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人有旦夕禍福
那是什麼?當先醒過來的是玉崔嵬,他經歷過的生死之交比任何人都多,對於這等情形適應得最快。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他並不太驚慌,一揮手兩把飛刀“嚯嚯”兩聲疾射那東西一雙約莫有鴿蛋那麼大的眼睛,反手一摸靠自己最近的一個人,真力一震那人的天靈蓋,那人應手而醒,“啊”了一聲,卻是上玄。
“錚錚”兩聲,那東西一低頭,兩把飛刀撞擊在它的鱗甲上雙雙跌落。玉崔嵬臉色微微一變,他這刀上帶了迴旋之勁,那怪物究竟是什麼?竟然輕易卸去了他本該有三次迴旋的真力。
“那是什麼?”上玄卻是真正的養尊處優,睜開眼睛見滿目漆黑,只對着一雙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眼睛,便猛地往後一退,卻撞在另一個人身上。
“噓——別說話。”玉崔巍手裏扣着另外一把飛刀,眼睛看着那怪物,經過這一段時間他已經約莫估計清楚:那大概是一條蛇或者鱷魚之類的東西,巨大的身軀堵在溶洞之中,若不殺了這東西,只怕四人都要成了它口中之食。他心裏飛快地打算盤,反手再一拍,第三個人吐出一口氣,“咦”了一聲,聽那音調就是聖香。
“哇!那是什麼東西?”溶洞之中有短暫的安靜,聖香一醒卻嚷得比誰都大聲,他躲在上玄身後不看那雙跟睛,猛推着上玄,“你快把它打死!那是什麼啊?”
“我若發勁只怕整個溶洞都震塌了。”上玄說,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眉頭緊皺,“就算殺了這傢伙,屍體一樣堵在洞中,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哪邊才是出路?”
“噗”的一聲微響,正在兩個人吵吵嚷嚷的時候,突然溶洞中響起一陣怪異的聲音,讓人一怔之後才聽出是那怪物叫了一聲,經溶洞傳音迴旋成了不清不楚的一片。上玄凝目一看,那東西已經瞎了一隻眼睛——玉崔嵬不聲不響下手卻既快又狠。
“出口在我們後面。”突然李陵宴的聲音響了起來。,稍微有點虛弱卻很清醒,“這傢伙守着的是裏面,別殺它。”
“你不殺它,它也要吃你。”玉崔嵬手裏的是最後一把飛刀,“聽聲音出口在咱們後面,算它走運,走!”他手扣着飛刀拉起最靠近自己的一個,一步一步緩緩倒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怪物。
這溶洞裏充滿着到人膝蓋的水,稍微一走動就嘩啦作響,那瞎了一隻眼睛的怪物竟然一時沒有狂暴,而用它剩下的那隻眼睛歪着頭看着玉崔嵬,那目光讓人渾身發毛,不知這黑暗水洞裏潛藏的怪物究竟要如何回報傷了它一隻眼睛的人。
玉崔嵬退一步,它就進一步,依然那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上玄的嘴唇微微一動,剛想說什麼,聖香捏了他一把,傳音:“不要說話。”
這怪物絕對不是普通的蛇或者鱷魚!此刻它和玉崔嵬只要有一點火花立刻就會爆發,到時候——不知究竟會如何。
“你們先走。”玉崔嵬放開了他拉住的那個人——那是李陵宴——手中的飛刀反手射出。“撲通”一聲,飛刀入水聲從背後遙遠的地方傳來,“我背後至少三十丈都是一樣的直線水路,你們先走。”他說得很平淡,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我們等你。”李陵宴沒多說什麼,領先帶頭往外走。
上玄的嘴唇又微微一動,聖香一把拉住他的手,一言不發地跟着李陵宴往外走。
三個人迅速地從玉崔嵬背後離開,只剩下他一個人在無邊的黑暗中和獨目怪物對峙着。
背後的水洞一片死寂——寂靜得比死更可怕。
三個人默默地在水道中走着,足足走了兩炷香時間眼前才遙遙地看見光亮,似乎出口就在前面。此時離剛才的位置已經很遠,上玄突然說:“為什麼不留下來和他一起?”
