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另一邊,與靜海分頭行動的佐尼菲亞在密林的出口等到了從機場一路跟蹤而來的高凡以及她帶來的兩名黑衣保鏢。
“高小姐,真是毅力十足啊!”他浮起笑意。這女人還自帶保鏢,實在不簡單。
“你——”這個男人真是厲害,“你早知道我在後面?”
“下次跟蹤的時候記得讓開車的人別追得太緊,還有,你最好別去打擾他們!”此刻的萊恩,恐怕只有靜海才能給予幫助。
她鎮定得很快,“這種事你沒有權利管吧!”若要說到關係,她才是和萊恩相處最久的那個。於是,紫色隱形眼鏡下的視線給了個眼色,那兩名黑衣保鏢立刻上前。
“要動手嗎?”佐尼菲亞瀟洒地鬆鬆關節,“沒問題!”
話落手出,這個看似優雅的男人不光只擁有頭腦而已,他的身手更是在高凡的意料之外。誰說商場的貴公子就一定柔弱,他可不是那種不經風浪的人!
幾分鐘后,無須特異能力的協助,他靠拳頭就簡單地解決了那兩個傢伙。
“你——”她緊張地退後一步。
“好久沒動手了,感覺不錯!”他整整衣服,拉拉領子,輕鬆又淡然。看似慵懶的眼神中卻散發出不客氣的指令,“高小姐,如何,現在打算離開了嗎?”
高凡死咬着下唇,不想就這樣退出,萊恩就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這個時候,她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這時,佐尼菲亞的電話響了,他一邊盯着面前的女人,一邊接聽了電話,“喂?”
“是我。”電話那頭是他熟悉的冰冷聲音,“關於你後來問的事情,我今天才剛剛得知確定消息,賈費恩公爵在妻子去世的一年後因打擊過大,曾精神錯亂入住過愛爾蘭的一家私人醫院。但這個消息卻被他嚴密封鎖,而他自己也在幾個月後拒絕再治療離開了醫院。這件事雷克勃老伯爵並不知情。最後,雖還不能肯定,但賈費恩失蹤這二十年極有可能一直隱藏在他以前廢置的山上別墅中。”
那人報告完畢,電話就收了線。一股寒意自他腿部上升,佐尼菲亞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難道說,這麼多年來,精神錯亂的叔叔他一直在巴黎郊外的山上別墅!?那,如果消息準確的話,萊恩與靜海——
“該死!”他低聲咒罵了一句,隨後立刻沖向別墅。
頭好痛好暈,耳鳴陣陣,她怎麼了?
睜開眼,周圍一片漆黑,身體的觸覺告訴她此刻正躺在冰冷潮濕的地面。這是哪裏?萊恩呢?眼睛在適應了黑暗后,靜海慌忙打量四周,沒有窗沒有光亮,另一邊的牆上似乎有一條窄小的通道。天啊!她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剛才發生了什麼?她只記得頭部被人一擊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萊恩在哪?她撐着地面站起,按住仍舊鼓漲的頭,一步步摸索着走向通道。沒走幾步,便聽見那頭傳來說話聲,她放輕腳步,摸着粘濕的牆壁繼續往前。
通道盡頭,是另一間密室,密室牆上,點了幾根蠟燭,將被繩索捆在柱子上的人照的昏黃。
“……我一直等一直等,我以為我等不到了……當初我不該送你走的,我為什麼不當時就殺了你……”聲音是柱子前面的另一人發出的,那蒼老的嗓音喑啞地撞擊她的鼓膜。那是一個白髮蒼蒼的垂暮老者,他支着拐杖,步滿皺紋的臉上是扭曲的笑。
好恐怖的表情!靜海的心縮了一下,那柱子上綁的——是萊恩?
“……哈哈,沒想到你竟然會回來……哈哈……”老者繼續發出沙啞的笑聲,那笑中更多的是絕望的悲痛,“一定是上帝給我機會,讓我可以親手殺了你……”
殺?靜海身體一僵。她慌亂地用眼睛搜索密室內一切可以用得上的東西。
“今天之前你可以殺我……但是現在不行!”萊恩沉重地看着他,“我還有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是那個女孩子?哈哈……你死之後,我會送她來陪你的……”老者上前幾步,攫住了他的脖子。年逾五旬的老者,竟蒼老得像七十多歲,這是寂寞與仇恨的產物,他懂的。
“不行!你不能傷害她!她只是一個外人,和這件事沒有關係!”他不能容許靜海出事!
