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再說謝君愷拉了那紫衫少女跑了一個多時辰,那少女突然叫道:“停……停下!”謝君愷依言停了下來,回頭見少女嬌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定,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愈加顯得嬌艷無比。謝君愷歉然道:“真對不住,一路狂奔沒顧及姑娘,你累壞了吧?”頓了頓,又作揖道:“在下謝君愷,剛才如有冒犯之處還望姑娘多多見量。”
那少女緩過氣來,愣了好久才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你是不是也和他們一起的,也是攔劫鑾輿的強匪?”謝君愷忙道:“我當然不是,你千萬不要誤會。”少女抿嘴一笑道:“我想你應該不是壞人,要不然你剛才也不會救我。”
謝君愷見她笑容燦爛,美艷絕倫,心中怦然一動,獃獃的說不出話來。那少女回頭張望數下,喃喃道:“我定要回去找她,要不然……唉唉,也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那群壞人那般兇惡,她一定是嚇壞了。”謝君愷見她說話奇怪,問道:“姑娘的意思,難道還要回去么?”
少女不吭聲,默默的往來路走了回去。謝君愷忙攔住她道:“姑娘……”她低聲道:“你莫要攔我啦,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我妹妹還在那裏,我得回去找她。”她聲音雖低,語氣卻十分堅決。謝君愷心道:“原來她妹妹也在那鑾輿上,看來她們姊妹二人都是公主的近身婢女。那公主是眾人搶奪的獵物,也不知她現在到底落在誰的手上了,也許正被邱志榮那個老色鬼強逼着押上華山哩。”
謝君愷見她眼神中稍稍流露出哀懇的樣子,胸口一熱,說道:“我不攔你,我陪你一起回去。”少女喜道:“真的么?太謝謝你啦,你真是個好人。”
兩人於是又往回走,這次謝君愷怕再累着她,所以故意放慢了腳步,哪知那少女反而越奔越快,想必心中挂念妹妹的安危。再奔了會兒,謝君愷聽她呼吸沉重急促,便伸手按在她腰間輕輕一托,帶着她施展輕功奔跑起來,少女似有所覺,回頭沖他微微一笑。
兩人重又回到那個小衚衕時,已近黃昏時分,小衚衕里除了駱紹峰的屍首和一匹死馬外再無其他。少女急道:“她不在這裏,咱們來晚了,他們把她抓走了!”又高聲呼喚道:“彤兒!彤兒!彤兒你在哪裏,你回答我啊——”喊到後來聲音嗚咽,似要哭出來般。
謝君愷安慰道:“你先別急,我們分頭找找,一柱香后咱們再回到這裏碰頭,好么?”她早已急得六神無主了,點點頭便要往東邊找去。謝君愷望着她的背影,心頭突然生出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忍不住又喊道:“姑娘莫要忘了,一柱香過後不管有沒有找到都要回來這裏!”那少女卻早已去的遠了,不知是否有聽見。
紫衫少女順着路往東走,一直走到一片荒地,地面上車轍痕迹清晰可見,車轍旁還有無數雜亂馬蹄印。再走得片刻,見前面有個女子躺倒在地上,她連忙跑過去拉了起來。那躺在地上的少女正是鑾輿上兩名宮女之一,她是被受驚的馬硬從鑾輿上甩下來的。
紫衫少女輕拍她的臉頰喚道:“妍君,妍君你醒醒啊!”妍君過了好半晌才緩緩睜開眼,呼出一口氣,待看清那紫衫少女的面容后“哇”地哭道:“公主!御鳳公主啊……”抽抽噎噎哭個不停。
紫衫少女道:“妍君,李彤公主和舞秋她們呢?怎麼就只你一個?她們人呢?”妍君哭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和舞秋兩個嚇的躲在鑾輿里聲都不敢出聲,後來奴婢見一個大和尚把……把我們家公主帶走啦!”紫衫少女呆住了,吶吶道:“和尚,是那個光頭和尚把彤兒帶走了。”
