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唐韶琪身形一晃,眨眼便欺到了李悅跟前,身法快捷無比。李悅始料未及,駭了一跳,她沒想到眼前這個老態龍鐘的年邁老太竟能有如此高的身手,着實是她從所未遇。待要閃躲避開,終是慢得半步,唐韶琪的手掌已按上了她的肩頭。李悅神色驟變,危急中她不往後退,卻反而向前踏了一大步,這下無異於是將自己送去給唐韶琪打。
唐韶琪見她膽大妄為,不由更為惱怒,心道:“你既然不怕死,那可也須怪不得我手下不容情了。”按在李悅肩頭的手掌一緊,催動內力驟吐,這次是存心要讓李悅吃些苦頭了。哪知李悅方才雖然看上去是踏前了一步,但不知怎的,人影在眼前一晃,竟已快速無比的衝到了唐韶琪跟前。唐韶琪眼睛一花,只看到對方十根白玉如蘭般的手指在眼角邊輕輕一掀一按,饒是她身法靈敏,也沒能避得開去。
只聽唐定涯咦了一聲,謝君愷更是很不給面子的大叫道:“好一招‘天畔獨潸然’啊!”讚歎之情不言可表。唐韶琪羞愧難當,被李悅按中的眼角又酸又麻,眼眶漸漸濕潤,竟像是控制不住要流出淚來,暗叫一聲:“不好!”連忙收招回退,跳縱開去,袖管暗暗在眼睛上一帶,悄悄擦去了淚水。
李悅一招僥倖得勝,又驚又喜,她自初江湖,甚少有機會與人動武。此番比試,竟僅憑一招而扭轉劣式,實在是意想不到的事,不禁喜形於色,說道:“喂,還打不打啦?”唐韶琪見她雖然年幼,但出手招式詭異,不同於江湖各門各派的武功,當真前所未見,一時心生忌諱,倒也不想再多生事端,原想收招講兩句場面話,就此作罷。哪知李悅竟還會主動叫陣,一副輕易不肯甘休的模樣,她本就是個烈火脾氣,哪裏還能忍受,頓時破口大罵道:“不知死活的臭丫頭!”
謝君愷在一旁看得真切,眼見唐韶琪動了真怒,李悅卻仍是毫無一點危機意識。要知道李悅因為先天不足之症,體虛軟弱,所以在內力方面基本上是空的,僅憑招式的巧妙變換,或許能勝過一般尋常之輩,但對於高手,卻是只能取巧,不能久戰。謝君愷深明其理,對李悅的實力最清楚不過,這時見她還是一副不知危險的天真模樣,連忙喊道:“唐老前輩手下留情!”
唐韶琪冷哼一聲,突然猱身而起,只聽刺耳的破空聲“滋滋”的尖銳響起,震得耳鼓嗡嗡直響,李悅感覺耳朵里好生刺痛,胸口更是一陣的煩悶噁心。正不明所以間,謝君愷已飛身撲了過來,將她一把抱起,掠過一旁。
耳後“噹噹當”一連串的金屬撞擊聲,卻是數十枚鐵藜子砸在了青石鋪就的地面上。李悅驚魂未定,待看清那些個鐵藜子后,驚叫道:“你……你好狠毒的心,居然用這等卑鄙下作的東西。”
唐門向來以使暗器為傲,加上淬練毒藥的本事,可說是武林一絕。雖說暗器毒藥顯得有些不太光明磊落,但是迄今為止,還沒人敢在唐門弟子面前罵過“卑鄙下作”之類的話。
話才出口,唐門那四個三代弟子紛紛圍攏過來,那個身背雙戟的年輕人攔在了謝君愷面前,滿臉肅殺的表情。唐穎見狀,忙道:“崢五哥,你們這是做什麼?”見那年輕人根本就不理會她,連忙轉過頭去看唐定涯,喊道:“三叔……”
唐定涯清了清嗓子,慢吞吞的說道:“鋶兒,嶄兒,回來,莫讓謝少俠笑話咱們倚多欺少。”四人中有三人應了聲,冷冷的退了回來,只那個年輕人唐崢卻仍是動也不動的攔在謝君愷面前。謝君愷察覺到他的敵意,只當不知,沖他淡淡一笑,扶定李悅,朗聲道:“小妹年幼不懂事,還望唐三叔及諸位海涵。今日多有打擾,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說完欲走,唐崢卻身子晃動,又攔在了兩人面前,李悅柳眉一豎,正要開口呵斥,謝君愷已說道:“這位小兄弟,有何見教?”唐崢冷道:“一對一,便不算是倚多欺少了罷?”謝君愷微感詫異,餘光瞥見一旁的唐韶琪嘿嘿冷笑三聲,唐定涯面露微笑,雙手負在背後,一派休閑,卻也並不阻止。
