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一切回到原點

第六章 當一切回到原點

三年後。

諾大的辦公室里,幾名身着職業套裝的女子圍聚在一起,臉上的表情都綳得緊緊的。

“既然大家都不願意休息天留下來加班,我們只好採取最科學的辦法了……”說話的是名年輕女子,懶懶地靠在旋轉椅上,胸前掛着名牌,上面寫着客服部經理。

“我的辦法就是,我喊一、二、三,大家猜拳決定!”

答案公佈出來,其他幾名女職員全都不客氣地“切”了一聲。

“那猜不猜啊?瞧不上我這個辦法的話,我可就直接點名決定了啊,到時候被點到的人可別抱怨我偏心。”

“那還是猜拳決定吧!”大家異口同聲地做出決定。猜拳起碼自己還有“生還”的可能,被直接點名可就賴都賴不掉了。

“那好,我喊了啊。”客服經理故意整了整嗓子,開始喊:“一、二、三……”

“等等!”有人打斷她。

“鍾經理,你怎麼不出拳?”眼尖的小張小姐發現了老大想混水摸魚,很大公無私地指正出來。

雪淇心虛地眨了眨眼睛,從靠椅里坐直了身子,不甚情願地伸出手:“好吧,聽我口令,一、二、三……”

眾人一起伸手,動作定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去看結果。

“哈哈……哈哈……”小張先笑了出來。

“老大,你運氣實在不是普通的差耶。”美美露出同情的眼神。

雪淇懊惱地往座位里一癱,鬼叫:“啊!為什麼又是我!”

小張已經跑回座位上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用很嚴肅地口吻說道:“因為老大體恤我們這些有家有室的下屬,才會什麼事總是一馬當先,我們要向老大致敬。”

大家全都笑嘻嘻地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謝:“謝謝老大……”

雪淇有氣無力地向眾人拱拱手:“好說,好說。”

老天無眼哪,為什麼加班的總是她這個孤家寡人的可憐人?為什麼為什麼!

辦公室迅速在五分鐘之內清場完畢,雪淇哀叫一聲,癱趴到桌子上去。

會在大休息天要留下來加班,為的是去見老總口中那位尊貴的“華升”集團的企劃經理。

雪淇供職的酒店在海邊的幾家酒店裏面檔次只能居中等偏上水平,但生意競爭的機會當然是人人都不會放過。雪淇的老闆也希望能取得跟“華升”的合作權,藉以提升酒店的客源。

本來這個任務是酒店策劃部門的事,但老闆不知哪根筋搭歪了,居然把整件事丟給客服部負責,說只有客服部門才能拿出最完美的服務方案去打動“華升”的企劃經理。

雖然很是莫名其妙,但老總都發話了,她鬱悶歸鬱悶,任務還是要完成的。

那位尊貴的企劃經理在昨天住進了他們酒店的貴賓房裏,尚未見過面,希望不是個難伺候的人物。

雪淇抱着做好的服務方案走進電梯,按下十二樓。

手舉起來,收住,轉向自己的領結,整了整,擺好自己的職業化面孔,然後才敲門。

等了差不多一分鐘裏面才傳來腳步聲。雪淇彎起嘴角準備送上一個自信從容的笑容,目光在接觸到那張出現在門后的臉時硬生生僵住。

門后的人手裏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拉開門隨意投來一眼,晶亮的眼眸慢慢眯了起來。

今天是愚人節,一定是。

“我……對不起,走錯了。”她的第一個本能反應就是豎起手上的資料夾,轉身欲逃。

手腕被握住,她被迫轉過身去面對,擋在臉前的資料夾也被他輕手推開了。

“雪淇,好久不見。”周航沒有她表現得那麼意外,只愣了一秒便恢復了沉穩的表情。

她在心裏唾罵了可惡的老闆一萬遍,抬頭乾笑:“是啊,真巧。”

真倒霉的巧合。

如果她知道這道門裏出現的會是眼前這個叫周航的男人,之前就是耍賴出老千她也要把猜拳給贏回來。遇上就遇上吧,世界雖然大,總還是有可能會遇上的。但他剛才沒有學她一樣裝作大家很不熟,就是他的不對了。

“呃,我還有公事要忙,要不你先休息,回頭我再來看你。”她打算閃人。

周航卻已經很眼尖地瞄到她手上的合作企劃書,瞭然道:“原來酒店負責人說的來跟我談合作案的頂尖企劃人才,是你。”

雪淇暗嗆一口氣。老闆倒是待她不薄,在外人面前如此誇讚她,只是他老大不知道浮誇風是不可取的嗎?