妍君哭着爬起,朝着紫衫少女跪下磕頭道:“御鳳公主,奴婢求求您啦,您救救我們家公主吧!只要您回去求太后發道懿旨,一定可以找回我們家公主的,奴婢求求您啦!求求您啦!”御鳳公主制止她道:“妍君,現在不是磕頭的時候,咱們還是先想辦法回宮要緊。”妍君連聲稱是,跟在御鳳公主身後,跌跌撞撞的往皇宮方向走去。
其時公主儀仗隊遭劫的消息早發回皇宮,此刻大街上佈滿了巡邏搜索的衛兵。妍君一見到那些士兵,高興道:“御鳳公主,待奴婢前去傳報。”
御鳳公主卻是悶聲不答,原來此刻她想起了與謝君愷一柱香的約定,內心躊躇不已:“如若我不去,他會找我么?我與他素昧平生,他怎會如此關心我,最多挂念片刻便可忘懷了吧。”心中不斷臆想出不去赴約的種種理由,但總不能完全擺脫那種負疚的感覺,她不由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
剛拐過彎,就聽見妍君的聲音在身後驚恐的傳來:“你,你要做什麼?”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你是御鳳公主?”妍君驚道:“我是御鳳公主的……啊!”一句話未講完,就聽她慘叫一聲。
御鳳公主臉色發白,躲在牆角偷眼望去,只見一個軍官模樣的男人握了把鋼刀深深刺進了妍君的腹部,妍君眼看是不能活了,她拚死抓住那男人的衣襟道:“為……為什麼殺我?”那男人惡狠狠道:“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若是下了陰曹地府要喊冤報仇,那你就去找太平公主算這筆帳吧!”刷地把刀子從妍君肚子上拔了出來,妍君哼也沒哼,頭一歪,身子軟軟的順在牆壁倒下,鮮血染滿牆地。
御鳳公主倒抽一口冷氣,心裏大叫:“是我姐姐,是我姐姐要殺我!天吶,這不是真的,我不信,我不信!”
原來,這位御鳳公主正是當今太后武則天的小女兒李悅,那男人所說的太平公主正是李悅的親姐姐。方才李悅若不是心中惦記着要赴謝君愷的約,早也跟着妍君找衛兵去了,那麼現下躺在牆角的肯定就不只是妍君一具屍體。
那男人隨手拿妍君衣服擦拭刀背上的血跡,對手下的人說道:“把她帶回去交給太平公主。嘿嘿,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我還以為要滿長安城的去找她的人呢,沒想到她竟傻不啦嘰的自己送上門來了,哈哈!”其餘的人也跟着他哈哈笑了起來,其中有兩人上前抬起妍君的屍首,那男人道:“小心,別讓人瞧見。哼,其他人我倒也不放在心上,但我聽說為了找御鳳公主,連太後身邊的那個水霄也出動了。”
一名手下道:“曹將軍,難道我們飛虎營的兄弟還怕了他不成?”曹將軍哼道:“怕他,我曹煥會怕他?不過,不是我小瞧了你們,若是真惹毛了他,你們就是有一百人湊在一塊,也不經他殺!”手下咋咋舌頭道:“他就那麼厲害?”曹煥道:“你不信?那你盡可以去試試啊!”聲音漸漸遠去,想來是走遠了。
李悅思量道:“去找水霄,只有他能幫我。現在滿街都是太平公主的人,我只能相信他。”她一日之內連遭突變,打擊甚大,只覺得胸口發悶,眼睛發黑,邁得幾步,腳底下一軟便昏了過去。
等到她醒來時,只看見漆黑的夜空裏星星閃亮亮的,猶如鑲在黑絨羽上的寶石。她記起母后曾送給自己這麼一件猩猩氈子的斗篷,李彤見了羨慕不已,她就索性將那件斗篷送了給她。一想起李彤,李悅整個人立刻清醒了,她翻身坐起,見身上蓋了件灰色的毛皮大衣,做工甚為粗糙,她身旁還燒了堆熊熊篝火。四周滿目皆是樹木森林,寂靜極了,偶爾樹林深處才會傳來幾聲夜梟的叫聲。李悅正納悶自己何以會到了這荒郊野外,看樣子似乎還已出了長安城了,忽然覺得有絲寒意爬上心頭,手足無措間耳畔有聲輕幽的嘆息響起,她猛一回頭卻仍見四周空無一人,不禁害怕叫道:“誰?誰在那裏?你不用裝神弄鬼的嚇唬人,我已經瞧見你啦!”