唐崢更為得意,將短戟從身後緩緩抽出,握在了手中。唐穎急道:“三叔……五哥,你要做什麼?”說話間,唐崢厲喝一聲,雙戟探出,一招“雙龍入海”,直取中宮。謝君愷見他雖然年紀尚輕,但出招卻剛硬有力,呼呼帶風,顯然在江湖上也算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若換在平時,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但現如今多了個李悅在側,卻不得不有所顧忌。見那雙戟當胸刺來,忙摟住李悅腰身,腳跟一轉,側身避過。
唐崢豈肯輕易罷休,右手手腕一轉,短戟頓時改了方向,削向謝君愷左腿。謝君愷不想與之起正面衝突,加深與唐門眾人的誤會,連忙疾退。唐崢的雙戟在觸到對方衣服時,突然手勁一滯,雙戟便再也刺不前去,反而貼着謝君愷的袍角偏到了一旁。
唐定涯何等的眼光,立即瞧出謝君愷是以自身的內力在一瞬間化去了唐崢的攻勢,不由想道:“謝君愷果然非等閑之輩,我唐門中若有此等人才,還怕沒有揚名出頭之日么?”
轉眼間,唐崢已攻出了七八招,謝君愷帶着李悅,卻只是一味的躲閃,並未使出真正的實力。唐崢萬分惱怒,下手便顯得有些浮躁起來。見此情景,唐定涯更為嘆息:“崢兒這個蠢人,只知一味蠻打,如此要不了多久,終要露出破綻來。”但落在其他人眼裏,卻是另外一番景況,唐鋶、唐嶄等人見唐崢招式凌厲,招招佔據上風,一個勁的大聲喝彩。
唐崢卻是心知肚明,他連出十二招殺手,都未能逼得謝君愷有一絲的慌亂,見對方仍是一副氣定神閑的瀟洒模樣,他心裏甭提有多慪了。
謝君愷瞧在唐定涯的面上,有所保留,李悅卻早已沒了耐性。見唐崢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凶霸樣,心裏早已十分惱怒,心道:“果然唐門裏儘是一丘之貉,如此蠻橫不講理的人,真不愧是唐莞的兄弟。”想起在少林時唐莞追殺英珞,下手毫不容情,心裏愈加有氣。
這時,唐崢使出一招“金雞奪栗”,謝君愷恰好抱着她往左挪了一步,唐崢雙戟揮舞,使得急了,肋下空門大開。李悅想也不想,柔夷一揮,一條胳膊軟綿綿的伸了過去,雪白的手掌按向他的肋下。
唐崢自始至終都把注意力放在謝君愷身上,後來見他只躲不攻,愈發激起怒火,全沒留意到他懷裏的李悅竟會突然出手。眼看李悅掌緣已貼近他的衣服,危急關頭,也顧不得仔細思量,腹部肌肉一縮,整個人向後彈去。
李悅“哎喲”一聲呼喚,伸出去的胳膊癱軟無力的垂了下來。謝君愷面色陡變,眼見李悅原本雪白的手掌變成如墨般漆黑,脫口驚呼:“你用毒?好小子,解藥拿來!”唐崢稍怔,隨即冷笑道:“要解藥么?那可要看你的本事……”話音未落,只見謝君愷面孔一板,神色間冷得便似一塊寒冰。
唐定涯喝道:“唐崢,快把解藥給謝少俠!”說話間,謝君愷已飛身向唐崢撲去,輕功身法之妙此時方顯其利。唐崢遠沒料到謝君愷竟會來得這般快,雙戟連忙慌亂的抬起相格,卻聽“啪”的一記,肩頭已被謝君愷重重拍了一掌,肩胛骨咔地一聲,就此脫臼,一條右臂軟綿綿的搭下。謝君愷順手抄住他的一支短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喝道:“解藥拿來!”
