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決勝冰凌
“皇上駕到——”
原本陰濕昏黑的地牢中忽然火光大亮。尹天雪抬起疲憊的眼眸,望向那忽然燈火通明的石道。一抹明黃的身影,在刺痛她雙眼的火光中,緩步走來,俊秀的面容,逼人的貴氣,一時間連這個最污糟的地牢也彷彿明亮雍容的幾分。
他在自己面前站定,悠然含笑的嘴角微微揚起,語調出奇地溫和,竟讓尹天雪生出他會善待自己的錯覺。他說:“朕沒興趣跟她耗,喂她服下吧。”
左右應了聲是,然後尹天雪看到兩個形狀粗獷的大漢,手中提了酒壺,往自己這個方向走來。他們的面容明明異常平靜冷漠,可是尹天雪卻彷彿看到了他們嘴角猙獰淫褻的笑。這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喂那賤女人服下的葯,這一刻,她忽然想通了,為什麼這個帝王要紆尊降貴地來地牢探視自己。一切……皆是為了報復,替那個女人所做的報復!
她開始驚恐地大叫,抿唇咬牙,她不能,她絕對不要變成那種……然而,葯還是被灌了下去,順着她纖細的喉嚨滲入腹中,緩緩向她敘說著一種名為絕望的滋味。
“咳咳……”尹天雪鼻涕眼淚流了滿面,原本清麗無雙的面容早已變得猙獰,她抬起頭狠狠地瞪向那個由始至終都淡笑看她掙扎痛苦的男子,一時間心裏被不甘憤恨和嫉妒充斥到瘋狂,她沙啞着喉嚨大喊,甚至忘了恐懼:“那個賤女人到底有什麼好?!她明明……”
衛聆風眉頭微微一皺,眼中露出森寒的殺機,緊接着尹天雪只覺頰邊劇痛,已被身邊的人狠狠摑了一巴掌。衛聆風退後幾步,彎身坐入早準備好的雕花木椅中,神色淡淡地道:“葛神醫,細細說下這葯的功效吧。”
“是……是,皇上!”尹天雪這才注意到,衛聆風身邊還站了個青布長衫,頭戴氈帽的老者,此時正滿面大汗地躬身道,“此藥名為‘心火焚身’,是民間流行最惡毒的**之一。此葯原為世族大家中,用來懲戒善妒心狠的妻妾,一旦心起惡念便會行為失常,狀似瘋癲。后……後有人發現此葯中多為**成分,便稍稍改良了配方,成為……最厲害的**。”
尹天雪能感覺到自己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淌入腹中的那葯,彷彿一隻只細小的毒蟲,鑽入她五臟六腑啃咬噬嚙。她很想問,此葯到底如何厲害法,可是除了呻吟,卻吐不出一句話。
衛聆風冷冷一笑,道:“繼續說下去。”
氈帽老者回頭撇了尹天雪一眼,那明明沒有一絲惡意反充滿憐憫的眼神,卻讓尹天雪全身如墮冰窖。只聽他繼續道:“此葯在服下后兩個時辰內便會發作,除非與人交合,否則便生不如死。尤其,中毒之人若心情激蕩,藥效發作便會更快更烈。但……此葯的狠毒並非因此,而是,服下心火焚身的人,即便是使用了男女採補之術,也不能將體內淫毒盡去。每隔十二個時辰,或者中毒者心緒紊亂時,此葯都會再度發作,直至……在交合中……脫陰而死……”
“啊啊啊——————!!”地牢裏發出一聲凄厲的女子尖叫聲,隨即是嚎啕大哭。
尹天雪不顧身上會磨破她滑嫩肌膚的鐵撩,跌爬到衛聆風面前,抱住他的腳哭喊道:“皇上!皇上!求求你饒了我吧!我……我願意給那個賤……不,我願意給娘娘下跪道歉!求求你放過我吧……嗚……”
身體被蠻橫地拖離衛聆風腳下,尹天雪只覺渾身一痛,已經如破布般被扔在了一角。
衛聆風神色淡漠地拂了拂袍角,嘴角噙着悠然地冷笑,抬起頭來望向震驚的氈帽老者,道:“葛神醫,都說完了嗎?”