更詭異的是,她要來見的不是一位姓許的經理嗎?為什麼門裏出現的會是他。

“你該不會就是‘華升’的那位企劃經理吧?”如果他說自己改了姓,她也勉強可以接受。

“不是。”

她鬆了口氣。“那個,我還要去談點公事,可能要先走一步了,呵呵……”

管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眼下最重要的是她先閃了人再說。這幾天忘了燒高香,老天爺才會如此耍她。

“我是‘華升’的總經理。許經理出去勘察地形去了,而我今天早上剛過來。”他揚了下眉梢,為她解惑。

雪淇努力了半天才忍住了呆怔當場的打算,皮笑肉難笑地回一句:“哈,是嗎?那真是蠻巧的。”

“進來坐吧。”他往後讓出路,對她伸手示意,從始至終沒有表現得很熱絡,但也不會讓人覺得有失禮不自在的地方。

雪淇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他一眼。還是記憶里的那個周航,話不會很多,目光明亮神色從容穩重。但隱隱約約又有什麼不一樣了。三年前的周航,眉宇間的神色總隱着幾分暗沉,而現在,他簡單地扶着門把站在那裏,卻是另一番灼人視線的自信氣勢。

或者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從分開的那一刻起,她解脫了,他也一樣。

三年來她一直努力學習着遺忘,可是在重新遇上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心還是會受到觸動。不算遙遠的回憶,從心底跳脫出來,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若夢。

低掩下眼帘,她無奈一笑。

“我們聽說‘華升’打算開發離海邊兩公里的那座小島當觀光點,”她將手裏的合作企劃書翻開遞到他手邊,

“這是我們酒店可以提供的相應合作計劃,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雖然我們的酒店在海邊同行業中不是最頂級的,但我們走的是樸實路線。我看過貴公司的向當地政府提供的開發資料,說打算要把小島開發成一處具有原始風格的旅遊點。如此一來,我們酒店的優勢就出來了,不豪華,但可以在客人游完島回來之後,為他們提供最舒適的休息環境,像是回到家一樣。”

周航的目光從企劃書轉移到她臉上,停佇了幾秒才無聲地移開。

幾年沒見,她變了很多。從前的鐘雪淇不會有這樣明晰而自信的目光,總是懶懶散散的,偶爾冒出一點孩子氣。而眼前跟他談判的人,已經很有一番專業人才的氣勢。

“我臉上有臟嗎?”她見他盯着她看,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臉頰。

他頓了下,點頭,臉也不紅地開始撒謊:“恩,左邊臉……”

“是嗎?”她伸手胡亂擦了兩下,站起身問:“洗手間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丟人丟人,剛才還在為自己難得表現出來的專業氣勢而暗自得意,沒想到會犯這種丟臉的錯誤。早該知道一天班上下來臉上的妝會花掉,她就是太懶才省去了補妝的打算,沒想到就栽跟頭了。

“呃,你已經擦掉了。”他只能繼續圓謊。

她這才放心地坐了回來,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們繼續……”

老天保佑快點談完吧,談完了她就快快走人。這項合作案談不下來沒關係,大不了不要老總的那點獎金。再繼續面對着他,她實在尷尬彆扭加三級。

擺好企劃書,她打算速戰速絕,誰知道那男人卻突然站了起來,語調平穩地說道:“時間不早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找個地方邊吃東西邊談。”

他的意思,是要她陪他一起吃晚飯嗎?肚子本能地“咕嚕”一聲,平時這個時候她的確早吃上飯了。

猶豫的時候,她總會下意識地撓一下頭,想到自己還梳着一絲不亂的髮髻,連忙又把手收了回來。去嗎?該不該跟這個同她關係稱不上友好的男人一起去吃飯呢?

