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婚迫娶
呂莆怒氣未歇,卻聽絲竹之聲驟停,營帳外傳來數名女子清脆的呵斥聲,緊接着“哎喲”聲不斷,顯然是營內士兵吃了的大虧。呂莆駭然,更為大怒道:“好猖狂的女子!”阮績韜苦笑不已。
忽聽營外響起一女子響亮的叫聲:“呂莆!你出來!呂莆,你給我出來!呂莆!呂莆!呂莆……”那聲音一開始還在東邊的營帳口,忽爾轉去了西邊,再然後又轉回了東南邊,阮績韜眉頭一挑,輕輕贊了句:“好輕功!”將頭轉向呂莆,看他如何應對。
呂莆心中何嘗不震驚?但轉瞬工夫,隨即恢復平靜,邁開大步,凜然向營外走去,阮績韜緊隨其後。
營寨外,一頂大紅花轎擱置在門口,數十位花枝招展,婀娜多姿的女子圍在花轎前,見到呂莆走出來,她們發出一聲歡笑,最前頭一個頭系雙鬟的小丫鬟笑道:“新姑爺出來啦!”抿唇吃吃的笑,手指着呂莆,得意的對其他人道:“十二小姐的眼光果然不錯罷,新姑爺長的可是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左首一位三十歲出頭,身穿暗紅色緞子的貌美婦人含笑點了點頭,道:“十二丫頭素來眼高過於頂,三天前你們把他帶回來時,我瞧他臉兒發青,一副氣奄奄的樣子可嚇了一跳呢。現在大日頭底下瞧來,模樣果然長的俊俏可人,十二那丫頭可沒走眼……”那丫鬟道:“哎呀,二姑娘,你幾時見十二姑娘瞧走眼的?”那女子明明已是出嫁的婦人裝扮,丫鬟卻仍是稱呼她“姑娘”,着實奇怪。
那婦人眼裏滿是笑意,沖呂莆親熱的招招手,喊道:“妹夫,你來!二姐姐我今兒個可算當了回媒婆啦!馮黎,去,叫人把花轎抬進去吧!”馮黎甜甜的應了聲。
呂莆叫道:“慢!”那婦人愣道:“怎麼啦?”接着一拍額頭,咯咯笑道:“瞧我糊塗的,就顧忙着叫人抬花轎了,新娘子卻還不在花轎里呢。十二……十二!快快回來——”她突然扯開嗓門大喊,喊聲嘹亮,遠遠傳送出去,竟是青海湖方圓一裡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僅這份收放自如的功力,就已經叫呂莆不敢小覷了,他才要張口阻攔,眼前倏地紅影一晃,眨眼一名身着鮮艷嫁衣的女子站在了他跟前。只見她十六七歲的年紀,長挑身材,鴨蛋臉兒,皮膚白皙的幾乎呈現透明,一雙大的出奇的眼眸流轉時耀出一汪碧藍之色,顯得與中原女子大大的不同,但容貌艷麗出眾,卻是比他所見的中原女子都還要美出三分,不由看的失了神。
馮黎見狀,忍不住噗嗤笑起,說道:“姑爺,我們新娘子漂亮是吧?”呂莆連忙回神,大為尷尬。那紅衣少女卻搶先一步,拉了他的手,說道:“呂莆,我剛才找你,喊了那麼多遍,你怎麼也不應我一聲呢?”呂莆被她小手握住,只覺她一雙手似乎柔若無骨,好生奇怪。他雖然貴為將帥之後,年輕英俊,但自小便沉心於武學練兵,與女色一事反倒從未有過接觸,這時突然有個貌美少女與他挨的如此貼近,鼻端更是有陣陣清香撲來,不由心裏迷糊起來。
阮績韜一一看在眼裏,暗暗好笑,上前沖那婦人長揖道:“敢問夫人可就是長門馮二娘子?”那婦人眉開眼笑,還禮道:“相公客氣啦,正是奴家。”
長門馮姓,從一排名至十二,這十二位女子雖不是一母所生,但自幼被父親屏棄,倒是格外姐妹情深,感情好的出奇。別看馮二慈眉善目的似是位尋常婦人,想她十多年前初出道時,一柄“羅剎奪魂刀”下卻不知死傷了多少條性命,下手端的狠辣。
阮績韜雖長居崑崙閉關修行,但對這些關外的江湖佚事,畢竟還是有些了解的,特別是赫赫有名的長門婦。他舉目望去,見那花轎后隱隱還站了十幾個人,心裏揣度:“十二女出嫁,不知長門諸女中來了幾位?若人數太多,待會兒呂莆性子發作起來,倒是不易對付。”
果然,那邊呂莆將那紅衣少女馮十二的手猛地一摔,大聲慍道:“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自重!”馮十二錯愕的張大了小嘴,臉上滿是委屈與憤怒。馮二見狀,忙拉了小妹,對呂莆說道:“哎呀,你們中原人就是麻煩。等過會兒成了親,拜了堂,你們便是夫妻啦,又何來的授受不親呢?”呂莆怒道:“什麼成親拜堂,我根本不認得你們!即便是你們對我有救命之恩,難道我就非要娶了她這個胡女不成?”
