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舊時花開
正心情愉悅地欣賞着戶外的雨景,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着碧玉的聲音:“小姐,是奴婢……”
她隨口應道:“進來吧。”
碧玉推了門進來,匆匆走到軟榻前俯下身,神秘兮兮地道:“小姐,家中來客人了。”
錦意仍舊爬在窗欞上,回頭看了一眼,不太上心地回:“來誰了?同我有關係嗎?”
碧玉小心翼翼地回道:“未來姑爺。”
原本一門心思忙着賞雨的人,聞及此言回過頭來,眉梢一挑:“你是說,蘇天霽來了?”
碧玉趕緊彙報剛才探來的小道消息:“我聽廚房的師傅說,未來姑爺聽聞小姐你染了風寒,所以今日特地過府來探望一番。老爺聽后十分開心,便留了未來姑爺中午一同用膳。”
錦意坐正了身子,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他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知道她病了?或許根本就是他同她老爹一起演的一齣戲吧?還知道要來探病,也不想想她到底是因為誰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心中頗為不滿,嘴上也不忘刻薄道:“無事登門也就算了,居然還想蹭頓飯再走?可惡!”
碧玉忍不住偷偷在心裏伸張了一下正義:以未來姑爺的身份,至於干這種登門蹭飯的事情嗎?
當然,她可不敢把這話說出來,回頭小姐肯定會發飆的。因為每回哪怕只要提起未來姑爺的名字,小姐都會一臉的嫌棄之色,隔三差五還不忘口頭鄙棄一番。所謂前世冤家今世對頭,恐怕就是像他們這樣的吧?
“碧玉,幫我更衣。”軟榻上人突然神情一亮,脆聲吩咐,笑得頗為詭異。
“小姐,你病還沒完全好,外面又那麼冷,你這是要去哪裏呀?”依照正常的邏輯,她會猜測小姐是打算在未與未來姑爺沒碰面之前躲出去。
錦意已經從榻上起了身,款步朝梳妝枱方向行去。幽黃的銅鏡里映出她略顯清瘦的面容,她坐了過去,取了木梳開始梳理頭髮。望着鏡子裏的人,她神情愉悅地一笑道:“既然有人登門前來探望本小姐,本小姐又怎麼能避而不見失了禮數呢?自然是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出去會會他了。”
碧玉趕緊走過來,侍候在一旁。
錦意梳着頭髮思忖了片刻,然後抬頭沖碧玉使了個眼色,壓低了聲音道:“你現在去茶房,依照我的意思辦件事。”
她這幾日窩在家裏,對於不能實施自己的“報復”行動正覺得有些遺憾,想不到他居然會主動出現。看來分明是老天爺要幫她,她如果不善加利用一下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蘇天霽,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銅鏡里的人,嘴角一彎,露出一抹算計的笑容。
……
花廳里,僕人端着茶送上來。
上好的青花瓷碗配雨前龍井,掀開杯蓋便頓時有沁人心脾的清香溢出來。
賀長東笑意盈盈地道:“這是前幾日有位杭州的朋友特地差人送來的,賢侄覺得如何?”
蘇天霽淺啜一口,蓋上杯蓋,笑回道:“好茶。小侄離家這些年一直身居北方,如此清香雅緻的茶已經很久沒喝到了。”
賀長東看着眼前的人,真是越看越覺得滿意。其實蘇家乃是官府門第書香之家,而他一介布衣商人,結親這種好事原本輪不上他家那個傻丫頭。巧在蘇家那位過世的大夫人十分信仰佛教,錦意的娘也信佛,她們二人結識之後便一見如故,兩家的孩子又年紀相仿,於是戲言之下便為兩個孩子定下了娃娃親。
其實蘇家的人完全可以不承認這門親事,只是因為蘇夫人過世得早,蘇老爺想來是思妻情切才不忍違背了她生前的意願,甚至還主動上門為自己的兒子求娶。
天霽這孩子是他自小看着長大的,人品脾性自是不用多說。現如今還在朝為官,算是有了相當大的出息。倘若他的傻女兒能得來這門良緣,也算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了。
只是年輕人的心意做長輩的自然無法完全知曉,卻是不知天霽這孩子,是否也同他爹一樣滿心滿意地期待着這門親事的結成。
想至此,他飲了一口茶,狀似不經意地道:“錦兒那丫頭打小便愛胡鬧,否則今日也不必受這病痛之苦了。”
蘇天霽淡然一笑,回道:“小侄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知道她雖然愛玩愛鬧,但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知她現在的身體可好些了?”
