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2章
瘋狂
(一場堪比煙花燦爛的愛情,它在她嘴黑暗的夜空綻放,在她嘴晴朗的天空消失,了無痕迹。)
煌都的霓虹燈牌散發出光怪陸離的光影,像夜色睜開了妖魅的眼睛。
孟時把車停在門口,笑着把鑰匙扔給門童說:“黃總到了沒?”
“到了,正說著孟少您呢。”
他快步走上台階,在一片孟少的稱呼中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大堂經理正站在門口,看到他那輛獨一無二的改裝越野車便笑了,“我就說嘛,孟少怎麼會開輛出租車,嚇我一跳。”
孟時睨了他一眼,說,“老陳,我開那輛捷達,你開這輛車,咱倆試試車?”
陳經理謅媚地笑了,“孟少的手藝我哪能比呢。您能把奧拓開出奧迪的氣質,我只能把奔馳開成奔奔。您這邊請!”
他推開一扇包間的門,恭敬地說了聲:“老闆,孟少到了。”
“阿時,快進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隨即響起。
包間內坐着兩個男人,雙手撐在沙發靠背上的三十來歲年紀,模樣極帥,有着西門大官人的浪蕩風流。另一位四十歲左右,穿着T恤、西褲,含笑相望,十足的宋江大哥的氣派。
“再不來我就要罰你灑了!”西門大官人偏仰着頭,示意兩名行政小姐出去。
孟時負着手,帶着笑容走進去,坐下端起一杯酒喝了,才和宋江大哥招呼,“等久了,李局。”
李局長轉動着手中的酒杯,正視着孟時,笑着說:“蘭溪河只有一座蓬廬,一個孟家。孟少人如其名,久仰!”“別酸了,阿時是我哥們兒,李局是我大哥,都不是外人。來,干一杯!”煌都的老總黃煜端起灑杯。
三人笑養喝完灑,孟時拿出手裏的盒子說:“我才收的雙耳爐,知道你只喜歡看,不喜歡買,瞧瞧吧。”
黃煜瞟着他說:“你不說明白存了心考我是吧?李局對瓷器研究比我深,你這會遇到行家了。”
眼神交換間,兩人會心一笑。孟時捧出雙耳爐放在茶几上,置於射燈之下。爐身散發出玉質般柔和的光。他往後一靠,端着杯酒慢慢細品。孟時毫無例外地將李局長眼中掠過的驚嘆與喜愛收入眼底。
“完美,真漂亮!這爐子是明代的?”
“呵呵,南宋瓷。我父親鑒定過了,民間珍品,拍賣的話,三十萬起拍!”
聽到這個價,李局長深深地吸了口氣,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黃煜則往前一靠,小心地拿起雙耳爐左看右看,難以置信地說:“比同體積的黃金還值錢哪。嘖嘖,阿時,你從哪兒弄到的?”
“我買的,撿了個大漏,收的價錢便宜着呢。李局是你大哥,自然也是我大哥了。第一次見面,總要備點兒見面禮,這隻爐就送給大哥了。”孟時懶洋洋地說道。
李局長一驚,連連擺手,“這個太貴重了,不行。”
孟時放下酒杯,把雙耳爐推到李局長面前,笑容可掬地說:“來路正當,大哥千萬別推辭,這是小弟的一點兒心意。孟家什麼都缺,唯獨這些破舊玩意兒不少。”
李局長再推辭,孟時臉色就變了。他拿起雙耳爐說:“大哥不收,留它也無用,砸了算了。”
他真的往茶几上狠狠砸落。力道之大,以致李局長將孟時的手與爐子同時摟住時,人站立不穩倒在了沙發上。李局長苦笑着說:“孟少,你別當我的面敗家成不?得,我收了!”
孟時一笑,小心地把雙一耳爐放進盒子,雙手遞上。
李局長看了眼黃煜,搖着頭,無奈地笑着埋怨說:“這個孟少呀!”手接過盒子,小心地放在了一旁。
觥籌交錯,相談甚歡,直到酒酣耳熱,孟時才婉轉請教了馮曦一案的詳情。李局長聽完為難地告訴他,證據確鑿只等江氏的證詞,除非馮曦公司撤案,江家的證詞對她有利,否則就麻煩了。
“不管結果如何,我不想她在裏面吃苦。大哥別想太多,這隻爐子是小弟的見面禮,不是賄賂大哥的。呵呵。”孟時精明的看到李局長臉上的猶豫,馬上給他再吃一顆定心丸,心裏卻那麼的失望,沒有辦法了,找到李局長都沒有辦法,他還能怎麼樣呢?
有了價值百萬的雙耳爐,只需要做這麼一點點事情,李局長的心情也鬆弛下來,輕鬆地說:'“既然是弟妹,自然要照顧,何況她是無辜的。那個江家用心太歹毒了,我與地稅局陳局長說說,常去江氏建材喝喝茶。”
這是額外的饋贈,孟時笑了笑,說:“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領了,如果需要的話,小弟一定請大哥幫忙。”
看到李局長的車開走,黃煜才攬着孟時的肩,說:“阿時,是不是太貴重了點兒?你不心疼我心疼,還不如我拿三十萬買下這隻爐呢!”
“黃煜,給他現金他敢收嗎?有李局罩着,她會好過一些。”孟時的聲音里多了幾分凄楚。他勉強笑了笑,說,“我可能很快要結婚了。我提前說明,我不會請一個朋友。現在告訴你,免得你往心裏去。”
黃煜吃驚地說:“你先送幾十萬的雙耳爐,然後還要賠上自己的終身大事,什麼女人值得你這樣?上次在煌都喝醉酒的那個?沒多靚吧?你瘋啦?!”
“走,喝酒去。慶祝單身結束!”孟時笑而不答,兩人再次返回包間酒繼續喝
古街上,紅燈籠靜靜地照亮着街區,空無一人的街上,踉蹌走來了孟時。他抱着門口的石獅子勉強穩住身體,一個猛撲趴在黑漆大門上,拉着銅門環噹噹敞響:“秦叔!開,門!開門了!”
聲音久久地回蕩在空曠的街上,引得幾條拘叫了起來。聽到動靜的秦叔從耳房翻身躍起,拉開門閂,孟時已摔坐在門檻上。
秦叔大吃一驚,上前扶起他,孟時沖他甜甜地笑,“秦叔,我要結婚!”
等把孟時抱扶到廂房床上躺好,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嘴裏一個勁的說著要結婚的話。
孟時父母也被驚醒了,看到猛時的醉樣,孟時母親心疼得眼睛都紅了。
“去熬碗紅糖薑茶來。”孟瑞成吩咐了句,默默地坐在了床邊。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孟時失態。孟瑞成眼中充滿了憐惜。他拿起毛巾拭去孟時臉上的汗,與秦叔一起脫了他的衣裳,見他胳膊上有幾塊新撞的淤青,顯然是回來的時候撞的,不由得也心疼起來。
“去查查,今晚他和誰喝酒了。”
半小時后,秦叔回來低聲告訴他,“少爺常去的幾個地方都問過了,是和煌都的黃煜一起,他也喝醉了。電話里罵少爺瘋了,說什麼眼也不眨就扔了幾十萬出去。”
孟瑞成一聽就明白了。他是用這個去為馮曦買通關係嗎?
“我要結婚。結,婚!”孟時嘟嚷了句,眉心緊皺。
孟瑞成伏低身體,溫和地問道:“阿時,你要和誰結婚?”
“江……瑜珊!”
