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第140章
◆ⅱ第139章夏初遭遇
“我隨他去,只負責保衛,別無他意。”說完,慕容熾焰自身後取出個不大的包袱,往黃翎羽身上甩。
“這是什麼?”黃翎羽掂量掂量,還挺沉重的。
慕容熾焰別他一眼:“有什麼好問的,帶着它沒錯。”
不多時,程平趕來輛兩馬拉的小車,將慕容熾焰恭恭敬敬地請了上去,上車前,慕容熾焰似是還不放心,踏着車踏子威脅着瞪黃翎羽:“你試試看敢給我丟了這包袱,我讓你一整晚睡不了覺。”
眾衛兵聽得幾乎搖搖欲墜,他們見過大膽的女人,可從來沒見過大膽到這種程度的女人。眼前的陸家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妄言那房中的情趣之事!
什麼叫做“整晚睡不了覺”?夫婦之間能夠“整晚睡不了覺”的事情還能有別的嗎!
梁小小垂頭肅立,手捧剛收拾好的物件,坐上車轅取過馬鞭,就充當隨夫人從軍的車夫。他根本就不敢抬頭,唯恐一個忍不住就狂笑出來,豈不有損他裝扮婢女的職業操守。
待得黃翎羽和慕容熾焰走遠,慕容楠槿才湊到泊涯耳邊嘆氣:“你就安心讓他們這麼去了,也不怕乾柴烈火什麼的。”
慕容泊涯嘆了口更長的氣:“熾焰就算做得成烈火,黃翎羽也必然不是乾柴。”
“此話怎講?”
慕容泊涯閉緊嘴就是不談,就算兄弟再親,房中事怎能讓兄弟分享?除了在他面前以外,黃翎羽對着外人都是敬謝不敏的態度。如果不是確實見過他偷看《九陽圖錄》,慕容泊涯也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某方面的機能出了問題。
慕容楠槿又低聲問:“我看小黃還是個挺君子的人物,怎麼四弟說出讓他‘整夜無眠’之類的話來,小黃也沒有任何反應啊?”
慕容泊涯道:“還能怎的?熾焰要想讓人整夜睡不着,除了吹奏一些破銅,敲奏一些爛鐵之外,難道還有其他方法嗎?”
慕容楠槿馬上回憶起自家四弟那惟恐天下不亂的噪耳樂音,偏生他還特喜歡吹拉彈唱,也不知道究竟是純粹為了自娛自樂,還是為了通過觀賞他人的痛苦而體會到自身的快樂。
“你還是,真了解他們倆啊!”
“若是小黃沒有個意思,誰都不能強迫得了他——熾焰根本拿他沒辦法。而且照我看來,熾焰到現今應該也不會再想害小黃了。”
說罷,慕容泊涯揮袖離去。
黃翎羽是走了,按照初步定下的總體戰術,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尤其是後防的構築,由白羽軍向柴郡沿路上各城池平民的疏散,甚至就連柴郡的軍民都要完成搬遷的工作。
◆·◆
話慕容熾焰自從上了路,都乖覺得很,龜縮於狹小的車廂內不出來見人。只在夜晚下營的時候,默默鑽進黃翎羽所在的帳篷,卻半點奇怪的聲音也不發出。但即便如此,攜帶“眷屬”隨軍上陣的特殊待遇還是引來了一些將領的不滿。
而士兵們可不管這些,他們只知道,從陸軍師以往所插手的戰爭來看,這個雙腿殘疾的人能夠給他們帶來更高的生存率,不論是為了戰略而假意失敗退卻,從而引發敵軍和第三方敵人之間的爭鋒交斗,還是乾脆利落的奪取勝利,這位軍師都是幹得讓人不可思議地爽快,即使很多手法十分陰險,但讓在他指揮下戰鬥的士兵們感到無比的安全。
按理說,害怕死亡的士兵在冷兵器時代的戰場上等於廢物。曾經有將軍說過:“一旦士兵冀望安全,戰爭也就不用打了。”
但是有陸稔斝插手的軍隊,士兵們感到莫大的安全,卻更是悍不畏死。他們用兵刃作戰,用身軀作戰,更用智慧作戰。這種集團情感在歷年的大小戰事中不斷積累,迄今為止,白狼王的狡詐勇猛的名聲,根本不會削弱野戰軍的士氣。
這一日,卓劍在軍帳中與幾個副將觀看第二防線的地圖。黃翎羽遲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來,而此刻,帳中只剩下主帥卓劍,以及副將談謙。
