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174章
◆ⅲ第173章隔世一面
閻非璜躲人躲得慣了,到了此時禍事找上門來,也習慣性地要當鴕鳥。便欲圖倚老賣老地掉頭就走。反正自己部下都是被黃翎羽暫時扣着,諒來也不會有什麼性命之憂。
可是就在他主意已定並且信心滿滿之時,帳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說道:“既然都回來了,還磨磨蹭蹭的做什麼。傻愣着不進來,難道站在外面上還能掉下餡餅給你么。”
這聲音雖然是陌生的,可那又是不耐又是不屑的語氣卻很是熟悉。
閻非璜只覺得背後一片寒氣籠罩,頭上烏雲罩頂,頭皮也觸電似的發麻——對頭終於找上門來了。
“你當我真不會對你手下做什麼事來么。李爽,把那兩個人推出來。”
“是。”已經洗乾淨臉的李爽和梁小小齊聲答應,興緻勃勃地將琴瑟和琵琶推出來。
這兩個小輩剛才憑着假扮琴瑟、琵琶的面容,順利地混入閻非璜的營地圍子,還引來好友們的歡迎,於是岳徽與秋弱水這兩大******能手就順手將一干人等全部放倒。
閻非璜再看眼前,只見被推出來的並不是自己認識的人,正皺了眉。李爽啊地叫了聲,然後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忘記了他們臉上還有一層粉……”
慕容泊涯兩步上前,將一瓶藥水遞給李爽,又對閻非璜說道:“閻老師,這上粉之術還是你以前教我的,不會認不得吧。”
等那兩人面貌露出,閻非璜驚疑不定地問:“你們……真是……”
琴瑟和琵琶較之離開時要消瘦許多——尤其是琵琶,臉泛菜色,兩眼下生出濃重的眼袋。兩個俘虜相對無言,相互看各自的慘狀,又抬頭去望閻非璜,然後垂頭不做掙扎,一派心碎欲死的模樣。
閻非璜斷斷想不到自己手下竟然遭此毒手,這兩人都是他精心培養出來的,在眾多親衛中也是出類拔萃的,普通刑罰也是等閑視之,甚至囚具還沒上身就能掙脫出圍困。
他只覺得胸口冒出一團火氣,義憤填膺,想也不想地沖帳篷里大聲道:“黃翎羽!你不要太囂張,枉你還接受過幾年正規教育,怎麼能拿這種卑鄙刑罰來對待活生生的人!”
琴瑟和琵琶聽他這麼說,就算還在李爽和梁小小的控制下,也嗚嗚作聲左右搖頭,不知道是想說“慘無人道”,還是想說“和你想像的不是一回事”。
黃翎羽悠閑無比地坐在帳篷的黑暗處,說:“是啊,卑鄙刑罰……別看你那親愛的琴瑟和琵琶人模人樣,其實卵蛋都被割了。你也知道咱們的慕容熾焰對如何割除卵蛋有着深入的研究,小心我一個不爽,讓他把你這群手下全部弄成不能人道的無性人,也好為南韓的計劃生育做貢獻。”
“你!”
“說起來,他們倆的卵蛋還真是可愛,粉嫩嫩的,圓潤潤的,原來你調教出來的手下都是如此極品啊!”
琴瑟和琵琶嗚嗚的聲音更大了,臉上都憋得發青,死命地搖頭掙扎。閻非璜得知黃翎羽到此後,情緒就沒穩定過,這回更是冷靜不下來。否則他便會注意到琴瑟和琵琶的搖頭是否認而不是悲痛;他們發青的臉色是因為不能說話而憤懣,而非因慘遭“辱刑”致使缺血。
慕容熾焰閑極無聊,正專心致志地把玩一柄犀利的小刀,那柄刀子隨着他的動作,在營火里翻不斷反射出火紅的銳光。慕容熾焰忽然注意到閻非璜的視線,疑惑地抬頭,呵呵地笑了兩聲,然後又專心致志地去研究那把刀子。
其實這是慕容泊涯方才送給他的,熾焰何曾受到專門給自己的禮物,而且還是來自有好感的人的禮物。心中正美得不得了,對黃翎羽和閻非璜之間的拉鋸戰視而不見。
這一番情形看在閻非璜眼中卻有了不同的解釋。他心頭火氣洶湧澎湃,只擇人而噬地瞪向慕容泊涯,想要先拿這個把黃翎羽帶壞的人開刀。
熾焰這時候倒有反應,擋在慕容泊涯面前,惡聲惡氣地說:“瞪什麼瞪,再瞪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黃翎羽在裏面不耐煩地說:“既然知道我不會手下留情,還有何廢話可。再不進來,我就讓男人的噩夢在你所有部下的身上上演。”
閻非璜早忘了適才還想要退避三舍,咬緊牙關,往聲音傳來處走去。
◆·◆
閻非璜的帳篷和一般士兵的帳篷從外觀上看別無二致,也是能夠容下二十人通鋪的一頂帳篷。可是內部佈局卻不一樣,有案有床,另外還擺了一個沙盆,這裏只住閻非璜一人。
裏面沒有燈,帳篷透過的營火也足夠閻非璜看清黃翎羽的所在——他正坐在沙盤邊的一張矮凳上,笑吟吟地等他進來。
越是往前走近,閻非璜的火氣越是弱,每走一步,越是感覺到那種扭頭就走的衝動。
再過得兩三步,閻非璜突然發現,自己中了激將之計了——憑什麼黃翎羽說用了辱刑而自己就傻乎乎地信了。而且還興師問罪地走進來——明顯就是自投羅網。可是現今真正是騎虎難下,進退不得。他也只覺得頭皮發麻,硬生生站在黃翎羽面前五步之外不肯前進,不知道當說什麼好。