含糊不清的詞從孟時嘴裏吐出,他似乎清醒了點兒,微睜開了眼睛,看到眼前所有的東西都在旋轉。父親的臉近在咫尺,在旋渦的中心望着他。他努力伸手去拉孟瑞成,才開口,已是悲愴硬咽的聲音。
“求你了,爸,我求你了!江家要密庫,我要她,我只要她!”他的手只捉到孟瑞成衣裳的一角,拽得死緊,他像個要不到糖吃哭鬧的孩子,眼神委屈而無助。
孟時母親端着紅糖薑茶進來,正聽到孟時這一句,手甩的碗哐當砸碎在地上。她衝進來,摟住孟時號陶大哭起來,邊哭邊說:“你看你把他逼到什麼份兒上了!阿時,阿時你別嚇媽!”
孟瑞成站起身,孟時抬頭望着他,趴在床頭大吐。
“阿時,密庫絕不可能當成聘禮送與外人,你死了這條心吧。沒有密庫,你娶不了江瑜珊的,早點兒睡吧。”孟瑞成靜靜說完,低頭看到衣裳的一角還拽在孟時手裏。他彎下腰從孟時手中扯出衣裳,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叔跟在孟瑞成身後,隔了幾丈遠,仍能聽到廂房內孟時母親的哭聲。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明天,我想見見江維漢。你安排吧。”
秦叔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孟瑞成已經進了書房。
天漸漸亮了,她看到鐵柵欄隔出的天空中晨曦初現。這是馮曦被拘傳的第三天了。經過一通宵的訊問,她疲憊不堪,兩警察眼中也有了血絲,她打了個哈欠,聽到着察說:“說吧,你不說,我們也可以就這些證據與證人證詞提交檢察院批捕你。”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茶葉盒子裏有錢。我沒收過江氏一分錢,也沒有和江氏建材合謀在供貨中牟取公司的賠償。”馮曦靜靜地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們再不讓我睡覺,我會起訴你們疲勞審訊逼供!你們看着辦吧!”
啪!一名警察大力拍響了桌子,“老實點兒!”
馮曦乾脆閉上了眼睛。
她聽到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門打開又關上。眼睛閉上也能感覺到刺眼的燈光.明明疲倦至極卻又睡不着她像被放在沙漠裏赤裸地曬着,看着太陽把身體一寸寸燃燒,渴望着一處蔽陰地好好休息。
她忘記了時間,不知道太陽已經升起。整個人坐在硬椅子上難受得想跳起來大喊大叫。她努力地忘記身處的環境,回憶記憶中所有美好的東西——小時候學校跳集體舞的背帶裙改成半截裙后的得意,傅銘意在火車上睡着解來后抱歉的神情,孟時在水中拉着她的手撫摸着胸口說他愛她?
“馮小姐,醒醒!你可以走了!”
她被推醒了,馮曦努力睜開眼睛,看到審訊她的警察站在血前,解開了銬在椅子上的手銬。
“案子已經撤悄了,你可以走了。”審她的警官面無表情,似乎不滿意這樣的結果。
她站起身,差點兒摔倒,坐了一晚,腰酸腿麻。馮曦伸了伸腰,抬了抬腿,接過遞過來的包,問道:“我們公司撤的案,還是江家沒提供什麼證詞給你們?”
警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又遞過茶葉盒子和兩萬美金說,“你點一下數,在物品收據上簽字。”
馮曦沒有動,冷然地看了眼他手上的美金,說:“不是我的東西。”
她慢吞吞地挪動着腳步往外走,想着回家洗個澡睡一覺。警察攔住了她,“不行,你必須簽了字才能走。”'
“不是我的,我簽什麼字?!我不走了!”她大吼一聲,怒目而視。這是三天來馮曦第一次發火。“說拘就拘,說放就放,舊社會啊?!不給我一個說法,我不走了!”
警官的火也被她惹出來了,幾時看到在公安局裏撒潑的人?再英雄的人進來也會裝幾天孫子,偏這個女人,三天來嘴硬脾氣硬,眼瞅着拿着物證可以申請逮捕了,誰知今天上班時間才到,市局李局長親自開車過來通知案件撤銷了。他和同事還想告CWE公司報假案,結果被李局長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出來后,處長偷偷說這個女人純粹是被冤進來的,兩人心裏才好過了點兒。想起一個清秀水靈的女子被拘了兩天,昨晚還審了一個通宵,他的氣又消了。
“是從你家裏拿出來的,對吧?當然得由你自己處理。簽字走人吧。馮小姐,你不也說了,大家都是靠工作養家餬口的,何必為難我們呢?”
馮曦瞪着他,瞪了會兒也覺得無趣,又下不來台,便賭氣說:“那總得告訴我,是不是我們公司撤的案。”
“對,你們總公司報的案,現在撤案了。”警官回答得乾脆,生怕她反悔又賴着不走了,把紙筆往她面前一推。
馮曦簽了字,警官正鬆了口氣,就看到她捧着茶盒,咬牙切齒地說:“警官,我要報案,有人栽贓陷害我!”
警官愣住,看着馮曦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馮曦撲哧笑了,“嚇你的,我要告直接去法院。”
警官揉揉眉心,折騰一宿沒睡也累了,無奈地說:“馮小姐,走吧。這裏又不是什麼風景名勝區,別待這兒折騰了。“
馮曦嫣然一笑,“我只不過坐得久了,站一會腿利索了就走,我才不想呆在這裏呢。”
在警告哭笑不得的表情中走出分局大門,她心裏的鬱悶總算減輕了些。
大門外停着兩輛車,傅銘意的黑色奧迪和一輛黑色奔馳。馮曦停住了腳步,傅銘意已經得到了消息來接她了。她有些感慨,不知道對傅銘意說些什麼才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差兒被他設的局弄進監獄。他是來道歉的嗎?
傅銘意下了車,微笑着看着她,“曦曦,我送你回家,有什麼路上談。”
馮曦握住了手機,正打算給孟時電話。她想了想,說:“好。”
她也很想知道詳情。孟時顯然還不知道她出來的消息。想起他送進拘留所里的跳水兔,馮曦抿嘴笑了。
“馮小姐,是嗎?我家老爺姓孟,他想見見馮小姐。”
馮曦詫異地回頭,黑色奔馳旁站着位銀髮老者,穿着白色對襟大褂,仙風道骨。她眨了眨眼睛,這應該是孟時口中的秦叔了。她又想笑,孟時從來沒告訴過她,他家不僅住在蘭溪河邊,還保持着舊社會的傳統。他叫孟時父親——老爺?那他叫孟時什麼呢?
“您是秦叔對吧?孟時人呢?”
他父親消息真靈通,沒告訴孟時她會出來的消息嗎?