抬起頭,周航正神色平靜地等着她答覆。

去吧,此刻站在面前的是她們酒店爭取的合作對象,只是商業來往,她實在不必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從進門到現在他一句熟埝的話都沒有提,可見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個見了面點個頭的舊識,她也沒必要想太多不是嗎?

鍾雪淇,大方點,爭氣點。既然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何必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走吧,這頓我請,當作儘儘地主之宜。”她收拾好茶几上的企劃書,站起身先行。

周航取了外套跟出來,忍不住失笑地想,看她把那一疊資料抱得那麼牢,果然只想跟他談公事,沒有敘舊的打算。

過往的那些事以為自己都遺忘了,就算沒完全忘記,也早已經被壓到記憶的最牆角,很少去想起。如今看來,三年的時間,還是不夠長,不夠他把某個在心裏停留了那麼多年的人遷徙走。

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場合里這樣重逢,或者真是應了凌飛對他老婆說過的那句玩笑話:緣份使然,命定中的那個人,即使地球繞了一圈,該遇上,還是會遇上的。

他靜靜看着已經走到不遠出的窈窕身影,目光里閃過一線深沉而嶄亮的光。

“海邊的菜色,以海產特色菜居多,我當初來的時候找了很久才發現這家土菜館。”雪淇常來這裏吃東西,連菜單也不用看,很溜地點出幾道家鄉菜名。

周航還在拿着菜單看,聽到她說到“當初”這兩個字,抬頭看來一眼,狀似隨意地問:“當初怎麼會來了這裏?”

雪淇笑着聳聳肩:“有個同學在這邊,說這裏的環境還不錯,我就來了。”

事實是,當初她一個人來這裏旅遊,碰上同學。同學只是隨口一說,她也就留了下來。也因為這裏離老家不算很遠,兩個小時的車程,她想回去看母親也方便。

電視裏常演,想要遺忘一些事,海邊是最適合無病呻吟的地點。而她用三年的時間見識到,電視裏面果然哄人的成份比較多。她來了之後每天忙工作都忙死了,偶而休息天跑到海邊走走,還得忍受成群的觀光客的喧嚷和吵鬧。像那種海水藍藍氣氛美美的場面她更是一回都沒碰上過,當然了,也許深更半夜除外。

“你吃飯喜歡走神的習慣,還是沒怎麼變。”他低聲吐出一句。

雪淇抬頭,茫然地問:“啊?你剛剛說什麼?”

周航把她百吃不厭的那道番茄炒蛋推到她手邊:“菜來了,吃吧。”

她笑着道謝,伸出筷子,挑出雞蛋,把番茄送到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怪習慣,而且由事實看來,估計也是她一輩子都改不掉的習慣了吧。周航只能搖頭。

“對了,你怎麼會突然成了‘華升’的總經理了?老實說,剛才在門裏看到是你,我真的嚇了一跳。”她吃了幾口,放下筷子,困惑地問。

像這樣同桌吃飯的場合再熟悉不過,也輕易拉進了彼此的距離,至少她已經沒了剛見面那會兒的緊張感覺。

“‘華升’是我跟一個大學同學合開的公司。”他簡單地做出解釋。

“那可夠厲害的,才三年,就已經註冊為集團了。”她嘖嘖稱讚。

“不是,早在大學畢業的時候,公司就已經創立了。只不過一直都是我同學一個人在坐鎮,我平時都只負責一些決策上的事。”

她的筷子搭在嘴巴上,愣了一愣。原來如此,早知道他很有商業頭腦,否則當初不會把鍾氏經營得那麼好。還以為毀了鍾氏就毀了他們的生活,其實他早就做好了退路。

又或者是,真的像當初他母親說的那樣,他的確只是想把鍾氏經營好,然後還給她。

再繼續想下去,難免追究起原因,他努力經營鍾氏的理由,會是當初他母親和他朋友說的那樣嗎?因為他一直喜歡了很多年的某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卻相當相當的任性又沒心沒肺。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卻一直潛意識逃避承擔錯誤,選擇遠遠離開。再次遇上,會是冥冥中的註定嗎?

