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福山莊
萬福山莊的大莊主萬啟田,今兒個是他做六十大壽的好日子。萬啟田在江湖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一個人物,要不,今兒個萬福山莊又怎會賓客滿門,擠踏的連山莊的門檻都快踩爛了呢。
萬啟田這會兒就站在擺滿了百來桌酒席的大客廳中央,身上穿了件綉滿福字的大紅緞袍,袍子似乎縫製的略嫌緊了些,勒得他肥肥的身軀直喘氣兒。此刻他正忙着團團向滿屋子的賓客們作揖還禮,累的肥臉上汗珠如雨直下也顧不得擦一下。萬福山莊裏裡外外熱熱鬧鬧,人聲鼎沸,彷彿要把個屋頂也給掀了去。
晌午早過,可前來朝賀的賓客仍是絡繹不絕,簡直誇張得有些沒完沒了。負責站在大門口迎客的主人家換了一茬又一茬,不得已甚至連萬啟田那大孫子也叫出來幫忙了。
萬啟田的大孫子今年恰好十六歲,名叫萬冀常,站在他身邊穿深紅錦袍的男子是他的叔叔萬強。
萬冀常是在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被他爹給拖出來,硬擺在門口當門神的,他飯沒吃飽,裏頭的熱鬧沒瞧夠,心情自然也就十分的不爽快了。萬強打量了會侄子的臉色,又抬首望了望頭頂的日頭,說:“太陽已偏下啦!”
萬冀常不悅地哼道:“是啊,馬上就可以接着開晚飯啦!”
萬強笑着拍了拍侄子的肩膀:“現在不是已經沒再來客人了嘛,歇會兒咱們也不用站在門口了,進去吃飯吧!”
萬冀常悶聲嘟噥:“是哦,客人是沒再來了,可裏頭的千把號人可也沒一個離開走人的。”
兩人正說著話,大路上跑來一個家丁,說道:“二爺,鎮口又來了一撥人,看樣子也是往咱們家賀壽來的。”
萬強打起精神,整了整裝,吩咐門口的家僕:“準備迎客!”
萬冀常埋怨道:“才說沒了,這不又來了?簡直跟瘟神一樣,真煩人!”
沒多久,拐角就出現了一大幫子的人來,有男有女,足有二十來人的模樣。萬福山莊的家僕不等吩咐,早擁上去幫忙牽馬的牽馬,拉車的拉車。萬強與萬冀常也迎上前去,作揖行禮,嘴裏不停地招呼:“歡迎!歡迎!請!請!”
那幫人中為首的是個四十來歲,相貌清雅的儒士,只聽他滿臉歡笑,還禮道:“在下天山派胡鳴楓!”指了指身旁那位端莊婦人道:“這是拙荊。”
萬冀常聽了對方的名號還不覺怎的,萬強卻是大吃一驚:“哎呀,原來兩位是天山派胡掌門與胡夫人,真是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忙不迭遲的招呼,又悄悄拉了個家僕,囑咐,“快快進去稟告老爺!”
正亂着,一個淡綠色的嬌小身影從馬車裏躥了出來,撲進胡夫人懷裏,不住地撒嬌:“娘啊,你偏心你偏心,我不依嘛!”
胡夫人摟着女兒,柔聲問:“思蓉,你又怎麼啦?”
胡思蓉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麗嬌美的臉蛋,紅紅的嘴唇微噘:“我要騎馬,你和爹爹都不許,那為何偏又讓思縈騎馬,大師哥甚至把‘追風’都給了她。還說你們不偏心!”
她聲音清脆,猶如山中百靈,萬強與萬冀常見她貌美可愛,不禁多看了她幾眼,萬冀常少年心性,最藏不住心事,竟然害羞的臉孔都紅了起來。
胡思蓉早把他倆的表情一一瞧在眼裏,心裏甚是得意,把頭高高一昂,衝著後頭人群里嬌滴滴地喊:“大師哥,回去的時候你得把追風給我騎!”
人群里有個約莫二十左右的英俊男子,牽了匹通體雪白的高頭駿馬慢慢踱了過來,他正是胡思蓉嘴裏的那個大師哥趙思驊。
他把馬韁往胡思蓉手裏一塞,說道:“喏,給你,你自己去騎吧!”
胡思蓉臉一板,怒道:“你明知道不是你扶上馬背的,追風就會把人給狠狠甩下來!”