“如果這種程度就死,那就不是他了。”李陵宴笑笑,“他可是生存力最強的人。”
“大玉會有大玉的打算。”聖香說,“你該相信他的。”
上玄沉默。
此時遙遠的溶洞深處傳來一陣使整個岩壁顫抖的聲音,一種讓人全身發麻的怪異的嘶吼聲順着岩壁傳來,接着是一陣彷彿裏面攪了湯鍋一樣的混濁巨響,聽起來就似那溶洞深處所有的東西都被攪碎了一樣。
李陵宴繼續往前走,上玄留在原地,聖香左邊看看右邊看看,嘆了口氣只好留在上玄身邊陪他等人。
“上玄啊,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其實是個好人?”他嘆氣,“要做梟雄就要學小宴,你看人家拿得起放得下,多瀟洒。”
上玄緊緊閉着嘴唇,過了好一會兒等到裏面的聲響漸漸平息,他才冷冷地說:“我只想知道他會不會出來。”
“嗒”的一聲輕響,聖香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我明白。”
前面的李陵宴已經走到了光亮之處,隱約成了那裏的一個小黑點。上玄突然冷冷地說:“你不去跟着他?他如果一個人走了震塌洞口怎麼辦?”李陵宴一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落井下石也不稀奇。要知道錯過此時此刻,以後要殺他們三人可就萬萬沒這麼容易了。
“小宴不會。”聖香眨眨眼。
“為什麼?”上玄冷笑。
“不會就是不會。”聖香笑笑,“這種事情好人是不會懂的,只有壞人才懂。”
“你——”上玄忍着聖香的胡說八道,閉嘴不理他。千萬不能上他的當,和他爭辯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
上玄真是不適合鈎心鬥角,聖香翹着嘴角笑,他看不穿此時局勢的微妙——李陵宴受了不輕的傷,這裏是什麼鬼地方也不清楚,上玄武功高強,玉崔嵬經驗豐富,他怎麼可能害死這兩個還有利用價值的人,讓自己一個人面對困境?何況他對玉崔嵬多多少少也有那麼一點同病相憐的感覺……至於聖香大少爺,那可是他對抗燕王黨、殺屈指良的砝碼,自然更是萬萬不能死的。換了是其他人,也許可能現在就搶着絕對優勢下手害死勁敵,但是李陵宴不會。
因為他是李陵宴。
又過了一陣,溶洞深處沒有傳來任何聲音,似乎剛才那一陣亂響之後一切都死了。
“他還在那裏,洞口可能有什麼問題……”聖香凝視着遠處的李陵宴,“過去看看。”說著他帶頭膛水過去,把上玄撂在原地。
上玄往後望了一眼,沒有看見有人走出來,心裏不免想玉崔嵬是不是就這麼和怪物同歸於盡了,腳下一頓,也往出口掠去。
李陵宴抬頭看着約莫在頭頂十丈處的出口,這地底下是個肚大口小的瓮子,四壁出奇的光滑,似乎是長年被強勁水柱;中擊而鹹的垂直洞穴。一流的輕功高手平掠個四五丈已是極限,何況上縱十丈?聽聞武當有一門“雲梯縱”的輕功身法可以上拔十丈,但這門功夫他卻不會。四面八方光滑圓溜,就算是“壁虎功”的一流高手也未必能爬上三丈。出口雖然不遠,卻上不去。
聖香的聲音傳來:“你幹嗎不上去?”
李陵宴小心而好看地斂了斂眼睛,“要怎麼上去?”
聖香往上張望了一下,“如果……”
“有十丈長的繩子就好了……”李陵宴接口。
聖香挑眉,“果然小宴和本少爺一樣聰明,可惜就算我們四個人全身衣服都脫光撕破,也沒有十丈那麼長。”
這瓮子洞口跳是跳不上去的,爬自然也爬不上去,但如果有條十來丈長的繩子,系塊石頭在上面,往上一擲——雖然跳不上去,但以他們的腕力,石頭丟個十丈不成問題,而只要在半空稍微有個借力的地方,像玉崔嵬這樣輕功造詣的人要爬上去輕而易舉——可惜,就是沒有繩子。
“嗒”的一聲輕響,上玄掠了過來,“怎麼?”聖香五指往他頭上一壓,笑眯眯地說:“烏龜蓋頂,死定了。”
上玄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身後的黑暗處已有人笑,“有繩子。”
聖香歡呼一聲轉身,“大玉!”
