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河邊青柳
夜幕降臨，白天所有的喧囂和煩躁倶已回復靜寂，彎彎的月兒爬上了樹梢，清清冷冷的月光灑落在大地上，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
小巧別緻的含香園。
明亮的燭光中，精緻的窗幔在夜風吹拂下微微飄動，室內瀰漫著淡淡的蘭香，悠揚的琴聲緩緩流淌。柔和的曲調，宛如有人在輕輕嘆息，嘆息中，猶夾雜着淡淡的哀愁與傷悲。可惜，聽曲的人無法領會……一滴晶瑩剔透的的淚珠從彈奏者如蘭般嬌嫩柔弱的臉頰悄然滑落，無聲地沒入她身下的黑暗中。
一年的恩寵，一年的平靜，也該知足了，不是自己的終究無法長久，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就有此自知。只是，人總有貪慾，有了一天盼一月，有了一月盼一年，有了一年盼一生……如果沒有愛過，或許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敢奢求愛情，可是，愛過卻要失去，這是多麼的殘酷，還不如從未愛過。老天為何如此不公？
她停下撫琴的青蔥玉指，房內頓時陷入死寂。他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她靜靜的等着，等着魂飛天外的人醒轉……
她是誰？謙恭有禮的她，侃侃而談的她，開朗活潑的她，不拘小節的她，還有“淡極始知花更艷”的她，與從前的她判若兩人！她到底是誰？一個人失憶後會連性情也大變嗎？為何她忘了爹娘，忘了自己，忘了過去所有的一切，卻懂得辯茶，懂得觀月賞菊，懂得畫字……她不像失憶，倒像換了個人，一個完全陌生，卻更讓人喜歡，令人驚嘆的與眾不同的人。
爹娘又提起自己和她的婚事，曾經自己那麼強烈的反對，因為自己無法想像與一個無共同語言、任性自大的人共渡一生會是何等的痛苦，可是，如果她一直是如今的樣子，或許，與這樣的一個人白頭攜老並非難事，甚至還可能會有無限的驚喜。只是，她會一直這樣嗎？如果哪一天，她又回復原來的樣子，怎辦？
白少寒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滿是困惑，他失神地舉起手中的茶杯，湊到嘴邊，下意識地啜了口，真難喝！茶涼了，又苦又澀，與那苦盡甘來的大紅袍簡直是天壤之別。
唉……柳如煙再次輕嘆，走過去拿過他的杯子，“茶涼了，我幫你換一杯吧。”
“唔。”白少寒應了聲，才發覺琴聲已停歇，“你彈完了。”
柳如煙嫣然輕笑，一絲隱忍的哀痛深藏眼底，她柔聲說道：“彈完了。你是不是累了？不如早點歇着？”一柱聲過去了，他才發現琴聲已停，還有他的失神落魄，他的難已抉擇，明明白白顯示他心中另有所想。
“不累，還不想休息。”白少寒接過柳如煙重新泡過的茶，她比較喜歡清淡的茶水，自從喝過筱筱泡的大紅袍后，再喝這些就略嫌無味了。
柳如煙換了種寧神的香片，她輕輕剔着香爐中的殘灰，心緒不寧，“白少爺，聽說蘇家小姐文採過人，可是真的？”
一抹精光從白少寒眼中飛閃而過，“你從何聽說？”
“如今城中的人都在議論說蘇小姐是才貌雙絕。”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才貌雙絕？如今的筱筱好象真的當得上才貌雙絕了。“我也不明白，她好象變了個人，一點不像從前了。”白少寒像是對着柳如煙道，又象在自語。
“也許是你對她有偏見，或許是她真的有所改變，人人都說蘇小姐溫柔嫻雅，大方得體，親善友好。”柳如煙幽幽地說，背對着他，不敢讓他看到自己哀痛。
他無語。筱筱的改變是有目共睹，連一向與她不和的小妹近些日子也不再那麼排斥她了。
“你們白蘇兩府的親事也近了吧。”一點清淚滴到香爐上，濺起縷淡淡的輕煙，瞬間消失在空中。
“如煙……”氣氛變得從未有過的凝重。白少寒緩步走到柳如煙身邊，輕輕握着她的肩將她轉過來，她眼中有着來不及消散的傷痛，一絲不舍在心底劃過，他將她輕擁入懷中，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你不用擔心……”換了從前，他一定會很肯定地告訴她他不會辜負她，可是，這樣的承諾如今他卻無法輕易出口了。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她強顏歡笑，明亮的眸子裏濕潤一片。
“我不會棄你不顧的。”白少寒下顎抵在她烏黑的發頂，沉聲低語。
見到柳如煙的第一眼，他就喜歡上這個女子，她柔弱無依地置身於怡春樓空蕩蕩的舞台上，那雙清冷的黑眸絕望而空洞，紅衣勝火，一襲紅衣的她置身於喧囂中，如同一簇烈烈燃燒的火焰，燃燒過後，灰飛煙滅……
只一眼，他就這個女子眼中濃濃的悲傷打動了，彷彿身同感受般，他的心哀哀的痛，無限的悲憫令他失去理智般毫不猶豫地從老鴇的手中標下她，將她安置了這個安靜的小院。
轉眼一年過去了。和她相處越久，越能感受到她的好，她雖是煙花女子，卻沒有煙花女子的輕浮、貪婪，她善解人意，溫柔體貼，安靜而淡泊，加上受過嚴格的訓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像朵貼心的解語花，能解除自己所有的疲憊與睏乏。
然而，雖然自己將她包了下來，她卻依然是青樓女子，老鴇視她為搖錢樹，不肯輕易放手，即使能幫她贖了身，但她的出身又怎能入得了白家大門？爹絕對不會同意。更何況，還有一個蘇筱筱。唉……他無言地嘆息。
“白少爺，如煙不敢有任何痴心妄想，如煙身份卑賤，能得到您這一年來的關愛，已經感激不盡。您和蘇小姐才是天生的一對。”柳如煙不舍地緊貼在他胸前，溫暖的胸懷，以後將只屬於另一個女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他說不會棄自己不顧，可如何顧？自己只是棵任人攀折的河邊青柳罷了……
天生一對，自己和筱筱是天生一對？是嗎？有可能嗎？白少寒迷茫了。
耳邊的心跳雜亂。柳如煙更是凄楚，他溫暖的懷抱變得冰冷，從外到內，冷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