趙思驊不理她,逕自把馬背上的師妹思縈扶下馬來。
胡思蓉回頭拉住胡夫人的手:“娘啊——”
兩個小兒女吵架拌嘴的,鬧得胡鳴楓好不尷尬,嗓子裏乾咳了兩聲沒說話。胡思蓉聽到后卻咬着嘴唇,不敢再放肆半句。
萬強回過神,恭敬道:“胡掌門胡夫人裏邊請……”
正說著,門裏頭哈哈傳來大笑聲,壽星公萬啟田興沖沖的奔了出來,一路高笑:“不知貴客駕到,有失遠迎,還望胡掌門海涵啊!”
胡鳴楓連忙還禮道:“哪裏,哪裏!在下與拙荊帶着一干弟子不請自來,還請萬莊主不要見怪才是!”
萬啟田連聲遜謝,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這才一同迎進門去。
萬冀常在門口站了會兒,終於按奈不住,叫道:“我餓死啦,二叔,我先進去吃飯去啦!”
萬強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小子猴急什麼,你可不像是快餓死的人啊。我看你吃飯是假,想進去瞧那漂亮姑娘是真吧!”
萬冀常紅了臉:“我哪有!”
“沒有就算了,那就陪你二叔我看大門吧!”
萬冀常手臂用力一掙,想甩開萬強的手,哪知萬強手腕一翻,反手又抓住了他的胳膊,笑道:“怎麼,就這麼心急的想進去?”
萬冀常知道憑自己現在的本事,根本掙不開二叔的五指,只得求饒道:“二叔,你也還沒吃午飯呢,難道你就不餓么?”
萬冀常哈哈一笑:“好啦,臭小子,看你一副可憐樣,我就陪你一塊進去,讓你這頓飯吃的有名有份,省得你爹爹罵你偷懶!”
他囑咐門口的家僕幾句后,拉着侄子的手,一同走進門去。
萬冀常興奮異常,疾步而走。奔了幾步,突然一個回頭:“二叔,你可知那胡家姑娘許了人家沒?”
整個大廳里像菜市場那般熱鬧,划拳聲、吆喝聲、碗碟碰撞聲嘈雜成一團,千百來號人擠在大廳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儘是人影子,就連那天井裏頭也都擺滿了酒席,坐滿了人。
當然,賓客中也不盡然都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粗莽之輩,就像方才進來就坐的天山派諸位,他們就如同少數人一般,斯斯文文地團坐圓桌一圈,也不見怎麼動筷。
天山派總共來了一十九個人,恰好坐了兩桌,胡鳴楓偕同夫人、女兒及親近的男女弟子坐了一桌,首座上自然是胡鳴楓,下首陪座的卻是萬強——由萬福山莊的二爺親自陪坐酒席,足可見天山派的地位與威望是何等的與眾不同。
萬強面帶笑容,不住的勸酒挾菜,胡鳴楓每次都不着痕迹地推搪過去。
胡思蓉雖是女兒家,平素卻極是好酒,此刻耐不住酒香醉人,便端起身前的酒杯湊近唇邊欲飲,胡鳴楓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她嚇得手一抖,一滿盅的酒潑出了大半,濺濕了她的衣衫。
她“哎喲”一聲低喚,慌張地跳起,掏出帕子急忙擦拭。
胡夫人見她引人注目,趕緊拉她坐下,低聲責備:“你瞧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雖是責備的話,但言語中滿是疼惜。
胡思蓉噘嘴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還不都怪……”眼睛瞟到父親,登時又把底下的話硬給咽了回去。
萬強陪着笑:“無妨無妨!我叫丫鬟陪大小姐到上房去換件新衣裳好啦!”說著就要喊丫鬟過來。
胡夫人忙道:“萬二爺不用麻煩啦!思縈,你陪思蓉去換衣裳。”
坐在另一桌的一個身穿淡藍衣衫的年輕女子低低應了聲,快步走了過來。
萬強見那女子低眉垂目的,樣子十分溫順乖覺,一點也不象天山派懂武功的女弟子,舉止行動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便站起道:“這位姑娘也不認得路的,還是叫丫鬟陪着去好啦!”