身前突然有個低沉的聲音道:“你既然已經瞧見我啦,幹嘛又那麼害怕呢,我的樣子很駭人么?”李悅“啊”了聲急速扭回頭,見篝火旁不知什麼時候竟蹲了個男子,正漫不經心的撿些枯枝往火里扔。李悅問道:“你是誰?是你把我帶到這裏的么?”
那男子側過頭,李悅見他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長相極為俊朗,嘴角邊似笑非笑的微微上揚,他說道:“我叫郤煬,路過大街時,我見你昏倒在牆角就把你帶在這裏了。現在城門已經關了,你如果要回去就只有等天亮啦。”李悅感激道:“謝謝你啦,如果不是你的話,恐怕我早死掉啦。”郤煬淡淡道:“有很多人要殺你是么?你以後都不用怕啦,有我在你身邊,沒人敢再欺負你了。”
李悅面上微微一紅,她明明才剛認識這個少年,可對他卻自有那麼一股莫名的信任感,雖然他說話有些太過顯露,但她卻偏偏愛聽。郤煬側頭凝望着她柔聲道:“我以後就叫你姑姑好么?”李悅道:“我怎麼可能做你姑姑呢,我比你還小了許多呢……”她越說越低,到最後幾不可聞。
郤煬微笑道:“這跟年紀大小有什麼關係呢,我就愛叫你姑姑,你不喜歡么?”他說話毫不含蓄,李悅非但不惱,反覺臉頰發燙,羞澀道:“我……我有名字的,我……我叫李悅。”郤煬輕輕嗯了聲沒再說什麼,只撥弄着柴火。李悅心裏一陣煩亂:“他怎麼不說話,他生我氣了么?其實他愛叫我什麼就叫什麼好啦,我幹嘛要跟他頂真呢?”
郤煬突然跳起說道:“姑姑你餓不餓,我去打只野雞野兔什麼的,烤來給你吃好么?”李悅見他滿臉誠懇熱切,愣了愣說道:“好……那可真謝謝你啦。”郤煬歡愉不掩於色,說道:“姑姑你不用跟我那麼客氣,你且在這稍等片刻,我馬上就回來!”他一躍上樹,在樹頭上連翻幾個筋斗,顯得興奮不已。
果然只過了盞茶的工夫,他就轉回來了,手裏還拎了只小獐子。李悅上前道:“是你打到的么,你好厲害啊。”郤煬笑道:“這不算什麼,如若不是怕你等不耐煩了,我還想再打只大些的回來呢。”他動作麻利的用匕首將小獐子開膛剝皮洗盡,用根木棍挑起,架在篝火上燒烤。
李悅讚歎道:“你本事真好,如果換成是我,肯定做不來這些。”沒過多久,一陣肉香味濃濃的散發出來,李悅整個下午沒吃過一點東西,現在一聞到食物的香氣,頓覺飢腸轆轆,餓得緊了。郤煬拿匕首割下一大塊獐腿肉來,遞給了李悅,說道:“烤的剛剛好,你快吃吧。”李悅道了聲謝,接過腿肉,咬了一口頓覺滿口溢香,實在是人間美味,自己以前吃過的一切宮廷御膳皆無法與之比擬。