“沒,沒有!”氈帽老者不知怎地心中生出無比的恐懼,雙膝一軟竟跪了下去,顫聲道,“此……此葯根本無法可解……”
直到此刻,衛聆風臉上才終於露出抹滿意的笑容,起身,漫不經心地向身後侍衛命令道:“沒朕的吩咐,不許讓她死了。”
“是!皇上。”
“皇上——!皇上————!!求求你,求求你饒了我……”
尹天雪的慘叫聲聲傳來,衛聆風的腳步忍不住頓了頓,轉身緩緩踱到她面前,雙手負后淡淡道:“你是否在想,即便是無解的毒藥,祈然多半也會有醫治的辦法?”
尹天雪一驚,一身的狼狽,瑟瑟發抖的四肢,都抵不過她眼中的恐慌。
衛聆風身體傾前了幾分,俊秀無匹的臉上掛起惡魔般邪魅卻燦爛的笑容,沉聲道:“你卻不知,祈然想的招,多半會比朕更狠。”
臉上的笑容倏然轉淺,衛聆風直起身,冷冷道:“她當日所受的痛苦和屈辱,今日,朕便要你千百倍地償還給她!”
“她不愛你——!!哈哈…………”尹天雪頹然坐倒在地,忽然看着那逐漸走遠的身影,瘋狂大笑起來,直笑到披散的髮絲亂顫,嘴角溢出血絲,她歇斯底里地大吼,“她根本就不愛你,你跟我一樣可憐……哈哈……嗚嗚……殺了我吧!衛聆風……求求你讓我死吧!”
衛聆風身形沒有片刻地停頓,緩步拾階而上,仿似對身後的話音充耳不聞。唯有嘴角那抹淡淡卻憂傷的笑容,越加燦爛……幽深。
天和1262元年10月2日,鑰國擁立傅經年僅五歲的幼子傅明為帝,太后垂簾聽政,宰相李暮把持朝政,因歷來不滿太子傅君漠的窮兵黷武,故先後將蒙闊等多名將領下獄暗殺。
天和1262元年10月18日,尹國繼鑰國之後也另立尹子恆同父異母的弟弟尹子安為帝。尹子安年近二十,卻懵懂無知,朝堂成為多方勢力明爭暗鬥的舞台。
至此,尹國和鑰國都開始由有力一統天下的強國走向了沒落之路。有識之士都能清楚看到,天下統一的契機已經出現了。如今仍殘存的兩大結盟勢力,祁國和依國,各有各的優勢,卻也各有各的顧慮,究竟將來問鼎天下的會是衛聆風,還是蕭祈然呢?
天和1262元年10月中旬開始,尹鑰兩國國內謠言四起,矛頭一一指向地下霸主冰凌。說是冰凌王為了一幾私慾,挑撥三大國龍爭虎鬥,自己卻暗享漁翁之利。同時,不知何人將冰凌在尹鑰兩國的秘密勢力透入給朝廷軍隊知曉,一時之間,遍地都是清剿的衛兵,百姓人心惶惶,兩國政權越加不穩。
天和1262元年11月2日,祈然和衛聆風帶兵攻入冰凌在東海冥島的皇宮——風之都,卻沒有看到蕭逸飛。然而也正因為如此,風之都的守衛看到祈然多不敢阻攔。
風之都皇宮。
祈然神色淡然地看着周圍重重包圍了我們的冰凌高手,五指一松,四塊青紅白黑的石頭落在地上,骨碌碌直打着圈卻像被什麼力量套住了,並不滾離祈然身邊。
“四聖石————?!”
祈然緩緩抬起頭來,淺笑着一一看向眾人,溫和的目光,讓所有人都放鬆了大半警戒。他才開口道:“你們不會忘了冰凌百年來的規矩吧?”
說著,他手中利刃在指尖輕輕一劃,晶瑩的鮮血,一滴滴落到四塊顏色不一的鵝蛋形石頭上。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悅耳,卻有着不容抗拒的威嚴和氣魄,淡淡道:“擁有全陰之血的人,無論能力天賦如何,都會在其年滿二十歲后成為冰凌王。冰凌上下,無不奉其為尊,聽其號令。莫非,你們想違背這條祖訓嗎?”
說到最後一句,平和的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度,如臨淵海的氣勢,伴隨着逐漸亮起重彩的四聖石,讓四周幾百人臉上均露出凝重敬畏之色。
“少主……不——皇上!參見皇上!”