“不許你傷害萊恩!”聲音與動作同時發出,靜海舉着手裏的碎磚,出其不意地打在老者頭上。她手勁不重,卻足以讓老者應聲倒地。
但是——柱子上的萊恩卻驚愕地叫出聲:“不要,父親——”
“父親?”靜海一時無法回神,天!這是真的嗎?這個像古墓幽魂般口口聲聲要殺死他們的老者是萊恩的父親?!
“快點替我解開!”他的父親是恨他,是想殺他,但他始終是他的父親,他那麼深愛的父親啊!
靜海哆哆嗦嗦地解開綁住他的繩索,他立刻上前將昏迷的老者扶在懷裏,“不要死!你不可以死!”
“萊……萊恩,他真的是你父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他要殺你,我想救你,所以——”她白着小臉來到他邊上,“對不起……”
“不怪你,剛才的情況誰都會這樣做,因為他的確想殺我。”他心痛地握住父親冰涼蒼老的手,“是因為我害死母親,所以他才會變成這樣,我父親他真的非常非常愛我母親……”他的背在顫抖,他內心正承受着煎熬。
“萊恩……”她上前抱住他的脖子,“不要傷心,靜海會陪你的,靜海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萊恩啊,她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把最美好的陽光帶給他呢!
他的世界究竟如何才能不黑暗呢!
巴黎市內私人醫院——
病房外的走廊上,剛得到消息趕到雷克勃老伯爵在隨扈的貼身保護下現身。
“真的是他?”看到面色凝重的佐尼菲亞,這位法國第一貴族家庭的執權者無力地在長椅上坐下。想起多年前他兄長在死前託付他的話,老人嚴謹肅然的臉部線條一一垂下。二十二年來,他一直儘力去幫助兄長這一對可憐的子孫,卻始終力不從心。
受傷的身體容易治癒,受創的心靈如何恢復?
“佐尼菲亞!”在另一處接受檢查完畢的靜海匆匆而來,拽住靠在病房門口的金髮男子,她幽幽開口,“萊恩的父親,怎麼樣了?”
“身體因長期的營養不良,暫時沒辦法蘇醒,萊恩正在裏面陪他。”當他趕到別墅時,萊恩正抱着昏迷不醒的賈費恩從地窖出來,想來這二十多年,精神錯亂的叔叔獨自生活得有多艱辛。
“都是我的錯!”如果當時她不是那麼衝動打昏他,可能也不至於會這麼嚴重,“都是因為我,因為我打昏了他,所以才會這樣……”
她的話讓佐尼菲亞微微皺眉,從別墅趕往醫院的路上,萊恩因為擔心一直沒有開口,而靜海也是一副垂淚的模樣陪在邊上,所以對於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並不清楚。
難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關係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只能這樣安慰她。
邊上,一直跟隨他們來到醫院的高凡趁着他們說話時欲進入病房。
“高小姐。”佐尼菲亞伸手,“你似乎仍不明白自己的立場。”
“什麼意思?”她面色一冷。
“這是佛倫西斯家族的事,你無須插手。”他不客氣地說道。
“真是笑話!你們這些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可笑,我來問你們,這麼多年一直陪在萊恩身邊的人是誰?最了解他的人又是誰?”她只是想進去見他一面,這樣也不可以嗎?
“佐尼菲亞,讓她進去看一下吧!”靜海開口,她能從高凡的臉上讀出她的擔憂,她在擔心萊恩,她對萊恩有與她相同的心情,她也喜歡萊恩,她終於看出來了。
與寧靜海對視了一下,佐尼菲亞有些無奈地嘆氣,然後讓開了路。
高凡默默地看了寧靜海一眼,一言不發地進去了。
而寧靜海,也緊隨其後。
“佐尼菲亞!”一旁的雷克勃伯爵見狀,緩緩低聲喚過他,“來,跟我詳細地說一下萊恩最近發生的事。”
“是!”