只見淡淡的洞頂陽光映着底下幽深漣漪的水面,光影跌宕之間玉崔嵬一足踩在隧道洞壁一塊凸出的石頭上,居然除了一身水漬,不沾一滴血,也沒破一塊皮,好像剛才洞裏翻江倒海一樣的異動和他全然無關,比被聖香壓頭的上玄神態還要從容得多。他指指裏頭,“裏面那條怪物,大概也有三四丈長,抽筋剝皮拼拼湊湊,就有繩子。”
聖香縮了縮脖子,推了上玄一把,“你去剝皮。”
上玄居然沒生氣,默不作聲往溶洞深處大步走去,竟然真的要去剝皮。
聖香怔了一下,玉崔嵬已然一笑,“走吧。”
回到他們剛剛遇到怪物的地方,這裏依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空氣里瀰漫的血腥味和混濁的泥土味證實剛才可怕的東西已經死了。不知道玉崔嵬是怎麼殺了這龐然大物的,只聽讓人發麻的“吱”的挖掘聲,玉崔嵬一刀把那怪物的眼睛挖了出來,那眼睛還能發出少許微光,幾個人頓時看清楚了那是一隻巨大的鱷魚。
大得難以想像的巨型鱷魚,交錯的獠牙和細長的嘴,模樣和常見的鱷魚不大相同。聖香咋舌,要是給這東西咬上一口,半個人都扁了。它瞎掉的一隻眼睛裏有一寸飛刀柄露在外面,但上玄、李陵宴一眼看出,那是玉崔嵬連發數把飛刀擊在同一個地方,后一把飛刀把前一把往前撞沒入鱷魚頭中,直至貫穿這怪鱷魚的大腦,才讓它斃命。玉崔嵬下手既快且狠,聖香佩服之極,正當他佩服之際,上玄拔出隨身攜帶的錯金刀,抓住鱷魚前爪用力一拉,他本想割皮做繩子,卻不想一拉以後,鱷魚身後露出微光,似乎後面也有出路。
四人相視一眼,拖開堵住洞穴的鱷魚,往微光摸索過去。
鱷魚身後的隧道更短,只有十五六丈就到了盡頭,洞口居然很平坦。聖香一頭鑽出去的時候只聽那邊一聲尖叫,“撲通”一聲,一個籃子丟到聖香面前,一個紅衣女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花園裏。
花園?
聖香眨眨眼,眼前和隧道那邊漆黑腥臭宛如在酒瓮里泡鹹魚一樣的風光大不相同。
身後上玄第二個鑽了出來,見狀也怔了一下。
玉崔嵬分明在李陵宴身後,不知怎麼卻比他快一步出來,一見眼前的景況輕輕一笑,團扇一拂,好似他濕淋淋的衣服還會飄一般。
眼前竟然是片荷塘,他們鑽出來的地方是座假山洞口,荷塘外雕樑畫棟,亭台樓閣若隱若現,竟然彷彿一腳踏進了什麼王公貴族的府邸。那紅衣女子女婢打扮,突然看見一個人從荷塘假山濕淋淋地鑽7出來,難怪丟下花籃轉身就逃。
“這家人竟然在荷花塘里養怪物一樣的大鱷魚。”聖香喃喃地說,顯然隧道里那頭巨大無比的鬼東西就是這家人養的,否則那邊洞口離地十丈,洞口又小,就算它長翅膀也飛不出去。他們幾人被洪水從那邊洞口;中了下來,和大鱷魚親親熱熱共處一室,殺了它鑽了過來,莫怪那小女婢宛如見鬼。
李陵宴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純秀淡雅的荷花,垂下眼瞼,心平氣和地說:“這地方好得很。”
上玄口齒一動,這地方分明詭秘古怪得很,有哪家善良之輩會在花園裏養這種鱷魚?卻聽玉崔嵬俯身折了片荷花瓣下來,深深呵了口氣,“這果然是個好地方。”
上玄凝目去看他折的花瓣,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聖香一手搭上他的肩,笑眯眯地說:“荷塘大得很。”
上玄皺眉不答,這荷塘大得很,比他燕王府後花園那一片還大,四周為怕鱷魚爬出還設了極高的白石欄杆,橋樑什麼的也都雕刻鑲嵌得十分精緻。
“這荷塘比御花園裏那個還大,還有這些房子閣子園子……”聖香指着周圍的亭台樓閣,“我看見的十八處。”
上玄的眉頭蹙得更緊,“好大的排場!”
聖香用力往下按了下肩,使勁點頭,“這裏的主人很有錢。”
上玄點了點頭,李陵宴還閉着眼睛彷彿在享受荷花香,玉崔嵬柔聲說:“那條鱷魚說明這位很有錢的主人不喜歡有訪客。”
聖香笑吟吟地點頭,那神態彷彿玉崔嵬便是他多年知心密友,“本少爺雖然不知道這能說明什麼,但至少咱們絕對是不受歡迎的——壞、人。”
正在說話之間,對面橋樑那邊花木拂動,緩緩地走過一個人,往這邊掠了一眼,突然看見了站在荷塘假山上的不速之客,怔了一怔,踏上橋樑,娉娉婷婷地走了過來。
他們這麼鑽出來主人必然要有反應,但先站出來的是這樣一位女子,倒是出乎四人的意料,頓時四個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這位緩步走過來的女子身上。
她很年輕,十七八歲,一身淡青色長裙,裙外罩着幾層輕紗,甚是樸素,質地卻是上乘。髮髻綰得很高,插着數枚玉簪,那玉簪雕得極是複雜,以玉崔嵬的眼力和鑒別力竟也一時看不出那是什麼。女子眼角有淡淡一點褐色痣痕,相貌甚是高貴清雅,比同齡少女多了一份安然之態——只是人說墮淚痣為不祥之相,映得她的容色微微有點憔悴。
看着這樣的女子,玉崔嵬眉心微蹙,上玄心頭微微一震,他在宮中多年,如此雍容清雅的女子他也不曾見過,剎那間襲上心頭的卻是一股不祥之感。李陵宴睜開了眼睛,對着緩步而來的青衣少女很好看也很清晰地一笑。只有聖香“嘩”的一聲叫了起來:“你好有錢啊!”