其實自從猜測到琴瑟和琵琶兩人或許已經在南王軍裏面暴露身份以來,閻非璜就已經有此覺悟——一旦黃翎羽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將無法再將自己的謊言繼續下去,無法再對他板起面孔,冷硬地驅趕他。
因為琴瑟和琵琶的任務,暴露了他仍然對黃翎羽還很在意,他不願意成為他的敵人。
所以自從那之後,不論是心理還是表面,他在黃翎羽面前都矮了一個頭。
突然間,迎面一個茶杯蓋飛過來。角度刁鑽,又是趁他不備,正正砸在額頭當中,只聽當的一下脆響,閻非璜額頭還沒破,那杯蓋就已經撞成了齏粉。
閻非璜被這一下敲醒了,只見眼前落下紛紛揚揚的碎瓷爛粉,怒道:“喂!你怎麼見面就打!好歹也是老情人!”
“你還知道我們以前有一腿的?嗯?我怎麼不知道。”黃翎羽咯咯地笑了起來,“你也算個人物,還這麼冒冒失失的,剛才我若是要你性命,豈不就得手了。”
閻非璜聽他這麼說,自然而然地就接了下去:“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不過沒敢大聲宣揚,只是自言自語。
“你說什麼?風太大,我聽不見……”這句話是以前他們經常用的,不管聽沒聽見,只要不想聽都用這句話帶過去。
閻非璜皺皺鼻子,罵:“我說你是個蠢材。”他氣忿忿地,大步走到黃翎羽所在的沙盤旁邊,拉了張椅子坐下去。
黃翎羽聳聳肩,遞張濕巾過去:“都多大的男人了,還哭。”
閻非璜凶起臉搶過來,胡亂一通擦,說道:“哭你個頭,你這個暴力分子,一見面就砸人,這是被那碎粉迷出來的眼水。”
“噢……”
“噢什麼噢,說吧,你胡攪蠻纏地找我,究竟想要怎樣。莫要學那些被甩了的女人,還要抱我褲腿子哭上三天三夜——磣人。”
“我噢的是——原來你長這樣啊,難怪莫燦喜歡你到神魂顛倒。根本就是禍亂人間嘛。”黃翎羽手肘架在沙盤邊框上,撐着自己的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ⅲ第174章雞飛狗走
“長這樣……”閻非璜反應過來,“你這手巾上……”
“自然是泊涯配製的藥水,功能相當於我們那時候的‘卸裝水’。對了,配方還是你教他的。”黃翎羽饒有興趣地左右打量,還富有研究精神地伸手在他皮膚上摸一把。
“真嫩哪!”他還色迷迷地說,“還是現在剃了鬍子多好,被那些胡茬掩了這些的嫩生生的肌膚,真是太可惜了。”
“慕——容——泊——涯!”閻非璜咬牙切齒,他原本想着讓慕容泊涯照顧黃翎羽是個不錯的選擇,如今見卻發現自己做的選擇出了錯,曾經“純潔”的黃翎羽如今變成惡少一名,不是給慕容泊涯慣縱出來的還能是誰嬌寵出來的。
黃翎羽饒有興趣地欣賞他的鬱悶,半晌,才說:“總算見着了,你這悶騷男人,為了見你一面不知耗費我多少精力。”
閻非璜臉色死冷地還是不開口。
黃翎羽就自己說下去,“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頭臉;魑魅魍魎,四小鬼各自肚腸。我雖然不太喜歡看武俠,但你還真以為連《射鵰》都沒看過啊?”黃翎羽看向帳角一堆披風布料,正是那補丁式的“迷彩”,說,“就連這個都用上了,丟不丟人哪。”
果然是失敗在這些微末事情上,閻非璜對琴瑟和琵琶簡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我說,咱們不是自己人嗎,別打了成不?”黃翎羽終於決定轉入正題。
“不行。除非你放下屠刀,自己歸隱去。”
閻非璜剛才是被黃翎羽的突然出現給唬住了,所以談話主導權才一度落入黃翎羽手中。但是一旦等他回過神,很容易又按照他的步調去走。至少在前世,兩人相處的模式就是如此,相對於黃翎羽的被動,閻非璜一直都是引領兩人關係發展的那一方。
這一次見面是隔世的會面,也可以算是確定兩人主導關係的一次會面,有意無意地,黃翎羽都不會再允許閻非璜將主動權把握過去,他將閻非璜上下打量,盯得對方老大不自在,才喝了口茶水,說道:“遠來是客,既然咱們是這種關係,沒什麼說的。我這次只帶了些薄禮過來,還望笑納。禮輕情義重,雖然只是鵝毛之資,不過我相信,一定很對你的胃口。”
閻非璜心中暗自苦笑,話都說得這麼客氣了,還能有什麼“關係”?——也罷,是他先做了決定“甩”人的,隨便黃翎羽怎麼做好了。
黃翎羽從地上拿起兩根手杖,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閻非璜如夢初醒,想起黃翎羽已經是身殘之人。和他比起來,自己至今毫髮無損,他受苦受難的時候,自己卻歸隱在深山野林之中不問世事,如今想來是何等的羞慚。
“你的腿,現在感覺怎麼樣?”