談副將已經是過半百,發須皆是斑白,仍然是勇猛不減當年。他也是不滿於黃翎羽攜帶眷屬隨軍的將領之一。見到連軍議都遲遲到來的黃翎羽,胸口中一口悶氣堵不住,自言自語道:“希望打仗也不要遲到才好。”
他恰是用帳內三人都恰能聽清的音量的。
卓劍聽了,倒想知道個已經換了人的陸軍師會如何處理,只是裝作沒聽見。
黃翎羽耳朵本來就很好,更何況談謙還是特意想讓他聽清的。不過他也裝作沒聽清,上前兩步,關心地問談謙:“談將軍胃氣不順?這可不妙,何不試試用山楂、麥芽熬湯,長期調理,再不順的胃氣也得順了。”
他表情誠摯,語聲輕軟。完完全全就是把話聽錯了的樣子。
談謙暗忖——這陸稔斝挺可憐,年紀輕輕就殘了雙腿,耳朵不好,人還長成樣。我可比他幸運多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遷就他一些也是應該啊。(慕容泊涯跳腳:“‘人還長成樣’”?你這老古董的究竟是啥意思!)
完全沒有預想中的起碼會有丁點小風波,卓劍也是有怔然,只有黃翎羽心知肚明,裝瘋賣傻原本就是“陰險道”中最基礎的基本功。
黃翎羽從腰間解下水囊,咕嘟嘟喝兩口,才找了椅子靠坐下來——因為外出行走的緣故,雙膝都給綁固定了,也只有用如此姿勢才能坐下。
“我在金雞山上察看一下遠處地形,因行走不便,故而來遲,請大將軍見諒。”黃翎羽道。
金雞山是附近最高的山嶺,在秋高氣爽的時日,甚至能看到數百里以外的情形。此處距離第二防線已經不遠,慕容泊涯見地形合宜,便把一處哨所立在金雞山上。
“先生莫自責,此事原屬正常。只是先生此去察看,不知有甚收穫?”
“南韓之中,最難應付的敵人實是金文廣。好在他並不在白羽旗中,甚至連鐵炮飛彈都沒有供給給白羽旗多少,”黃翎羽平靜地,“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小瞧鐵炮的破壞力,我們盡量避開沿路城池,只在山地野戰,盡量消耗他們攜帶的飛彈。而第一戰的目標,就是要誘敵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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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南王軍尚不及趕至第二防線,白狼王便已經突破了西南關口,直向柴郡方向掃去。就在這個初夏的一個帶雨的清晨,南王野戰軍與南韓白羽軍開始第一場遭遇戰。
戰事旨在試探,雙方並無多大損傷便各自回營。
南王軍主營帳中,老將黃眉峰拍腿大怒:“陸軍師,這次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緊趕慢趕,就是為了在他們突破第二防線之前阻擋他們的腳步,你卻讓我們停下來疏散百姓!疏散百姓固然無錯,但也不能要求如此盡善盡美,你看如今,民眾是疏散完了,可敵人卻攻進來了。”
卓劍暗想,這些跟隨自己的將領悍不畏死慣了,果然沒幾個想到除了直線前進還有迂迴前進的取勝方式。
黃翎羽則對下座將領歉然地道:“是我的不對。”
下邊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軍帳本就是議事的地方,故而軍規在此就不通行,議論紛紛之類的也就不會禁止。但眾將領們此時議論的是,想不到陸軍師也會有如此失策的時候。
但是黃翎羽接下來的話卻讓出乎眾人的意料。
◆ⅱ第140章軍人尊嚴
黃翎羽不但沒有如眾人所想地因為拖延戰機而道歉,反而是:“因為軍機要緊,不到最後一刻我不能開盅,還請各位將軍原諒。但請一定相信,拖延得越久,白狼王的軍隊越是疲弱。”
下座首位的副將談謙問:“軍師,你敢保證,不是隱瞞了我們什麼壞消息?”