那青衣少女並不特別吃驚,但也宛然笑了,掃了四位不速之客一眼,“恕我冒昧,四位公子是如何如此……到達此地?”
聖香搶話:“我們號稱‘紅水河四大才子’,家住大明山,剛才結伴遊山玩水做詩聯句的時候遇到上游小堤壩決口,河水暴漲把我們都衝進了這裏。”他指指身後的隧道,“等我們醒過來就在裏面了,怎麼進來的也不知道。”
青衣少女微笑,“進了裏面也是不那麼容易能出來的。”
“你說裏面的大鱷魚?”聖香眨眨眼,指着玉崔嵬,“他打死的。”
上玄吃了一驚,聖香扯謊說他們是“紅水河四大才子”,卻又輕易說出他們打死鱷魚,豈不是更加惹人懷疑?
青衣少女微笑看了玉崔嵬一眼,“公子容顏俊美,不想武功高強,但能到此地之人,又有哪位不是高人之中的高人,妾身失敬了。”說著她盈盈行禮,舉手平袖,“貴客臨門,這邊請。”
這位青衣少女說話打扮顯然不是此地主人就是此地主人的重要親眷,四人對她的態度都有些意外,本以為一場大戰避免不了,卻不想主人平靜舒緩,氣度祥和。
這位姑娘究竟是什麼人?
正當幾人過了橋樑剛剛走上青石板鋪成的小道,剛才那位紅衣女婢引着一群衣着古怪的僕人遠遠沖了過來,那群僕人數目不下百人,手裏持劍持弓,有些人還拿着些奇怪的兵器,大聲呼喝着沖了過來。
那青衣少女一聲輕叱:“站住!”
紅衣女婢和那些僕人頓時剎住狂奔撲來的勢頭,只聽青衣少女和顏悅色地揮了揮衣袖,“這四位公子是我貴客,大家散去,不要驚了客人。”
“是!”僕人齊聲得令,轉身往來處奔去。
聖香和上玄互看了一眼,聖香眨眨眼睛,上玄眉頭皺得更深,玉崔嵬似乎渾然不覺,李陵宴也只是更加小心地斂了斂眼角。
大明山下。
山洪突發,淹沒了北漢軍隊,幾位重要人物在大水裏失去了蹤影。剩下的北漢軍隊在接下來的三天之內散去了十之五六,姜臣明聞訊急急趕來坐鎮大局,收拾殘兵,憑藉屈指良之力,在第四天橫掃青竹紅牆。北漢軍隊付出了三百來條人命的代價,祭血會的總壇卻燃起了熊熊大火,“四裂月”戰死兩人,李侍御下落不明,屈指良卻俘獲了李陵宴的母親李夫人。
雖說似乎掃蕩了祭血會的主力,但姜臣明自己心裏清楚,李陵宴的實力他沒有得到一半,李侍御和懷月、悲月逃了,這幾個人手下的重要角色如杏杏之流也逃了,他沒能控制祭血會,除了抓到李夫人,他在青竹紅牆的烈火中付出了三百多人命,一無所獲。
他本打算悄悄逼降祭血會,收為己用,以大明山為基地,掉頭逃避大宋對北漢舊地的打擊,重整旗鼓,然後以上玄為旗號揭竿而起。被迫攻山使他計劃全盤錯亂,此事隨着逃離的眾人傳揚出去,大宋朝有什麼反應尚不知曉,但碧落宮得知屈指良人在大明山,近日精銳潛下,似乎暗藏屈指良左右。這讓他不敢再輕易使用手裏這一枚重棋,若是當真讓碧落宮約戰或者伏擊成功,他便失去了一份絕無僅有的強大助力,在上玄生死不明的情況下,他越發珍惜屈指良。於是姜臣明決定七日之內離開大明山,由明轉暗,把蛇尾巴盤了起來,潛伏避敵。
姜臣明一路由明轉暗,宛郁月旦手下的碧落宮聲勢卻越來越大。首先他手下暗兵似乎無處不在,屈指良行蹤所至,他似乎了如指掌;其次他並不單單隻是關心屈指良,聽說李夫人給屈指良帶走了,李侍御和悲月卻落入宛郁月旦手裏。江湖這幾日雖然面上平靜,但誰都知道,李陵宴如果不死,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但關鍵時候,李陵宴在哪裏呢?