秦叔點點頭,溫和地回她,“少爺有事,老爺吩咐說接馮小姐去蓬廬。”
博銘意皺了皺眉,說:“她現在太累不方便去。曦曦,咱們走。”
他的武斷叫馮曦反感。再怎麼說也是她的事,又是孟時父親相請,不管孟時父親是反對還是贊成,她現在都不能拒絕。
“傅總,謝謝你來接我。關於案件的事回頭再聊吧,抱歉!”馮曦說完走到秦叔身邊.秦叔為她拉開車門,馮曦禮貌地說:“謝謝。”
上車后她才發現開車的是個中年人,四十來歲年紀,胖圓臉,笑起來眼睛眯成縫似的。馮曦一眼就想起了彌勒佛。他回頭對馮曦笑着介紹自己,“我叫武杉,認識馮小姐很榮幸。”
又是孟家什麼人?司機?馮曦懷着疑問點頭回禮。
車開走時她往外看去,傅銘意板著臉站在車旁看着她。要轉過街口的時候,她再回頭,傅銘意仍注視着她,身影寥落。
跟在秦叔和武杉身後,馮曦第從一次踏進了蓬廬。她懷着疑慮與好奇左右打量着這座深宅大院,心裏有着不安。在車上她給孟時發短訊,他沒有回。她打他的電話,手機關機無人接聽。孟時父親知道她今天從公安局出來,孟時在同一時間斷了聯繫。
馮曦眯着眼睛,看天井中瀉下的陽光,她想,她猜到了談話的內容。
穿過中堂,順着迴廊走到左邊的廂房門口,秦叔推開門說:“馮小妞,你在這裏休息會兒了。”
廂房中間有扇雕花格子隔斷,裏間擺着床和衣櫥,外間靠窗處有張大書桌,整齊地擺着文房四寶。順牆一排書櫃,牆上掛着字畫。房間裏收拾得很乾凈。
“這是少爺的房問。”秦叔說道。
馮曦回過頭看他,秦叔微笑道:“你先坐會兒,吃點兒東西再去見老爺。”
她道了謝,聽說是孟時的房間,馮曦就沒有那麼心慌不安了。她慢慢地看着牆上的字畫。孟時寫過字,她看到他的筆跡,湧出一種親切感來。她再次撥打孟時的手機,還是關機。馮曦撫摸了下孟時的字跡,想,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嗎?
秦叔給她端來了粥和小菜,還擰了兩個滾燙的毛巾。馮曦感激地拿起一個捂在臉上,聽到秦叔說:“老爺本想等馮小姐休息好了再見,但是心切,難為你了。”
毛巾捂在臉上,驅走了疲勞。待到冷了,她又換了一個捂着,精神一振。她放下毛巾笑了笑,說:“麻煩秦叔了。我旱上在拘留所吃了旱餐,還不餓。現在可以去見孟伯父了嗎?”
秦叔溫和地說:“你要不要再休息會兒?“
馮曦搖頭。
她跟在他身後出了廂房,秦叔停住腳,沒頭沒腦的說,“老爺在書房等你。馮小姐,老爺平素最愛捧着他的紫砂壺喝茶,也喜歡佛經。我不過去了,最前面那間就是。”
“秦叔!”馮曦叫住他,輕聲說,“謝謝。”
秦叔對她笑了笑,轉身離開。
他的透露多少又燃起了馮曦的希望。也許孟時父親並不是不同意,只是心急想見見自己呢?
她走進書房,在屏風前停住了腳步。孟瑞成正在寫字,馮曦進來顯然打擾了他,手中的筆在半空中懸停。他看了眼馮曦,把筆放回了筆架,招呼說:“進來吧。”
馮曦繞過屏風走近,看了眼書桌上的字,斗大的兩個字:“大自”。
“你小時候得過市裏的少兒書法大獎,現在還練字嗎?”孟瑞成想起馮曦資料上記着的這個特長,隨口問道。
他不以為馮曦還在練字。孩子總會被父母送到各種興趣班學習,那時候拿了市裏的少兒書法大獎不意味着她的字有多好。孟時死死地瞞住了這件事。他覺得就像讓一個美人亮相,不吹噓她的美反而能造成驚艷效果;如果過早吹噓,再漂亮的美人都難免被人用挑剔的目光看待。
馮曦謙虛地回道:“偶爾寫寫。”
她的回答還是讓孟瑞成意外了。想到孟時的狡黠,他偏開頭掩飾臉上閃過的笑意。兒子隱瞞了馮曦太多的優點,為的就是這樣一個效果。
馮曦與照片上的還是有不同。照片里的馮曦眼裏噙了淚,顯得柔弱。此時她一夜未睡,在拘留所里又待了三天,眼神卻很平靜。她冷靜地觀察着周邊的一切,包括他。說話再謙虛也擋不住給人一種幹練果決的感覺。他並不知道,馮曦在進入工作狀態時就是這個樣子,她已經把和他見面當成一項挑戰了。孟瑞成後退幾步,說:“寫個字我看看。這幅字差一個字,就替我補上吧。”
這道題很難。孟瑞成浸淫書法,榜書是他的最愛,他自然勤練,寫出來的字凝練大氣。他只寫了兩個字,馮曦不僅要寫得與他相配,還要續上最後一個字。
看着斗大的字與近一米長的大毛筆,馮曦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帶她練字的情景。她寫過這種大字的。父親給她扎了把小拖把似的筆,提一捅清水,兩人在傍晚去廣場地磚上沾着清水在地磚上寫。前來散步的人們常圍着雙手賣力揮動的她驚嘆,“這孩子真厲害!”當時,她覺得好玩,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以至於父親覺得女孩子不適合拿大筆寫,要她寫行楷時,她反對了很久。
“大自”后而該續上一個什麼字呢?馮曦想起秦叔的提醒,目光一掃,便看到書桌邊角上放着幾把紫砂壺。她裝着凝神端詳着孟瑞成的字,變換了幾個姿勢,終於看到紫砂壺上面刻畫著“得大自在”四個字。馮曦差點兒笑出來,秦叔真可愛。
她足足看了十來分鐘也沒有動筆,孟瑞成眼裏的疑惑越來越重。他緩緩出聲道:“寫不了就算了。”
馮曦抬頭說:“抱歉,看入迷了。我想借用下凳子。”她說著搬過旁邊一張几凳,脫了鞋站上去,拿起一米左右的大筆,飽蘸墨汁,穩穩地寫下了一個“在”字。
“大自在?”孟瑞成明知故問。
“伯父的紫砂壺上有這幾個字,我冒昧就寫下了。”馮曦跳下凳子,穿土鞋,燦爛地笑着解釋。
她想這道題她回答得很圓滿。
孟瑞成“嗯”了聲,馮曦沒有把“大自在”的寓意說上一通,誠實的回答讓他很滿意。她很聰明,明顯不經常寫榜書大字。她看了這麼久意在模仿,打定主意了下筆,絲毫也不猶豫。她根本不是在寫一個字,更像是畫出了一個字。晃眼看去,三個字似乎還能配在一起。
“馮小姐,你是個懂得思考的人,想清楚了就不會猶像。那麼,請你告訴我,什麼條件可以讓你離開孟時?”
才有的點點喜悅被孟瑞成的話沖沒了。蓬廬幽深美麗。壇檐翹角,長廊曲回,依水亭台,沉澱了時間,也沉澱了歷史與習俗。金石名家,收藏家,書法家……不,不是孟時說的那樣。他只是讓她寬心,但他現在消失了,沒有人能為她擋去夢裏撲過來咬她的銅獸首。
她很遺憾,不過也早有準備。
“孟時不愛我,我不會糾纏。”馮曦鎮定地回答。
孟瑞成看着她,這是個聰明、睿智、有才華的成熟女人。她知道她能抓住的最有利的東
西就是孟時的心。
他話針一轉,“傅銘意人才出眾,對你也一往情深。他太太去世了,他也結過婚,永遠不會有像我們這樣的父母挑剔你,為什麼不選擇他?我還能告訴你,你能從裏面出來,傅銘意出了力?他最終也沒有選擇陷害你來保住自己。”
馮曦一震,心裏百般滋味湧出,繼而感動。她悲哀地想,明明是傅銘意為了踢王鐵出局反中了圈套,明明是他的錯,自己為什麼要感動?就因為這一次他沒有背棄她嗎?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卑微了?他做了他應該做的,她為什麼要感動?