卓劍道:“軍機雖然機密,但若是攸關軍隊生死的情報,我與軍師斷然不敢私自隱瞞。”
談謙道:“那麼,還請軍師說明一下,為何拖延至今!”
黃翎羽目視談謙,單憑一股氣勢,就為他減輕了些許疑慮:“白狼王生性勇狠好鬥而又狡詐陰險,以他過往戰例看來,無不以多疑善變而屢屢從危險境地中逃出生。白狼王能得今日之盛名,戰果固然是原因,但他此等爐火純青的逃生技能,也不能不是功不可沒啊!”
眾將仔細回想,片刻之後得到的結論是——果然如此,不由抿唇掩口偷偷而笑。
要說白狼王的英勇事迹,眾將領無一不知無一不曉。但因為許多都是以少戰多的事例,便沒有往“逃命”一說上聯想。
而今被黃翎羽簡單兩句話概括,該白狼王的戰鬥生命軌跡竟然就是遵循着“敗—逃—勝—敗—逃”的循環,大家哪有不訝異非常偷偷而笑的。
黃翎羽繼續補充了一句:“其實比起白狼王,逃命王的美稱倒是更為適合他了!”
聽到軍師深得人心的權威評,眾將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談謙也暗自頭,捧茶啜飲起來。
黃翎羽趁熱打鐵地道:“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他白狼王能夠夾着尾巴逃,難道我們就不能逃?我們不但要逃,而且要逃得比他快,比他強!至少逃命王的名號,我們是要定的!”
長長的“普”的一聲,不知哪個末座的軍將一大口茶水噴得四處都是,周圍幾個跳將起來,還不及罵那噴茶人士,就先自傻獃獃站着。
因為陸軍師剛剛不是還在嘲笑白狼王會逃命嗎?怎麼現在又要自己人逃起來了?出兵之際妖言惑眾,可是擾亂軍心的重罪!
試問,但凡上戰場領兵出征的,誰不求個功名利祿,誰不求個名留千古?如今按照陸軍師所言,他們肯定是能夠名留千古的了,問題還是要帶着“逃命王”的名號啊,誰還能笑得出來。
問題是,陸軍師詭計多端,誰又能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膏藥。所以一時間也沒人反駁他的提議。
黃翎羽搖頭嘆氣,哀嘆道:“你們這些人也真是死腦筋了,”
及至此時,卓劍唯能想起的就是慕容泊涯私底下對他的話:“黃翎羽牙尖得能咬死狗,就別和他做無謂的口齒之爭。真到危險時刻了,讓人直接綁上他就逃。對了,還要讓那人一定要塞好耳朵。黃翎羽的牙口好得,可以到妖言惑眾的程度了。”
卓劍看看黃翎羽的臉——妖孽;而聽他嘴裏出樣的話——妖孽!從裏到外一個名副其實的妖言惑眾!
“古時候曾經有兩個強國並存,他們開戰卻都不在自己國內打,而是強迫臨近弱國為他們劃出交戰區域,在第三國的境內開戰,你們可知是為何?”黃翎羽所的其實是俄國與日本在中國境內開戰的事情,但不論在哪個時空,以強凌弱的事情也是大同小異,此時出來也沒人存有疑心。
一個謀士道:“可是因為戰火會焚毀本國的耕田和城池?”