她又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卻意外與他剛好投過來的深沉眸光撞上,臉竟不爭氣地升起一陣燙熱,只好借埋頭吃東西來掩飾自己閃爍的眼神。

要死了,她在胡想些什麼東西,她可是早過了發花痴的年紀了!

周航淡然一笑,說道:“我想,我對你們酒店的企劃方案很有興趣,希望我們會合作愉快。”

雪淇的思緒還停留在剛才他的那一瞥上,心裏正為自己的沒骨氣懊惱着,聽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前後話題不搭的話來,慢半拍地愣了下,半天才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說,‘華升’願意跟我們酒店合作?”

周航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說:“我對你拿出來的方案比較感興趣,不過還要再詳細談一談才能正式決定。”

他這麼說,到底的答應還是推脫之辭啊?容她駑鈍,實在猜不出他話里的潛台詞。

“我說……”閣下是什麼意思,麻煩給個痛快OK?

“我會在這裏停留一個星期,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這幾天你能陪我在這附近走走,順便詳談合作計劃的事。”他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他這是在教唆她翹班嗎?開玩笑吧,一個星期耶,何不直接叫她辭職比較快?

“我還要上班,你知道,旅遊的旺季來了,酒店裏面很忙。”她也拿出“我愛工作”的認真表情,打死也要拒絕他。

他沉思了下,點點頭,似乎是接受了她的推脫之辭。

雪淇正打算鬆口氣,卻又聽到對面的傢伙說了:“我會去跟你們總經理談談,關於合作的事既然派你來負責,就要一直負責到底,否則雙方很難有默契繼續合作下去。”

面對一項投資過千萬的合作案,她閉着眼睛也能預想到老總把她出賣的畫面。

不過呢,難得有偷懶的機會,她不珍惜好象有點對不起自己不是嗎?

再默念一千遍,周航只是她的一個舊識,就算現在意氣風發目光銳利,她也沒理由在面對他的時候覺得心虛,沒必要沒必要!

當過去已經都成為過去的時候,上天既是讓他們重新遇上了,那就順其自然地重新開始吧。

再次抬頭,迎上他閑適的眼神,她揚起嘴角,送上重逢后第一抹真實的笑容。

果然不出所料,老總很沒義氣地“出讓”了她這名“頂級人才”,要她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陪“華升”的周總到處走走,還說如果能瞄到機會把合作案簽下來就更好了。

假公濟私的突然有了一個星期的假期,她想當然還是很樂意的。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敬業精神,她還躲在宿舍里連夜趕出了一套七天度假計劃。玩嘛,不客氣地承認一下,這個她最拿手了。

昨天吃飯的時候聽周航說他會在今天去島上看看,她是理所當然的陪客。

於是在鬧鐘指過清晨六點,窗外的太陽剛爬上窗角邊的時候,她努力放棄了賴床的習慣,精神奕奕地起床梳洗完畢,然後直接殺向酒店。

她本來以為自己起得挺早的,所以已經搓着手做好猛敲門的準備,等那人睡眼惺忪地跑來開門,她還能不客氣地損他幾句。

怎知道電鈴才按下去,門就拉開了。周航也是一身休閑裝扮,神清氣爽地對她點頭笑了笑。

哼,起得倒早。她沒能得到損他的機會,表情頗不甘心。

“早。”他簡單地打了聲招呼。

“好了就走吧,等會太陽出來了會很熱。”她推了推自己的鴨舌帽,招呼着就要走人。

“等我一下。”他轉身又進了房間,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頂鴨舌帽。

這人有沒有有點自覺呀,居然抄襲她的打扮。更讓她頭大的是,她的帽子和他的那頂一模一樣,因為都是酒店裏提供給客人的遮陽帽。

孤男寡女走在一起,又戴着同樣的帽子穿着同樣風格的衣服,怎麼瞧都像情侶。要是一不小心讓認識的人看見了,調侃幾句,那她還不得彆扭死?