她看着孟瑞成攤在書桌上的照片恍然大悟。她得到的太少,能抓住的幸福太少,以至於別人對她稍稍有一點兒好,她都會受寵若驚。
這一發現讓馮曦心酸。
“看看你們的照片,這般深情,你以為我會像阿時那麼傻被你騙?我找人拍下這組照片時就明自,你這個女人太複雜了,你對阿時根本就不真心!”孟瑞成負手望着馮曦,眉眼間流出冷峭之意。
他激怒她了。她的父母現在還在氣頭上,還不知道她發生了這麼多事。馮曦瞪着孟瑞成,毫不客氣地說:“照片是你找人拍的?田大偉手裏的照片是你給的?你這麼做不怕對不起孟家的世代書香?!你調查我也就罷了,你憑什麼介入別人的生活?田大偉是我前知前夫,你明白嗎?你知不知道這些照片落到他手裏會給我帶來麻煩?你知不知道我爸媽在他家看到這些照片對我有多傷心失望?”
“是,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有料到會被你父親看見。我坦自告訴你,是想請你體諒一個父親因愛護兒子而犯的錯。”孟瑞成坦然林她,語氣誠懇。
突然的道歉讓馮曦泄了氣。她不懂孟瑞成為什麼會道歉。
“我做錯了我道歉。但是,”孟時人呢?回到老話題吧,你要什麼條件肯放棄他?“
“孟時人呢?就算是要分手,總要打聲招呼吧?”
“當年博銘意拋棄你和你分手,並沒有打招呼吧?”
這句話尖銳地扎着馮曦的心。她覺得疲倦難受,當年傅銘意斷了聯繫后的彷徨、心酸再一次讓她體會了個夠。
淡淡的悵然湧上心頭。一場堪比煙花燦爛的愛情,它在她最黑暗的夜空綻放,在她最晴朗的天空消失,了無痕迹。
打不通他的電話,孟時就這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父親出面和她談條件,請她放棄他。
孟時不好意思、不方便開口嗎,還是他有難以言說的苦衷?
馮曦的心一點點抽痛。她笑着說:“孟伯父,我是個很現實的女人,多謝你幫我出來。如果你要讓我用離開孟時身邊來交換我的自由,我沒有話說;如果你希望得到我的承諾,我可以告訴你,我永遠不會主動去找他。”
她真聰明。孟瑞成想不到馮曦想得這麼透徹。“你怎麼知道我幫了你?”
“如果不是,秦叔怎麼會一早在公安局門口等我呢?”她禮貌地回答,笑了笑,轉身就走了出去。安靜的庭院有分清謐的美,她的鼻子發酸,眼睛在無人的這一刻不爭氣地紅了。
她爭取過了,沒爭取到而已。她沒有放棄,只是她沒有資格再談條件。
門廳處秦叔站起身,皺着眉看她,試探着問道:“馮小姐,老爺不同意?”
馮曦試着努力待笑,卻怕一張嘴控制不住哭聲。她緊閉着嘴看着秦叔,一言不發。
“你這樣放棄是不是對他太不公平?”
是她放棄嗎?明明是她找不到他了。
秦叔有點兒着急,狡黔地笑道:“你能不能再回頭去求老爺?也許這一次會有用呢?”
馮曦茫然不解。秦叔推搡了她一把,說:“現在就回去求他。快!看到沒?他就在書房裏坐着等你!”
她被推得踉蹌了一步,看到秦叔鼓勵中帶着急切的眼神,心裏暖和了起來。然而她又想起了孟家拍的照片和孟瑞成的話,自己剛說過絕不主動找孟時的話。馮曦倔犟的開了口,“秦叔,我累。孟時關了手機,他不想和我說話,他一定有他的難處。我知道你們這樣的家庭很難接受我。沒進蓬廬我還有着不切實際的幻想,進來了,我發現,家庭的背景實在懸殊,齊大非偶。我平安出來,已經很幸運。秦叔,謝謝你。沒有孟時,我也能過得很好。”
她吸了吸鼻子。秦叔欲言又止,馮曦當沒看見,仰着頭走出了蓬廬。
她快步急走,想早點兒走過這片步行區打的回家。
“馮曦!”
她脫口而出,“孟時!”
一句話喊出口,馮曦停住了腳步。向她走來的人分明是傅銘意。他跟到蓬廬來等她嗎?
傅銘意站在她面前,眼裏有着了解和憐惜。他沒有多問,乾脆地對馮曦說:“我送你回家。路上給你說說這件事。”
一路上她沒有說話,木然地坐着到了小區,馮曦搖了搖頭,說:“別送我進去了,我想安靜一下。”
“你好好休息,睡醒一覺再來公司上班。渠江合同執行少了你不行。”
聽到“渠江合同”四個字,馮曦嘲弄地笑了,“真當沒事發生?王鐵呢?江瑜珊呢?不是挖空了心思想陷害我嗎?”
“王鐵調西北公司任總經理去了。江氏調運材料出錯,和公司達成和解,一百零二萬的賠償不要了,繼續執行供貨合同。曦曦,一切都過去了?”傅銘意溫和地解釋道。
馮曦大笑起來,“我肯讓你送我!本來是想對你說聲謝謝。聽說你沒有讓我背黑鍋還幫了大忙。我被拘了三天,這三天對你們來說一晃就過,對我來說卻是刻骨銘心。江家陷害我,在茶葉盒子夾層中放兩萬元美金是假的嗎?我昨晚被審了一個通宵是假的嗎?我爸媽被那些照片氣走也是假的嗎風波停息,合同繼續執行,你們要考慮利益,要考慮權力,可以當什麼事都沒有事發生。我呢?讓我繼續
執行渠江合同,讓我繼續和想陷害我的人握手言歡,合作愉快?不可能!銘意,我再現實也絕不窩囊地過日子!我不幹了!這份工作伐不要了!”
傅銘意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說:“曦曦,你辭職也行。我說過,我會把相應的股份轉讓到你名下!”
馮曦笑着搖頭,“人不可以連骨氣都沒有。我不要!我哪怕從頭開始都行。我絕不再和公司有半點兒關係。明天我就來公司辦辭職手續!”