“參見皇上——”
宮殿中多半的人都跪了下來,但仍有小部分人臉露猶豫,踟躇在一旁,不願向蕭逸飛以外的人屈膝。
祈然與衛聆風對望了一眼,兩人自然清楚記下了那些屬於蕭逸飛的勢力,必會……趕盡殺絕。
祈然收回目光,看向跪拜的眾人,一臉無謂地道:“你們也不必跪我了。我今日來就是想告訴你們,冰凌與風之都將來恐怕都不會再存在。若你們想脫離,可以現在就走;若仍想做一番事業,可以跟我回去依國,我會為你們安排合適的權位。”
冰凌的勢力,在天和大陸根深蒂固,幾乎在幾百年前就滲入到了這片土地的脊樑中。想要在短時間內拔除,根本是痴心妄想。且不說蹤影全失的蕭逸飛,單祈然那幾個逃逸無蹤的皇兄就是極大的隱患。
然而,知難而退,便永遠沒有成功的一天。今日,風之都中這些滿目驚駭無法回神的眾人,便是一個開始,一個……徹底拔除冰凌根基勢力的開始。
也是從這一天起,冰凌——這個存在了幾百年,以其扭曲瘋狂的生存方式稱霸天和大陸至今的地下霸主,終於一步步走向沒落、消亡。
從哪裏開始,便在哪裏結束。
當我們接到“天羅地網”的密報,在別有洞天所在山頭看到蕭逸飛時,我腦中便浮現了這句話。他的身邊只跟了三個人,都是認識卻不算稔熟的,傲天君、紅袖和……橙兒。
遠遠望去,一抹深藍夾雜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深紅之間。橙兒則立得較遠,一雙美目千迴百轉,定定落在步殺身上。
傲天君喜穿紅衣,早在望江樓時我便知道了。就如白勝衣天生就該着白衫一般,紅色的長袍穿在他身上,竟是異樣的合體卻不耀目。
紅袖,七聖女之一的紅袖,橙兒的姐姐,步殺的師妹,只在衛聆風宮中匆匆見過一面,我卻牢牢記住了她,便是因為那一身耀眼的紅衣。
明明一身的烈焰如火,卻偏偏冰冷如冰。一雙剪水的秋瞳,也是落在步殺身上,良久不移。
我抬頭向橙兒露出個笑容,她勉力一笑,隨即黯然。
蕭逸飛終於轉過身來,目光一一瞥過我、步殺,最終落在祈然身上。他的臉色有些憔悴,卻沒有一絲頹廢死沉的意味,眼中精芒不暗反亮,負手在後,淡淡開口道:“軒兒沒來嗎?”
祈然點了點頭:“大哥會在今日午時前攻下百里,隨後與我們匯合,也許……你有機會見他最後一面。”
蕭逸飛眉頭微皺,凝神靜看了祈然半晌,才道:“然兒,你果然比以前狂傲了不少。”
祈然淡淡一笑,道:“我知道,若非你的縱容,我們絕對無法在短短半年內就擊垮尹鑰兩國,更無法輕易接收冰凌,和……找到你。”
“縱容?”蕭逸飛臉上竟閃過一絲苦笑,“不如說我是累了。從你和步殺救出這丫頭,軒兒奪回隱翼貿昌開始,我就累了。明明當初在逸天墳前發過誓會好好善待你們,卻最終……”
“父皇!”祈然打斷他,平和地笑道,“後悔當初,沒有任何意義,這是你教我的,不是嗎?”
“唰——”一聲清響,祈然已經抽出了腰間的寒血,神態安然地道:“蕭逸飛,不要再動之以情了,你不適合做這種事情。放心,只要你的子孫手下不危急大哥利益,我們就不會趕盡殺絕。至於冰凌,我絕不會容許它在天和大陸再蔓延下去。”
蕭逸飛眼中閃過異色,卻不搭話,只灼灼地盯着他。
祈然哂然一笑,似是對那如有實質的目光視而不見,橫劍指地,朗聲道:“蕭逸飛,來做最後的了斷吧!沒有別人,只有……我和你!勝敗無論,不死不休!”
“若是我死了,步殺和冰依自然會帶着我的屍體離開,從此再不對你做任何報復。若是你死了,我會將你與冷清雅合葬在一起,了你一生心愿!”
“好!好!果不愧是祈然!先機佔盡,氣勢絕倫。”蕭逸飛忽然大笑起來,那笑竟是豪邁非常,沒有一絲陰鬱,他探手懷中,眼前紅光閃過,血簫已然入手,只聽他道:“如你所願,我們父子……就來做最後的了結!”