病房內,萊恩坐在邊上,緊握着病床上昏迷老者的手,一雙深藍的眼瞳悲戚無光芒。
“萊恩!”自舞會之後,她終於再度看到他了!高凡的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
對於她的聲音,他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樣,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關上門,停下腳步,寧靜海忙抹去臉上的淚痕,她走到高凡的身邊,小巧沒有血色的唇動了一下,發出細微的聲音,她是想開口喚他,但是看到床上因她而昏迷的老人,她自譴的心讓她收聲。
然後,就是這欲發而沒有發出的聲響卻讓雕塑般的冷漠男子動了一下。他慢慢抬頭,當看到那令他心安的身影時,默默朝她伸出了手。
他沒開口,只是用眼神告訴她要她過去,他需要她,無時無刻。
“萊恩!”靜海莫名地想哭,幾步上前來到他身邊。
剛一觸到他,萊恩立刻攬住她的腰,將頭埋在她胸前,“靜海……”他需要她的支撐,否則他真的會活不下去。
深愛的父親想殺死他,卻又因為長期的自我折磨而變成這樣,他真的無力承受這一切。記憶中的父親賈費恩公爵永遠是意氣風發身負重權的人,怎麼會是床上這個形容枯槁的老人?
“是我的錯……”他在她懷中低泣。
“哭吧,萊恩,不要武裝自己,就像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樣哭吧。沒有人會來勉強你要你堅強,你可以哭的……”她知道的,明白的。
眼前的一切,令病房內的另一個女人煞白了臉。這樣的萊恩不是她所知道的萊恩,萊恩是不會在她面前這樣的,她——永遠成不了那個可以讓他依靠的女人。
萊恩,不愛她!
她是不是到了該清醒的時候?
算了,一切都不要爭了,她爭不過的,她贏不了那個女孩,取代不了她的地位的!
七年的時間,比不上一個月的時間。這,便是愛,不屬於她的令她失魂落魄的愛!
旋身,她最終選擇了離開。
昏迷了幾日的賈費恩公爵醒來了,而他所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想殺萊恩!
這觸目驚心的鏡頭讓踏入病房靜海尖叫,老人手中的水果刀離萊恩的脖子只有分毫的距離,若不是他及時擋住,後果真是不敢想像。
寧靜海的尖叫喚來了醫生和護士,他們上前按住衝動的老人,奪下刀,並為他打了安眠針,這才讓混亂的局面平息下來。
老者充滿恨意的眼光在藥物的作用下逐漸消暗,最後合上眼睛,昏睡過去。
那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眼神嗎?看着萊恩疲憊地跟隨醫生出病房,靜海揪心地來到床榻前。
“為什麼不能原諒他呢?萊恩,他也很痛苦啊!他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的,是他沒有辦法控制的!他一直帶着罪惡感生活着,他不比你好受啊!你失去了妻子,他也失去了最愛的媽媽啊……”她在床頭低訴。二十三年來,她的心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痛過,她一定要做些什麼,她一定要為萊恩做些什麼!
如果像佐尼菲亞說的那樣,她是萊恩這許多年來唯一肯敞開心扉的人,那她一定要為他做些事!她知道她很平凡,力量有限,無法單憑一人之力去扭轉整個局面,但是她喜歡萊恩,比任何人都希望萊恩幸福,這份給予的心情是不會被任何困難打倒的!
根據醫生的診斷,由於長期的精神壓抑以及離群,賈費恩的情況變得非常糟糕,他在一天之內有大部分時間都是處於不清醒狀態。藥物雖然能控制他的情緒,但都只是一時的,病發的時候,他是個危險的人物,他一心只想用鮮血去平息他的仇恨。
恨的人,是他親生兒子,曾那麼溫馨那麼密切的唯一的兒子。
傍晚,病房的陽台上,賈費恩被安置在一張扶手椅上,他的手上腳上各綁着布條。這是醫生怕他做出過激行為而特意綁上的,事實上,在藥物的作用下,這是他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刻,那雙蒼老的眼中,流露出的不再是瘋狂的殺意,而是濃烈的幽怨。
萊恩的藍眼與挺直的鼻樑真是像極了他的父親。寧靜海放輕腳步,來到他的眼前。
今天,萊恩因為他父親對他有殺意的事,同表哥佐尼菲亞回爵府去見雷克勃老伯爵了,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不會有任何一個佛倫西斯家族的人來打擾。
她鼓起勇氣來到這個神志不清的老人面前,是期望可以與他談談。她不知道他是否可以聽懂聽明白她的話,但她仍要試一下。
“你好,我是寧靜海。”她明朗的臉上有着比以前更堅強的執着,愛讓人變得勇敢,讓人成長。為了所愛的萊恩,她思考着以前從來不懂的複雜問題,嘗試着去做以前不可能會做的事情。
聽見她的聲音,老者的臉微微抽了一下,一雙空洞無神的眼仍漠視她,焦點落在遠方絢紅的夕陽上。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因為上次我沒弄清楚情況,出手打傷了你,很對不起!”她依舊一字一頓地朝似乎沒有聽覺的老者恭敬地繼續。
“萊恩他——”她艱澀地停了停,“……很痛苦。真的,雖然他不說,但是我知道。他從來都不是喜歡把悲傷擺在臉上的人,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是一個喜歡假裝堅強的人。所有的痛,所有的愁,萊恩深埋在心裏,這二十二年來的寂寞,他也深埋在心裏。他已經痛苦自責了二十二年了,為什麼到今天你還要繼續折磨他呢?萊恩是你的兒子啊!殺了他真的可以結束你的仇恨嗎?