傅銘意誠摯地看着她說:“曦曦,你現在很累,我本來不想提。我要回北京了。既然孟家不同意你和孟時在一起,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嗎?八年前我失去了一次機會,現在,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馮曦一愣,話題轉變太快,她一夜沒睡,緊張了三天,疲倦得腦子都快轉不動了。怎麼傅銘意在這個時候提這個要求?“別可憐我,我根本不可憐。人不是一生只會愛一個人的。再結束一段感情,我也不會結束自己的生命。我依然會找工作過日子,還會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
“曦曦,我不是同情你。我沒有忘記你,從來沒有忘記。你回家睡一覺好好考慮。咱們經歷了這麼多,為什麼不能重新開始?我知道你現在愛的是孟時,現在提這個建議很倉促。但我是真心。”
馮曦嘆了口氣,說:“不說了。我累了,我要好好睡一覺。”
他看着她,溫柔地說:“回去吧,好好睡一覺。不準關手機,否則我在這裏不走了。”
他的語氣霸道得像是她最親密的人,但是馮曦知道,不是了,永遠也不是。
她走進小區,腳步一滯。她已經搬到孟時家了。她的房間雜亂無章,床都是空着的。
她望着孟時家的樓遲疑了一下,他反正也不在了,有個地方可以洗個熱水澡,能夠睡一覺就行。
開了門,空寂的屋子散發著憂傷。馮曦定定神告訴自己,她需要睡眠。她痛快地洗了澡,吹了吹頭髮倒頭就睡。
夜裏,她模模糊糊聽到外間有動靜,呢喃地喊了聲:“孟時。”霍的就驚醒了。她身邊沒有人,身邊沒有孟時的溫暖。她拿起手機打他的電話,手機已經關機的提示在安靜的夜裏響起。她呆坐在床上,突然跳起,走到書桌旁研墨。
沙沙的聲音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經。
風吹動窗帘才撲進屋來。
馮曦提起筆來。她想起孟時初次在她家揮筆寫詞的情景。她研着墨,偷眼看他側臉如斯俊朗,瀟洒書寫。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
她沒有寫最後那句“為誰開”,心裏只嘆息着,可惜了孟時與她的愛情。
“孟時,為什麼不開機?你沒有勇氣對我說再見嗎?”她喃喃出聲向道,連日來的委屈、驚恐、緊張、心酸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
馮曦打開家裏所有的燈。她想起第一次來孟時家裏吃飯,她在碗底藏菠菜的尷尬,想起沖回小南山,在他車旁等他的矛盾;想起冷得刺骨的潭水中,孟時說他愛她的動容。
手指間沾了灰,那點兒灰像在玷污她似的叫她難以容忍。馮曦迅速拿起抹布.擦拭着傢具和地板。
她機械地擦着,滿腦子都是和孟時在一起的情景。心空得難受,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才能填滿這份空蕩蕩的寂寞感覺。白天的理智不翼而飛。馮曦把抹布一扔,坐在地板上把頭埋進膝蓋里,腦袋一片混沌。
求他父親真的可以嗎?馮曦茫然。可是孟時呢?他這麼個大男人為什麼要關掉手機呢?
現實
(生活沒有拋棄她,她也沒有拋棄希望。也許將來的日子裏,她和孟時會像尋常小夫妻一樣拌嘴吵鬧,但誰不是在瑣碎地生活着?或者說,生活就是瑣碎的事組成的。)
銘意,我寄了辭職報告到辦公室請你簽字批准。公司的東西我早整理好了,我不出面也能順利交接。我不會來了。
八年的時光過得很快。那些美麗的記憶會一直存留在我的記憶中。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了。你當年必然有你的苦衷。一個曾經那麼愛我的男人,不是最難的情況下,不會一句話也不說就拋下我的。我不想聽,是我覺得沒必要。我再體諒你,原諒你,我們也回不去了。
生活讓我變得現實。然而,我明明知道一個離婚女人的難處,我還是放棄了這份高薪的工作,放棄了你。我原諒自己這一次的不理智。我依然會努力賺錢,努力生活。
誠如你,誠如孟時,都給了我愛情。我不想因為現實的條件嫁給你,不想僅僅為了衣食無憂答應和你走。你要的愛情與真心我已經給不起。
再見!
馮曦
這封信從傅銘意手中輕飄飄地落下。他傷感地想,這一次,她是真的要淡出他的生活軌跡了。他從抽屜里拿出另一封信來。這是他準備交給馮曦的信,現在己經沒有必要了。
他腦中浮現出信的內容,唇邊露出濃濃的笑意。早在他發出短訊通知孟家成交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與孟時相爭了。
“我只想讓你幸福。江瑜珊再也不會插在你和孟時之間了。”傅銘意低聲說了一句,點燃打火機燒了他寫給馮曦的信。
八年後的重逢讓他鼓起勇氣想給她幸福,但是她已經找到了她的幸福,任他不甘、不忿,任他再心思百轉,都挽不回她的心。
他輸給了她的堅持,也輸給了孟瑞成的老謀深算。己經過世的太太用股份與生命中最後幾年的情深換得了他對楊家忠心的承諾。他無法背棄她的遺言。
一場要挾來的婚姻讓他背棄了愛情,他不能再背棄恩義。要保住楊家對公司的控股權也必須與孟瑞成合作。他也曾想過,為馮曦放棄這些,但她的拒絕讓他下了決心。
現在,他相信她會過得幸福,不論是否擁有愛情。
傅銘意收拾好辦公室,叫來楊成尚移交。他呵呵地笑道:“楊總,以後這就靠你了。”
王鐵的調離,楊成尚己經喜出望外。傅銘意的知遇提拔讓他感激涕零。他笑着點頭應下,忍不住問道:“馮曦真的不回來了?”
“不會回來了。她另有好去處。放心,她始終還是當你是帶她入行的恩師。”
辦公室的小黃正巧拿着馮曦的辭職信進來。傅銘意笑着說:“我最後履行一次老總的權力。”龍飛鳳舞地在辭職信上籤下了“同意”二字。
從大巴車上下來一個穿牛仔褲、短袖衫的女人。她從行李箱中拖出自己的大皮箱,背着旅行大包,和熙攘的旅客一起往車站外走去。
縣城公交車站是熱鬧的,往來的旅客,叫賣水果、花生零嘴的小販,背着竹背簍的行人,親切感油然而生。馮曦滿意地看着雜亂無章的縣城,攔了輛三輪摩托車問價。
“七塊錢!”
“你當我是外地人啊?五塊錢,走不走?”馮曦操着有點兒變味的本地話問道。
摩托車主笑了,“還真是本地人啊,走!”
兜頭吹來的風把圍住她的悶熱驅開,馮曦打量着四周,熟悉中又有幾分陌生。一年沒有回來,縣城沒什麼變化。經過的地方,她熟悉的那些小店連招牌都沒有換過。外面的城市日新月異,可小縣城還是老樣子。
也許這是她心靈中的家,離開十來年,她潛意識中希望它永遠也不要變。
到了縣公安局宿舍,馮曦付了車錢,摩托車主熱情地幫她提下箱子,又突突突地開走了。她毫不猶像地往家走。父母再生她的氣,他們也會容納她原諒她,這才是家的感覺。
打開門的是馮曦母親,她驚喜的看着她,接過她的背包大聲埋怨着,“怎麼不打電話說一聲?“
馮曦拖着箱子進門,嘟囔了句,“不是你們氣跑了,不管我了嗎,打電話找罵啊?”
“你這孩子!帶這麼多東西回來,回來長住嗎?孟時才走你就回來,他是來打前戰的嗎?”
馮曦張大了嘴。母親說什麼?她語氣里怎麼對孟時這麼親切?
馮曦母親把她的包扔在沙發上,轉身說:“去洗個澡,一身的汗。沒吃飯吧?我給你熱點兒東西吃。”
她拉住母親,認真地問:“爸上班去了?”
“是啊,我給他打電話去。”
“媽,你怎麼……孟時?他什麼時候來的?”
馮曦母親詫異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他瞞着你來的?”她嘆了日氣,慈祥地看着她說,“我們上次氣暈頭了。前幾天孟時來了,我們都知道啦!曦曦,爸媽不對。快洗澡去,你爸怕你還生氣,就說不給你打電話,等調班休息就到省城看你。”
前幾天嗎?她在拘留所的時候?馮曦心裏不知道是甜還是苦。她衝動地拿起手機再一次打孟時的手機,還是關機。她的心就沉了下去。她慢吞吞地拿了毛巾去洗澡溫熱的水衝過身體,她閉上眼睛想,這一次又該怎麼對爸媽說呢?
