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娉娉婷婷
明霞山變成了座空山,南面的山道上,塔碉荒了下來。葛競舯他們沒做絲毫防範,每日每夜的只是空坐在北面懸崖上喝酒聊天,如此過了兩天,到得第三日晚,九龍寨地窖里藏着的幾十壇好酒全被二人喝得一乾二淨。
明月當空,駱韶卿舉樽對月,葛競舯微醺的躺在冰冷的山岩上,含糊道:“你說……他們今晚會不會來?”駱韶卿嗤的一笑,道:“他們……已經來了!”葛競舯微吃一驚,爬起道:“來了?我怎麼沒看到?”駱韶卿道:“聽!風聲,來的好快……”他面色稍變,道:“這輕功……唉,實在已臻化境。”猛一回頭,身後已站了位一身夜行勁衣的蒙面人。
葛競舯認得那人手中的峨嵋分水刺,哦了一聲,說道:“是你?”蒙面女哼道:“是我!”聲音沙沙的,叫人聽了很不舒服。
駱韶卿冷道:“怎麼,就你一個?其餘三個呢?幹麼不一起現身?”蒙面女蔑笑道:“就憑你們兩個,有必要讓四大金剛一起出手么?”分水刺凌空一點,竟是亮光閃閃的朝駱韶卿眼睛上刺來。駱韶卿吃得一驚,人快速的朝後疾退數丈。哪知那女子使得卻是個虛招,她逼退駱韶卿,轉身一繞,分水刺刺向葛競舯。
葛競舯的武功本就差了駱韶卿一大截,此刻更是有傷在身,轉動時很不靈活。才眨眼間,刺尖已點上他左眼,只覺眼皮上刺辣辣的一陣疼,他將頭一仰,那刺尖擦着他的下顎滑了過去,險些將他的頭頸血管割破。那女子順勢用肘向下猛地一撞,正好撞中他腰上的傷口,葛競舯悶哼一聲,人重重的跌下,那女子對準他胸口又是一腳踩落。
這幾招一氣呵成,利落的緊,待到駱韶卿搶上救人,那蒙面女冷哼一聲,玉手攏在袖裏隨手一揮,駱韶卿只覺有股大力猛的朝胸口壓下,逼得他氣都喘不過來,剛喊了聲:“葛兄……”體內真氣一窒,竟被那女子打飛出三丈。
葛競舯更慘,他傷口被撞得迸裂,鮮血直流,才倒地,胸口又是落下一腳,只聽喀嚓一聲脆響,肋骨被生生踩斷,他痛得撕心裂肺,只覺五臟六腑皆被踩得移了位,痛苦難當。
駱韶卿眼見葛競舯雙眼翻白,七孔里皆流出鮮血來,怒吼一聲,飛身撲上,一把抱住那蒙面女子。他原沒想過這般作為能制住那女子,只求能緩得一緩,救下葛競舯,自身安危是全然不顧得了。卻沒想那女子被他抱住,渾身像是散了氣似的,軟綿綿的一點勁也沒有,手中的分水刺更是噹啷落地。駱韶卿不及想透原因,就地一滾,與那蒙面女抱着一同滾向懸崖。
直近崖沿,那女子嚶的聲,似是方才覺醒,瞄眼一看身旁,駭了一跳,脫口道:“你做什麼?”這聲音異常清晰,如道閃電般劃過駱韶卿耳畔,他心頭一愣,驚道:“采婷……”話才脫口,兩人已就勢滾下懸崖。
兩人身子直墜,危急中蒙面女一手攀住根松枝,一手抓住駱韶卿的手腕。松枝吃重,承受不住兩人的衝力,啪的聲斷裂,兩人又是筆直墜下。那女子也好生了得,腳尖在崖壁上一點,左手五指牢牢的釘在了崖壁上。
駱韶卿迷迷糊糊的仰起頭,低聲問道:“采婷……采婷,是你么?”那女子哽咽道:“是……是我。”身子一顫,兩人直滑下一尺,她的手指沿着石壁拖了下來,鮮血直流,卻又是硬生生的釘住石壁,不鬆手。
駱韶卿只覺面上一涼,一滴水珠濺到他臉上,睜眼一看,月光下卻是江采婷在流淚。他心痛道:“為什麼?采婷,為什麼?”江采婷哭道:“你做錯事了,知道么?當家的很是生氣,是我……是我求了他好久,他才肯答應,只要你殺了葛競舯,他就饒了你的性命。”駱韶卿苦澀的搖了搖頭,江采婷哭道:“我知道你下不去手,所以……所以……啊!”隨着她一聲叫,卻是又滑下數尺,駱韶卿眼見她左手指尖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十分駭人,心中大痛,喊道:“采婷,你鬆手,你放開我,以你的武功,你一個人能上去的!”江采婷搖頭哽道:“我怎麼……怎麼捨得放開你!”深吸一口氣,右手猛一用力,駱韶卿只覺身子騰空,被巨大的力量甩得老高,但他身子只拔高丈許,卻因找不到落腳之處,又再次墜下。