郤煬見她吃的開心,說道:“吃飽以後你先睡會兒,等天亮了我便送你回長安好么?”李悅一愣,想到回長安后要與他分別滿心不舍:“我回到皇宮以後就再也出不來啦,那豈不是再也沒法見到他了……”她雖與郤煬相識甚短,但總覺得如果就此與他分開確實有些難過,更何況皇宮裏爾虞我詐的生活她實在不喜歡,現下唯一的知己姊妹又失了蹤,生死不明,自己的親姐姐還派人要追殺她。如果有選擇,她實在不願回到皇宮裏去。
郤煬見她神情突然黯淡下來,連獐腿肉也不吃了,便問道:“怎麼,我烤的肉不好吃?是烤焦了么?”李悅垂下螓首,默然不語,只聽瑟地聲一顆淚珠滴落在腿肉上,郤煬吃驚道:“姑姑,你怎麼哭啦?”李悅仍是不答,但眼淚卻是流得更凶了,弄得郤煬舉足無措道:“姑姑,你……姑姑別哭啦!”她抽抽噎噎哭了許久,才道:“你、你不是說……以後只要有你在我身邊,管叫別人不能欺負我么?”勉強說完了整句話,郤煬愣道:“你不要回長安了嗎?可是我還有事要做,必須到河南去一趟。”李悅細若蚊蠅道:“你去河南,那我便也去河南。”郤煬喜道:“真的么?你不回長安了,要跟我去河南嗎?”李悅眼淚未乾,面帶羞澀,緩緩點點頭。
次日清晨兩人便一同往東走,郤煬做事說話雖大大咧咧,但對李悅卻極為細心,他見李悅身子單薄,體力有限,便雇了輛馬車讓她乘坐。如此一來,行走的速度自然要慢了許多。李悅頗感內疚,內心隱隱覺得自己拖累了郤煬。
慢步趕了大約十來天,他們才趕到了河南府。李悅對外頭的人情世故一竅不通,當然事事都得由郤煬一手打理。
這時天色將晚,郤煬把馬車趕到了一家福臨客棧門前,說道:“姑姑,咱們今晚先在這家客棧安頓下來,明天再走吧。”李悅點頭道:“你做主吧,我聽你的。”連日的車馬勞頓,使她略感疲憊。
郤煬扶她下車,立刻就有個店小二走出門外來招呼道:“兩位貴客裏邊……”店小二的眼睛一接觸到李悅便像被雷擊中了般,整個人都傻了,痴獃呆的望着李悅發愣。李悅見他目光放肆,微微蹙起了眉頭,郤煬上前擋住店小二的視線,冷道:“怎麼?沒見過大姑娘啊?”店小二回過神,滿面尷尬,躬身請兩人進店,心裏卻道:“大姑娘,小媳婦的我倒是見過不少,但似這等貌美如花的天仙姑娘,我可真是只有在畫裏才見過。”
他們兩人一進到店內,頓時吸引住無數人的目光,特別是李悅的花容月貌實在太過惹眼。郤煬只當不知,拉了李悅在一張空位邊坐下,說道:“掌柜的,上些好酒好菜,另外給我兩間上等客房。”
掌柜應了聲,馬上親自張羅,不一會酒菜便上齊了。掌柜仍站在桌邊不走,不時偷睨李悅幾眼,巴結道:“小姐還有什麼吩咐儘管跟小的說就是。”郤煬從身上掏出錠銀子,足有五兩,往桌上一扔道:“喏,銀子都給你了,就別在這邊蘑菇,妨礙我和姑姑吃飯啦!”掌柜接過銀子,眉開眼笑道:“是是是,兩位請慢用,我這就給兩位準備房間去!”