她沒有去公司,直接快遞了封辭職信去。公司里也沒有她要帶走的東西,隨便他們怎麼處理。她退了自己租的房子,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書籍搬到芝華家放着就回來了。她的那些零碎與植物都沒有帶走,她想,孟時喜歡這些東西,就留給他吧。她換了手機號碼,懶得應付傅銘意的電話。清清凈凈地回到小縣城。她想和爸媽好好談談,休息些日子再出去找工作。
孟時來過家裏了,他怎麼找來的馮曦不知道。但是她想,孟時以後不會出現了。他能想到來家裏,她已經知足了。
他愛她,儘管他們不能在一起。她也愛他,儘管她說她水遠不會主動去找他。
換了寬大的棉綢睡衣,馮曦坐在飯桌旁突然沒了胃口。她撥弄了一兩筷子菜,覺得悶油發膩,抬頭望見母親愛憐的眼神。
“幹嗎這樣看我?我瘦了是不是和原來一樣漂亮?”馮曦說著俏皮話。她決定不再讓父母為她的事操心。這意味着她最多在家裏待幾天就必須馬上離開。
“曦曦,孟時很好。離婚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媽只是心疼你,早知道是這樣的情況,不如早離了,那兩年你是在耽擱你自己。”馮曦母親嘆了口氣說。
馮曦故作輕鬆地問道:“他來都說什麼了?這麼快就讓你們喜歡他了,他居然瞞着我來!”
“你爸看到他氣就不打一處來。孟時很誠懇,原原本本說給我們聽了。你爸後悔得很。我們坐上回來的大巴車就後悔了。你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告訴家裏一聲。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家最受不了那種烏漆麻黑的事。你和傅銘意的事我們又清楚。唉,早說怎麼會有這種誤會!”
“你們不肯相信我,我有什麼辦法。”馮曦埋怨了句。
母親摸着她的頭髮說:“不是不肯相信你,你不想想,聽到你離婚,我和你爸腦袋都被炸暈了,再看到你和傅銘意的照片,怎麼會信?田大偉家的那個女人口口聲聲說你的不是,我和你爸頭也抬不起來,等得心急,你又半天不出現。等你出現了,又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倒真像那個女人說的了,你在外面的關係不清不楚的。以後有什麼事,別瞞着家裏,就算離婚了,爸媽也只會心疼你。”
一席話說得馮曦心裏翻江倒海的酸。他們現在又以為她找到了依靠,相信了孟時,放了心,可孟時在讓他們對她放心之後消失了。叫她怎麼對他們說?無論如何,她不能再讓他們煩惱。
馮曦笑道:“我知道啊,就等着你們氣過了再回家。當時公司事情多走不開。現在空了,有三天假,我就回來了。”
馮曦母親不疑有他,收拾着碗筷,笑着說:“孟時字寫得不錯,討你爸喜歡。他對孟時說,看你這手字,應該不是混黑社會的。孟時當時就怔住了。呵呵,這孩子真不錯。”
馮曦跟着笑了。她把行李拿到自己房間,打開又整理成一個小包,大聲對母親說:“媽,別的東西我用不着了,帶回家放着。”
只能在家休三天,她不能讓爸媽生疑。
馮曦想起坐大巴車時暈車,回家后看到菜就膩歪。她下意識地摸着肚子想,不會是有了吧?這個剎那間的念頭讓她恐慌。她換了衣服,對母親說出門找同學,轉到附近的藥店買了試孕棒。
結果讓她又驚又喜。
驚的是孟時消失了,孩子沒父親;喜的是她覺得生活中多了一絲希望,她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她毫不猶像地選擇生下這個孩子。她想起筆架山那晚的瘋狂,幸福地笑了。
孟瑞成推開了書架。書架后是與房屋建材一模一樣的木質牆板,上面零星散佈着一些樹木天然形成的小洞。他掏出一把鑰匙伸進角落裏一個指頭大小的洞口扭轉。這塊木質牆板上露出一道縫來。他伸手往前推,一道窄門隱現。他提起食盒,彎腰進去,關閉了窄門,書架又恢復了原樣。
小門后是一道台階,他按亮壁燈拾階而下。下面是間地室,靠牆一溜大大小小的箱子擦得老高。另一邊擺了張彈簧床,鐵柵欄封住了這裏,中間有張書桌,亮着燈,孟時正拿着放大鏡看手裏的東西。
“阿時,吃飯了。”
孟時懶洋洋地抬起頭說:“今天吃什麼?別全整素的了。”
“你媽給你做了酸菜魚。你什麼時候起愛吃酸菜魚了?”孟瑞成把食盒放下隨口問道。
孟時唇邊湧起笑容,“曦曦給我做過,吃着就能想她。”
孟瑞成氣笑了,“還沒死心哪?那天你不是聽到她說的話了?她可不會再來找你了。”
上次在煌都和黃煜喝醉酒回家,一覺睡醒就在這裏了,他做夢郡沒想到自己會被關進孟家的密庫里。任他吼罵,孟瑞成就是鐵了心,不理不睬。但是只隔了一天,他聽到了馮曦的聲音。
密庫的建造極為巧妙,天井的下水道同時連通着通風口。他能聽到外面的聲音,外面卻聽不到裏面的動靜。孟時聽到父親與馮曦清楚的對答,氣破了肚皮。
他坐在書桌旁,冷笑一聲,說:“我是聽見了。關我在這兒,搜走了我的手機,存心讓她誤會。說出是你拍的照片,存心想激怒她。道出你幫她出來的事實,通得她不得不拿自由來交換。真行啊!”
“但是你不能否認,在她心裏,你沒那麼重要!”
“她那麼現實的人,知道男人還可以找,蹲監獄就不好玩了。她能不同意?”孟時說著就笑了。她現實得讓他都忍不住恨她。看到父親的得意樣,他就氣惱,馮曦怎麼就不能哭着喊着,打死也不要和他分開呢?他遺憾地想,要是聽到她哭鬧,自己怕是受不了,干著急。
孟瑞成想起自己為兒子做了這麼多,孟時還一副不領情的樣子,心裏的氣順不過來,他冷笑道:“我也不關你了,傅銘意已經回北京了。她跟傅銘意走了。”
總算這句話激怒孟時了,他從椅子上蹭地站了起來,胸口氣得起伏不平。
孟瑞成好奇地看著兒子的舉動,研究着他會怎麼辦。
“爸,密庫里沒有藏品。孟家就我一根獨苗了,你為了我把孟家密庫都敗光了,就為了不讓曦曦進孟家的門?誰信呢?”
孟時輕蔑的話讓孟瑞成老臉一紅。他慢吞吞地說:“錢財是身外之物,換個清白兒媳我心安理得。再說了,密庫里本來就只有幾件小玩意兒,可不是為了她。”
孟時大吃一驚,指着靠牆那一粉箱子說:“早就沒了?什麼時候沒了的?”
“你爺爺不是捐政府了嗎?”
“別騙人了,你和我媽都沒工作,要維持這麼一座大宅子,要供我讀書。靠賣你的字?一幅多少錢?五千還是一萬?別忘了,你說過,物以稀為貴,你才捨不得賣多了呢!”
“是早沒了。”
他開鐵柵欄的門時,看到孟時眼裏的興奮就停件了手。“算了,還是等她和傅銘意結婚後我再放你出來吧!”