馮二臉色一收,沉聲道:“妹夫不是在說笑吧?”呂莆聽她語氣陰森森的,才觸到她陰鷙的眼神,心底突然冒出一股寒氣,一時張口結舌,竟說不出話來。
馮二轉過頭去,看着妹妹,柔聲說道:“十二,你都瞧見啦!這樣的男人你還要他么?不如趁現在你還沒嫁過去,先殺了他吧!”她說的低聲細語,輕描淡寫,旁人聽了卻不由倒抽口冷氣。
呂莆更為惱怒,才要發作,阮績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呂莆欲待掙扎,哪知手腕上卻如同套上了鐵箍似的,動也動不了,呂莆大吃一驚,他只知阮績韜才智過人,竟不知他的武功也有如此高明,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腦筋里才閃過這個念頭,阮績韜已附在他耳邊低聲告誡道:“別再說啦,她們可不是在說笑的!”呂莆向來對阮績韜信服,聽他如此一說,心頭大大為之一顫。
馮十二低着頭,拿靴子不住的在地上畫著圈圈。馮二問道:“十二,你怎麼說?”
在場的人都知道,只要馮十二說一句:“全憑姐姐做主。”,那青海湖難免就要再經歷一場血雨腥風了。士兵們才從吐蕃的襲擊中突圍出來,早已心神疲憊,傷痕纍纍,卻哪裏還經得起這些個女魔頭的滋擾?阮績韜暗暗焦急,千百個念頭已在心裏轉過,卻是找不出一個兩全的法子來。
只見馮十二緩緩抬起頭來,明媚一笑,說道:“長門中人做事從來就不反悔的,姐姐們當初怎麼做的,十二如今也是怎麼做。既然選了他,就是他了,殺了他做什麼,我還要他當我的丈夫呢!”馮二眼神里透出慈愛讚許之情,撫着妹妹柔滑的臉龐,憐愛的說道:“十二,恭喜你!你是真的長大啦,以後姐姐們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了,你好自為知,有什麼難處,只管回長門便是!”
馮十二用力點了點頭,馮二沖呂莆厲聲喝道:“你給我聽好了,若對我妹妹有半分的不好,叫她受了丁點的委屈,我馮二第一個就不放過你。別說一個小小青海湖,便是你躲到涼州、西京去,我長門姐妹也照樣把你揪出來,誅你全族!”她話才說完,花轎后發出一聲轟響,有八九名女子的聲音齊聲喊道:“正是!”
馮二冷冷一笑,腰身猛地一擰,整個人已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花轎后隨後射出七八條影子,姿態曼妙,極目望去,這些女子當真宛若九天仙女般,飄然飛遠了。
早有無知的士兵見到這種神奇情景,惶惶跪下地來磕頭膜拜,呂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阮績韜卻長長的鬆了口氣。
馮黎等一干小丫頭冷冷蔑笑,馮黎對呂莆道:“姑爺,你若待我們家小姐不好,別說姑娘們不會放過你,就是我們長門七十二侍婢也同樣與你沒完!”伸手一擺,那些個奏樂的丫鬟紛紛拿起各自的樂器,另有四人負責抬起了空轎。
馮黎對着馮十二拜了拜,最後說道:“十二姑娘保重!”馮十二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去吧,有空來看看我!”