掌柜剛要離開,就聽左邊有人大叫道:“喂,難道本公子吃飯就不給錢了嗎?”咣鐺聲砸出錠黃燦燦的金元寶來,金元寶被那人那麼不起眼的輕輕一砸,竟深陷進桌面半寸,牢牢的定住了。
郤煬渾然未覺,只顧吃菜喝酒,李悅見那人衣着華麗,是個富家公子打扮,他身旁還有兩位青年男子,都是約莫三十左右的樣子。中間那個穿白衣的公子相貌英俊,氣度不凡,猶為突出。他手裏拿了把摺扇輕搖,摺扇上還題詩作畫,很是風雅。李悅見他初春天氣竟在扇扇子,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不免多瞧了他兩眼。
那白衣公子見李悅目光盈盈望來,猶如一汪秋水,不禁輕哦了聲,扇子唰地收攏,對李悅報以微微一笑。李悅趕緊收回目光,低着頭默默吃起飯來,但總覺得背後有道凌厲目光在盯着她瞧,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那砸金子的公子卻仍在大叫:“掌柜的,為什麼明明是我們先來,我們先點的酒菜,你卻先給他們端去啦!你是欺公子沒錢打賞你是么?”伸手一把揪住掌柜的衣襟,掌柜身材肥碩,足有三百來斤,卻被他拎小雞般摁到了桌面上。掌柜呼吸困難,含糊不清道:“小的……不敢,小的沒這個……意思……柳公子……你、你誤會了……”
柳公子道:“我誤會了?我哪裏誤會你了?我長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明知道今日我柳二少爺在此接待貴賓,你卻硬要掃我面子,哼,我看你是連我爹爹也不給放在眼裏了!”手上加把勁,掌柜的頓時“哎喲哎喲”殺豬般叫喚起來。
那白衣公子道:“柳師弟算啦,你也不用發什麼火啦,來來,為兄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你先消消火氣。”柳公子一鬆勁,掌柜一跤跌在地上,店小二趕緊將他扶起。另一位青年公子冷哼一聲道:“還不快滾下去拿酒拿菜來!”掌柜與小二連聲稱是,連滾帶爬的跑了。
李悅見他們欺負弱小,心裏大不以為然,郤煬關切的問道:“這裏的酒菜不合姑姑的胃口么,怎麼沒見你吃什麼東西啊?”李悅道:“這裏吵吵鬧鬧的,我哪裏有心思吃飯,還是等會兒把飯菜端到房裏去吃吧。”
郤煬沉吟片刻,忽然站起,走到了那三位公子的飯桌前。這時他們酒菜也已上齊,正吃喝的起勁,突見郤煬直挺挺的站到面前都愣了愣,那柳公子站起喝道:“你小子幹什麼呢?”郤煬嚴肅道:“你們那麼吵,我姑姑說她連胃口都給你們弄沒啦。”
柳公子哈地笑道:“你姑姑胃口好不好關我們什麼事,你小子最好給我滾遠點……”抬手便欲像剛才揪掌柜般抓郤煬的衣襟,哪知手指剛觸及他的衣服,就覺滑不溜丟的像是抓了條泥鰍,手裏一滑,竟沒抓住,人還一個沒站穩往前沖了沖。這麼一來,不只柳公子大感驚訝,他身旁的兩位也不禁收起玩笑之心。
柳公子微惱道:“小子,你到底想怎樣?”郤煬冷冷道:“不想怎樣,你們影響了姑姑吃飯,我只想請你們換個地方吃飯去!”白衣公子站起身道:“閣下的要求未免也太過無理取鬧了些吧,我們要在什麼地方吃酒聊天,那可是我們的自由,閣下就算想管恐怕也管不來吧。”郤煬道:“我想管的事,從來沒有管不到的。”
那最後的一位青年公子噌地站起怒道:“那也未必!”話音剛落,一拳直搗郤煬面門,郤煬動也未動,他卻突然撒手嚎叫起來。柳公子叫了聲:“方兄,你怎麼了……”話說半句也愣住了。
原來那位方公子的拳頭上直直的插了支竹筷子,竹筷子從中指插入,復又從他的手背上穿出,活活穿了串糖葫蘆。而那筷子到底是什麼時候□去的,柳公子等人竟都沒瞧見,簡直匪夷所思。
白衣公子一手捏住方公子的手腕穴道,一手快如閃電的雙指一夾,將竹筷子拔了出來,此時才有一道血柱從傷口中射出。血流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這還多虧了白衣公子事先早已拿捏住了方公子的手腕穴道。
店裏的客人們一見事態不妙,說不準便要打起來,趕緊一個個的都逃出門去。掌柜和小二嚇得躲進廚房,再不敢出來。李悅不安的站起身,喚道:“郤煬……咱們還是走吧!”