他成功地看到孟時像豹子一樣撲過來,眼裏的火星四濺。孟瑞成聳了聳肩,說:“阿時,你說對了,孟家就你一根獨苗,我捨不得。馮曦人不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是二婚,居然對你這麼不上心。”
孟時涌到嘴邊的罵聲一股腦兒又吞了回去,他夢遊似的看到父親打開鐵柵欄轉身走上台階。
“愣着幹嗎?還想在裏面好吃好喝的當大爺?”孟瑞成斥了他一句,轉過頭笑了。
孟時被父親的態度鎮住了,驀地反應過來,拉開鐵門跑了出去。書房裏已經坐着兩個陌生人,孟時從門裏鑽出來不覺一愣。秦叔微笑着看着他喊了聲:“少爺。”
孟瑞成端着茶壺美美地喝了一口,說:“安子豪,孟家的律師。武杉,孟家的代理人。”
安子豪五十歲左右年紀,體形偏瘦,架了副黑框眼鏡,鏡片后雙眼閃動着精明的光。武杉圓胖,笑容可掬。兩人聽了介紹,微笑着對孟時點頭招呼。
孟時有點兒糊塗,自己怎麼從來不知道還有這兩個人存在。
安子豪先開了口,“孟少,孟老簽署了文件,孟家的家業由孫子繼承,也就是你的兒子繼承。在你兒子十八歲之前,由我們組建的管理辦公室代為打理。武先生是負責人。你每年可支取百分之一的分紅。請你簽字吧。”
“怎麼回事?”孟時膘了眼父親問道。
“阿時,孟家是有很多藏品。但是你爺爺覺得藏品是死物,捐給國家讓大家瞧瞧是好事,收在孟家密庫不見天日也沒意思。他老人家對藏品的喜愛呢,說白了是看中了賤買高拋投資賺錢。改革開放之後,我和你秦叔便把餘下的藏品陸續拍賣后拿去做了投資。孟家的密庫沒藏品了,將來有錢還能夠買回來。我雖然沒有工作,但守着投資收益養家還是夠了。你喜歡開自己折騰,我也不反對。你骨子裏流着孟家的血,你天生就知道投資撿漏,哪怕掙的錢花在你喜歡的越野車上。這些年政策好,幾十年下來,孟家不說富可敵國,至少孫子輩吃飯讀書的錢都有了。今天叫你簽這份文件沒有別的意思。我和秦叔老了,這份家業也要交出來。不過,我只認孟家的血脈,你想娶誰就娶誰好了。”
孟瑞成簡單明了地說完,含笑看着孟時。
孟時愣了片刻,飛快地接過安子豪手中的文件簽字,邊簽邊說:“分紅我不要,通通留給我兒子好了!小姨說今年年底可以把成本全部拿回來。還有,那隻雙耳爐不是我撿的漏,爺爺過世前托秦叔一早給我備了些好東西留着,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以為我是對着張大千的《猛虎下山圖》的原圖臨摹的?我也拿去拍賣了,也另做投資了。你早喜歡上曦曦了,何必嘴硬着不說呢?喜歡她又不丟人!”
孟瑞成刷地把目光望向秦叔,見他面無表情,神態自若,想到自己把財產留給孫子的做法不禁嘆了口氣。
安子豪和武杉收拾好東西,忍着笑告辭。秦叔多了句嘴,“少爺,別怨老爺,他也是為你好。沒有提前做這麼多準備,馮小姐不會這麼順利出來。”
孟時皮笑肉不笑地說:“是啊,為了我好。說吧,你們和傅銘意怎麼勾搭上的?”
“什麼叫勾搭?我不過是了解下你看上的女人,順便問了下他們公司的狀況。傅銘意來這裏當老總想為他前岳父效力,也不想失去他的權力。他們公司挺有實力的,投資回報不錯,就叫安律師和武杉買了些股份擱着。傅銘意查到了這些股權的下落,自然願意和我合作。”孟瑞成狡猾地笑了。
這是最狠的一招,全局都在他的運籌帷幌之中。
“反正有人出面替孟家打理,我也不擔這個責任了,樂得輕鬆自在做我自己的事去。我找曦曦去了。先說好,你別又說什麼話嚇她。”孟時抬腿欲走,突然又轉過頭來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你還答應了傅銘意什麼?為什麼要關我到現在?你是真的想讓傅銘意帶走她?”
“我答應過傅銘意,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也是我對馮曦的考驗。如果她因為現實條件和傅銘意離開,她也不配進我家的門。”.
孟時想起與傅銘意在車裏的對話。那個男人也瘋了。他處心積慮謀劃一堆事情,她也孟時想起與傅銘意在車坦的對就是想讓馮曦明白他八年前的處境。他早已知道了父親的態度,還是想背水一戰。
秦叔微笑着說:“馮小姐很好,她沒有跟他走。”
她當然不會跟他走,傅銘意看錯她了。他以為她設身處地地考慮后能夠原諒他,他根本不明自馮曦就算原諒他也回不去了。孟時想起與馮曦纏綿相處的日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她愛的人是他,不是傅銘意!
“江家為什麼輕易放棄了?”孟時又問了一句。
孟瑞成和秦叔相視一笑,“江家是生意人。孟家密庫里什麼都沒有,他憑什麼把女兒嫁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錢和感情,江維漢總要捏着一樣才放心。律師計算過了,毀掉與江家的合同賠償他們總標的的百分之三。那是上億的合同,幾百萬算什麼?CWE公司承諾將來的後續合同交給江氏建材,他們還是賺了,只可惜瑜珊了,真是很好的女孩子.可惜你不喜歡。還算拿得起放得下吧,她不稀罕你了。”
孟時想起在江家的情景,輕嘆口氣說:“你們都是孤狸!瑜珊是不錯,只
是我不喜歡。我找曦曦去了。”
孟瑞成有點兒不安地叫住了他,猶像再三說:“你恐怕找不到她了。”
孟時眉一挑。
“她辭職。中國這麼大,誰知道她會去哪兒。”
孟時笑了起來,“我知道她在哪兒。這個不用你們擔心了。”
清晨的陽光還不是特別濃烈,馮曦提着包離開家,坐上了回省城的大巴車。芝華說讓她先住自己家,以後再說。她在省城也只有這麼一個朋友。還好有朋友。
下了車,她打車去芝華家,拎着行李站在門口時,她想起離婚那會兒來芝華家借住的情景。她現在又是孑然一身。馮曦摸了摸肚子,笑了笑,不同的是心境。她不再仿徨無助,她對生活充滿了自信。
按響門鈴后,她聽到大熊、小熊吵鬧着來開門的聲音。兩個小傢伙放暑假了。芝華最頭疼寒暑假孩子沒人帶,最多放兩隻熊在家裏玩幾天,就馬上又送到假期班裏圈着。馮曦微笑着想,她的生活里也將出現這樣動聽的聲音。
門開的瞬間,她嚇得倒退幾步,臉上的笑容變成驚恐。孟時大大咧咧地站在門口沖她笑,“我還活着呢!”
馮曦氣得揚手就把行李扔了過去,大罵出聲,“你還知道你活着哪?!也不打個電話給我,你跑哪兒去了?”
她掩住臉,突然就哭了起來。
孟時大步走近,用力地抱住了她,“這不來找你了嗎?不哭了。大熊、小熊都看你笑話呢!”
兩隻熊擠在門口你推我搡,脆生生地笑,“乾媽哭鼻子嘍!媽!乾媽哭鼻子了!”
馮曦不好意思地別開頭,見芝華眼睛紅紅的,又罵了芝華一句,“要嚇死人的知道不?!”