“不要一臉想要把自己腿也砍了的表情好不好,這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悲。”黃翎羽伸過一隻手去捧起他的臉,左看右看,又噗嗤地笑,“不行,我實在受不了——明明長得挺不錯的,偏偏學南韓人剃了個禿瓢。”
被黃翎羽如此一嘲笑,閻非璜傷春悲秋的心情都去了大半,哭不得笑不得,任由他踮腳伸手扯住自己後腦勺那幾根寥寥無幾的長發所編的辮子。
“你歸順哪個國家不行,偏偏從了南韓。看吧,連髮型都這麼糟踐人。”黃翎羽很可惜地說,“要不然你從了我們吧,轉一個陣營,愛剃光頭、板寸,留長發、碎發,都隨你。”
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又像很多年以前那樣相處,有有笑,好似離開的數十年根本不存在。
閻非璜仔細地打量眼前的黃翎羽。
他的睫毛很長又很直,眨眼的時候羽扇似的蓋下來,讓人很有親吻下去的願望。他只站在一步之遙的距離,身形勻凈,應該是屬於那種又細又長又堅硬的骨架,若是能抱上去一定很舒服。
很久以前的黃翎羽,確實是典型的老實學生的模樣。
而今再見,已經是不同的樣貌,就連要平視,也必須努力地踮足而立。但是靈魂還是一樣的,不論過了多久,就算近鄉情怯,就算心懷愧疚,但還是和他相處的時間最是舒服。
閻非璜的目光很複雜,讓人看着就覺得悲傷。只有短短的一瞬間,黃翎羽甚至產生想要擁抱這個男人的想法。但是現在已經不能這麼做了,或許應該說,現在還不能這麼做。
如果有一天,能夠與閻非璜並肩而戰,或許到了戰火囂揚的戰場上,到了篝火滿地的時刻,在歡慶勝利的士兵的環繞中,他們還能夠享有戰友之間的擁抱。
宇宙中有無限的未知和無限的力量,置身於其中只能感受其迷茫,或許對於人類而言,最無法抗拒的就是時間的流逝。閻非璜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填補這些時間的空白。雖然還能有有笑,他們似乎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填補時間的空白,即使他們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於是閻非璜只能糾結於一個問題,重複地問:“你的腿,現在感覺還好嗎?”
“除了不能跑不能跳,走路姿勢有奇怪之外,恢復得還不錯。再說,我還有‘段延慶’那一招呢。”黃翎羽舉起手中的兩根又長又直的金屬杖。
“‘段延慶’?我記得你沒有看過《天龍八部》的呀。”
“拜託,兄弟!你死之後我又不是立刻死了,還有一段時間足夠我揮霍光陰,你哪裏知道我還看過什麼。”
“原來如此……沒有馬上死嗎。”
兩個人站在近處互相凝視,突然發覺自己的談話已經向著不可逆料的地方轉過彎去,而且怎麼聽怎麼像兩個老得都塊腐朽的亡靈正在進行回顧往事的談話,一前一後地停下嘴。
閻非璜垂下頭,肩膀抖個不停,最後仰天大笑。
黃翎羽也不好意思地撓頭,說道:“唉,什麼死前死後的,要是你的士兵聽見你這麼說,不知道會不會把你當成男巫綁起來動用火刑。”
閻非璜滿含笑意地看他。的確也就只有他們能進行樣的談話了。再沒有其他人能知道他們兩人的經歷,這年代,有誰看見個破迷彩就能拆穿他手下的來歷,有誰聽個名字就知道來自金庸的《射鵰英雄傳》裏的對子。
兩個人選擇的道路不一樣,但至少在這方面的默契,還不是別人可以比擬的。
“對了,不是要送禮物給我嗎,究竟帶了什麼好東西,作為我們今世第一次會面的禮物?”
“第一次?”黃翎羽說,“你確定是第一次?”
“……”
“四年多前,在洛平京——那個人是不是你。”
閻非璜左顧右盼地不回答,畢竟曾經跟在別人身後當個偷窺狂並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黃翎羽一拳揍在他肚皮上,問:“別顧左右而不言,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你,躲在慕容熾焰車駕的對面偷窺的那個斗笠胡茬!”
這拳一揍得毫不留情,閻非璜也根本沒有防備,早就痛得弓起身子,慘兮兮地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