“沒事,沒事,這裏客人多,人手不夠,咱們自己人不用那麼多禮數客氣,丫鬟們留着招呼客人要緊。思縈這丫頭記性最好,萬二爺您說個路,怎麼個走法,她自然找得到的!”胡夫人說得極為客氣。
萬強還在躊躇,胡鳴楓卻緩緩說道:“萬兄,隨她們去吧,來來,我先敬你一杯!”說著站起拿起酒杯。
萬強頓時受寵若驚:“這……這哪裏敢當啊!”
胡夫人對思縈說道:“還不快去!”順手推了她一把。
胡思蓉卻老大不情願地磨蹭起來:“娘啊——”胡夫人不理她,思縈伸手要去拉她,被她一掌打落,“不用你拉,我自己會走!”說完,飛快地跑在了最前頭,思縈默不做聲的跟上,也沒見她如何大步奔跑,一晃身便已緊跟在了胡思蓉身後。
大約過了兩柱香胡思蓉才迴轉,萬強瞧她身後卻不見那藍衫姑娘,正待詢問,胡思蓉咯咯嬌笑:“娘啊,你說思縈好不好笑,她說上茅廁,要我換好衣服在房門口等她。我等了她好久還沒見着她的人影,你說她是不是笨得轉迷了路,找不到原路回來啦?”
萬強見她大眼閃動,滿是調皮玩鬧的神情,心裏琢磨:“定是這大小姐頑皮胡鬧,想了什麼刁鑽法子捉弄了那位思縈姑娘。”
正要招呼丫鬟去找人,一名家僕急匆匆自內堂奔出,凄厲地高叫:“不好啦!不好啦!老爺被人殺啦!老爺被人殺啦——”
萬強整個人都愣住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大廳里死寂了一下,又轟地發出聲巨大的嘈雜聲,賓客們像炸開了鍋般,紛紛離座四下奔走。
萬強一步揪住那家僕的衣襟,喝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那家僕抖抖縮縮道:“老爺……老爺剛才回房換衣服,小的見他許久沒回來,就去敲門,哪知……哪知老爺在房裏被人殺死啦!”
不待他講完,萬強已似離弓之箭急馳而去,胡鳴楓與胡夫人當即施展輕功,隨後而去。
萬啟田的卧房在內院靠左,那兒環境清幽,此刻卻是擠滿了家丁僕人,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萬強推開人群,奔進房去,一瞧自個兒的老爹僅着了件薄薄的月白內衣,背朝上面向下地趴倒在床沿上,床褥上染了塊殷紅的鮮血,血跡未乾,似活物般詭異,鮮艷刺眼。
萬強險險暈倒,強打精神,怒吼:“哪個喪心病狂的王八羔子乾的!”
身旁立即有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回答:“二爺,就是她!”
萬盛怒目回頭,見是庄內的一名護院,將一名五花大綁的女子推過,那女子散了一頭秀髮,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萬強抓起她的頭髮,將她的頭拉起。
待瞧清那張蒼白的臉后,他失聲驚叫道:“是你!”
那女子竟是天山派喚作思縈的藍衫姑娘。
思縈緊抿着薄薄的兩片唇,一聲不吭,眼瞼下垂,長長的睫毛不住顫抖。
門外竊竊聲中有人驚叫道:“思縈!”身影一閃,躍進門來,卻是胡夫人,胡鳴楓緊隨其後。
萬強站直身,衝著他們冷笑,滿目仇恨。
此時門外有個丫鬟慌慌張張地衝進來,大叫:“不好啦,二爺!不好啦!外頭的賓客都打起來了,殺了好多莊子裏的人,還砍傷了大爺……他們就往這邊來了,大爺叫您快些拿了東西離開!”
萬強跳腳道:“奶奶個熊,他們要幹嘛,趁火打劫啊?”嘴裏雖怒罵個不停,人卻已奔到了隔間的書房,他運勁一掌推開笨重的大書架。那大書架嘎吱嘎吱幾聲響,竟露出一面內有空洞的牆壁來。
萬強伸手一摸,那洞中竟空無一物,登時手腳冰冷,喃喃道:“沒了,沒了,怎麼會沒有了?”頓了頓,狂吼,“老子出去跟他們拼了!”
胡鳴楓一把拽住他:“二爺萬萬不可一時衝動,意氣用事!”