他自認心思不算駑鈍,對於長輩話里的期許當然是略曉三分。
賀長東聽他這樣說,心裏的一塊石頭算是放下來了。很久之前他就想過,身為父母,對於自己女兒的脾氣自然再胡鬧也覺得可愛,但是它日若要覓求良婿,卻還是有些麻煩的,畢竟不是誰都能接受一個脾性不受約束的女子做妻子。現下,他算是圓滿了,只希望兩個孩子能早些收了玩鬧的心思趕緊成親。
“風寒算不得什麼大病,她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他這邊話音還未落下,門口方向就傳來了一陣誇張的咳嗽聲。花廳里端坐的二人自然本能地被引去了注意力,轉臉望了過去。
花廳的門外,錦意一身的素色衣裳,身上系了件質地很厚的狐裘披風。她並未立即走進屋裏來,而是扶住門框,連着就是好一陣咳嗽,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賀長東微微一愣,趕忙吩咐一旁的丫鬟:“趕緊去扶小姐進來!”
蘇天霽則是不動聲色地看着門口的人。已有幾日未見,今日的她看起來的確臉色蒼白,連臉龐也瘦削了下去,以至那雙黑亮的眼睛愈發顯得大而明亮。如果說來之前,十分心意里他還有三分的揣測與懷疑,此刻見到她的樣子,所有的疑惑便統統換作了愧疚之意。
追究起來,她的落水畢竟還是同他脫不了關係的。
錦意在丫鬟的攙扶下走進廳里來,待走到近前,朝着蘇天霽翩然一笑道:“聽下人說蘇大哥你來了府上,小妹連忙收拾妥當趕了過來。畢竟像您這樣事務繁忙的人,平時可是很難抽出空閑來對吧?”
蘇天霽聽出了她話里的嘲諷之意,回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笑道:“為兄也是記掛你的身體,才會忍不住拋開公事過府來探望的。不過一見之後,感覺錦意妹妹雖然臉色不好,但精神似乎卻是好得很,這樣我也放心了。”
錦意睨了他一眼,也不再回嘴。因為她決定出現完全是抱着其他的心思,此刻自然不必為爭這一時的意氣而同他浪費太多口舌。
偷偷看了眼門外,心中暗暗惱着:碧玉那丫頭手腳也太不利索了,吩咐她那麼一丁點的小事,居然到現在還沒看到她的影子。
片刻之後,碧玉便端着托盤出現在門外,將頭埋得低低的,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錦意暗自嘆氣,這丫頭還真是實心眼,虧她還跟隨了自己這麼多年,卻是半點機靈也沒有學會。
碧玉端着的托盤上擺着兩隻茶盞,她走到老爺與未來姑爺跟前,動作迅速地收掉他們原先那才喝了一口的茶水,將自己送來的茶奉上。
如此詭異的舉動想當然引起了賀老爺的注意。
“哎?這茶我們不過才喝了一口,你為何就把它給撤了?”
錦意在一旁神色從容地插話道:“眼見這天寒氣冷的陰雨天,茶水都是出風就冷。我見你們那茶已經涼掉了,才差了丫鬟來換掉的。”
如此體貼入微的舉動,怎麼看也不像是堂堂賀大小姐會做的事情。太好說話,反而讓人覺得很詭異。
“這可是上好的陳年普洱茶,比爹你這龍井貴重多了。蘇大哥何等身份,當然得拿最好的東西來招待他才對。”
賀老爺一時也不明白女兒的真實心意,又惟恐自己出言會影響打擾到他們,索性將嘴巴一閉,什麼話都不說了。
蘇天霽神色從容地看着她道:“想不到你對為兄還真是關照。”
錦意笑着回:“關照談不上。”她看一眼他手旁邊的茶杯,繼續又道,“蘇兄你還是趕緊喝吧,水涼了可就沒了先前那味道了。”
看她如此殷切的樣子,他便已然在心中猜到了大概。
掀開杯蓋劃去蒸騰的熱氣,他明知道她笑得古怪就必然是東西里有古怪,但也只是淡然一笑,淺啜下一口。
一旁的某位大小姐不再說話,在鄰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心等着看好戲。
只是眼見他已經品過一口,臉上的表情卻是依舊從容自在得很,她在心裏不免嘀咕:沒道理啊,他會是這樣的表情。
另一邊,賀老爺心中不解女兒此舉的意圖,還當是她突然想通了,才特地沏了茶來聯絡感情。當下心中一陣歡喜,掀開杯蓋灌下一大口。
可是下一秒他便“噗”的一聲全噴了出來,隨即怒道:“這是什麼東西?好好的茶水居然還帶着辣味,難不成是把廚房的刷鍋水拿來燒的茶嗎?簡直是胡鬧!”