隨水而去的四個人都還活着嗎?
大多數人都希望李陵宴這惡魔就此死了算了,關於這伙掃蕩祭血會的奇兵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何要剿滅祭血會,大家好奇得很。究竟有哪些人糾纏其中江湖上並不清楚,只知道泰山北斗“楚神鐵馬”屈指良在大明山出現過,不免許多功勞都記在屈指良頭上,大家歌功頌德說屈大俠果然便是拯救江湖於水火之中的屈大俠。
江湖上只有極少數人在想:他們還活着嗎?
容隱是最早知道出了什麼事的,畢竟北漢殘軍暗中南下,在大明山鷸蚌相爭他是默許的。當大明山火起、姜臣明潛伏,他就知道自己決斷無誤,北漢軍果然和祭血會兩敗俱傷,祭血會主力被;中散,姜臣明揭竿未成已經事情敗露,又復惹禍上身。但聖香、上玄和李陵宴一起失蹤,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沒說後悔。只是有整整兩天沒有說話。
宛郁月旦是第二個收到消息的,看過了之後他微微一笑,碧落宮座下第一人碧漣漪拱手問他是否相信,宛郁月旦支頜說:“如果我也掉下水,你信我會死嗎?”於是碧漣漪大笑,宛郁月旦含笑。
在這神秘花園留住了五六天,李陵宴的內傷已經大好,其餘三個人早巳神完氣足地把這裏溜達了個遍,此地似乎是環山之中的一小塊盆地,盆地即是山莊,雖然樓閣林立花園處處十分華麗,但並沒有路途出去。也就是說,除了翻越這些幾百上千丈的懸崖峭壁,留在這裏的人只能永遠留在這裏,所以這裏叫“莫去山莊”。在建造這座府邸的時候,堵死了所有能出去的路,甚至把本來平緩的山坡硬生生鑿成絕壁,把某些山間小道用巨石壘起,再往縫隙里添土種樹,數十年下來,那些樹和藤蔓早已長滿石壁,完全不可能推倒。
此地必然有古怪,但最大的問題還是出不去,從原來的隧道回去似乎不難,但當他們想要從那個十丈高的洞口丟繩索爬上去的時候,卻發現那頭死掉的鱷魚泡在水裏發了脹,堵死了那個隧道,洞口狹小,推也推不動這數百斤上千斤的怪物,要想出去,至少要等個十天半個月等它腐爛被蟲子給吃了。一想到要從那麼噁心的地方出去,聖香叫苦連天,說寧願在這裏住一輩子。
那位青衣少女自稱姓劉,單名妓,這座府邸是她爹生前蓋的,她也不知道如何出去。又說二十年來誤入此地的人多達十四位,多數都是砍柴的苗民,其中位老死於此,兩位病故,還有四位還在這裏生活,從來沒有人出去過。
劉姓女子身邊還有兩位敬她如神明的老頭老太,一位口叫蒲世東,一位口叫蘇青娥。這兩位可就沒有劉妓大方素雅,對聖香一行隱隱約約充滿敵意。
這一日已是留住的第七天,風和日麗,流動在莫去山莊的風中帶着股說不出的花香,園子裏的幾種鮮花一起開了。
園中傳來琵琶之聲,時日也已漸漸入秋,雖然在南方,但早晚也能感到寒意了,琵琶聲遠遠傳來,猶如臨水傳波,十分動聽。
“不知道是誰在彈琵琶?”聖香在花園裏捉了一隻蝸牛,正拿去給玉崔嵬獻寶,半途聽到了琵琶聲,滿臉的讚歎之色。
玉崔嵬一身樸素白袍,那一身浴袍已損毀不能再穿,穿着正經衣服紮起發冠的玉崔嵬看起來卻很正氣,一點不露嫵媚之色,此時不認識他的人看了他定然覺得這位公子雖然年紀稍微大了點,卻不失成熟可靠,瀟洒俊逸。聞言,玉崔嵬笑了,“亡國之音。”
聖香把蝸牛丟在桌上,和玉崔嵬一同聽了一會兒琵琶,突然說:“喂,大玉,有件事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
他沒說什麼事,玉崔嵬卻含笑緩緩移過目光看着他,“哦?”