唐崢面若死灰,抿着唇一言不發,他本是個要強之人,在唐門三代弟子中向來便是個中翹楚,他常常以此為傲。久而久之,他變得高傲自大起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所以打從謝君愷進門起,他見唐定涯竟會對此人推崇備至,甚至連項冬青也無法損及謝君愷一根毫毛,心裏就老大不服氣,總想找着機會與之一較高低。
卻沒想此番比試下來,懸殊竟有如此之大,不由心灰意冷。一旁的唐嶄見他面色難看,說道:“崢五哥,你沒事吧?謝君愷,你快放了我五哥!”唐崢更感羞愧難當,從懷裏掏出兩隻小紙包,擲在了地上。謝君愷放開他,彎腰撿起紙包,唐崢一轉身,竟負氣衝出了大門。唐嶄愣了愣,大叫道:“五哥!崢五哥……”一路追了出去。
謝君愷打開紙包,見兩包藥粉一紅一白,放在鼻端輕嗅,立明其理。唐穎好心的道:“紅色外敷,白色內服……”正要詳加說明解毒的方法,卻見謝君愷已然將白色的藥粉給李悅服下,不由想道:“他是個大夫,豈有不知之理?”見他對李悅異常關切的神情,心中更是一動:“二妹對他情有獨鍾,哪知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番情意怕終是要落空了。唉,莞兒精通藥理,淬鍊毒方天下第一,這位謝公子人品相貌無一不是人中龍鳳,若能招他為婿,夫妻二人珠聯璧合,豈不妙哉!”目光一轉,又落在了李悅身上,見她雖然才解去毒藥,一張臉蒼白無色,倦容十足,卻難掩其麗,美得實在難以以筆畫形容,不禁暗暗嘆了口氣。擁有此等絕色的女子,只怕連同為女兒身的她也要嫉妒三分,憐惜三分了。
唐定涯道:“在下教子無方,還望謝賢侄勿怪。”原來這唐崢竟是他的嫡親兒子,謝君愷見他代兒賠過,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說道:“唐三叔客氣了,是我與李姑娘多有冒犯才是,今日就此別過罷。但願他日能有機會再與唐三叔一聚。”唐定涯忙道:“李姑娘才服下解藥,短時間內不宜妄動。賢侄若是真的不見怪了,那就留住一宿,明日再走如何?”
謝君愷見他盛情相邀,不似作假,況且李悅現在的身子也確實不宜走動,於是說道:“如此叨嘮啦!”唐定涯眉開眼笑,連忙命人在後廂房收拾了兩間乾淨屋子,安排謝君愷與李悅住下。李悅中毒后,全身酸軟無力,即使已服下解藥,一時半會兒也無法行走,雖然滿心不願,也只得勉為其難,將就一宿了。
唐韶琪見唐定涯竟會如此盛情挽留謝君愷,只氣得雙眼冒火,但現如今當家的是唐定涯,她雖然是他的長輩,也無可奈何。
翌日破曉時分,謝君愷尚未起身,便聽房門上有輕微的響動,他警覺的翻身躍起,問道:“誰?”房門外有人輕聲道:“謝大哥起來了嗎?是我。”聽聲音卻是李悅。
謝君愷打開房門后,見李悅一身雪白的衣服,盈盈然的站在門口,面上毫無血色,一臉的蒼白,不禁問道:“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啦?臉色這麼難看,怎麼不多躺一會呢?”李悅凄然一笑,道:“我睡不着,心裏總像有什麼東西咯着,很是難受。”謝君愷聞言一驚,忙給她搭脈診視。
