通噗通跳動着的心臟,忽然張開小嘴,一口咬了下去:“老了點!不過沒關係,如果你再不聽話,我就把那個小丫頭的心挖出來吃!”
黎嫿慘叫一聲,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殘忍情景,頭不住的眩暈,險些站立不住。就連隨同紫衣女子一起來的同夥,看到她如此殘忍的行徑,心裏也是一陣陣的發寒。
雨突然小了許多,氣溫卻在這時候驟冷了下來,紫衣女子奇怪的“咦”了聲,突然感到背脊上一陣發怵,她猛然回頭。
身後雨簾破開,水柱中夾雜着冰屑咆嘯着朝她襲來,她慌忙轉身拍出一掌,撕裂開的雨水化作點點水珠,變成成千上萬的暗器,凌厲的朝她全身罩下。她足尖點地,迅速退後一步,五指隨意朝身旁一抓,將一名同夥抓過,擋在自己身前。
那人慘叫一聲,漫天的水珠穿透他的身體,體內的鮮血噴出,順着紫衣女子疾退的身形在空中漫開一片血霧。
山林的方向滑過一道淡淡的身影,迅猛無比的朝這邊飛來。人尚在半空中,手中的長劍已迫出無數道劍氣,虛實難測的罩向紫衣女子。她卻故技重施,又是抓過一人,做了替死鬼。
長劍在那人的頸間輕輕劃過,筆直的刺向躲在身後的她。她拍出一掌,掌勁震得劍身嗡嗡直響,但只這一霎那,她已被逼退五六丈。長劍趁勢後退,挽出朵朵劍花,護住黎嫿左右。
紫衣女子倍感羞憤,即使對方是仰仗出其不意的出招制勝,但是才交手便失了先機,這在她還是頭一遭。
原以為來的人會是蕭寂雨,但這一次顯然是她猜錯了。站在黎嫿身旁的是位年紀絕對不超過二十歲的英俊少年,個子很高,若不是他有張稍嫌稚嫩的臉孔,乍看上去,一副成熟男子的氣派,十分吸引人。
“你是什麼人?”她喘了口氣,拖延時間以備恢復體力。
“這句話該是我問你!”少年的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薄薄的雙唇稜角分明,顯出他異常冷漠的個性。
手中的長劍嗡嗡作響,他將長劍垂下,雨水將劍身上的血跡轉瞬沖刷的乾乾淨淨。在完成這個動作同時,他的眼神凌厲的在四周一轉,對着剩下的四名幫凶冷道:“你們還呆在這裏,想找死么?”
這四個人早嚇得肝膽俱裂,哪裏還敢逗留,轉眼四下奔散,逃得一乾二淨。按紫衣女子平時的性子,對於背叛她的人統統是殺無赦,可是眼下她卻顧不了那許多。與少年的對戰一觸即發,在這時候當然不能輕易的消耗內力。
“芙蓉仙子是你什麼人?你可要想清楚,值得你為她趟這渾水么?”
“廢話少說,要麼你滾蛋,要麼就再打過!”少年的話一針見血,很明顯他早看透了紫衣女子此刻的用心,卻仍不主動出擊,似乎對勝出有着十足的把握。
她的心開始動搖了,打還是不打?
僵持了盞茶的工夫,紫衣女子仍沒從他的身上找出半絲的破綻,就連他身旁的黎嫿,也因為有了他的庇護,一點下手的空隙也尋不出來。
少年的四周,如同一個完美無缺的防護場!僅憑氣勢,便給予人這麼強大的壓迫感,這在她來說,還從來沒遇到過。
一直伏在馬背上的馨兒在這個時候“嗯嚶”一聲,漸漸轉醒。
紫衣女子突然清叱一聲,五指箕張,朝着懵懵懂懂的馨兒抓去。這一招出人意料,速度更是快得驚人。少年一個鷂子翻身,也沒看清他的劍如何揮動,劍光已如漫漫清波蕩漾,碧芒橫掃,朝馬尾后一劃。
紫衣女子的雙手若不是縮的夠快,險險十根手指齊被削去,她在空中一擰腰,返身竟朝黎嫿抓去。
這才是她出招的真正目的,馨兒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虛招!
少年冷哼一聲,劍身幽幽發出碧綠的寒光,舞動流轉時幽光拖下淡淡的光影。她原本已抓到黎嫿的胳膊,被凜然的劍氣硬給逼退三丈。
少年並未趁勝追擊,紫衣女子發出肆無忌憚的狂笑,逕自朝往南邊奔去。
還未等他鬆口氣,身後馨兒突然尖叫:“小姐,你怎麼啦?”黎嫿□在外面的左臂上忽然出現一個清晰的爪印,顏色由淡慢慢轉成青色,馨兒嚇得慌了手腳。
少年的眉,緊緊的皺在了一起,惡狠狠的道:“她真該死!”
“不,不……”黎嫿腳步有些踉蹌,印堂間泛出紫氣,“千萬別為了我去涉險!”
“吞下去!”他將一顆白色的藥丸喂進她的嘴裏。
黎嫿只覺得有股冰涼的氣息順着她的喉管一路滑了下去,身子頓時輕飄飄的,說不出的舒服:“這是什麼?”
“雪茗珠。聽說可解百毒!你試試慢慢運氣,看有沒有效用?”
黎嫿的面色顯然有了很大的好轉,他知道此毒尚能為雪茗珠化去,心中稍定:“馨姑娘,麻煩你陪黎姐到至尊堡去!”
黎嫿見他的目光中殺意乍現,心慌的拉住他:“凌軒,不要去!”
他推開她的手,身形站直時,已掠出四五丈遠。望着他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最後消失不見,黎嫿百感交集。那種預感到山雨欲來時的無助,在她心中像團惡夢,久久揮散不去,攪得她內心躁亂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