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計突襲
黃沙卷天,黃雲遮日。
一支近萬人的隊伍在落日的黃昏下,悄悄的行進着。領頭騎馬的是一位年青公子,二十五六歲,一臉的斯文,衣着甚為華麗,一眼便知是吐蕃貴族。只見他手持長鞭,得意的對身側的老人笑道:“庫倫達布,你的妙計果然使得好。咱們今早佯裝敗了,傍晚再悄悄的殺他個回馬槍。他們正得意於早上的小小勝利,哪裏會料到咱們會殺回來。哈哈……”笑聲爽朗,走得近的數十名士兵聽了,也跟着笑了起來。
庫倫達布將手橫在胸口,謙道:“是傑瓚王子英明,不計個人榮辱!”傑瓚王子將手一擺,道:“誒,能不損一兵一卒的將妙計順利施展,個人榮辱又算得了什麼?等這一仗打勝了,我生擒了那呂莆,還有誰會再記得今晨的那一敗?”庫倫達布撫須點頭,道:“傑瓚王子果然好胸襟,怪不得贊普那麼賞識你!”傑瓚王子聽了也不驕傲,微微一笑,不語。
走的半個多時辰,突然風沙大起,風力竟比前陡然強了數十倍。沙子吹進人的眼裏,迷得眼睛都睜不開,戰馬紛紛嘶鳴,躁動不安,不肯再向前邁進。
傑瓚王子問道:“此處離那青海湖還有多遠?”庫倫達布答道:“不遠啦,也就只有十多里了。”傑瓚王子點頭道:“總得趁着天黑前趕到才是!”
天一黑的話,對於不熟悉敵方地形佈置的他們總是不利的,庫倫達布豈有不知之理?傑瓚王子傳令手下道:“繼續前進,不得停步!”士兵們於是繼續頂風趕路。
風呼呼的吹,舉旗的士兵一個不留神,人便隨着那呼剌剌的旌旗給吹得倒退幾步。傑瓚王子見狀,果決叫道:“扔了旗子!除武器外,其餘累贅之物統統扔掉!”如此一來,隊伍果然行動的比之前迅速了許多。
又堅持走得片刻,忽聽隊伍里有人“啊——”的聲慘叫,跌下馬來。傑瓚王子急忙勒馬喝問:“什麼事?”
但見黃沙遮日的昏暗間,頻頻有人慘呼哀號,細辯呼呼風聲中竟夾帶了尖銳的破空聲,心中才一凜,只聽“錚”的聲,一枝羽箭疾射過來,釘在了他身側的一位士兵身上。庫倫達布尖叫道:“王子小心!”
一連串如雨點般密集的羽箭嗖嗖嗖的射了過來,庫倫達布迎身撲了過來,將傑瓚王子推下馬——那馬卻是不能倖免,被亂箭射中,悲鳴一聲,轟然倒地。
傑瓚王子跳起拔出彎刀,擋住飛來的羽箭,回眸一瞥,但見庫倫達布腿上、胳膊上各插了枝箭,不由驚呼:“庫倫達布,你受傷啦?”庫倫達布左手擎了桿長矛,邊擊擋開飛箭,邊喘氣道:“我沒事,小傷而已。王子,咱們可中了埋伏啦!”
傑瓚王子恨道:“瞧不出呂莆那小子竟有如此本事!”振臂一揮,高喊道:“全軍撤退!”
一萬人的隊伍被多如飛蝗的羽箭射死小半,剩下的殘兵紛湧向後退去。傑瓚王子扶住庫倫達布,早有三四十名親兵趕了過來,將兩人扶上馬背,拍馬向後撤去。
行得半里,忽聽鼓聲隆隆,荒漠裏一片吶喊:
“投降不殺!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風沙稍減,金烏下揚起陣陣旌旗,正是呂莆的軍隊。庫倫達布驚道:“他們截了咱們的退路!他們竟然在這裏也埋下了伏兵?”傑瓚王子臉色發青,但見昏暗的金烏下,七八千人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一人,白馬金甲,手握雪亮單刀,寒光凜凜,正是今早才碰過面的呂莆。不由怒道:“好小子,咱們再行打過!”手中彎刀一揮,夾緊馬肚,預備衝上前去。
庫倫達布連忙阻止:“王子,切勿衝動!我軍雖損傷較大,但也未必就輸了他去。然而主帥若貿然近敵,卻叫底下的士兵如何作戰?”傑瓚王子本就不是愚笨的人,只是一時激昏了頭腦,這時聽得庫倫達布如此一說,不由慚愧道:“是我的不是!”沉吟片刻,從馬鞍上取了弓箭,搭箭張弓,只聽嗖地聲,那枝箭急速的射向呂莆。
呂莆距他足有三四百步遠,這一箭若換了別人,早在中途便力竭落地了。但傑瓚臂力過人,自幼熟練弓法,箭術超群,那一箭竟直直的朝他射來。
呂莆冷笑一聲,手中單刀一揮,砍落羽箭。才砍落,眼前亮光一閃,竟又是一枝羽箭震震迎面射到。身旁向繼驚呼:“連環神技!”竟是那傑瓚王子連發了三箭。
呂莆仰面側倒,在馬背上騰躍,身法靈巧,輕鬆避過。只聽吶喊聲陣陣,卻是吐蕃軍隊跟在傑瓚王子的連環三箭后開始突圍了。呂莆精神陡振,昂然道:“弟兄們沖啊!殺敵一人者賞金一兩!”士兵們頓時情緒高漲,嘶喊着沖向敵人。