碧玉暗自點頭,老爺真是好味覺,連這都能品得出來。
賀老爺惱不過,狠狠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嚇得旁邊的碧玉瑟瑟直哆嗦。
“來人!趕緊把這茶水撤了!”他只當兩杯茶是一回事,所以也沒留意蘇天霽此刻的態度。
錦意一見此狀,開始同碧玉打眼色。碧玉一臉快哭的表情,哪裏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大概是因為她是沒做過壞事實在太緊張了,才會將那杯特製給未來姑爺的茶錯端給了老爺。
眼見老爺要發飆,她趕緊想借口脫身:“奴婢也不知道,現在就去廚房問問是怎麼回事。”
迅速地閃走了。
蘇天霽眉眼間帶着似是而非的笑,壓低聲音對錦意道:“錦意妹子,這便是你贈我的見面禮嗎?”
錦意眼也未眨一下,笑道:“蘇大哥你也聽到了,可能是廚房那裏出了什麼岔子,與小妹有何干係呢?”
蘇天霽好笑地搖了搖頭,明知她不會承認,索性也不再同她糾纏於這個問題上。
“不知你身體好些沒有?”玩鬧歸玩鬧,正經該關心的事,自然也不會忘了。
錦意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托福,小妹那日從湖上回來便卧病在床,照大夫的意思,可能還得繼續躺下去。”
既然他給她機會發牢騷,她自然要把情況往狠里說,說得他滿腹愧疚才好。
“好好養病。”
假仁假義。錦意心中頗不以為然,睨了他一眼,起身道:“先告退了。唉,沒辦法,人生病了,身子自然會很嬌弱。”
轉對賀老爺道:“爹,女兒突然覺得身體有些不適,先回房了。”
賀家上下人人都知道,但凡只要是大小姐要做的事,基本都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何況她只是來對某人使點小壞的,既然計劃失敗,她沒道理還在這裏陪坐着,才不要白白浪費那時間。
“等一下。”是蘇天霽的聲音。
已經走到門口的人停了下來,懶得回頭,不耐煩地道:“什麼事?”
“聽說……”
聽說每年清明的最後一天,穀雨的前一天,她都會去十里之外的景亭山進香。他其實是想問,今年她還會不會去?
她轉過身來,卻見他遲遲也未再開腔。
他搖了下頭,語氣轉了柔和,道:“沒什麼,你注意休息吧。”
錦意在臨出門之前忍不住偷偷回望了一眼,看到的,是他神色從容的模樣。只是剛才那一瞬間的猶豫,她明白他肯定是有什麼話要說。怪人,把話說清楚不就好了,即便她再聰穎過人,也不可能事事都猜准別人的心思啊。
何況,他與她之間已經相隔了長久的七年時光。
算了,那個煞星,不理也罷。
……
又是連着好一陣子的陰雨天氣,好不容易才放了晴。
往城北去的一條山路上,轎夫們抬着一頂素氣的錦轎朝山裡方向行走着。
路的兩旁開滿了各色不知名的野花,看得轎子旁的小丫鬟十分欣喜,忍不住對轎子裏的人道:“小姐,你快看看,這些花開得好漂亮啊。”
轎子裏的人伸手撩開了轎簾,朝外望了望。
若是按平日裏的習慣,依照她的個性肯定是騎着馬出遊,剛好可以欣賞這四月天裏的明媚春光。只因她前些日子惹了風寒至今尚未完全好,加上臨行前母親的一再叮囑,她才只好遺憾地妥協了。
想至此,心中不免一陣鬱悶,放下轎簾坐了回去。
轎夫們腳力慢,一路轎子晃晃悠悠前行,晃得轎子裏的錦意昏然欲睡。恍惚間,她聽到碧玉的聲音,似是在同誰說著話。
轎子外傳來馬蹄的聲音,“嗒嗒”地放慢了速度,靠到了近旁位置。
錦意本能地凝起精神,側耳傾聽。
首先聽到的是碧玉略顯詫異的聲音:“蘇少爺,您怎麼會在這裏?”