良久,李悅見他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心裏便有些瞭然了,說道:“我這病以前宮裏的御醫便曾囑咐過,若我一輩子心無雜念,與世無憂,也許還不至於少年夭折……”謝君愷心頭一跳,連忙打斷她的話道:“別胡說,哪有這般嚴重。”李悅道:“你也別自欺欺人啦,我自己的病我還不清楚么?”謝君愷一陣難過,低聲說道:“你放心,我總要找到醫治你的法子。只是……你要答應我,以後別再亂動真氣,與人打鬥,也千萬別傷心難過,輕動肝火。”李悅輕輕嘆了口氣,心道:“我滿腹的心事,豈有輕易忘卻的道理呢?”一時想到郤煬,又念起自己下落不明的妹妹,心口一陣的絞痛,難受異常。
李悅道:“咱們走吧,我是真的不喜歡唐家的這些人。”謝君愷見她眼神中流露出哀痛與懇求之情,心中一痛,哪裏還能不允,激動道:“好,你不喜歡,咱們這就走!”李悅輕輕嗯了聲,說道:“只要不見這些人,你帶我去哪裏都成。”
正說著話,唐穎走了進來,說道:“兩位都醒啦?我三叔請兩位到偏廳用早點呢。”李悅低垂着頭不說話,唐穎笑靨吟吟的拉了她的手,說道:“妹子,昨天讓你受委屈啦,我今早特意為你做了些細點心,你去嘗嘗姐姐的手藝如何。”李悅不知該如何回答,轉眼望向謝君愷。謝君愷道:“不必啦。打攪了一夜,我們這就要走了。”唐穎驚訝道:“怎麼,連早飯都不吃了么?”
謝君愷正要婉言拒絕,外頭咚咚的腳步聲急促傳來,項冬青氣急敗壞的闖了進來,叫道:“師姐,不好啦,出事了……”見到謝李二人卻突然住了口。
唐穎奇道:“發生了什麼事,大清早大呼小叫的?”項冬青吱吱唔唔的不吭聲,拉了唐穎的手,將她直往外拖,邊拖邊說道:“別問那麼多了,你快跟我走就是啦。”唐穎嗔道:“你這個人……怎麼毛毛躁躁的……”
說話間已被他一路拉到了前院,唐穎不耐的道:“有話你直說好啦,這般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俏面上微微泛紅,項冬青卻全沒主意,只道:“師姐,你可還記得那晚傷你的人長得是何模樣?”唐穎道:“天黑,瞧得不是十分清楚。怎麼啦?”項冬青咬牙道:“二十一寨的那票混蛋,也太瞧不起咱們四川唐門了。嘿嘿,竟然派了一幫小嘍羅上門踩盤。大清早,崢五哥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正好撞上了,二話沒說,彼此就動起手來。”
唐穎吃驚道:“結果怎樣?”項冬青得意的說道:“那還用說么,那群混蛋哪裏是崢五哥的對手,三兩下便全被撂倒了。此刻唐三叔正在審他們呢。”唐穎蹙眉道:“婆婆要咱們去探聽山東‘二十一寨’的動靜,原是瞞着三叔的,如此一鬧,不是穿幫了嗎?”項冬青翻白眼道:“我真不明白,婆婆幹嘛非要瞞着唐三叔,她讓咱倆去打聽消息,不也是想儘快得知掌門他們的下落嗎?”