祈然回身看我,如海深的藍眸中儘是波盪的歉意和深情,還有……無堅不摧的自信。
我無奈一笑,卻異常堅定地道:“放心吧!我會乖乖等你回來,不會惹是生非的。”
祈然把目光移向步殺,只一瞬,步殺點頭,神色淡漠地道:“我會保護好她的。”
祈然固執地糾正:“是你們。”
步殺一愣,隨即眼中露出露出笑意。我卻已低頭笑個不停,祈然走近兩步,輕輕抱了抱我,然後轉身離去。
天空中陰沉沉的看不到太陽,山裏的風有些冷,我靜靜地看着祈然一步步走向前的背影,心裏卻在想: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和步殺還會活下去嗎?隨即笑笑,又覺無意義,真的到了那個時候,遵從心的選擇也就是了。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用心地觀看一場高手間的對決,而且清楚的知道,過了今天以後,我的武功就會跨越一個新的高檻。我想,這也是祈然帶我和步殺前來的原因之一吧。
劍氣鋒芒,祈然一個縱身,率先進攻。蕭逸飛卻是面色不變,靜靜佇立在原地,如刃的劍氣及體而來,令得他衣衫迎風鼓脹,獵獵作響。
本就極快的身形彷彿倏然又加快了幾分,我只覺眼前一花,兵刃交擊聲已經短暫響起。遠遠看去,一簫一劍來去糾纏,輕柔靈動,宛如蓮花盛開。仿似兩人倒象在互結手影,而非生死相搏。然而,只要望見兩人凝重的面色,眼中森寒的殺機,以及四周繚繞如有實質的糾纏真氣,就知雖只是短短几招,卻已是性命相搏。
纏鬥了這等時刻,終於再度傳來兵刃相擊,拳掌相交兩聲巨響。一藍一白兩個身影,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退出去。
我還來不及驚呼,兩人的身形卻已在半空中雙雙頓住,竟凌空停滯了半晌,隨即如翱翔天際的飛鷹般直竄而起。
矯若游龍,翩若驚鴻,我瞪大了看着祈然施展逍遙遊劍法的第一招——如魚得水,明明是同一套劍法,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來,竟會有如此大的區別。只見他長劍橫指,身體在半空中也不借力,縱身一個旋轉翻騰,人已與蕭逸飛擦身而過,劍卻仍滯留在後方,蕭逸飛面前。轉身、斜刺、直挑,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蕭逸飛卻是不慌不忙,身體在空中微微後仰,以精準無比的毫釐之差堪堪避過那一指長劍。隨即卻是余勢未盡,上身在幾不可能的情況下扭轉傾斜,腳下如履平地,竟是凌空踏地再度躍高,血簫鋒刃打了個近三百六十度的彎,直削祈然後頸項。
幾根斷髮自空中緩緩飄落,我大口喘着氣,只覺這一輩子的驚險加起來還不及祈然這短短的幾分鐘,印着深深指甲痕迹的手心攤開來,全是冷汗。
我抬頭看着如遺世獨立般傲立在百丈高樹頂端的兩人,陰暗晦沉的天空伴隨着滲涼的微風降下綿密雨絲。兩人的身形臨風搖晃,衣袂飛揚,遠遠看去,那一藍一白兩道身影在細雨蒙蒙中,既是縹緲如幻的仙謫之身,又是睥睨天下的無邊氣勢。
“祈然會輸嗎?”當聲音發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竟帶了一絲顫抖,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冰涼雨絲的沁入。
背上有溫熱融融的真氣侵入,立時緩解了我體內的寒意,只聽步殺沉沉的聲音傳來:“不知道,只能……相信他。”
我笑笑,心裏立時安心了不少,這恐怕是步殺僅能說的安慰之言了吧,但不知為何,卻是尤其讓人信服。
兩人身形一動,踏着柔軟的樹枝在空中幾個交錯,彷彿一藍一白兩道光影纏繞在一起,旋轉起來。速度由快而慢,兵刃交擊聲由間斷至連續,纏鬥的身影再無法輕易分辨出來,無論我如何瞪大了眼睛,也不能象剛剛一般看清每個動作。
步殺的眼中終於也露出了凝重之色,夜幕般黑沉的雙眸閃着熠熠銀輝,一瞬不瞬緊盯着殺氣縱橫的樹梢頂端,目中透出渴戰的激昂和焦慮的憂心,垂在身側的雙拳一一握緊。
就在我倆全神貫注幾乎忘記身邊一切的時候,一道清冷含怒的聲音,夾雜着寒冰真氣猛然插了進來:“步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