萬強突然一掌打向他,又快又狠,胡鳴楓急速後退,但也險險被他大掌掃中,臉頰上只感火辣辣的疼。
胡夫人挽住丈夫,慍道:“萬四爺,你這是做什麼?我相公一番好意……”
萬強怒道:“好意?鬼才相信你們的好意哩。我們萬福山莊又沒發帖子請你們來,你們卻乾巴巴的不遠萬里從天山趕來,為的會是哪門子的好心?還不都是衝著我們萬福山莊的鎮庄之寶!現下我老爹被你天山派弟子殺了,寶物也丟了,你們天山派脫不了干係!”他愈說愈氣,雙眼發紅,“我跟你拼了,今日定要給我爹報仇!”
萬強呼的一拳朝胡鳴楓胸前打去,胡鳴楓腳步錯動,急速避過,伸指在他未及收回的手肘間一戳,萬強“哇”的聲慘叫,左臂軟軟垂下,竟是脫臼了,他迅速單手抓下懸挂在牆上的佩劍,唰啦甩掉劍鞘,手腕一抖,挽出三朵劍花,劍尖如長蛇吐信,直刺向胡鳴楓。
胡夫人叫道:“你莫要逼人太甚啦!”
胡鳴楓冷冷一笑,仍是伸指一夾,萬強遞出的長劍給他雙指夾住,進也不能退也不得,一張面孔漲得通紅。胡鳴楓手指稍一用勁,劍身嗆的聲一斷為二,萬強站勢不穩,仰天摔倒。
那邊胡夫人早奔到思縈身旁,雙手運勁一扯,綁在思縈手腳上的繩子嘣然而斷。思縈手足發軟,面色蒼白,顫聲低低叫道:“師娘……”
胡夫人輕拍她背,安慰道:“沒事了,有師娘在,絕不讓人再欺負了你!”
思縈眼圈一紅,垂下淚來。
萬強忍痛接上臂骨,紅着眼叫道:“想逃,哪有那麼容易!”口裏說著,雙腿卻未停,連環踢向胡夫人。
“來得正好!”胡夫人一掌拍開踢來的右腿,另一隻玉掌悄沒聲息的拍在他胸口。
萬強身子倒飛出去,砰的撞上牆,“哇”的聲嘴裏狂噴出一口鮮血,摔到地上打了幾個滾。過了好半晌,他才蠕動了下,滿臉是血的拱起身子呻吟着,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右手搭在地上,食指翹起,顫抖的指尖指向了思縈姑娘。
思縈心頭一顫,駭怕地向師娘懷裏縮了縮,胡夫人拉起她,與丈夫並肩而立。胡鳴楓眼光冷冷地掃向站在門外圍觀的家僕丫鬟,還有那個白了一張臉,哆嗦個不停的護院。他們突然發出一聲尖叫,轟然抱頭四處逃竄,那護院邊跑邊叫:“殺人啦!殺人啦!救命啊!”
胡鳴楓望着門外冷冷一笑,胡夫人低低喊了聲:“楓哥!”
他回頭一看,卻是房裏的萬強竟又顫巍巍地爬了起來。
胡鳴楓道:“萬二爺,不過是場誤會,咱們何必拼個你死我活呢!”
萬強嘴角滲出縷縷血絲,站了幾下終沒成功,又一跤跌倒在地,雙眼發直,也不瞧胡氏夫婦一眼,嘴裏忽然低低唱道:“……情啊……情……絲……”
胡夫人抓着丈夫的手一緊,心裏有些害怕:“他、他怎麼啦?”
許久,胡鳴楓才嘆了口氣:“怕是瘋了。”
才說完這句話,那道垂花拱門外嘈雜喊殺聲驟起,衝進一大批人來。那些人身着靚麗錦衣,一望便知都是今日壽宴上的賓客,不過這會兒這些賓客絕不是來找壽星翁敬酒的,他們人人手裏都拿了刀劍,一路砍殺過來。
胡鳴楓驚道:“咱們快走!”伸手一拉胡夫人的手。
胡夫人尖叫:“思蓉他們還都留在前邊廳里!”
胡鳴楓一凜:“你領了思縈先走,我去找他們!”
胡夫人惦記女兒:“我隨你一塊去!”
又一群人從邊門殺進園來,兩伙人一照面,二話不說,乒乒乓乓相互砍殺起來。
胡鳴楓忙拉了妻子退回萬啟田的卧房,關上門:“來不及啦,外頭人太多,咱們跳後窗走。”
三人急匆匆奔向後窗,思縈見萬強趴着血窪里一動不動,忍不住好心說了句:“你跟了我們一塊走吧!”