唐韶琪之所以瞞着唐定涯偷偷行事的理由,唐穎其實是能猜到幾分的。唐韶琪一向把長房嫡子的名分看得極重,唐定涯是堂房子侄,破格為唐老爺子重用,已為她所不喜。這次少林鋤魔大會,唐定海與唐定溪都下落不明,甚至連唐定清也跟着一塊失了蹤。唐家一下子少了三個頂樑柱,整個唐門都由唐定涯一個人說了算,唐韶琪自然是不服這口氣的。
唐穎對於誰掌管唐門並不十分看重,她在意的只是父親與叔叔們的安危。來到山東這些日子,她四處打聽,後來偶然間查知“二十一寨”的聚眾集會。她擔心會與父親的失蹤有所關聯,這才冒險探聽。卻沒想一無所獲之外,反倒因此得罪了一幫強敵。
想到此,不由暗暗擔心。果然才到園門口,迎頭便撞上了唐定涯,只見他冷着臉,一言不發,目光如炬,凝望着唐穎。唐穎暗叫一聲:“苦也。”只得硬着頭皮,吶吶的喊了聲:“三叔。”
唐定涯道:“大清早的,不去吃早飯,莽莽撞撞的這是要去哪?”項冬青不知輕重,才要說話,唐穎拉了他的手輕輕一捏,搶先說道:“謝少俠與李姑娘急着要走,我正要找三叔商量呢。”唐定涯神色稍緩,鼻子裏輕輕哼了聲,雙手背在身後,心想:“謝君愷武功不弱,我原想留下他,做個幫手。但就昨日的情形而言,要留下他恐怕不容易。他對身邊的那女娃兒極為重視,偏那女娃兒又與姑姑起了那麼大的衝突,再要化解她二人之間的矛盾,也實在是件麻煩的事啊!”一時躊躇,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瞥眼間,見大侄女閃閃爍爍的拿餘光瞅他,不禁暗暗生氣,沉聲道:“你怎麼受的傷?”唐穎的傷勢經過謝君愷的金創葯敷過後,已大為好轉,只要不妄動真氣,奔跑行走時與一般常人無異。她沒料到唐定涯這時會突然問起她的傷,一時語塞,怔怔的說不話來。
項冬青卻憤憤不平的說道:“還不是那幫‘二十一寨’的土匪強盜,以多欺少,一群人圍毆師姐……”唐穎大急,伸手使勁一拽他的手,項冬青“哎喲”一聲叫喚,惱道:“你拉我做什麼,怪疼的。”唐穎神色慌張,尷尬的喊道:“三叔,你別怪婆婆,是我不放心爹爹,自己要去的。”唐定涯怫然道:“哼,兩個不知好歹的毛孩子,你們可真會給我找事做,還嫌這個家裏不夠亂么?”
不再理會他們兩個,直朝着後院廂房走去。到了房裏,卻見房門大開,謝君愷與李悅已不知去向。唐穎心細,看見台几上擱了張紙條,便將它拾起交給了三叔。項冬青不明所以,仍說道:“咦,人呢,剛才還在屋裏說話的……”
唐定涯眼睛一掃紙條,嘿地聲,說道:“走啦!好個謝君愷,居然不告而別。”唐穎小聲辯解道:“他們也許是怕三叔您不肯輕易放他們走,這才出此下策。而且,就算您肯讓他們走,婆婆也不會就此罷手的。”唐定涯冷笑道:“他們把我唐老三看成什麼人啦?我好意要與他結交,難道還會為難他不成?若有心為難,昨日便撕破臉面打起來啦!”不禁又是生氣又是惋惜,但謝李二人已離開,總不能再去追他們回來吧?只得嘆了口氣,說道:“看來唐門的事,也只能靠唐門中人自己解決啦!”
謝君愷與李悅果然就是趁唐穎與項冬青離開後走的。李悅因為身子虛弱,所以也走不快,她擔心唐家會派人來追,一個勁的催促謝君愷快些趕路。謝君愷卻道:“唐定涯是個人物,咱們雖說不辭而別,有失禮數,但我想他還不至於因此而為難咱們。”
李悅趴在他的背上,輕笑道:“這個自然。我是怕他捨不得你這個好女婿,要追你回去等唐二姑娘回來好成就好事呢。”說完,自己倒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謝君愷無奈的說道:“悅兒,你盡拿我尋開心。唉,唉,我只求哪天也叫你遇上個少年郎君,整日個糾纏着你,叫你哭笑不得才好。”卻沒想一番話竟叫李悅又想起郤煬,她心裏難過,收了笑容,怔怔的發起呆來。