轎子裏的人聽到那句蘇少爺,頓時所有的困意全被打散了。蘇少爺?蘇天霽?
蘇天霽語態從容地回:“我們正打算去前面景亭山下的弘福寺,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錦意在轎子裏聽着他的話,暗暗一咬牙,再也隱忍不住了,“刷”的掀開帘子,假笑一聲地道:“蘇大哥也要去弘福寺嗎?這可真是巧了,小妹也正要往那裏去呢,這麼些年從未間斷過。倒是不知蘇大哥你為何要去那裏,莫不是記錯了吧?那裏可不是什麼風景勝地哦。”
噼里啪啦將話說完,才面帶不滿地抬頭望去一眼,隨即目光怔了一怔,掩飾似的將眉頭一蹙。
晨間山裏的陽光出來得早,照得滿目的燦爛顏色。眼前的人,高居馬上,一襲樸素的深藍布衫卻依舊掩不去俊逸不凡的氣質。
只是太過出眾的模樣,反而讓人心生出抵觸之意。這些年一直存於她心中的那個人,安靜沉默,不喜言辭,沉靜得讓人心軟。
眼前的這個人,無論模樣與氣質,都再無半分當年的影子,陌生到她幾乎快要懷疑他根本不是真正的蘇天霽了。
蘇天霽懶然一笑,回道:“寺廟既是開放給百姓的,難道只許你去,別人就去不得了嗎?”
蘇天霽身旁的忠心僕人小四看不下去了,插話道:“今日是我家老夫人的忌日,少爺此行是去寺里祭拜的。”
錦意收起了玩鬧的心思,微微一愣。
然後幾乎是不自禁的,腦子裏回想起當年的事。
蘇伯母在世時是賀家的常客。當朝民風開化,兩家的夫人關係甚篤,所以經常會帶着自家的孩兒到對方家裏串門。自小錦意就生得白凈漂亮,蘇伯母對她就如同對待親生女兒一般。以至後來蘇伯母病故,錦意還難過了好一段日子。
再後來待到她成年,可以獨自出門了,她便代替母親,每每到了蘇伯母的忌日便要去寺里祭拜一下,這幾年裏從未間斷過。
想來也可以理解,蘇天霽同他母親的感情甚好,當年正是因為蘇老爺續娶,他才頭也不回地投軍去了。這些年他雖然身在外鄉,但對於自己母親的忌日想必還是牢牢放在心上的。
想至此,再看着眼前那個眉眼間神情疏淡的人,不知怎的,心頭就是止不住的微微一軟。
可是表面上,出言打擊他已經成了她的習慣,若是哪天她突然好言好語地對他,那才說明出了什麼問題。
尤其這樣日光明媚的日子裏,明明可以縱馬賞春,她卻只能委屈於矮轎之內。再看看他,高頭駿馬好不神氣,她心裏的嫉妒之意自然是“噌噌噌”地冒了出來。
於是酸溜溜地道:“山路難走,沒事騎什麼馬啊?”
蘇天霽瞧出了她神情里的羨慕之色,偏偏還要來逗她:“我看你今日既是穿着男裝,堂堂男子居然也好意思乘着錦轎出行嗎?”
錦意毫無慚愧之色,眉梢一挑回道:“男子怎麼了?男子也分像你那樣五大三粗型和像我這樣弱質風雅型的,有誰規定男子出門就一定要騎馬嗎?”
若論強詞奪理,他怎會是她的對手?當她這麼些年耍賴的功力白練的不成?
旁邊的小四正忙着同碧玉互相瞪眼比氣勢,聽到此話,差點一口氣噎到。賀家小姐,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還真是讓人望其項背啊。
那一頭,錦意逞了口舌之快,放下轎簾之前吩咐轎夫道:“哎呀快些走,本小姐原本正忙着趕路,卻白白在這裏耽誤了時辰。”
蘇天霽坐在馬上,聞言搖頭一笑,拉動馬韁,為他們讓出路。
小四隨行過來,望着前方那漸漸行遠的人馬,忍不住搖頭道:“少爺,賀小姐看起來難纏得很,你真打算同她成親嗎?”