萬強彷彿沒聽見,仍是在那輕輕地哼唱着。
胡夫人在窗口叫道:“思縈快來!”她只得快步奔去。
書房後窗外頭是條不算太寬的小河,眼下正值嚴冬,河面上結了厚厚的一層浮冰,胡鳴楓當先一人跳下窗去,攀住窗外河邊大樹伸展來的纖細樹枝,腳踩上一塊浮冰,也真虧他輕功極佳,晃了兩晃,運勁站直了腰板。他騰出一隻手,接住妻子。胡夫人有樣學樣地站上了浮冰,只是她功夫底子比起丈夫欠缺了些,腳踩着的浮冰微微下沉,河水浸濕了她的一雙繡鞋。
胡夫人跳下窗口時,卧房的門板已被撞得咚咚震天響,等到思縈翻出窗外,大門哐的聲被砸開了,人群嚷嚷着闖了進來,思縈耳聽得有個粗嗓門問道:“東西呢?交出來,饒你一條小命……”
刻不容緩地,胡鳴楓拉起胡夫人,胡夫人又拉着思縈,三人施展輕功,逐次踩着浮冰走過河面。
就在快到河岸的時候,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響起,思縈辯出那正是萬強的聲音,心中一顫,雙腳滑了下,踩進了冰冷的河水裏,河水直沒到她的腰身,幸虧胡鳴楓機警,雙手一搭她肩膀,將她快要沉沒的身子拉上岸來。
思縈凍得嘴唇發紫,全身直打哆嗦,胡夫人拉着她的手,跟在丈夫後頭,發足急奔。莊子裏外到處都是人,他們只得遇人便打,拼出一條生路來。花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三人才狼狽地逃出萬福山莊。
胡夫人幾次要回去尋找女兒,卻都被丈夫攔住,僥倖逃生的三人站在山頭,遙望夕陽下,那偌大個萬福山莊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胡夫人哭得幾乎暈厥過去。
胡鳴楓一言不發,直挺挺地站着,思縈抬頭看看師父,又轉頭望了望師娘,她雖全身凍的冰涼,但一隻左手始終被胡夫人緊緊握在手裏,尚存一絲暖意,直暖到她心底。
她心酸想:“師父師娘如此待我,為了我不惜錯殺了萬福山莊的人,還連累了小師妹,我……我這一生真不知該如何報答……”轉念想到葬身火海中的同門師兄弟,特別是素來待自己甚好的大師兄,忍不住潸然淚下。
哭聲中,山下響起一道凄厲的馬嘶聲,思縈霍地挺直腰背,側耳傾聽:“好象是追風……”
胡鳴楓的耳力遠甚於她好幾倍,馬嘶聲才響,他身形一晃,早飄下山去。
“咱們快跟去看看!”胡夫人的聲音禁不住發抖。
三人一前兩后奔回萬福山莊,距離半裡外都能感覺到那炙人的熱浪。火光衝天中,一匹紅色的花斑馬飛馳而出,馬背上一人低伏,奔得近了,思縈尖叫道:“是大師哥啊!”
胡鳴楓一把抓住馬疆,追風拖着他又往前奔了三四丈,這才停住了。
趙思驊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袍子破破爛爛,染滿紅色的鮮血,他疲憊不堪的喊了聲:“師父……”便身子一軟,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思縈接住他的身子,哭着喊:“大師哥。”
胡夫人見馬背上尚趴着一人,忙抱下馬背,一瞧竟是奄奄一息的胡思蓉,放聲慟哭:“思蓉!你怎麼啦?你快醒醒,你不要嚇娘啊!”
趙思驊睜開眼來,虛弱地說:“那些給萬大老爺祝壽的客人,他們暗藏兵器,突然打起來,殺光了萬福山莊的所有人不說,還分成好幾派的互相砍殺,好象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個個殺紅了眼,最後不知誰放了火,燒着了莊子。唉,一千幾百口人,沒被人殺死,也給火活活燒死啦,也不知有幾人能像我這般僥倖生還的!”
思縈撕破自己的裙角邊,替他包裹傷口,大眼裏滿是淚水。
趙思驊瞥了她一眼,轉頭望向師父,悲痛欲絕:“師弟他們都被殺死了,我好沒用,只能救了小師妹一個!”
胡鳴楓一手按在他肩上,悶聲:“師父知道你儘力了,這原也怪不得你,是咱們來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