謝君愷背着她,一味的趕路,自然也就看不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樣,仍接著說道:“啊,就好比那個南宮擎,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就大不一樣……”李悅慍道:“別再說啦,你再胡言亂語,我可……我可就要生氣啦!”謝君愷嘻嘻一笑,道:“好,我不說啦,你也別生氣。”見前頭拐彎處有個專供行人歇腳的茶寮,於是說道:“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吃些早點吧。只是荒野小地,怕沒什麼精緻的東西可以品嘗,只求果腹即可。”他知道李悅口味向來很刁,做的稍微粗糙點的食物便沒有胃口,吃不下去,故有此一說。
李悅見這田野蒼茫,雜草叢生的野地里實在荒涼,能遇到一座茶寮已屬不易,無可挑剔之下,也只得將就了。謝君愷呵呵一笑,將她輕輕放下地來,李悅腿腳酸軟,險些無法站立,只得由謝君愷扶着,慢慢的走到茶棚里。
早有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從棚里鑽了出來,笑嘻嘻的說道:“兩位是打哪來啊,渴了吧?快來喝口甜茶解解渴吧。”見着了李悅,不禁叫道:“哎喲喲,這是哪家的閨女啊,生的真跟個仙女似的。我活了大半輩子啦,什麼樣的女娃沒見過,今兒可叫我老婆子開眼了。”李悅面上一紅,反被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
謝君愷瞧見不大的茶寮里擺了三張舊木桌子,靠最裏邊的那張已坐了兩人,因為是背對坐着,打量身形,隱約可辨是一男一女。謝君愷揀了張最靠外邊的桌子,放下包袱,拉起板凳,讓李悅坐了,自己長腿一橫,跨腿踩在了另一張板凳上,嘴裏呼喝道:“老闆娘,有啥好吃的好喝的,先端上來。大爺我趕了半天的路,真他媽的累夠嗆啦!”老嬤嬤一愣,趕忙應道:“好,好,就來!”也許是年紀大了,手腳不甚麻利,倒茶的時候竟將李悅面前的茶碗溢出了大半茶水而不自知,李悅急忙站起,老嬤嬤歉疚道:“真對不住,對不住……”手裏的那塊抹桌子的大抹布濕答答的隨手拎起,去擦李悅的衣服。李悅急退,伸手去擋那抹布,說道:“不用啦!”
謝君愷突然怒道:“媽媽的,搞什麼呢,還不趕緊上吃的,老子就快餓死啦!”這下子,李悅反倒愣住了,打從進茶棚起,謝君愷的言行舉止就像忽然換了個人似的。正納悶,對面謝君愷卻趁人不備,悄悄沖她眨了眨眼,這下子李悅立時警覺起來。
老嬤嬤哆哆嗦嗦的端了碟饅頭上來,那饅頭雪白雪白的,正冒着熱氣。謝君愷隨手抓了一隻,大口大口的嚼了起來,邊吃邊叫道:“呸,呸,什麼東西,這麼難吃。”老嬤嬤討好的將桌上的茶遞近些,說道:“大官人,你喝口茶就就嘴,興許好些,咱們這山野地方比不得城裏,你且將就些用吧。”
李悅重新歸座,她了解謝君愷的為人,他如此肆無忌憚的放肆無禮,自有他的道理,於是坐着靜靜的看着他吃。謝君愷抓了只饅頭,遞給她道:“小姑娘,好叫你知道,出門不比在家,這個饅頭再難吃,也總勝過沒得吃,是不是?”李悅見他說話時的模樣神氣,帶着股邪行,竟與郤煬有着幾分相似,模模糊糊中感覺像是郤煬在跟她說話,不禁莞爾一笑,接過饅頭,也不挑剔,拿手瓣碎了,一點一點的喂進嘴裏。吃了幾口,覺得乾澀難咽,隨手端起桌上的茶碗。
謝君愷忽然摁住她的手,將她手裏的碗搶了過去,笑嘻嘻的說道:“小姑娘,我請你吃了饅頭,這碗茶便算是你請我的罷。”饒是李悅冰雪聰明,此刻也實在弄不清楚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她淡淡一笑,伸手拎過茶壺,說道:“你背了我跑了那麼長的路,也該是我敬你一碗,且拿茶當酒,請謝大哥滿飲。”謝君愷端着碗卻不喝,反愣愣的看着她。李悅面上微紅,嗔道:“怎麼不喝啦?”