聖香嘆了口氣,“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
玉崔嵬又笑了,柔聲說:“你不愛我看我就不看。”他轉過臉,靜了一會兒,突然用一種一本正經的語氣說話,“對劉妓,得不防。”
聖香從沒聽他正經說過一句話,他正經起來語調很低沉,詞句卻很簡短,入耳讓人渾身一凜。聽了玉崔嵬這七個字,聖香笑笑,手裏的扇子“嚓”地打開了一點,再合上,“這裏有成百上千人,沒有一片菜地,二十多年還是三十多年沒出去過怎麼吃飯?絕對是騙人的。”望着他捉來的蝸牛,聖香緩緩嘆了口氣,喃喃地說:“我在懷疑一件事……大玉,這是《子夜歌》……”
玉崔嵬微微一笑,“你也聽出來了?《子夜歌》。”遠處的琵琶依然彈奏着《子夜歌》的曲調,只聽玉崔嵬含笑說:“《子夜歌》是李煜四年前寫的,如果這地方真的與世隔絕,怎麼可能會彈?此地不僅和外面有聯繫,而且聯繫密切,連流行的詩詞歌賦都很熟悉。”
聖香眨了眨眼睛,望着蝸牛慢慢地說:“這個我不懷疑,劉妓必定有問題,我只是想,她姓劉,他也姓劉……”
玉崔嵬突然一震,“你說——”
聖香截口喝道:“打住!”
玉崔嵬立時住嘴,雖然不至於駭然,臉上的神色還是吃了一驚,隨即笑了,大笑,“我們先遇上了兵,后遇上了鬼。”
聖香瞪了他一眼,笑吟吟地拍拍他的肩,“大玉,這件事不管真的假的,不準讓上玄知道。”
玉崔嵬柔聲說:“我要是偏偏不聽呢?”
聖香說:“你不聽本少爺就去跳河。”
玉崔嵬又復柔柔地嘆了口氣,“我還真有些怕你跳河”
聖香做鬼臉,“如果本少爺死了,你會覺得很損失很損朱的。”
玉崔嵬笑而不答,聖香溜眼看見帶來的那隻蝸牛已經爬進了玉崔嵬桌上的茶壺,嘴裏卻說:“這裏的老鼠洞就留給你找了,找不到我們就在這裏白頭偕老,死在一起。”說著揮揮手瀟洒地走掉了。
玉崔嵬看着他走掉的背影,揚了揚眉頭,聖香說“她姓劉,他也姓劉”——南漢後主劉銥也姓劉,這裏正是南漢劉銥的地盤,如果劉妓是劉銥之女,在脫離大宋管轄的深山之中蓋這樣一個山莊,行蹤詭秘、暗中留意中原各路消息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劉妓把他們四人軟禁在這裏是不想他們走漏風聲,還是知道了他們的身份,打算留人在此以供日後利用?不管是什麼,如果劉妓真是南漢劉銥之女,絕不可能放四個闖入自己禁地的外人走。
這件事,當真過於複雜了,如果劉妓是劉銥之女,那豈不是南漢公主?這裏說不定真的不僅是“像”王公貴族的府邸,它根本就“是”王公貴族的府邸。玉崔嵬輕輕一笑,揭開桌上的茶壺,他拿出了那隻蝸牛,小心地把它放回窗外的大花園裏去了。
聖香一路聽着那《子夜歌》的琵琶聲走到他自己的客房門口,抬起頭來,喃喃地念:“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李煜《子夜歌》的曲調還在琵琶聲里嘆息,很旖旎,充滿懷念和思慕。聖香縱身上屋頂,坐在那裏看花園。
秋日溫暖的陽光下,花園裏寂靜繁華,鮮花一朵又一朵,盛放着夏日最後的氣息。
他看了花園很久,琵琶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懷抱琵琶的老女婢走向洗衣房,她有一頭白髮。
她在懷念誰?思慕什麼?當年南漢國破的時候,她也許正當徐娘未老,也許,有過許多故事,也有過許多風流。
但南漢國破,劉銥稱降於太祖,也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南漢、北漢、燕王、先皇、爹、娘、上玄、屈指良、百姓、兵馬、皇帝、公主……聖香的呼吸隨着思緒急促了起來,他的眼睛定定地睜得很大,看着花園裏馥郁開放的鮮花,臉色在片刻間變得蒼白,右手握住胸口的衣襟,慢慢地握緊。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你不舒服?”身後傳來柔聲詢問,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上,聖香全身一震,本能地往側一閃,他避開了那一搭。
轉過身來,面前是青衣的劉妓,聖香看了她一眼,有一剎那毫無表情,然後一笑。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就那麼一下。
那之後的片刻氣氛奇異,空氣中彷彿瀰漫著許多無言的東西,就着那琵琶未散的魂魄,這屋頂似乎突然脫離了真實的夏末秋初,在那片刻之間渾然成了另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臉色仍然很蒼白,卻不讓人觸摸,那一笑,便笑得能和你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遠。劉妓的口齒一動想說什麼,聖香突然對着她吐吐舌頭,拉開臉皮做了個大鬼臉,掠身而過在她頭頂上拍了一下,從屋頂上躍下,拔了根狗尾草,笑眯眯地闖入上玄的房間去了。
看着他掠下拔草而去的身影,劉妓白皙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片紅暈,伸指撫臉,她還沒說什麼,身後掠上兩個人影,一個蒼老的聲音沉聲說:“好身法!”