江采婷喘了口氣,本待運氣爬上,陡見駱韶卿身子落下,秀眉一軒,右手推出,一掌擊在駱韶卿腰上。駱韶卿只覺有股綿綿柔勁托住了他,將他向上彈起。
江采婷打出這一掌,自己卻全無落腳着力之處,這一推更是耗盡她全部的體力,駱韶卿向上飛出的同時,她左手一滑,身子快速凌空墜下。
駱韶卿在高處瞧的真切,凄厲的高喊一聲:“采婷——”只見她面上的黑紗一松,月光下露出一張花一般嬌艷的面容。衣袂翻飛,她胸前的飄帶翩飛舞動,宛若仙子。駱韶卿淚眼朦朧,睜大了眼,依稀見到妻子凄然一笑,高叫道:“卿哥——我求爹爹許了你,此生無悔——”
駱韶卿一回神,發覺自己已平安落到崖上,再回首望向懸崖,高崖煙霧繚繞,一眼望不到盡頭,卻哪裏還有江采婷的半絲身影,一時神魂俱碎,慘然吼道:“采婷——采婷啊——”
直吼得嗓音嘶啞,他方停住,心頭亂道:“下崖去,下崖去……采婷她不會死,她武功那麼高,一定是在崖底等着我……”雙膝顫抖着撐起,才回身,卻見一人跪倒在葛競舯身旁,捧着他的頭哭道:“大哥!大哥……你醒醒啊!是我,是我回來啦……大哥啊!”駱韶卿眼睛一亮,驚叫道:“采婷!采婷!”連滾帶爬的奔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激動不已。
那女子淚流滿面,抬頭道:“我……我是采娉,不是采婷!”駱韶卿一怔,猶如被雷劈中,全身動彈不得,腦子裏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喃喃道:“不是……不是?什麼不是?”江采娉深情的望着葛競舯,但見他躺在她懷裏,雙目緊閉,滿臉滿身的血,卻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她凄楚的一笑,輕聲說道:“大哥,你不用怕,我在你身邊哪都不去啦!”葛競舯緊緊拽住她的手,捨不得放下。
駱韶卿仰天長嘯,叫道:“天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江采娉幽然道:“我是采婷的姐姐,我和采婷是一對孿生姊妹,我們倆都是星月齋的人。”語氣凄迷,神情悠然,似是回想過去,她側着頭,替葛競舯擦拭臉上的血污,說道:“采婷從小就要強,我倆的爹爹,也就是星月齋的當家,從沒對人說過我倆的特殊身份。我們倆從小在星月齋里長大,為了要生存,靠的只有是自己的拼搏。采婷是爹爹最欣賞的好女兒,她不像我庸庸無碌的只做到了接線人的位置,她心氣高,人又聰明,武藝學的最精,十年間便躋身做了四大金剛之一。”
駱韶卿心頭一震,江采娉回眸望他一眼,淡笑道:“我原本以為她下嫁給你,是應了爹爹之命,奉命來監視於你——因為爹爹說過,你是個極佳的人才,好好培養,有可能成為星月齋下一任接班人。可是我猜錯了,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這個傻妹妹,是因為真的喜歡上了你……她為了要救你,甘願挨爹爹的責罵,甚至不惜綁了我,冒充我而刺傷大哥。”說到這裏,葛競舯的身子輕輕掙了掙,握着她的手突然鬆了開去。江采娉也不哭叫,只輕輕在他額頭吻了一下,對駱韶卿淡淡一笑,道:“四大金剛除了我妹妹,其他三個今天都沒來,因為她拚死求了爹爹,爹爹答應她,只要殺了大哥,對你便不再追究……我不能和你說下去啦,以前的事你好好想想,也就都明白了。大哥還在等着我,我要去陪他了!”
駱韶卿一怔,才想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卻見她抱住了葛競舯的屍身,縱身跳下懸崖。
駱韶卿搖搖晃晃的走近崖邊,那霧一般的黑洞吞噬了一切,他的耳邊彷彿猶響着妻子最後的喊聲:“卿哥——我求爹爹許了你,此生無悔——”
此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