謝君愷笑道:“不是我不賞臉喝你的茶,只是這一大碗我若是喝了下去,你可就再也見不着我啦!”話音才落,他猛地將茶碗朝那老嬤嬤身上潑去,只聽“砰噔”一聲,卻是那老媽媽踢翻了謝君愷坐着的板凳。
李悅神色大變,從老嬤嬤避過謝君愷潑出去的茶水,到她抬腳踢翻板凳,動作一氣呵成,快得當真只是眨眼工夫。李悅再怎麼沒江湖經驗,也已看出那老嬤嬤身手敏捷,非尋常老婦。
謝君愷左手抓住桌腳,抬起整張桌子朝老婦人砸去。老婦閃身避過,回手一劈,只聽“啪”地聲脆響,那張舊木桌子從正中破開個大洞,老婦人的一隻手穿了過來,五指箕張,凌厲的抓向謝君愷胸前。
李悅低呼一聲,見那老婦人的手法既狠且辣,招招欲置人於死命,看她年紀雖然比唐韶琪年輕許多,但就招式的狠辣,又遠在唐韶琪之上。
李悅低呼聲中,謝君愷將桌子往前一送,一陣碎木劇裂聲響,舊木桌變成了碎木屑,紛紛揚揚的從空中飄散開來。耳聽一聲清叱,橫里突然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長劍,直向謝君愷腰間刺來。
謝君愷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掌一錯,使了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十根手指牢牢的捏住了劍身,叫道:“撒手!”有個脆脆的女聲嗤道:“沒那麼容易!”劍身陡然一翻,竟然滑脫開去。要知道謝君愷目前的功力,被他雙手捏牢的東西,自然不可能輕易脫手。然而此刻的情況卻不得不叫謝君愷大吃一驚,心道:“看來我恁是託大了,早知道這般人不易對付,原該拉了悅兒快快離開才是。”心中懊悔,側眼看去,只見李悅退在一旁,也不逃跑,萬分焦急的看着他,不禁內心大叫:“傻悅兒,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才要開口叫她快跑,哪知才一張口,便覺迎面一陣寒風撲來,劍光點點,帶起凜冽寒氣。他連忙疾退,內心駭然道:“這是什麼劍法,竟有如此威力?”思量間,長劍掃過,謝君愷忙凌空一躍,避了過去,卻也禁不起那股寒意,打了個冷顫。
謝君愷不敢戀戰,幾個縱身躍到李悅面前,拉了她便跑。只聽身後那個清麗的聲音呵斥道:“哪裏逃?”耳旁颯颯風起,李悅只看到有團灰影一晃,那老婦人竟已趕在了他們面前,手持長劍,攔住了去路。
謝君愷凝神觀望,只見身旁草叢裏瑟瑟聲響,竟冒出十來名蒙面黑衣人。李悅怒道:“你是什麼人?我們哪裏得罪你啦,你要和我們過不去?”那老婦人只溫和的笑着,也不回答她的話,反衝着他們身後招了招手,喚道:“羽幽,你確定沒認錯人么?”李悅才覺得羽幽這個名字耳熟,身後已有個脆亮的聲音答道:“不會有錯啦,就是她!”李悅猛一回頭,瞧見一名黃衫少女走出茶棚,向他們走來。謝君愷心中一動,想道:“我早知道這茶寮有問題,那兩名茶客果然也是他們暗中埋伏下的人手。”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名少女的長相,只見她一臉的清純,年紀似乎比李悅還小,相貌卻甚是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李悅的記性卻非常好,一見之下,吃驚的叫道:“你……你……”原來那少女竟是在嵩山腳下曾試圖強行拉走李悅之人,當時她曾發過一枚金龍錐,謝君愷還誤將她認做了唐莞。
羽幽甜甜一笑,說道:“小姐還認得婢子么?”李悅知道她的武功不弱,再加上現在這樣的環境,見她靠近,不由退後半步,緊靠住謝君愷,說道:“你又想做什麼?我早跟你講明白啦,我不是你要找的什麼小姐,你認錯人啦!”羽幽抿着唇笑道:“小姐可真會說笑呢。我們主上遲遲見你不歸,日也思,夢也想,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呢,我們這些做奴婢的瞧了,也好心疼呢。小姐,你就不心疼嗎?”