看她那神情掙扎的樣子就知道,又在胡思亂想了。

周航已經關好了門走到幾米外,轉身,對着仍在跑神的某人搖了搖頭。

“走了。”他低聲招呼一句,轉身先行。

“哦,來了來了。”她對着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小跑着跟上去。

腳下的這座島據說有千年的歷史,雖然面積不大,但島上的風景優美。不知是誰替它取了有點奇怪的名字,叫水之涯島。

這裏早在十年前就被商家開發了,只不過規模很小,也只是修葺了幾處旅遊景點,設了一處售票窗口,相當簡樸。

“華升”已經從原來的商家手裏收購了這座島的開發權,打算投資建設一座規模較大的生態公園,同時更新所有的遊玩設施建設,供遊客能夠放心地前來觀光。

時間尚早,這時候島上還沒什麼遊客上來。

他們在售票口那買了票,沿着林間的石板路向前行着。

“老實說,你為什麼會看上這裏?這裏只是靠東海的一座並不很有名氣的小城市,沒想過投資那麼多錢會帶來的風險嗎?”雪淇其實並不太懂投資方面的事,隨口問。

“這幾年國內的旅遊業已經漸漸紅火起來,但大部分人還都是往外面跑。而黃金周時間不算長,就近旅遊無疑是趨勢。”他十分自信地做着分析,看她一眼,又道:“至於風險,做什麼生意都一樣會擔風險。”

果然是生意人,說得頭頭是道。

走完了長長的林蔭路,眼前出現一塊空曠的草地,臨着海。遙遙望去,崖邊立着一塊石碑,上面刻着字,距離太遠,看得不甚清楚。

雪淇掀了帽子,笑着低呼一聲,朝那塊石碑方向奔去。

周航緩步跟過去。走近了,看清了碑上的字:比翼崖。頗有幾分文縐縐的味道。

雪淇湊到碑旁邊仔細看了半天,興奮地轉對他道:“你一定沒聽說過關於這個‘比翼崖’的故事對不對?”

周航搖頭。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看她那副激動的樣子,不用多猜,八成是個凄美的和愛情有關的故事。因為女孩子大都喜歡類似的一些浪漫傳說。

果然,她開始一臉神采地講故事了:“聽名字就能猜到一些,‘比翼崖’顧名思義取自‘在天願做比翼鳥’那句詩。據說這裏是一對情侶定情的地方,後來因為遭人反對,兩個人就相擁着雙雙跳海殉情,認識他們的人為了紀念,就起了這個名字。”

她見他表情淡淡的,沒什麼反應,加重語氣強調道:“我知道故事很俗,但當你親身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就一點都不會配合著氣氛產生那麼一點點的感動嗎?殉情呀,擱現代社會上哪去找那麼傻冒的傻瓜?現代人忙着自私都來不及,更別提為所謂的愛情去死了……”

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因為不期然就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有個男人就那樣抱着她,要她和他一起跳出去,說了那句“至少在跳下去的這一刻,我要讓你相信,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而這句話,被她刻意遺忘了很多次,卻總是很清晰地停留在記憶里,剜都剜不走。

人潛意識裏的觀念不會變,她還是會說出不相信愛情這種話,還是會把殉情當做最傻冒的笑話來看。但,為什麼在碰到他那彷彿能穿透任何事的目光時,她會不由自主地悸動?是因為這特定的環境太曖昧的關係嗎?

周航蹲到她身邊,目光專註地看着她,輕聲問:“雪淇,為什麼在經過了那麼多事之後,你還是不肯相信感情?”