郤煬回頭沖她笑道:“姑姑,不礙事的,一會兒就好了。”柳公子見他回頭說話不留神,乘機偷襲,把桌面猛地一掀,李悅看的清楚,“啊”地叫起。郤煬足下一點,硬生生的退開兩丈,抬腳一踢,那桌子連同湯湯水水一同又飛了回去。白衣公子見機快,趕緊拉了方公子跳開,那柳公子卻沒能躲開,給桌子砸了個正着。
柳公子狼狽不堪的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滿桌的酒水灑了他滿頭滿臉,他怒氣衝天道:“臭小子,我今天非殺了你……”揮拳欲打,卻被身旁那白衣公子一把握住手腕,動彈不得。柳公子愣道:“南宮師兄,你幹嘛拉着我?”
白衣公子道:“柳師弟,你不是他的對手,跟他再打下去你只會更吃虧。”柳公子漲得滿臉通紅道:“我、我跟他拼啦!”郤煬一味的冷笑,白衣公子道:“就算你要跟他拚命,到頭來送命的卻仍是只你一個。”轉頭對着郤煬道:“想不到小兄弟小小年紀,武功竟已如此高明,但不知令師是哪一位?”
郤煬道:“你又不認識我師父,說了又怎樣?我現在只問你,你們還要在這吃酒么?”白衣公子碰了一鼻子灰,不由沉下臉道:“小兄弟,雖然你的武功是很厲害,但南宮世家的人未必就怕了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候討了沒趣,就算你師父出面也難以收場!”
郤煬道:“這句話正是我要告訴你的,別以為抬出南宮世家的名號來,我就會怕了你。哼,今兒就算是南宮百勝在這,也難救得了你們!”說完,手掌一敲桌角,那張原本側翻在地的飯桌嗖地飛出門去,啪嗒聲四平八穩的落在門外,郤煬道:“要不要我把凳子也幫你們搬出去啊?”一抬腳向一張長凳子踢去,白衣公子也一腳飛快踢出,卻是踢向郤煬的膝蓋,跟着手裏的摺扇點向郤煬的印堂。他的這柄摺扇看似普通,其實扇股皆用精鐵打煉,專門練來點人周身穴道,十分厲害。郤煬一腳去勢不改,上半身倏地伏下,一掌從下而上打向白衣公子的胸口。幾乎在同一瞬間,長凳給郤煬一腳踢了個粉碎,白衣公子一腳踢中了郤煬的小腿,而自己也受了胸口一掌,身子晃了兩晃后,終是承受不住,又噔噔噔退了四五步。柳公子與方公子一個高叫:“師兄!”一個叫聲:“南宮大哥!”一起搶上前來。
李悅見郤煬中了一腿,緊張道:“你沒事吧?”滿臉焦急之色。白衣公子手撫胸口,只覺氣血翻騰,好一陣難受,心道:“她若是能夠如此關心我,我即便是受再重的傷也甘願啊!”