芝華紅着眼睛笑了,扯過大熊、小熊回罵道:“不知好人心,我才不收留你呢!自己回家去!”
她乾淨利落地關了房門,把馮曦和孟時還有她的行李通通關在了門外。馮曦急了,她還沒想好要原諒孟時呢,芝華怎麼能落井下石?她推開孟時就去拍門。身體離地而起,驀地趴在了孟時肩上。他扛起她,拎着行李說:“回家!”
“我幹嗎要和你回家?我和你爸說清楚了,咱倆一刀兩斷!”
孟時大笑道:“你明明說的是你不主動來找我。我主動找你總行了吧?!”
馮曦驚怒地拍着他的肩,說:“你居然在聽着?孟時,你真狠得下心來!你放我下來,我趴着胃難受!”
她拚命掙扎着要下地,孟時手一松,扔下行李將她摟進懷裏,輕聲說:“我爸關我在書房下的地牢裏。我聽着你和他說話,可你聽不見我的聲音。”
他說著頭靠在她身上,紛起了柔弱。孟時偷偷笑着,他想起那一次在小南山下,馮曦也是這樣母性大發。
馮曦大驚,“地……牢?天!你們家還有這個?太可怕了!”她嚇得推開孟時,左右看他,見他好生生的站着,一顆心落到實處,緊接着又心疼起來,“太過分了!”
“曦曦,他們趕我出來了,還簽了文件不給我孟家財產,我只有你了。”孟時順溜的半真半假地抱怨。
馮曦怒了,“不怕!咱有手有腳還年輕呢!要他們的財產幹嘛?你不是撿了個大漏子嗎?”“為了給你疏通關係送人了。你不是有你們公司價值百萬的股價嗎?”
“為了骨氣,我沒要。”
說完馮曦和孟時相互瞪眼,然後大笑起來。
回到家,馮曦到處摸摸,滿意地看看手指,纖塵不染。綠色植物澆了水,揚着綠玉似的手掌。孟時對家的照顧給了她貼心的暖意。
孟時放下行李,關上房門總算踏實下來。他抱着她的腰,說:“曦曦,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爸媽很喜歡你,你還會不會恨他們?”
“照片總是他們拍的吧?把我爸媽氣那麼厲害!”馮曦憤憤不平。
“我已經去過你家賠禮道歉了。”
馮曦眼珠一轉,說:“可是他們關你進什麼地牢,多可怕的地方!還讓我誤會你不見我。”
“他們是想考驗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鐵了心想和你在一起。”
“他們不是趕你出門了?”
孟時瞠目結舌,半晌才悶笑着說:“我怕你不跟我回家。他們盼着我帶你回家呢。”
“不是不給你財產?”
“是啊,不過是給我兒子的。我兒子難道不孝敬他老子?他們倒是給了我每年百分之一的分紅。我不要!”
“幹嗎不安啊?!我現在沒工作!”
孟時“咦”了聲說:“剛才是誰說的咱倆有手有腳年輕不怕來着?”
馮曦嫣然一笑,“知道女人現實了吧?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沒工作你就得養我我沒錢你就要給我錢花。我找工作是為了打發空閑時間,不是為了賺錢養家。”
孟時倒吸一口涼氣,“這麼毒啊?還沒嫁給我就這樣,嫁過來豈不是要我做牛做馬?”
馮曦盯着自己的肚子說:“不嫁你、不靠你也行,我靠我肚子裏的財產繼承人可以嗎?”'孟時傻了,哆嗦着嘴皮抖出一句話來,“你再閑也不準找工作打發時間。我現在就給你做牛做馬!你瞞我,你居然把這麼大的事情瞞着不說!我找老頭子算賬去!我兒子要是在拘留所出了事,我讓他老謀失算!”
他在屋子裏走了兒步,見馮曦悠悠然坐在沙發上笑着看他,又指着她吼了一句:“給我坐這兒不準動!”
孟時的手足無措讓馮曦直樂,見他像困獸似的轉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要幹嗎,這才提醒他,“我餓了。”
孟時沒聽明白,馮曦大笑着又提醒他,“寶寶餓了!”
他這才從夢遊中驚醒,不知道要喂她吃什麼,終於拿起電話打回了家,“媽,曦曦說她餓了,吃什麼?”
問完這問題,他覺得有點兒傻,他媽媽在電話里也沒反應過來,孟時便又補充了句,“她肚子裏的孩子餓了,吃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驚呼,然後沒有了消息。回頭一看,馮曦已笑倒在沙發上了。
孟時走過去,捧着她的臉,認真地問:“曦曦,我不來找你,你就打算自己養孩子長大?”
“嗯,免得我一個人孤單。原本是想如果找到工作,我就養條狗陪我的。有個會說話的,比狗要好一點。”馮曦誠實地回答,見孟時眉頭皺起,眼裏怒火升騰,她眼睛一眨,紅了,“我有什麼辦法?”
孟時的火氣霎時煙消雲散,只剩下了滿滿的心疼他嘆了口氣,毫不客氣地批評道:“你有什麼辦法?你有人質在手,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幹嗎傻成這樣不用?骨氣?面子?你不是總說自己現實嗎?愚蠢!”
馮曦反唇相譏,“誰說的?我還想等兒子大了,牽着他的手去耀武揚威呢!到時候,求我也不讓他姓孟!”
瞪了半天,孟時眼酸了。他抱住她,狠狠親了口說:“你真牛!我估計我爸媽馬上就到了,你等會兒也這麼牛我就服氣!”
馮曦往他懷裏一鑽,說:“我想睡覺了,坐車困了。寶寶估計也困了!”
孟時忍住笑,一把抱起她說:“好,睡覺。他們來了也不敢吵着你!你躲吧,我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去!”
他摟着她,輕聲告訴她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馮曦窩在他胸前想,孟時是怕她不諒解他的父母嗎?
他錯了。經歷過婚姻的馮曦比孟時還清楚父母在兩個人的婚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她現在徹底明白了孟瑞成的想法。他狡猾地安排了多種結局——如果她真的選擇和傅銘意走,他的算盤不會落空;如果她和孟時在一起,他替她掃清了障礙,解決了麻煩;他不動聲色地威脅了田大偉,不過是希望孟時和她順順利利的在一起,少受些閑言雜語。他私心裏還盼望着通過這件事,她不再做業務,像孟時母親一樣做個賢妻良母。這些馮曦都能理解。他是孟時的父親,他能接受她,能幫助她,她知足了。
生活沒有拋棄她,她也沒有拋棄希望。也許將來的日子裏,她和孟時會像尋常小夫妻一樣拌嘴吵鬧,但誰不是在瑣碎地生活着?或者說,生活就是瑣碎的事組成的。
她只要知道他愛她,甚至勝過她愛他;她只要知道他適合她,可以包容她、寵她就足夠了。這些,在以後漫長的歲月里會永遠溫暖着她的心。
“曦曦,不要對我失去信心。”
“嗯。”
“要是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會有多難受?”
馮曦聲若蚊吟,“我會來找你的。”
孟時眼睛一亮,“真的?”
她翻了個身,睡意襲來,“咱兒子不能沒爹,我不能沒有你。我這麼現實的女人怎麼可能不利用這個人質!我不比江瑜珊笨。”
她的聲音漸弱,唇邊輕漾起笑來,沒看到孟時哭笑不得的神情。他低頭在她額頭親吻了下,長嘆道:“我一早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燈了,可偏偏每次都擔心你吃虧。”