劉妓定了定神,點頭微笑,“不愧是和‘天眼’、‘白髮’稱兄道弟的人。”
她身後的灰衣老嫗卻說:“公主小心,聽從京城傳回的消息,此人狡猾多智,行事不合常理,公主年幼,務必小心提防此人。”
劉妓點了點頭,眸色很清,神色有點鬱郁,卻說:“方才我見他臉色蒼白,看來傳聞這位丞相公子身懷宿疾倒是不假,這幾日咱們在茶水中下的蒲琺已經開始生效了。”
在她身後說話的老翁蒲世東說:“無論身懷何等宿疾,服下蒲琺三日之內定會發作,京城傳來消息說大宋皇上對此人頗為寵愛,如果我們能拿下此人,對公主復國無疑有利。”
老嫗蘇青娥臉色並不輕鬆,拄着拐杖緩緩地說:“姜臣明已經遣使到達,又想和咱們談婚事。上天有眼讓這四個人跌入暗河自行送上門來,如不能好好利用,豈非辜負了蒼天一番美意?”
劉妓輕輕嘆了口氣,“蘇婆婆說的是。”
聖香拔了根草闖入上玄的房間,上玄正負手抬頭看着屋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間人影一晃,聖香已在他眼前,笑眯眯地拿狗尾草去插他的鼻子。
上玄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東西,“嚯”的一聲甩袖丟在地上,“你有完沒完?”
聖香跟着他抬頭看屋樑,當沒有看見他盛怒的表情,無辜地指着屋樑,“有什麼好看的?”
上玄“哼”了一聲,不去理他,心裏對聖香種種慍怒未消。但他這兩年滄桑歷盡,無論多少抑鬱憤恨他全都壓在心底,如今被迫和聖香一同歷難,他更不願多話。
那屋樑上刻着山水紋路,十分婉轉精細,線條流暢。聖香抬頭看的時候心裏突然泛起一個念頭,上玄也依然皺眉看着那屋樑,良久之後兩人面面相覷,彼此之間做作怪異的氣氛陡然淡了。上玄緊皺的眉頭放鬆了一點,突然冷笑,“我說這地方不可能沒有出口!”
那屋樑的山水紋路刻的便是整個山谷的山水,但山水圖上清楚刻的幾條河水在山莊裏卻沒有看見。此地身處極南潮濕之地,河流眾多:溶洞奇峰多不勝數,要在群山之中挖掘隧道通向外面,需要大批人力,但如果本有地底暗河,經由暗河出入,卻既隱秘也不花力氣。聖香和上玄都是從暗河跌下來的,自是再清楚不過:如果山水圖所畫無差,這山莊裏的暗河必是出口。
“是誰在這些木頭上刻上這麼無聊的花紋……”聖香喃喃地念,心裏卻很清楚:大概是建造山莊的工匠被迫老死於此,山谷久住,地形早已熟悉,又復長日無聊,建造樓閣極盡繁複精巧,順手把看慣熟悉的山莊地圖給刻上去當圖畫了。他一句話說了一半,突然嘆了口氣,轉了話題:“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上玄不答。
“配天怎麼樣了?”
“她走了。”
聖香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長長地吐了出來,“你後悔嗎?”
上玄“嘿”了一聲,“該後悔的人不是我。”
聖香看着他,那眼神很奇異,上玄沒見過他用這種眼神看人,只聽聖香慢慢地說:“我不相信——你不後悔——”
這句話說出來讓上玄愕然,卻彷彿舒解了他心裏鬱結的一些什麼,聽起來像被呵護溫暖了一下。上玄立刻冷笑了一聲,“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回不去了,不管是我,還是他。”
上玄嘴裏的“他”自然是容隱。聖香似乎是無可奈何地淡淡笑了笑,“他說——你可以恨他,甚至你可以去宮裏上奏他詐死,他不妨欺君,你不可造反。”沒等上玄說什麼,聖香很快補了一句,“我想……如果你可以不反,他寧願……抵命。”
上玄在聽,只聽聖香頓了一頓又說下去:“你該知道容容那種人,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報仇,他會抵命一-不會等你用無辜百姓的血去換他的血。”上玄口齒一動要說什麼,聖香立刻搶話,“如果你想要的不只是報仇,如果你真的變成姜臣明還是其他什麼人復國的棋子——”聖香的眼神變得更加奇異,閃爍着浩瀚深邃的光,語氣很平靜,說的也很簡短,“他會殺了你。”
上玄剛才想說什麼,現在卻沉默了。聖香在他屋裏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也用方才那種奇異的眼神望着地面,沒再說什麼。
足足過了一頓飯時間,上玄突然問:“這幾年,你們……好嗎?”