兩軍交戰,向繼看得熱血沸騰,早忘了臨別時阮績韜的最後關照,手中板斧一揚,高叫道:“吐蕃的龜孫子們,你爺爺我來啦!”當先一人,拍馬直闖進敵軍陣中,板斧揮處,斬敵無數。
吐蕃軍隊連番受阻,卻也沒就此亂了陣腳。混戰中,傑瓚王子連殺數十人,一身華麗戰袍染滿了鮮血,他憋足了氣,一心只為要找到呂莆。
呂莆指揮若定,但見陣中衝出一血袍將軍,揮舞着彎刀向他沖了過來,當下冷笑道:“傑瓚,你是我手下敗將,竟有膽子前來送死!”傑瓚怒道:“早上我不過是佯裝輸於你!咱們再行比過,我今日定要取你項上人頭,一雪前恥!”這幾句話卻是說的漢語,字正腔圓,十分流利。
呂莆冷笑道:“取我項上人頭?那可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啦!”單刀划圓,閃出一道弧線劈向傑瓚。傑瓚勒馬避過,彎刀穿出,疾刺向呂莆胸肋。那彎刀形狀奇特,呂莆早上與之交戰,覺得它作為一件短兵刃,實不宜做為戰場打鬥之用,正所謂一寸短、一寸險,戰場上都是在馬背上廝殺拚鬥,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彎刀,實在沒什麼可取。當下冷哼一聲,也不理會,手中單刀一伸,同樣遞向傑瓚胸口。傑瓚見他輕敵,心中竊喜,手中彎刀忽然脫手擲出。
但見銀光一閃,呂莆悶哼一聲,胸口自肩及腰,被彎刀利刃破開一條口子,頓時鮮血直流。早有五六名親兵見到,奔了過來,卻被傑瓚一刀一個,輕鬆結果了性命。呂莆見他連番出手,這才看清,原來他手中彎刀的刀柄尚系了條銀鏈,彎刀飛擊而出,卻仍能靠銀鏈收得出來。
呂莆一時大意,身負重傷,漸漸支撐不住,慘白着臉伏在了馬背上,單刀刀尖在馬臀上用力一刺,白馬“唏”的一聲長鳴,撒蹄狂奔。傑瓚豈肯輕易放過,連忙催馬直追。怎奈呂莆□的白馬實乃神駒,傑瓚自己的戰馬卻早在混戰中被亂箭射死了,現下騎的不過是普通馬駒,如此差距下,只見前面呂莆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追沒了影。
呂莆昏沉沉的伏在馬上,胸口滴下的血滲過盔甲,染得白馬也變成了血紅色。也不知在馬上顛簸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忽聽得一片悠悠絲竹之聲,有人輕聲歌唱: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聲音嬌柔婉轉,若黃鶯出谷,夜鶯鳴啼。
呂莆抬起頭來,但見四周昏暗一片,山峋丘嶙,一脈黃沙。和風細細的吹在他臉上,他呻吟一聲,終是支撐不住,從馬背上滑了下來。
他落地時,盔甲撞在沙石上,發出砰然響動,在寂靜的黑夜裏格外刺耳。
歌聲驟停,有個清脆的聲音厲喝:“誰?”衣衫颯颯,旋即一個纖細的人影在呂莆身邊落下,側轉着頭盯着他瞧了好一會兒,忽然“噗嗤”笑道:“九姐!九姐你快來瞧啊!”
黑夜裏又有個白影一晃而至,身材窈窕,蓮步婀娜,只聽她說道:“十二妹,咱們回去吧。這些陌生男人又有什麼好瞧的了?”聲音輕柔婉轉,依稀便是方才那歌唱女子。
那十二妹卻將頭一偏,傲然道:“不!我偏要瞧個仔細……馮黎,拿盞燈過來!”西頭有人脆脆的應了聲。只一會兒,便有個頭梳雙鬟的小丫頭擎了盞琉璃燈走了過來,將燈火湊近了照在呂莆臉上。
那十二妹長長的咦了聲,叫道:“是位年輕公子,瞧他打扮的好奇怪呀!”那穿白衣的九姐原本站的遠遠的,聽她如此一說,也轉頭看了過來,笑道:“哪裏奇怪啦,那是打仗時穿的盔甲,瞧他模樣挺年輕的,沒想還是個小將軍呢。”
十二妹道:“將軍便是將軍,又何來什麼小將軍!”一雙秀目在呂莆臉上轉了幾圈,點了點頭,半晌忽道:“馮黎,將他扶回家去罷!”那邊九姐與那丫鬟馮黎聽了,均駭了一大跳。九姐驚道:“妹子,你沒發燒吧,你可確定要將他弄回家去?”
十二妹一跺腳,嗔道:“哎呀,羅嗦那麼多幹什麼?你們到底幫不幫我?”九姐愣了愣,忽然笑了,說道:“幫!當然幫!既然是十二妹求我的,我自然是要幫的!”那丫鬟馮黎也笑道:“哎,這個人叫什麼名字呀?瞧他傷的倒重,不過……能得我們十二姑娘垂青,可真算他命好啦!”
呂莆傷重,神智昏沉間依稀瞧見有三四個模糊臉孔在眼前晃動,過得片刻,有個柔軟的身子挨近自己,將他抱起。呂莆鼻端嗅到陣陣淡雅香氣,十分溫柔香膩,腦子越發沉重,漸漸的沉沉闔上了眼皮,不醒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