他身為少爺的親信兼貼己小廝,這些話實在是不吐不快。
蘇天霽沒有回話,臉上露出思量的神色。
小四繼續道:“少爺你離家這麼多年,自然是不知道賀小姐的厲害。她不像一般女兒家在閨閣之中學習刺繡女工,卻跑去跟城西鏢局家的小姐拜了把子,學得三腳貓的功夫之後從此橫行鄉里,大家一聽到她的名號,全都嚇得避開走。”
“你都從哪裏道聽途說來的這些?”
小四背完書,呵呵一笑道:“小的也是聽市井裏這樣傳的。其實我覺得那些多是謠傳,雖然賀小姐的脾氣很厲害,但應該算是個明白事理的人。那些被她教訓的人也多半都是欠教訓,人家怕她,則是因為誰心裏沒個虧心事?”
蘇天霽聞言淡淡一笑。他同她相識相處十幾年,又年長她三歲,算是襁褓里便熟識的關係了,又怎會不知道她的真實脾性?
小四還在那裏發表着自己的看法:“可是即便如此,依照少爺的條件,還是找個賢良女子做妻子比較好。”
最主要的,賀家小姐打小愛戲弄人,小時候每回她戲弄少爺,他這個小跟班必然都會跟着遭殃,而他實在不想自己的後半生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啊。
“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走吧。”蘇天霽回了他一個笑,撂起馬韁,領先朝前行去。
小四撓了撓頭,實在不知他家少爺剛才臉上的那一抹笑容代表什麼意思。見少爺已經行遠了去,他也沒空再多想,趕緊縱馬跟上去。
……
到了寺里,一切的程序同往年一樣。隨在主持後面打坐了一個時辰,滿心虔誠地聽着他念頌那些經文。
唯一與往年不一樣的,自然是身邊多了一個人。當然殿堂里乃是神聖的地方,玩鬧不得,錦意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他就坐在她旁邊,話也未同她多說,進來之後眼睛裏已經帶着凝肅的神色。
錦意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他好幾回,看着他眉頭緊鎖的樣子,也覺得即便這許多年過去了,他母親的去世顯然還令他十分的介懷。
待一切進行完之後,錦意先一步告別了方丈,轉身出來。
碧玉早已經候在了外頭。
而先出來的人,卻沒有立刻就走,站在迴廊下狀似不經意地朝身後看去一眼。
果然看到了他隨後踏出來的身影。
碧玉詢問道:“小姐,我們還同往年一樣嗎?”
蘇天霽已經走到她們旁邊,問道:“天色已經不早了,只是這寺里不方便留女客住宿,你們預備怎麼辦?”
碧玉回道:“蘇少爺你不用擔心,我們往年來的時候,做完法事都會去寺旁的農家裏求宿一晚,這幾年下來與那家主人早都混得熟了。”
錦意吩咐碧玉道:“我們走吧,回頭去晚了可就趕不上晚飯了,本小姐可不想餓肚子。”
轉身對蘇天霽笑了一笑,難得一見的和氣。“蘇大哥,小妹先行一步了。”
若是在平常,私底下她從不稱呼他蘇大哥,今日倒是奇了。
蘇天霽嘴角掠過輕笑,也不攔她,只是在她轉身之前冒出一句:“明日一起回去吧。”
錦意愣了一下,乾笑一聲,偷偷對碧玉打了個眼色,然後兩個人轉身便走掉了,居然連個痛快話也不給。
身旁的小四忍不住道:“少爺,賀小姐看起來有些奇怪啊。若是在平常,她肯定要對您出言刻薄一番,可是今日這態度卻是出奇的好。”
蘇天霽則是看着那道漸漸離遠的背影,無聲笑了笑。
他自然是知道她的,雖然平素她愛鬧愛惡作劇,但該守的分寸卻絕不會馬虎對待。他邀她同行,其實是想找個機會同她說聲謝謝,謝謝她在他遠在異鄉的這些年裏,代替他盡了晚輩要盡的責任。
一個小沙彌從旁邊走過來,和氣地道:“廂房已經準備好了,兩位施主請隨我來。”
蘇天霽回過神來,轉身一笑,回道:“好,有勞小師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