他問得很艱澀,聖香笑了,雙手托腮笑顏燦爛地看着他,“則寧和還齡回來了,容容詐死娶了姑射,岐陽把神歆帶到他那邊去了,通微娶了個女妖怪,聿修——啊!”他突然大叫起來,抓住上玄的手搖晃,“你死也想不到,聿修啊,那個我以為他連女人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木頭,娶了百桃堂的老、板、娘!他現在是百桃堂那個開封第一大妓院的大老闆,哈哈哈哈……”
上玄真是大吃一驚,忍不住笑了一下。聖香看見他嘴角一動,立刻打蛇隨棍上,笑眯眯地說:“六音終於追到皇眷,聽說最近美得不得了,自稱‘天下第一美人’。不過本少爺有項本事絕對不輸給他,你知道是什麼嗎?”
上玄脫口而出:“什麼?”脫口之後立刻後悔,但聖香已經笑吟吟、無比神氣得意地“啪”的一聲打開摺扇,“本少爺是‘天下第一媒人’,童叟無欺,天下第一!”
上玄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聖香打開摺扇笑眯眯地扇着扇着。一陣涼風微微拂過,上玄才驚覺自己已經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笑容突然滯住,聖香用心良苦,他豈能不明白?“皇上是你殺父仇人,你不恨他?”他問。
“我不為死人活着。”聖香笑顏燦爛,近乎無瑕。
上玄默然,過了一會兒,“我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造反……嘿……不過是這兩年一場無稽可笑的大夢,真的想做皇帝的人,不是我。”
“本少爺就知道你是這種單純好騙的笨蛋,沒有本少爺罩着,一定要吃虧。”聖香瞪眼,“啪”的一記摺扇打在上玄頭頂,卻“噗”的一聲從中斷裂——金邊摺扇為上玄“袞雪”所震,一下就斷。聖香“啊”的一聲慘叫,拿着斷掉的摺扇頻頻敲打上玄的頭,“你這什麼鬼功夫?不會打人只會震破河水,震塌溶洞,弄斷我扇子,快賠本少爺扇子!銀子本少爺多得是,不要!你做一把賠給我!不行!我不管你會不會做,總而言之你弄壞的就是要做一把賠給我……”
聖香輕功了得,上玄東躲西閃幾次差點給他一下敲到,圍着屋裏轉了幾圈,不知上玄許諾了聖香什麼東西,那大少爺終於心滿意足地坐下,開始漫無天地地說這幾年上玄不知道的許多瑣事……
“告訴你,聿木頭那老婆本少爺十分欣賞,你知道嗎?她居然想到給聿木頭立貞節牌坊,因為聿木頭不好意思和她洞房花燭,哇哈哈哈……笑死我了……”
上玄屋裏聖香的笑聲不斷,開始上玄還只是聽,沒說什麼,到最後不知不覺已經開口:“你呢?這幾年來,難道你沒有成婚?”
“像本少爺這樣冰雪聰明善良威武英俊瀟洒人見人愛的大人物,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找人成婚……”
喧嘩聲在下午結束,聖香和上玄說完這幾年的悲歡喜樂,回他自己的房間。
他開門,深吸一口氣,反手關門。
關門的時候他的手指已是微微顫抖,背倚着房門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關上窗戶,他的衣袖掠過桌面,桌上多了一截樹枝。聖香剝下樹皮,倒下茶水清洗乾淨,猶豫再三,他強迫自己把那段樹皮嚼碎吃了下去。
這截樹枝是聖香折狗尾草的時候一同折下的合歡樹枝,合歡皮能安神解郁,活血化淤,常為養心益氣之用。聖香坐在屋頂上看花園的時候已經很不舒服,他的葯在渡漢水的時候隨船一起沉了,岐陽遠在十萬八千里之外,此時此刻,除了他自己無人可以依靠。
身周危險重重,李陵宴和玉崔嵬陰晴難測,劉妓不懷好意,他除了硬生生咽下這種樹皮,還能怎樣?如果可以不吃,殺了他的頭他也不會吃,只是現在沒有時機給他生病,更沒有人給他撒嬌推搪。
咽下滿口苦澀生青的樹皮,聖香站起身來打開窗戶,望着滿院鮮花,良久沒有動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