她本能地往後退了退,卻被他伸出的手攬進懷裏。太過貼近的距離,太過突然的動作,把她嚇到了。

“我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去相信……”她低低地喃,用手抵出兩人之間可憐的一點距離。

他彷彿嘆了聲氣,而她陷進兀自的失神里,沒有聽得很分明。

身體被他輕輕擁住,然後聽到他貼着她耳邊說:“那就給彼此一個機會,學着去相信一次。”

“周航,這三年裏,我每次想到你,都會心悸,我一直以為你會恨我的……”

“我沒有立場恨你,像你說的,你只是毀了屬於你的東西。當初分開的時候,我是只有一點不甘心,為什麼放任自己處於被動的位置,在面對分離的時候,也不敢說一句:我們在一起吧。”他頓了下,微微一笑,“不過用三年時間來沉澱所有的恩怨糾葛,今天我們才能夠這樣自然地重逢,自然地相處,值了。”

“你真的能忘掉以前我做的那些事嗎?”她問。

“我已經忘了。”他答。

“那麼,就試試看,重新開始吧。”

比翼崖,定情的地方,重新開始的地方。

談情說愛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她今年二十六歲,手底下一票子小姐妹全都老大長老大短的叫她,而她卻是整個客服部唯一沒有男朋友的人。其實更嚴格的說,是活了二十六年竟然沒談過戀愛的落後人士,白吃了這麼多年飯。

以前一直覺得當單身貴族夠時髦夠自在,現在慚愧地想想,其實也夠丟臉。

不是沒有人追,只不過從沒有一個人走進過她的心裏。二十三歲之前,她一心想着怎麼弄垮父親的基業替母親出口氣,二十三歲之後,她背着一身的愧疚遠遠躲離了那座城市,偶而會想起來的異性,也只有周航而已。

三年前回到母親身邊,跟母親坦白了一切事,母親為此跟她冷戰了很久,直嘆氣說她實在太不懂事了,就那樣輕易毀掉了她父親一生的寄望跟心血。

母親說,她和父親只是像其他平凡的夫妻一樣,性格不和就離婚了,然後各自過各自的新生活,如此而已。

父親對她的容忍跟愧疚,也只是因為想彌補一個父親該有的責任。

母親是這樣告訴她的,其中有多少真實已經無從追究。但至少她明白了一件事,母親從來沒有恨過父親,上一輩之間的恩怨糾葛也沒有她想像中那麼激烈決然。

然後她便開始愧疚,愧疚於那個一直默默想對她好,卻被她傷害的人。

也所以,實在沒想到,她跟周航還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她看了眼鬧鐘,這麼早,誰啊?

門拉開,孤零零的一朵玫瑰花映入眼帘。她順着執花的手一路看上去,在對上那張有着沉穩面容的臉之後,沒什麼誠意地笑了笑道:“登門拜訪就送一隻花,閣下未免太小氣了吧?”

她打算不給他面子,拒收!

周航看了手裏的花一眼,表情有些無辜,還是努力狡辯道:“花店的老闆娘說一隻玫瑰代表一心一意,送多了女孩子會覺得送花的人太花哨,心不夠誠。”

雪淇狐疑地看他一眼。她在這裏住了三年,怎麼從沒聽說過哪家店裏出了個這麼傻的老闆娘,還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依她看憑他胡扯的功夫,倒更適合去開那樣一家傻冒花店。

“真的不要嗎?”他只好問。

“不要。”他打擊了她的面子,說什麼也不要。

他直接把花丟向了她家門口的垃圾筒。她伸手去搶救,還是遲了一步,只好對着他乾瞪眼:“好好一朵花幹嗎把它丟掉啊?”

“你不是不要嗎?”他戲謔地笑。

她把下巴一揚:“我是拒絕你在我家門口亂仍垃圾,不行嗎?”

想看她笑話,回家等着去吧,哼。

“鍾雪淇……”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氣結。

“叫我幹嗎?”她斜着眼睛睨他。

“我對你甘拜下風了。”他服了她嘴硬的個性,有氣死聖人的天賦。

她哈哈笑,得意地道:“知道我的厲害了吧,以後學着點。”

算了,再跟她閑扯下去,氣壞了自己划不來。他是聰明人,於是選擇立刻轉移話題。

“沒意見的話,今天去一裡外的漁村玩如何?”既然決定了開始談戀愛,總要找個僻靜點的地方。海邊人太多了,光躺在太陽底暴晒也沒什麼意思。

雪淇搓着下巴靠到門上,一本正經地教育他:“閣下不是來處理開發案的嗎?怎麼整天一副遊手好閒的樣子就想着去哪玩?”