郤煬呆楞愣的望着地面上的長凳碎屑,卻在想:“看來我的內力仍是不純,如若換成是他,剛才一擊定能將凳子完完整整踢到門外,不至於像我這般弄的粉碎。”心中大為沮喪,李悅見他一語不發,更為焦急道:“郤煬你有沒有覺得怎樣?你、你哪裏受傷了?”扭頭對那三人怒道:“你們……你們實在是太可恨了!”她為人溫柔賢淑,深宮禮儀的教化熏陶下輕易也絕不會對人謾罵,此刻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心裏已是怒極。
那三人見她端莊無暇的臉上滿是怨氣,緊鎖的眉頭下更是隱隱透出股威嚴不可欺的高貴來,都不覺愣住了。白衣公子見她動怒,更是滿心敬重與愧疚,不由脫口道:“對不起……”
李悅哼了聲,轉頭柔聲問郤煬道:“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一隻白皙的右手輕輕揉搓他的胸口。郤煬回過神道:“我沒事,姑姑你放心,他們那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傷不了我!”李悅蹙眉道:“你別再跟他們打架啦,我……我不喜歡。”郤煬剛想說些什麼,忽見她目光中滿是擔憂哀懇,心口怦地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下,說道:“好,我聽你的。你不喜歡我打架,我就再不跟他們糾纏羅嗦啦!”
白衣公子原本見李悅一隻小手無限溫柔的撫摸郤煬的胸口,早已妒火中燒,忽然聽得郤煬喚她“姑姑”,不由竊喜道:“原來她是那臭小子的姑姑……看年紀雖然不像,但也許他倆是表姑侄。不管怎麼說,這貌似天仙的姑娘與那臭小子絕非情侶。”他想通這一點,滿肚子火氣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反而滿心歡喜,喜形於色。
他見他們二人轉身要走,心急喊道:“姑娘慢走……”胸口肋骨扯動,猛地一陣劇痛,話便說不下去了。他身旁的柳公子狂吼道:“這樣就想走,太不把人放在眼裏啦!”從衣袖裏抽出一把匕首,飛身撲向李悅。
白衣公子急叫:“萬萬不可,劍下留情啊!”郤煬猛一轉頭,柳公子的匕首已對準李悅咽喉直刺了下來,待要解救也已來不及了,不由怒吼一聲。
柳公子滿擬這一匕下去定能將那少女刺死,哪知匕尖觸到她衣衫時,陡覺眼前紫影一閃,匕首刺了個空,李悅突然在眼前奇異般消失了。
眾人在郤煬怒吼聲后,只瞧得紫影晃動,耳聽清脆的“叮”一聲,一道白光在昏暗的暮色下一閃而逝,柳公子的身軀從高空中砰然跌下,摔在地上,他手裏的匕首斷成好幾小截,紛紛散落在他身體四周。
李悅臉色發白,渾身猶自微微發顫,她自出宮以來,當屬這一次情況最危險,如若不是她在千鈞一髮間施展輕功躲避開軟劍,恐怕早已香消玉殞了。郤煬更是目露凶光,殺意濃烈,冷道:“膽敢對我姑姑不敬者一律該殺!”
白衣公子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那方公子尖叫道:“你……你……你殺了他,他……他,你知道他是誰么?他可是河南府郡柳大人的二公子柳寄生,你殺了他等於是得罪了官府,犯了死罪,你……”郤煬道:“你給我閉嘴,要不然就讓你和他一樣!”方公子見他兇悍,渾身打了個冷戰,立即閉口收聲,不敢再哼一個字。
白衣公子問道:“你真的殺了他?”剛才一番打鬥事出突然,在場所有人都還沒看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個柳寄生就已經倒下了。郤煬冷笑道:“你沒長眼睛么,自己不會看!”白衣公子深吸一口氣道:“柳寄生不僅是官家子弟,他還是我的師弟,我南宮擎今日殺不了你,日後自有人會找你報仇雪恨。”他話雖說的軟綿綿的,但話里的意思卻極為明白。郤煬道:“我早說過啦,你們南宮世家的名頭嚇唬不了我,我隨時等着你們來找我。”