眾將聽了,心想可不是當前形勢?白羽旗在我國掠搶,不論最後是勝是敗,我國百姓的損失則總是最大的。
黃翎羽道:“正是如此。所以才要想辦法避開可能造成巨大損失的地方。想必大家也有防洪引流的經驗,若是要保住一個重要的城市,就要在其他地方的堤壩挖開缺口,引出水流。所以我軍現在的任務就是牽引,把他們牽引到對我們最為有利的地方,不論是追是打還是逃,是卑鄙手段還是齷齪方法,我需要大家暫時拋棄所謂的軍人的尊嚴,和白狼王來那麼一場捉迷藏的遊戲。”
接下去,就是一番傳銷般的演講和鼓動,只說得天花亂墜,把眾將聽得眼前直如出現了新的天地,原來拋卻了軍人的尊嚴和榮耀,竟然可以如此輕鬆自在!
[南韓·黑羽旗軍營]
黑羽旗統領王爺金倍爾丹寧急匆匆地走進金文廣的營帳,不等兵丁給他倒水就屏退左右,自己倒茶水灌幾口,才說:“遭遇了。”
彼時恰逢無事,閻非璜正在看書,聞言不慌不忙地取出枚金葉子作書籤夾了,注目於他。
“已經是四日前的事情,卓劍的軍隊和白羽軍遭遇,但雙方僅僅小規模交鋒了數次。才過三個晚上——也就是昨日,白羽軍就被擊敗,現正向西南潰逃。”
閻非璜仔細思索,問:“可知是何原因?”
金王爺臉色白了青青了白,很失面子似的不甘心地道:“據是不堪其擾,詳細情況軍報上未寫。”因為是信鴿傳訊,能攜帶的消息自然有限。
金倍爾丹寧生性直爽,就算白羽旗的白狼王爺與他政見不和,既不是為他的戰敗幸災樂禍,也不為他突破對方防線進軍柴郡而心生詛咒,只是為情報的不足而惋惜不已。
閻非璜卻把書丟了,伏台悶聲地樂。
“有何可笑?”
“你先別問,照例過幾日就有詳細軍報過來,那時就知道了。”說完,閻非璜拋下王爺快步離開。
許久不曾遇見棋逢對手的情形,也只有黃翎羽才能讓他如此盡興。這一局,喝了黃翎羽洗腳水的還是他們黑羽旗的老政敵。終於還是有些像聯手作戰的感覺。閻非璜心中默默祝禱,儘管他毫無信仰,卻唯獨願意為黃翎羽的安危祝福。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還年輕。那個時候,似乎又用不完的時間,有永無盡頭的精力。那個時候,他曾頑固地認為,既然傾心就要在一起。他曾見過很多離散各地,結果勞燕分飛的事情。
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難道不是嗎,即使分開,還能為同一個目標而戰鬥。也許今後會在戰場相見,但到那個時候,一定已經快到塵埃落定的時候。
即使放出慕容泊涯是西戧人的消息,也沒見南王轄下有任何反彈。才多少年不見啊,慕容泊涯就已經能讓轄下的臣民乖乖閉上口了。這麼看來,讓黃翎羽在南王兄弟的庇護下生活,當不會受到無妄之災。
而遇上了熟讀冷熱兵器時代戰史的黃翎羽,通過第一次的交鋒,可以確定白狼王最後的下場十分凄慘。照這樣看來,根本不用多久,黑羽旗就能取得南韓國內的軍政大權,而到時候,就是他和黃翎羽再見面的時候。
軍營外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再遠的地方,春花已經凋零,在入夏的時節凋零也是常見。
閻非璜現在相信着,花開過了季節,的確就會凋零。然而人錯過了季節,卻還能在下一次因緣際會時,比肩而立。
【ⅱ非璜魅影·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