他沒什麼慚愧心地解釋:“開發案有許經理在負責,我很放心。”

換句話說,所有的工作都丟給了下屬,他這個當頭頭的光明正大偷起懶來。

她搖頭嘆氣:“唉,怎麼就有你這種欺壓下屬不知道以身作則的壞上司。”

他再好的耐心也被她耗的差不多了,不再跟她浪費口舌,直接帶上她身後的門,拉起她的手走人。

“哎,我鞋還沒換呢!”她扯着嗓子鬼叫。

又不是光腳,反正是出去玩,穿拖鞋跟穿涼鞋在他看來也沒多大區別。所以他選擇聽力間歇性失聰,不理會她的抱怨,一直拉着她上了車,然後快速把車開走。

中間她氣極之下沒忘踹了他一腳。他從後視鏡里看一眼她氣呼呼的表情,心裏感嘆:這丫頭原來還有暴力傾向,看來他以後要小心了。

一直玩到很晚才從漁村回來。

回來的路上,周航說:“明天公司請的專家考察團會來,可能後面幾天都會很忙。”

雪淇正忙着看從漁村淘來的貝殼,抽空應他一聲:“哦,你忙好了。”

她很樂意剩下幾天可以窩在宿舍里偷懶。天太熱,這附近她也早混得熟了,於公也好於私也罷,要不是為了陪他,她才懶得出來把自己晒成黑碳。

“我有空就給你打電話。”

“恩。打我宿舍電話好了,我基本上不會出門。”她把手裏的貝殼舉高,藉著車廂里模糊的光亮仔細去瞧上面的幾何螺紋,心思全在研究貝殼上面。

隔了一會,周航又低聲叫她:“雪淇……”

“幹嗎?”她瞥他一眼。

“等這邊的事情忙完了,跟我一起回家吧。”

車越過一個小陡坡,顛簸之下雪淇手裏的貝殼跟着摔出去。她趕緊彎下身去撿,很小心地捧在手裏,埋怨他道:“車開慢點呀老大,這些貝殼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收集來的。”

他的目光盯着她的側臉看了良久,沒再說話,掉轉了視線專心開車。

車一路行到她的宿舍樓下面。雪淇揮手道了聲“晚安”,推門下車,手腕卻被突如其來的力量拉住。

她懊惱地鼓了鼓腮幫子,就知道“顧左右言其他”這招在這傢伙面前不好用。

“我之前的建議你還沒給一個答覆。雪淇,幾年沒見,別告訴我你變懦弱了。”他篤定地笑着,算準了激將法對她百試百靈。

“如果現在我偏要承認我就是這麼懦弱,之前的話我是不是就可以當作你沒問?”她繼續當鴕鳥。

面對他是一回事,要她回去面對兩位長輩,她可暫時還沒培養出那個膽,還是饒了她吧。

“不行。”他沒餘地地給出答案。

“你也看到了,我工作很忙,差不多要一直忙到年底去,所以呢……”她轉過臉,諂笑着找借口。

他目光堅定地對她搖頭,表示不接受被她這個哄小孩的借口給糊弄。

軟的不行,她沒好氣地瞪他:“周航,認識這麼久,從前怎麼都沒發現你這人這麼難搞定?”

那是自然,如果他還像以前那樣輕易就對她妥協,他懷疑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把她這個麻煩精給擺平了。總結相識這麼多年的經驗,他看出來了,鍾雪淇顯然是那種敵強她就軟的人。

“你考慮一下,在我走之前給我答覆。”他鬆開手,放她走人。

“沒聽見,我什麼都沒聽見。”她笑嘻嘻地對他揮揮手,轉身上樓,將裝傻進行到底。

周航看着那道已經消失在樓道口的身影,露出一個篤定而狡詐的笑:“雪淇,你會答應的。”

就算她不答應也沒關係,哪怕用拐帶人口這種不太光明的手段,他也一定會把她帶回去見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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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情人愛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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