李悅怒道:“你再胡言亂語,可別怪我不客氣啦!”羽幽瞪大了雙眼,故做惶恐道:“小姐,你可千萬別發火呀,火大傷身,若是讓主上知道了,羽幽可是要受罰的呀。”說著,轉臉對那老婦人說道:“姐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那老婦人明明已有六十好幾了,足可做羽幽的奶奶,卻沒想她張口一叫,竟然叫“姐姐”,李悅大吃一驚,謝君愷卻瞧出了些許門道。
老婦微微笑道:“正是。小姐,你不用擔心,只管跟了咱們回去,管保叫你歡喜。”謝君愷聽她聲音已不似剛才那樣蒼老,竟是十分甜美,如同少女。心裏又更是確定了幾分,說道:“就憑你們這些裝神弄鬼,不敢以真面目視人的傢伙?跟了你們回去,能歡喜才怪。”邊說邊拿眼掃視四周,只見草叢裏的蒙面人已悄悄的圍攏上來。
那老婦臉上滿是皺紋,顯得非常老態,但一雙眼睛,此刻卻顯得異常清澈,眼珠子骨碌碌的亂轉,甚是靈動,只聽她笑道:“我倒要請教公子一件事,不知我哪裏做的不對,教你看出破綻來啦?”謝君愷道:“姑娘的易容術固然十分高明,連我都差點被你騙過去,只可惜你忽略了一件小事。”
原來那婦人竟是年輕女子易容化妝的,李悅這時才恍然大悟,心道:“這些江湖人欺欺詐詐,竟還有這等荒誕古奇的事情。”
那“老婦”哦了一聲,歪着頭,想了一會,說道:“我倒想不起忽略了什麼事。”謝君愷道:“很簡單,就是你的那雙手。你那雙手,白白嫩嫩的,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干粗活的老媽子的手啊。”
“老婦”恍然道:“哎呀,果然……”羽幽拍手嘻嘻笑道:“枉姐姐你還自稱易容術天下無雙,無人能識。你瞧,這下子牛皮可就吹破了吧?”
那“老婦”嘆了口氣,瞧了瞧自己的雙手,頗有些懊惱,隨後舉起雙手在臉上一陣揉搓。李悅見那原本皺巴巴的臉皮經她這麼一搓后,竟嗦嗦的往下掉粉屑般的東西,緊接着眼前一亮,那老婦人神奇般的變成了一位貌美女郎。
那女郎雖然穿着破布衣衫,但是肌膚勝雪,眼眉如畫,右邊的眼角下有一點硃砂淚痣,使得她即使在笑的時候也顯出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凄楚動人。
謝君愷看她面生的很,想不起江湖上有她這麼一號人物,思量道:“看她年紀不過二十,但一手劍法卻使得出神入化,似她這般屬陰柔一脈功夫的,江湖上有名頭的可沒幾個。”轉念想到羽幽的武功,也是透出種種的詭異,不由心驚道:“那黃衫的小姑娘不知與那襲擊光相大師的蒙面女子有何關聯?”想起金龍錐,他疑竇更甚,瞥眼瞅見羽幽正喜滋滋的望着李悅,毫無戒備的樣子,於是倏地一掌朝她劈了過去。
羽幽大吃一驚,謝君愷一直正面朝著那女郎說話,她竟沒留心他會突然出手,謝君愷掌勢凌厲,她不敢貿然硬接,忙施展輕功,躍了開去,但面頰仍是被掌風刮到,好生疼痛。她心中大怒,叫道:“好個卑鄙的小人,竟然偷襲!”
謝君愷臉上微微一紅,也不答話,抱起李悅,抬腿向羽幽踢去。羽幽一個轉身,身子輕飄飄的躍起一丈多。謝君愷有意要試她的武功,哪容她喘息,又是一掌跟着拍了過去。羽幽回頭一看,眼前滿是重重疊疊的掌影,胸口被一股強大的勁力壓得喘不過氣來。她不禁惶然失色,尖叫道:“姐姐救命!”話音未落,只聽當的一聲,謝君愷一掌拍在了那女郎遞來的劍身上,雖是一觸即退,但掌心處卻仍感到一陣冰冷的寒意。
謝君愷駭然心道:“這是什麼古怪功夫?”來不及深思,那女郎一聲清叱,長劍化為一道白光,朝他迎面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