一干丫鬟轉身離去,絲竹之樂裊裊響起,奏的卻是一曲《鳳求凰》,呂莆聽了,滿心不是滋味,看着眼前大紅着裝的馮十二,那股被強勢硬逼着不得不低頭的彆扭勁就甭提了。
馮十二卻沖他甜甜一笑,道:“打今兒起,我便是你的妻子啦。你身上的傷可好些了?”呂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尷尬道:“你我尚未拜堂,說什麼夫妻?”馮十二道:“管他那些繁文縟節作甚?只要我心裏把你當成丈夫,你心裏把我當成妻子,那不就行了么?”呂莆聽她說的實在駭人聽聞,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是好,瞠目無語。他本是個能言善道之人,卻沒想今日幾次被這些個膽大無羈的女子給堵的連話也說不出來,不由羞愧,內心更加憤憤不已。
阮績韜對馮十二卻極是客氣,恭謹道:“請呂夫人入營。”馮十二聽他喚她“呂夫人”,心裏早樂開了花,臉上更是笑意盎然,說道:“多謝,你這人真好啊!”
正要入營,那些士兵突然喧嘩起來,紛紛叫道:“九天仙女啊!九天仙女回來啦!”呂莆等人忙迴轉身瞧,果見西北方有一抹白色的影子裊裊飄了過來,態擬神仙。
馮十二隻看了一眼,便歡叫道:“是九姐姐。”放聲大喊:“九姐!九姐!”
那白影愈飄愈近,只見一素衣素裙的女子懷裏抱了具古琴,身後跟了匹棗紅色的駿馬,一人一騎急速奔了過來。那女子二十齣頭,一身白衣宛如新喪的寡婦般,頭髮高高盤起,鬢旁簪了朵潔白的玉蓮花兒,渾身上下透着股靈動飄逸之氣,走起路來果然就像是天仙下凡般。
馮九走得近了,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撥,素雅的臉上微微露出抹笑意。馮十二上前拉了她的手,親熱道:“九姐,你怎麼又回來啦?”馮九笑道:“走了一半,路上遇見個人兒,本來是不關咱們什麼事的,但此人是十二妹夫手下,總不比旁人,不得已只能勞動姐姐我再走一趟啦!”說著,將棗紅馬牽了過來,眾人一看,馬背上赫然伏了一個身穿盔甲,全身是血的將軍。
呂莆驚道:“向將軍?”內心激動,便要伸手去扶。馮九將古琴在他面前一晃,攔住了他,說道:“誒,心急什麼?他手腳齊廢,全虧了我們長門密葯暫時護住了心脈。你若粗手粗腳的胡亂搬動他的身子,他一口氣要是上不來,就此咽了氣,這條人命算是你的還是我的?”
呂莆被她一番話駁的啞口無言,伸出去的手僵在了空中,再不敢妄動半分。阮績韜從另一側繞過,緩緩伸出手去搭向繼的脈門。馮九柳眉一揚,出手如電,手指如撥琴弦般拂上阮績韜手背。她這一招悠然無力,看似輕描淡寫,實則被她手指拂中,不斷骨也必痛徹心肺。哪知阮績韜卻是渾然未覺,避也不避,兩根手指直直的搭在了向繼的脈上。馮九拂中他手背的同時,只覺他手背上反生出一股強勁的彈力,竟是將她的勁力輕易化解了開去,驚訝間“咦”了聲,抬眼向阮績韜望去。
阮績韜雙目微閉,仔細辯明向繼脈象,而後朗聲吩咐左右道:“抬副軟架來!”伸手柔勁在向繼腰間一抓一托,將他抱下馬來。只見向繼雙目緊閉,臉如金紙,肩胛上兀自插着枝顫巍巍的羽箭,阮績韜將他小心翼翼的放到軟架上,伸手便去拔那羽箭。
馮九叫道:“拔不得,一拔即死!”阮績韜淡淡瞄了她一眼,說道:“那也未必!”用力一抽,那羽箭拔出后,向繼傷口立即冒出鮮血來。阮績韜左手按住傷口,右手扔掉羽箭后五指疾揮,連點了向繼周身十餘處大穴。
馮九見他出手凌厲,指法更是精妙絕倫,輕輕笑道:“我道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原來是‘崑崙五居士’。崑崙‘阮、閔、陸、鄭、劉’五位,您是哪一位呀?”阮績韜淡笑道:“在下不才,阮績韜正是。”馮九一聽,肅然道:“原來是掌教先生到了!失敬,失敬啊!”說著,略略福了福身子,阮績韜連忙還禮,道:“馮九娘子客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