“我求你,我拜託你不要再恨他了,忘記仇恨原諒他可不可以?再這樣下去,萊恩會撐不住的,會崩潰的!我不要他痛苦,我想讓萊恩可以幸福地笑,幸福地生活!”她來到他椅子前蹲下,用一種近乎乞求的姿勢求他。
“好不好,不要再恨萊恩了,原諒他吧,原諒你的兒子吧!”她深鎖着眉頭,兩道淡淡的眉擰在一起。她望着他,希望他可以有所反應,她知道他不可能立刻答應她,但是一個眼神也好,起碼讓她知道他聽懂了她的話!
他,的確聽懂了她的話,而他的反應,便是在下一秒用唯一能動的手指攫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空洞的眼變得陰冷,激動讓眼白佈滿了血絲,老人的臉猙獰着,用沙啞的嗓音,傳達惡魔般的口令。
“你愛他?”他似乎在笑,只是這笑比恨意更可怕。
“是!”她艱難地呼吸。
“他愛你?”恐怖的笑容在擴散。
“是!”他們兩人彼此相愛,也許是這許多悲劇中唯一的幸運。
“太好了……那我現在告訴你——那個唯一可以讓我不殺他的方法……”老人的臉應該是慈愛的,而他的臉永遠都不可能有這種表情。
白髮蒼蒼的惡魔開口,一字一語地傳達了他最後的詛咒!
……
因為父親的原因,萊恩暫時留在了巴黎,也因此住進了雷克勃伯爵府,而他最最深愛依賴的靜海也一同進了豪華的府內。空蕩的毫宅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複雜的血統,讓佛倫西斯家族的子孫長年分居在世界各地,他這個年屆八十的老人,並非如外界世人口中的那樣有令人羨慕的生活。起碼,有樣東西他一直缺少,那就是親情。
早上用餐的時候,萊恩發現在靜海脖子上的絲巾下,有幾道傷痕。
“怎麼了?”顧不得場合,他立刻拉下絲巾察看。
“沒、沒什麼!”她明顯地慌了一下,繼而露出笑容。沒想到她用了絲巾仍會被他看見。
“怎麼弄的?”他不肯作罷,小心地拉近她檢查她的脖子。
“就是不小心嘛!萊恩,吃東西啦!”她有些尷尬地看着周圍旁立的奴僕以及坐在長桌最中央的伯爵大人。
“怎麼會不小心弄成這樣?”薄削的俊臉不太滿意她的回答,“疼嗎?”
“不疼啦!看到萊恩我就不疼啦!”她眨着眼在笑,她好喜歡這個男人原本沒有溫度的臉上露出這種關懷的神情。
“等會幫你上點葯……”他的臉似乎紅了一下。
“萊恩,你在害羞嗎?”自從她表明態度說喜歡他之後,每次她在別人面前說此類的話,他都會這樣不自在。她真的好愛這個孩子般的男人呢!只是……一層淡淡的陰鬱浮上心頭。
揮去異樣的心緒,她重新看他,“萊恩,今天陪我去玩吧!”
“想出去嗎?”他柔柔地捏捏她的手。這幾天他一直顧着父親的事,都忽略了她。
“嗯!”她看看一邊的雷克勃,“伯爵先生,可以讓萊恩用一下車嗎?我看到院子裏有好幾輛漂亮的古董車,好想坐着去兜風哦!”
看着萊恩對她的溫柔表情,雷克勃嚴肅的線條都變得慈祥,這個女孩笑的時候,彷彿一道陽光般耀眼,他開始知道萊恩喜歡她的原因了,“當然可以,孩子!你是這裏最尊貴的上賓,你可以使用這裏的一切!”
“謝謝伯爵!”她眼裏的笑意化開,“萊恩,你今天一天都屬於我哦!有意見嗎?”
握住她的手,他用微淡的笑意回答了她。
愛情的幸福感流淌在她的心頭。
而今天,是最後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