此時天色已經漆黑,店堂里只點了兩三支蠟燭,光線忽明忽暗。李悅見店門外偷瞧熱鬧的人統統都不見了,心裏擔憂官府的人接到風聲即刻便到,說道:“郤煬,咱們走吧,我不喜歡他們這些人,咱們以後都別見他們了,好么?”郤煬道:“既然姑姑不願見到他們,那我們就離他們遠遠的。”說罷攜了李悅的手,一同走出福臨客棧。南宮擎縱有萬般不舍她離去,無奈身受內傷,有心無力,只得眼睜睜的看着他倆跨出大門。
果然兩人上了馬車沒走多久,就聽得車后轟隆隆的馬蹄聲馳來,聽聲音起碼也有二三十人之多。這些蟹兵蝦將,郤煬當然沒放在心上,但他也怕對方人多,當真廝殺起來會無法顧及到李悅的安危。當下用力一抖韁繩,催動馬兒全力狂奔。馬車奔馳的速度一加快,車廂便死命左右顛晃,李悅坐在車廂里,只覺得頭腦發昏,胸口堵悶,呼吸困難,實在是難受得要死。她剛想叫住郤煬,見他坐在車駕前全神貫注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想道:“他全力為我,我怎能再拖累他。唉,如若不是因為我,他那麼心高氣傲的脾氣,早將追兵打得落花流水了,又怎會一味的只想要逃呢?”當下隱忍不說。馬車奔馳了半個多時辰后,李悅難受已極,只覺腦子一昏,便暈過去了。
郤煬坐在前頭趕車,也不知李悅的狀況,只一個勁的催促馬兒快跑。直足足跑了兩個多時辰,甩脫了後頭的追兵才徐徐停下。郤煬勒住馬道:“姑姑,我把他們都甩掉啦,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姑姑!”
他點亮火摺子后猛然見到李悅慘白着臉,無力的癱軟在車廂里,嚇得面色大變,忙爬進車廂扶起李悅,只感到她渾身冰冷,面無血色。郤煬將手掌按在她背心上,緩緩輸動真氣,又怕她體虛不能承受,只得一點一點的輸入她體內,心中默默祈禱:“她似乎也會點武功,但願內力不與我的相衝才好。”
輸得片刻,覺察到李悅體內有一股微弱真氣流動,自己輸入的真氣竟能與之融合,不覺大喜,立刻加強內力催動。又過得盞茶工夫,李悅低低的“嗯嚶”一聲,雙眼竟緩緩睜開了。郤煬喜道:“姑姑你醒啦,可把我嚇壞了!”
他見李悅雙頰漸漸恢復紅潤,知道她已無大礙,這才撤下手掌,哪知李悅剛剛蘇醒,渾身乏力,全靠他支撐重力。他手掌這麼忽然拿開,李悅身子一軟竟跌倒在他懷裏。郤煬下意識的伸手抱住,只覺得觸手柔軟,鼻尖聞到陣陣少女體香,而懷裏的可人兒更是美艷無雙,婉娩動人。郤煬一時意亂情迷,喃喃道:“姑姑,真的是你么?姑姑,姑姑,我好想你啊!”攬臂將李悅牢牢抱住,溫柔的親吻她柔軟的秀髮。
李悅又是嬌羞又是歡喜,一顆心卜卜卜的似要跳出來般,渾身忍不住一陣顫抖,嘴裏不知該如何說好:“你……你……”郤煬火燙的唇吻在她額頭上,她一陣顫慄,全身似被火點着般滾燙,內心嘆息一聲,緊張而又略帶興奮的閉上了眼睛。
哪知過了好一會兒,也沒再察覺有任何動靜,李悅奇怪的掀起眼瞼,卻見郤煬表情古怪的瞪着她,眼中滿是懊惱、自嘲、失落與怨恨,種種複雜的眼神交雜在一塊,最後變成濃烈的絕望之色。李悅心中害怕,低低的喚了聲他的名字,他倏地退後,如避蛇蠍般甩脫她的手,李悅的一顆心跟着沉到了冰冷的潭底。
郤煬不冷不熱的說道:“你沒事就好了,咱們也該起程啦,要不然明天是趕不到嵩山的。”說罷重又爬回前座,趕起馬來。李悅大感委屈,滿心哀傷,淚珠兒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住滾落腮邊。她嗚咽聲漸響,郤煬卻是充耳未聞,繼續專心趕着馬車,頭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